一分厂呢,那是整个集团效益最好的厂,一开始定的就是他们,现在听说二分厂想要这机会,肯定不干啊。
三方互不相让,胡光墉又是个诚心要护短,帮自己人的,立马就提出:不如来一场论证会,让三方各准备一下他们办晚会的计划,到时候从各厂抽掉几名干部和普通工人,来个不记名打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的分数高,那就把主办权给谁。
这不既民主,又科学了吗?
三个厂的领导这才同意。当然,胡光墉可不会跟人说,安然同志已经预料到竞争可能会很激烈,领导们会很难办,所以就给他准备了这个主意。
这个小女同志,别看脾气火爆,可人家粗中有细,做啥都知道准备个后着,就刘解放那样头钻过去不管屁股的人,还整天说人泼辣不讲道理,这不是胡说嘛!
今天办公室没人,都跑去看捞船的大热闹了,安然难得能静下心来,泡杯热茶,把前几天打好的草稿拿出来,好好的看了一遍,厘清思路,又把这几天临时想到的点子加上去,插到合适的位置,开始准备起草她的论证会发言稿。
中午十一点,陈媛媛几个回来了,叽叽喳喳兴奋地说:“安姐你家宋厂长可真厉害,他把氧气瓶子改造后,能让工人们背着下水里呢!”
“你知道吗,刚开始大家还不信背着那么个瓶子下去就能不被憋死,你家宋厂长一句话不说,直接跳下水亲自示范哩!”
安然一愣,这傻子,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直接用行动证明。据她所知,宋致远也不懂水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不是国家的巨大损失吗?
“你放心,一点儿事也没有,他在下头待了快半小时才上来,可把大家伙吓坏了,以为……呢,其实没有,他上来的时候好端端的!”陈媛媛实在是激动坏了,她觉着,除了严公安,这宋副厂长也成她最崇拜的男同志了!
有他的示范,其他工人才敢下去,水已经放了一点出去,他们拿着凿子铲子之类的工具,把船体下三分之二的淤泥挖开,“我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别说还挺有意思。”
这么深的坝塘底部挖出来的淤泥,那是又黑又黏又臭,简直了!陈媛媛扇了扇鼻子,仿佛现在还能闻见那股味儿。
既然开始挖淤泥,那就是工作有进展了。安然心情不错,为自己,为宋致远,也为这艘久不见天日的沉船,它有什么故事,很快就会揭晓。
安然哼着歌,跟陈媛媛一起上国营菜市场,运气好赶上肉联厂刚送来两头猪,她直接买了六斤排骨。从春节后开始,国营菜市场里头要是没肉票的话,也能多花点钱买肉了。只不过不能明目张胆的“交易”,给的偷偷从柜台下的缝隙里塞,接的不动声色的接,就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黑市上虽然也有肉,但价格太高了,又经常会买到野猪肉,腥味重,肉很老很柴,对猫蛋那一口小奶牙不怎么友好。而肉联厂的全是家养大青猪,肉质鲜嫩,油虽然不够厚,但真的味道不错,她狠狠心,掏一个礼拜工资,买!
再顺路买两斤苹果和韭菜,回到家小猫蛋正跟小枣儿和几个大点的女孩玩游戏。她们最近跟着大女孩学会了过家家,当然,她们最小,就只能扮演宝宝,一会儿叫这个“爸爸”,一会儿叫那个“妈妈”,每天能认好几个爹娘。
“妈妈,吃肉肉吗今天?”哒哒哒跑上来,抱着安然的大腿问。
“嗯呐,等晚上爸爸回来再吃,中午咱们先吃韭菜盒子怎么样?”
“哇哦!”
屋里,包淑英已经把面发好了,安然只需要剁馅儿,排骨上剔点瘦肉下来,合着鸡蛋韭菜,先不放盐巴,等面皮搓好,这才开始放盐,这样杀出的水分就能锁在韭菜里,等热锅一煎,表皮金黄焦香,馅儿又水又嫩的韭菜盒子不就好了吗?
铁蛋放学回来,把妹妹提溜回家,一口气吃了八个!
安然故意逗他:“你要再这么能吃,我可养不起你咯。”
“没事儿,等我有大华哥那么大的时候,不用你养我,换我来养你们。”
安然心说,大华还养他父母呢?可拉倒吧,少给他爹娘惹麻烦就是最大的省心了。
但这也给她敲响了警钟,养一个孩子不是给他吃饱就行,还得教他走正道,让他做个好人。
于是,一脸无辜的包文篮同学,就听他小姨问:“你们下午要来咱们厂里学工吧?”上午上文化课,下午就是学工学农。
“对,咋啦?”韭菜盒子真好吃,再吃一个,他保证是最后一个。
“你要没事就别去学了,回来让你姥教你洗衣服。”学做家务比学工有用多了,毕竟以后不是谁都能当工人,可生活却是谁都得过的,洗衣服不就是第一步吗?
“那是女人才干的事儿!”
“那衣服是不是只有女人穿,男人不用穿吗?”
包文篮哑口无言。
他姨真是周扒皮,在把他洗碗刷锅教得炉火纯青之后,前几天已经逼着他学发煤炉子,今天又是学洗衣服!才八岁的他,已经被逼着学会这么多不该他干的事儿啦,他命咋这么苦啊?
“放心,咱们家男女平等,你现在做的,等你妹有你大的时候也得学。”
包文篮撇撇嘴,看向妹妹白胖胖,嫩乎乎的小爪爪,这样的手要是洗碗刷锅,被泡得发红发白发泡,那也太遭罪了吧?
嘴里却一副“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的语气说:“算了,我妹还小,打烂了碗多可惜啊,以后她的活我给包了。”
安然笑,小子,说大话当心闪了舌头。
吃得满嘴流油的某妹妹抬头:“谢谢哥哥。”
众人又是大笑,她懂个啥哟,别人一说给个啥,她就谢谢,反正妈妈教的,小孩纸要懂礼貌。
吃过中饭,既然不用去学校,铁蛋就带着妹妹,围着小半扇排骨问:“姨这是要做啥?”
“你猜。”
“红烧排骨?”
“糖醋排骨?”
“粉蒸排骨?”
安然全摇头,一面扔过去两头蒜让他们剥,一面切姜,剁姜,把一整块老姜剁成了碎绒绒的姜末,再拿出辣椒八角香叶桂皮等大料,关键是还有一小包淘了好久才淘到的孜然粉!
铁蛋眼睛一亮:“是烤肉,烤排骨吗小姨?”
“对,今晚咱们庆功宴,吃烤猪排!”反正有烤箱,她先把排骨清洗干净,开几个花刀,双面都涂上调好的酱料,腌制上。
“妈,铁蛋今儿必须学洗衣服,你好好教教他,不能让他敷衍了事,你也不能替他做。”
包淑英被她猜中想法,只能“嗯嗯”敷衍了事,闺女太精了啊。
“包文篮,我的要求很简单,不用你帮我们洗,就洗洗你这个星期穿过的脏衣服,要是学不会,咱们可以慢慢来,今天洗两件,明天再洗两件,但不能让姥姥帮忙,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你快上班去吧。”真是的,把他包文篮当成啥人了,他可是安文野的哥哥,洗衣服多大个事啊。
于是,大院里又多了一道风景线,瘦小的铁蛋端着一盆衣服一块肥皂,蹲在水龙头底下,使劲的搓啊,揉啊,衣服大,他的手却那么小,要是到了冬天,那一双小手还不得冻坏?
有老太太就私底下说:看吧,不是亲生的就这样,表面看着多疼多好,背地里还不是支使人家干这干那,才八岁的孩子啊,谁家八岁的男娃娃洗衣服?
就是黄世仁也没这么剥削个孩子的呀!
然而,大家却选择性失明,对同样蹲在水龙头下一起搓衣服的曹家的小闺女视而不见,这个孩子可比铁蛋小一岁呢,搓的还是一家子的衣服,她两个哥哥都是十一二岁的大孩子了。
为啥?
不就是因为她是女娃娃呗,干这个“天经地义”。
为啥不让她俩哥哥洗?估计是断手了吧,安然想。
别人家的事儿她管不了,但在自己家里,两个孩子确实要一视同仁,吃穿一视同仁,干活也得一视同仁。
当然,老太太们仅限于背后嚼舌根,真面对战斗力爆表的安干事,那是屁也不敢放一个的。更不敢去铁蛋面前说三道四挑拨离间,因为那也是个不给面子怼人精,翻着他那精明过头的三白眼,“我吃你家大米了吗?要你多管闲事?今天的火柴盒糊完了吗?今天你家媳妇儿没跟你吵架闲得慌呐?”
得,谁也别惹谁,相安无事呗。
二华小华以百米冲刺速度跑进大院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包文篮快别洗衣服了,咱们赶紧看捞船去!”
“你姨父把船飘起来啦!”
铁蛋一顿,“咋说?”
于是,在兄弟俩绘声绘色的讲述下,大院的男女老幼们可是听了个大稀奇,那二百吨的大船,像小山一样重的东西,居然让他在船边拴了一排排的充气筒,就给顶得飘起来了!
他们没能亲眼所见,可兄弟俩说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居然让大家伙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尤其说到紧张处,所有人屏住呼吸,接着又是一个转折,引得大家伙齐问:“真的吗?”
“那当然是真的。”
“不信你们现在去看,还飘着呢,再不去可就全捞上来,看不见咯。”孩子们不知道,为了保密,露出水面的部分,已经被帆布彻底的盖起来了。
安然想到他去会快一点,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上辈子可是好几个月才打捞上来的东西,他居然几个小时就弄上来了?!关键吧,让一艘那么大的船飘起来,简直是匪夷所思啊。
排骨烤上,再把馒头蒸上,调个清爽的小黄瓜,宋致远就闻着香味儿回来了。
“怎么样?全捞起来了吗?”
“嗯。”宋致远表情很淡定,甚至说内心毫无波澜,一身工装皱巴巴的,糊满了红泥土,一双解放鞋走起路来“嘎吱嘎吱”响,里头泡得全是泥浆水。
谁能想到这是一个引得所有人惊呼大怪,掌声欢呼声相送,甚至堂堂团级干部乖乖叫爸爸的工程师呢?


第43章 三更合一
排骨烤得金黄酱香, 油水“刺啦刺啦”的冒,小猫蛋眼睛不眨的站在三米开外,等着。
宋致远抱着衣服, 进房间洗刷身上的泥巴, 因为没专门的洗澡间, 家家户户都这么躲在自个儿屋里随便擦擦。一会儿湿着头发出来,嗅了嗅鼻子, 饥肠辘辘。
不用问,安然就知道,他这两天肯定没好好吃饭。白花花大馒头配着表皮焦香,内里鲜嫩流油的烤排骨, 再就着小黄瓜, 他一口气吃了四个。
当然, 再饿,再狼吞虎咽, 他的吃相都不难看。
两天没见爸爸, 小猫蛋似乎挺想他, 抱着一根排骨,一面啃一面“强行“挤到他和妈妈中间, 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安然本来想叨两句,看你闺女想你都想成啥样了, 但想想人家昨晚还知道让人带个话, 比起刚开始动辄三四天不回家也不放个屁来说,已经进步了。
唉,想她安然女士,谈的几个男朋友都要么有才, 要么有钱,要么有颜,但最基本的要素都是嘴甜,现在居然跟这么个木头桩子过日子,被他气疯的时候总是在问自己:我到底图啥?
“对了你倒是快说说,怎么把船弄上来的?”
宋致远优雅的放下骨头,又帮闺女擦了擦两个小爪爪,才说:“浮力原理。”
“就没了?”
“不然呢?”
倒是铁蛋,他现在还是一年级下学期的半文盲,一个劲追着问什么是浮力,对于这种理论性的东西,宋致远很有耐心,一讲,兄妹俩巴巴的听。
“浮筒打捞法就是最大程度的利用水的浮力,使浮力大于船体重力,自然就能飘起来了。”
“哇哦!爸爸棒棒哒!”
铁蛋却愁眉苦脸,他没怎么听懂,可又说不上哪儿不懂,脸都皱成了“囧”字。“妹你别瞎起哄,你听懂了吗?”
我这么大都听不懂,你肯定也听不懂。
“懂啦!”
所有人,包括宋致远和安然在内,都以为小猫蛋是顺口说的,两岁不到的娃娃,压根不知道大人说什么。
“姨父那你知道船上装的啥吗?”
“不知道。”
“那你猜猜看呗。”
宋致远揉揉太阳穴,“睡吧,也许明天就知道了。”他实在应付不来问题一箩筐的孩子,他们太难缠了。
第二天,安然还在办公室背发言稿,牛正刚很激动的跑进来,“小安你家宋厂长让军区的车接走了!”
“是吗,谁啊?”
“我也不知道,听刘厂长叫他‘孙团长’,听说是船打捞起来了,但得让宋厂长去看看里头有啥。”从昨天下午开始,宋致远就成了阳城市最大的名人。虽然很多老百姓不知道他全名,但围观了全程的都知道阳钢二分厂有个很厉害的姓宋的工程师。
孙志祥也倒是条汉子,虽然面子上无光,但涉及到国家安全的大事儿他还是不含糊,今天就负荆请罪来了,顺便要把宋致远接去军区。
“你家宋厂长可真是神了,啥都能做,听说还在家做个台电冰箱?”
安然一听就知道,牛志刚也想要,因为这年代国内拿着钱也难买,而国外呢,又不是谁都能出去的。他们两口子日子好过,吃喝不愁,可能还真需要个让食物储存保鲜的东西,这是提高生活质量的东西。
“行啊,我跟他说一声,不过你知道的他工作忙,不知道啥时候才有空做……”
“不急不急,哪天得空就行,到时候叫我啊,我去帮忙打个下手。”说着,牛志刚塞过来五十块钱。
“牛哥这是干啥?”
“耽误小宋厂长时间,他做也得四处找材料,这点钱估计连材料费都不够。”他是想等做成了再给点,怕一次性给多了,他们不做也得碍于面子做,要真耽误了实验室的研究,他也过意不去。
安然想把钱塞回去,可他已经跑了,还给留下一条小鲫鱼。
得吧,原来是又用上班时间钓鱼去了。
安然能说啥?不是领导她啥也说不了,但心里还是暖暖的,她的同事们虽然各有各的小毛病,但也真的很照顾她。
不过,她开心,铁蛋却不怎么开心了。自从吃过一次烤排骨后,铁蛋要么是放学不回家,要么是回来也爱答不理,有时候安然问他作业写完没问三四遍他都没听清楚。
安然可以肯定,他的听力没问题,“包文篮小朋友,你最近怎么啦?”注意力涣散到小猫蛋都受不了了。
铁蛋倔着个脑袋,“哼”一声,写作业去了,就跟作业本上有钱似的。
小猫蛋正玩着一真一假两只兔子,闻言抬头说:“妈妈,哥哥哭哭哦。”
“我没有,你别瞎说。”铁蛋小拳头捏得紧紧的,一双小眼睛里是满满的委屈。
安然怔住,至今为止,铁蛋只哭过一次,还是他误以为她不要他和姥姥的时候。难怪他最近的眼睛有点肿,问他还说是蚊子吵得他睡不着。她还找邱雪梅要了两把驱蚊草来放他床头,原来是哭肿的啊。
不过,铁蛋没给她机会细问,卷起作业本溜了。
到吃饭时间他没像平时一样百米冲刺回来,安然更觉着事情不简单,“妈你发现铁蛋最近不对劲没?”
“怎么不对劲?”
“小猫蛋说他偷偷哭鼻子,是不是谁欺负他了呀?”一般来说大院里没孩子能欺负他,但学校里的就不知道了,她始终觉着要给孩子充分的自主权,能让他们处理的她绝不插手,所以平时也不会管他跟谁玩,跟谁闹矛盾。
包淑英想了想,“从啥时候开始的?”
因为这孩子每天回来书包一扔就没影儿了,晚上也睡得比较早,包淑英忙着带小的,还真没发现。
“烤排骨第二天吧。”
包淑英神色一紧,“难道是因为我说的话?”
原来,她跟陈六福的事俩人已经说好了,他最近已经在着手工作调动的事,如果真能调到市医院来,医院会分配一套职工房,她白天在闺女这边煮饭带孩子,晚上回去医院那边的“家”。
这是俩人都没意见的,可包淑英一说,铁蛋却生气了。
安然了然,“行吧,我知道他怎么回事了,妈放心,他的思想工作我来做。”
她现在是真觉着,还好只有一个小猫蛋和他,要是多来几个孩子像人家生七个八个的,今儿这个不高兴,明儿那个不听话,她光操心也得累死。
所以啊,要想生活幸福家庭和睦多活几岁,还是少生孩子。
没几天,陈六福也来了,把工作调动成功,房子分好的事说了,还给了包淑英一把钥匙。当然,年纪大了也害羞,不好意思说让她过去玩儿,只说他怕弄丢,让她帮忙备份一把。
他把诚意拿出来,安然也就努力促成,尽快促成他们的事儿,找先生看了个农历六月二十的黄道吉日,到时候在陈六福的房子里摆几桌酒席,请同事和亲朋吃顿饭。
主要一个二婚,一个三婚,快半百的人了,也不喜欢搞形式,反正把证一扯就行了。
安然没意见,也准备给母亲置办点嫁妆,拿上这两年来攒的各种票和手里为数不多的钱,“走,小猫蛋叫上你哥,咱们逛百货商店去。”
“哥哥,哥哥,买买买!”
铁蛋不情不愿跟在她们屁股后头,看着她们一样挺拔的背影,一样黝黑的头发,忽然就更不得劲了。
他的头发很黄,身上长了肉,但头发还一直是营养不良的样子,看起来跟她们真不像一家人。
“过来。”小姨冲他招手,他刚走过去,一只暖洋洋的大手就伸过来,紧紧牵住他的,另一只则是牵着妹妹。
他忽然又有点不那么难过了。
“铁蛋我问你,你姓啥?”
“包。”他不情不愿的说,这不是废话嘛。
“那你姥姓啥?”
他低着头,不说话。
“你跟姥姥相依为命,是最亲最亲的人,你的身上有四分之一的血跟她一模一样。”
“你只要记住,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以后长大了,出去外面上大学,工作,结婚,成家,到时候你会离开姥姥,对不对?”
“我才不结婚呢。”多臊人啊。
“不管你结不结婚,你长大都会慢慢的,顺理成章的离开姥姥,你会因为离开姥姥就不爱她了吗?”安然弯着腰,直视他的眼睛。
“肯定不会。”
“那姥姥会因为不在家里住就不爱你了吗?”
铁蛋咬着嘴唇,好像是这个道理诶。
“你需要爱,需要别人的关心照顾,姥姥也需要,对不对?你陈爷爷也是为了能关心照顾姥姥,才跟她结婚的,多一个人爱姥姥,这是好事,你觉着呢?”
铁蛋似懂非懂,可他还是不舒服,咬着嘴唇,目不斜视。
走了一段,安然还是觉着他这个态度不对劲,很符合一个成语——色厉内荏。
他一定是还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但又不敢说出口的事。
“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吗?悄悄跟小姨说,小姨给你保密。”
“你说话算数吗?”
安然给他脑袋上弹了个“花生米”,“这还用说,我啥时候骗过你?”
这倒是,小姨要么就不说,要么就说出来一定会做到,“行吧,那你说,我姓包,是我姥唯一的后人,对吧?”
安然还没弄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被他下一句话雷得外焦里嫩——“那要是我姥生了孩子,我就不是她唯一的后人了,咋整?”
安然嘴角抽搐,“你咋说她会生孩子?”毕竟,看着他俩过分着急的长相,她可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铁蛋翻个白眼,小姨真傻,“大人结婚不就是会生孩子吗?不然睡一个炕干啥?”
“不是,什么睡一个炕就要生孩子,你从哪儿听来的?”她没给他讲过这些性教育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姨父一回来,我姥就让你和他睡一个炕,不就是想让你生孩子吗?最好生个儿子。”
安然:“……”得吧,母亲这是自个儿挖的坑。
“对,小姨也不骗你,有的人结婚睡一张床上,就会生孩子,可不是所有人都想生孩子的,你知道吗?”
譬如年纪大的,像陈六福和包淑英这把年纪,过好晚年才是最重要的,她也相信他们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的晚年生活找不痛快。
譬如丁克,天生就是不喜欢孩子,或者不想生孩子。
不想就是不想,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呢。
“那不生孩子还结婚干啥?”
“结婚是因为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想要一起生活,生孩子不是唯一目的。”身边就没有结了婚不生孩子的,安然想要给他找个特例还真找不出来。
铁蛋的眼神更迷惑了,这种说法跟他在大院里听来的不一样啊。
安然知道,这么多道理要让他一下子吸收太难了,也不多说,但也不放手,就这么一拖二,慢慢的走到人民路上的百货商店三门市部去。街角那家近倒是近,可东西不齐,有些没票的东西比三门市贵不少呢,她现在除了吃的还“大手大脚”,其他方面真是一分钱掰三瓣花了。
“姨姨!”小猫蛋一眼就看见柜台后的胡文静。
昏昏欲睡的胡文静赶紧出来,一把抱起来,“叭叭叭”亲了三口:“乖猫蛋可来啦,我上次就说让你妈带你们来玩儿她这么久才带来,可想死我啦!”
白胖,漂亮,还乖巧的孩子,谁不喜欢呢?尤其是刚在家被熊儿子折腾了一天的胡文静,那真是爱得不要不要的。
不过,安然发现,她的黑眼圈比较重,整个人精神也不如以前。
胡文静一个人稀罕还不行,“姐妹们快来看看,这就我跟你们说的小闺女,我亲生的。”
一群售货阿姨围过来,纷纷打趣:“哎哟,可真像你呀,啥时候生的?是不是忘记请客了?”
“我不信,除非你让她叫声妈妈来听听。”
小猫蛋吓得眼睛溜圆:“是假妈妈!”最近学会说反义词了。
众人大笑,有的抓来两颗水果糖,有的拿来一块鸡蛋糕,就投喂她的“亲生小闺女”了。
当然,小猫蛋可是不会吃独食的,她看见哥哥和妈妈在一边站着,没有吃的,立马东西放柜台上,小手一划拉,一分为三:“妈妈,哥哥吃糖糖。”
围观阿姨们“啊”一声,都快惊呆了!
这年代的孩子,兄弟姐妹多,有啥吃的又不够的时候都是自个儿吃自个儿的,这才两岁的娃娃居然就知道分给妈妈和哥哥,关键还分得那么均匀,三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哪怕只有两份的东西,她也会用差不多的补齐……
“这小手,可比我这卖糖的准多咯。”
众人又是大笑。
安然能说她爸爸摸一下钱就知道总数吗?这就叫遗传。
反正现在也没顾客,大家搬来几个小板凳,让安然和铁蛋坐,团宠小猫蛋那是不需要板凳的,因为阿姨们都争着抢着抱她呢!
胡文静一看表,“哎哟,小斐醒了,我得回去几分钟,安然你们坐一会儿啊。”
公安局家属大院其实就在隔壁,跟三门市一墙之隔,公公婆婆都还没退休,丈夫是经常见不着人的,最近保姆回老家了,她只能自己一面上班,一面带孩子,平时孩子闹腾就背背上,睡着就放回家里去,看着点儿回去再带来单位。百货商店和供销社这样的单位,带孩子上班的妇女也不是没有,可像她这么累的却很少。
为啥呢?
就是严斐比一般孩子调皮多了,别人的孩子放柜台后能玩一天,严斐顶多半小时就得搞出事儿来,不是这儿弄坏了就是那儿打碎了。要只是调皮也就罢了,他还挑食。
有多挑呢?
奶蛋肉不吃,葱姜蒜不吃,胡萝卜和菠菜不吃,番茄不吃,豆类不吃……凡是菜市场能买到的蔬菜他基本都不吃。
胡文静是被他折腾得整个人都瘦了好几斤,再没有以前那种白白胖胖满面红光的滋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