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是……两者都有。
年朝夕怀疑那个少城主可能比她更清楚父亲在石碑上留下了什么。
年朝夕立刻转身走入院内,叫到:“赤影一。”
一个着暗色衣裳的女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年朝夕身边。
年朝夕看向她,淡淡道:“去查河下城的少城主。”
赤影一微一点头,立刻又消失于空气之中。
年朝夕微微抿了抿唇,
父亲留给她的燕骑军,对外声称人数三百,但实际上还有一百赤影卫不为人知。
赤影卫做的事情,很像上辈子年朝夕所知道的影卫。
这也是年朝夕真正的底牌。
她看着赤影一离开,转身走入了内院,对赶忙出来迎她的魇儿说:“我明日要去困龙渊一趟,你为我制造一个幻象,让人觉得我还在府。”
魇儿讶异:“不是刚封印了恶蛟?又去困龙渊做什么?”
年朝夕叹息:“为命啊,傻丫头。”
与此同时,月见城外,寒潭之旁,雁危行突然对净妄说:“我明日要去困龙渊。”
净妄眉毛都抖了一下:“你自己?”
雁危行:“你要是肯去,我带你也行。”
净妄立刻摆手:“你去作死,我可不去。”
顿了顿,又道:“我说,那魔气都出现在困龙渊了,鬼也知道并不简单,你还蹚浑水,不怕有命去没命回?”
雁危行淡淡道:“这世上还没什么东西能留下我的命。”
“而且,”他顿了一下:“兮兮在这里,我不能不管。”


第18章
沈退走进牧允之的书房时,向来耳聪目明的牧允之居然没有发现有人靠近。
他坐在他那张经常处理公文的案后,一只手执笔,眼神落在面前的卷宗之上,看似专注,可手中的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沈退想起自己走进城主院时,牧允之的贴身护卫对他说的话。
——城主大人已经一整天未出过书房了。
沈退的视线便落在他身上,片刻之后,嗤笑了一声。
牧允之的手微微一颤,笔尖便抖落了一团墨迹,污浊了纸张。
他仿佛到这时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污浊了的纸张,愣了片刻,伸手团起那张纸弃到一旁,这才抬起头去看沈退,淡淡问道:“你来做什么?”
沈退伸手将一个玉牌放在牧允之面前,语带讽刺道:“你让我注意着河下城那少城主,你自己怕是都忘了。”
牧允之抬手揉了揉眉心,似是非常疲惫:“我没忘,那少城主怎么了?”
沈退语气冷了下来:“少城主死了。”
牧允之手一顿。
他皱眉问道:“怎么死的?”
沈退:“暴毙,他蛊惑阿妍去了困龙渊之后就离开了,我的侍卫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了河下城,刚进河下城他就暴毙了,没查出缘由来。”
牧允之沉吟片刻:“如此,线索又断了。”
沈退冷静道:“我已经让人继续盯着河下城,河下城少主都死了,河下城不可能没动静。”
牧允之闻言却皱了皱眉,说:“现在应当把重心放在城内,而今因为……兮兮退婚一事,整个月见城沸沸扬扬,已经是在风口浪尖之上,那突然冒出来的雁危行又是个不知来历的人,月见城怕是更乱了。”
沈退不以为意:“兮兮退婚,归根结底也是你二人之间的事,月见城中再怎么沸沸扬扬也都是看热闹的,撑不过半月,你与其担心这些,不如担心担心伯父当年的下属若是知道这件事后你该……”
他话没说完,突然顿住,探究的目光看向牧允之。
烛光之下,牧允之神色难辨。
沈退却突然说:“牧允之,你后悔了。”
他甚至不是用疑问的语气。
牧允之却并未反驳。
片刻之后,他从案后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声音被夜风吹的破碎。
他说:“沈退,你此生便没有后悔过吗?”
沈退闻言冷笑一声,向来温和平静的声音都尖锐了起来:“我沈退走到今天,从未为我所做的任何一件事后悔过!”
牧允之回过头看他。
沈退冷冷道:“走到今天你才说后悔,已经晚了,兮兮眼里揉不得沙子,你牧允之也不是一个能容得下卧榻之侧他人酣睡的人,你们两个相处,总有一个要退一步,否则你和兮兮分道扬镳,不是今天也是明天。你总不会告诉我,你走到今天,又愿意退了?”
牧允之闭了闭眼睛:“我退不了了。”
沈退的神情缓和了下来。
“但是,”牧允之却突然睁开了眼:“沈退,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他的神情十分平静,眼神却近乎洞悉。
沈退的神情冷了下来。
他一字一句道:“我说过,我此生不会后悔!”
话毕,他起身离开书房。
他后悔吗?他曾后悔过自己年幼弱小,眼睁睁看着自己亲生母亲为了护他被世家子弟当成人畜射杀。
他后悔父亲为母亲讨还公道而险些丧命时,自己无力阻拦。
那时,满街医馆,没有一个肯为他重伤的父亲得罪一个世家。
他险些冻死在那个冬夜。
濒死之际,一双手抓住了他,那双手却仿佛比他还冷,让他险些以为遇到了传说中勾魂的使者。
那时他问:“我死了吗?你是来带我离开的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淡淡的回道:“我是来让你活下去的。”
后来他果然活了下来,他父亲躺在他身边,一个医者坐在他们身边。
他想起了那双冰冷的手,问谁救的他们。
那医者只说,是个不愿意露面的贵人。
于是他便又后悔,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睁开眼看看那贵人。
再后来,父亲听闻战神在此驻军,投身了战神麾下,几年之后,又为母亲报了仇。
而他则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一切机会往上爬,拼尽一切让自己站到一个无人敢欺辱的地方。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期望着当他再次倒在一个同样寒冷的冬夜时,还有一双手肯抓住他。
他要强大的武力,也要最高的权势。
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于是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曾为什么后悔过。
他这辈子不会再后悔。
……
石碑被人动了。
困龙渊下,年朝夕看到石碑的第一眼就意识到了这件事。
但因为上次匆忙封印之时她没来得及看石碑一眼就匆忙离开了,所以她并不确定这石碑是被邬妍动的,还是邬妍之后又有人动了石碑。
父亲立下的这块石碑距离封印恶蛟的最深渊十分的近,不然当初邬妍也不可能只是看看石碑就误触了恶蛟的封印。
年朝夕抱臂站在石碑前,几乎能听见最沉的深渊之中恶蛟那沉重的呼吸声。
还有一股莫名的,几乎让人心底发凉的恶意。
年朝夕不确定这股恶意是不是上次恶蛟险些破印而出时留下的恶念。
但这让她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
她勉强压下这股恶念带来的不适,抬头打量着眼前的石碑。
她对这块石碑异常熟悉,她封印了那恶蛟多少次,就看了这石碑多少年。
石碑上的字是父亲随手用剑划下来的心得感悟,没有章法、没有逻辑,更不存在什么暗示。
她尝试性的伸出手,触碰碑面。
触感十分正常。
年朝夕闭上眼睛,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是父亲的话,她想给自己唯一的女儿留下暗示,会用什么样的方法。
一个只有她和父亲才知道的暗示。
等等,只有他和父亲!
年朝夕想到了什么,猛然睁开了眼睛。
下一刻,她直接伸手拔出了腰间的剑,眼也不眨的在自己手心上划下一道长长的血口。
鲜血瞬间涌出。
年朝夕因为体质原因,一旦受伤,伤口很难愈合,血也很难止住,按上辈子的医学知识来看,她大概是有些凝血障碍。
虽然她并不明白为什么都修真了还有凝血障碍这种病。
可她一向很爱护自己的身体,知道自己有这方面的缺陷,向来很少让自己受伤。
可是这次,她却是毫不犹豫的自己伤害了自己。
年朝夕的伤口不深,出血量却比一般人都大,转瞬间就染了满手鲜血。
她不以为意,将满是鲜血的手贴在了石碑之上。
有什么东西,是只有她和父亲有的?
血脉。
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父亲死后,这世上唯有她一个血脉。
他留下任何暗示都有可能被人参透,他留下任何阵法都有可能被人破解,只有血脉是别人无论如何也破解不了的。
就像这个困龙渊一样,父亲下了血脉封印,从此以后只有年朝夕可以踏足困龙渊,他又在这个只有她能踏足的地方留下了只有血脉能打开的东西。
这就是给年朝夕留的。
年朝夕这个念头刚闪过,印上鲜血的石碑就如同活了一般,平平无奇的碑面扭曲了起来,上面所有的文字都剥落了下来,混着她的鲜血在空中重新凝聚成型,最后化作一把钥匙落在年朝夕的手心。
而那碑面则重新变得平整光滑了起来,仿佛从未被刻上什么字。
而那把钥匙则是暗红的颜色,融入了血的味道。
年朝夕看了一眼,用受伤的那只手扯下了脖颈上挂着的玉珏。
暗红的钥匙,碧蓝的玉珏。
玉珏背后有一道凹陷下去的花纹,从前年朝夕不知道这花纹到底是什么,而如今看来,那花纹分明是一把钥匙的形状。
她试探性地将那钥匙印在花纹之上。
完全吻合。
她的猜测没有错,父亲当初并不是没来得及告诉她打开玉珏的方法,而是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明确的告诉她如何打开玉珏。
而那玉珏的钥匙,也正如她猜测的那般,在这块石碑上。
下一刻,得到了钥匙的玉珏微微散发出了蓝色的光晕,光晕之中有什么东西掉出来,年朝夕下意识的接住。
入手沉甸甸的,触感分明是一本书。
蓝光散去,年朝夕的视线毫无遮挡的落在了这本书上。
灰色的书页之上古拙的写着四个字,是父亲的笔迹。
《战神图谱》。
传说中的战神图谱,那在未来将会搅动整个修真界的东西,如今如此轻易的躺在她手上。
年朝夕还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一瞬间,周身那股隐隐发寒的恶意突然浓烈了起来,密密麻麻粘稠的包裹着她,似乎有什么凶恶的东西将会从里面破出,危险的气息几乎是瞬间从她背后逼近,带着一股死亡般的威胁。
这是年朝夕从未感受过的危险和恶意。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她真的会死的。
来不及反应,长剑已然出手,反手挡在身后。
她的反应不可为不快,千钧一发之际险之又险的挡住了第一击,虽没被伤及要害,却被那股恶念的余威震的眼前发黑。
但那恶念却并没有给她反应时间,她还没来得及转身看看袭击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第二击已然到了。
年朝夕勉强抬起剑,却知道这一击自己绝对挡不住。
她可能要死了。
被这不知名的、充满恶意的东西杀死。
“锵”!
重击声响彻耳边。
但她却没感觉到任何疼痛,同样的,她的剑也没挡住任何东西。
她有些茫然的转过头。
一道玄色的身影挡在她的身前。
雁危行。
她现在只看到一个背影就能认出这个人来。
“兮兮,退后。”
少年的声音低沉的传来。
下一刻,一把血色的剑挑开了一只灰色的利爪,又是“锵”的一声。
方才为她挡住致命一击的,就是这把剑。
而袭击她的……
年朝夕抬起头,看到一个通体灰黑的怪物,似人似兽,丑陋的仿佛世间最深沉的恶念。
它嘶吼着,捂住一条断掉的手臂。
年朝夕被这声嘶吼激的内脏疼痛,下意识地握紧的手里还没来得及看一眼的战神图谱。
下一刻,战神图谱突然化作一阵流光,径直钻进了年朝夕脑子里。
年朝夕眼前一黑,瞬间意识全无。
在她倒下去的那一刻,玄衣长袍的少年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轻轻揽住了她。
随即,他抬起头。
入目所及之处,在他的视野之中,困龙渊之下升腾起了深沉的恶念,这恶念与不知何时从城外蔓延过来的恶念结合,几乎要将整个月见城彻底拢住。
在这恶念之下,面前这个由恶念集合而成的魔躯都微不足道了起来。


第19章
年朝夕看到了自己死亡。
她提着剑站在困龙渊上,一身浅淡的衣裳被血染成了赤红色,她能感觉到那是自己的血,但因为出血量太大,她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受的伤。
她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也没流过这样多的血。
她的剑上全是豁口,几乎已经不能用了,但她却仍提着这把剑。
黑色蛟兽从困龙渊中探出巨大的头颅,困龙渊之下的封印于它而言几乎无用,巨蛟血色的眼睛像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老鼠一样看着她,浓稠犹如实质的恶念狂舞一般环绕于它周身。
年朝夕抬起头,入目所及之处黑色的恶念遮天蔽日,浓稠地覆盖于月见城之上。
这应当是一个满月的夜里,却黑的不见一丝月光。
那巨蛟恶意的注视着她,黑色的恶念便由它而起,几乎将她整个包裹,动弹不得,也喘不过气来。
恶蛟像一个热衷于看着猎物绝望的恶劣猎手,看够了她是如何挣扎的、看透了她心中将死的绝望,于是便准备给她致命一击。
但在那之前,它仍旧恶意地说:“所谓战神之女,也不过如此罢了。”
年朝夕便猛然抬起头,冷笑道:“你怕我父亲。”
围绕在她周身的恶念瞬间躁动了起来,恶蛟近乎怒吼般的说:“他已经死了六十多年,现在,她唯一的女儿就在我手里,而我随时都能让你死!”
年朝夕随手擦了一下眼睛周围的血水,哈哈大笑:“你不怕他?那为何又至今难以释怀呢”
恶蛟被激怒,巨大的利爪袭来,将将触碰到她时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它突然意识到什么,冷笑道:“你想让我给你个痛快?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那么容易的。”
它的声音充满恶念,巨大的头颅靠近她,恶意地说:“你为了让他们安全离开这里,以命作搏拖住了我。何其伟大!何其感天动地!但是呢?你在这里重伤濒死,他们没有一个人回来帮你。哈哈哈哈哈哈小丫头,众叛亲离着孤苦伶仃的死去,这滋味怎么样?”
年朝夕面上恍惚片刻,脑海中逐渐浮现出她来这困龙渊之前发生的一桩桩一幕幕。
邬妍为了父亲留下的石碑进入困龙渊误触了封印,却不知道蛊惑她进入困龙渊的河下城少城主其实已经被魔寄了身,她身上带着被少城主撒下的恶念种子,又把这些恶念之种带进了困龙渊。
在她进入困龙渊的一刹那,恶念之种便已经在这里落地生根,滋养着被封印的恶蛟。
而这次,年朝夕没有现实中的自己来的及时,她来到时,封印已经破了一半。
她被迫动用了血术,这才重新将恶蛟封印了下去。
用了血术之后,她的身体迅速衰败了下去,被迫住进药庐养伤。
而在她养伤的这段时间,牧允之他们将闯了大祸的邬妍禁了足,可对外却并没有透露那日困龙渊险些破封印而出的恶蛟是谁的过错。
于是,在她病重毫不知情的一段时间,谣传如生了根的野草一般在不知不觉中疯长。
——年朝夕因为实力不济,以至于恶蛟险些破封印而出,而现在,她甚至因为重新封印恶蛟而被迫养伤。
刚能站起来的年朝夕听到这样的谣言,发了好大的脾气。
但也仅限于此了。
她还没来得及要个说法,困龙渊中的恶念已然成熟壮大,恶蛟靠着这些恶念冲破了年朝夕匆忙之下岌岌可危的封印。
与此同时,困龙渊中的恶念与城外不知何处而来的恶念交织在一起,一夜之间笼罩了整个月见城,形成了一层谁也打不破的结界,结界之中,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这里。
结界之外,当年唯一从父亲手中逃离的十二尊魔之一、如今的魔尊焚天率领万魔围城。
外有魔尊焚天,内有破封印而出的恶蛟。
满城危在旦夕。
而那个时候,年朝夕因为再次尝试用血术封印恶蛟,身体彻底破败,如同一只破了个大洞的茶杯,生机迅速的流逝着,已然天不假年。
她那时无比清醒的意识到,月见城保不住了。
而也正如她所想的那样,焚天魔尊率先破了城。
那一天,整个月见城兵败如山,凡人血流成河,战死的修士不知凡几。
最后,牧允之他们以城主府为结界,暂时挡住了魔军。
年朝夕知道他们肯定守不了多久,她同样知道,以她现在这个身体,他们非但带不走她,她甚至会成为所有人的拖累。
与此同时,困龙渊也传来异动,年朝夕知道,这是恶蛟要动手了,恶蛟一旦出手,他们哪怕再守也守不住了。
她撑起身体坐在梳妆台前想了片刻,一手拿起剑,一手拿起了父亲曾留给她的几枚符咒。
那些符咒之中,每一枚都存着战神的全力一斩,佩戴在身上,遇到致命危险时就会触发。
守不住,那便只有逃,但若是有这些符咒,逃的几率好歹能大一些。
她将符咒送去了主院,想再见牧允之一面,然后让他们带着符咒尽早离开。
但她没见到牧允之,只在门外见到了邬妍,邬妍说,牧允之还在和其他人商量对策准备迎敌。
年朝夕便将东西交给了邬妍,告诉她,让他们带着符咒尽快离开。
邬妍问,那你呢?你要去哪儿?
年朝夕想了想,说,你们带着魇儿离开。
然后提着剑去了困龙渊。
她好歹有血脉封印,能再用一次血术,若说如今的月见城中还有谁能挡恶蛟一会儿,那就是她。
恶蛟若是寻到了这里,他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她便来到了困龙渊。
年朝夕猛然睁大了眼睛,看向了面前的恶蛟。
恶蛟冷笑道:“封印我六十多年,这便是你的下场!”
下一刻,她被折断了手脚,扔进了恶念化作的魔躯之中。
万魔分食,痛苦死去。
年朝夕全程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看”着,此刻才恍然分清何为现实何为幻觉。
那并不是真正的自己。
可哪怕是如此,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万魔啃噬,那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几乎令年朝夕将同样的痛苦感同身受。
然而这如同梦境又如同幻境,仿佛当初被恶蛟拉进回忆识海一般的景象却仍旧没有结束。
在“自己”死后,年朝夕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到了她将符咒送到邬妍手上时正发生的事情。
她在殚精竭虑的想着如何让他们成功逃出去,那三人却在商量着如何才能护着实力最低微的邬妍安全离开。
宗恕问,那兮兮呢?
牧允之沉默片刻,说,我会留下来,死也会陪她一起死,这是答应过伯父的,你们带着邬妍离开。
所有人都知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所有人都知道她根本活不了多久了,可能是一个月两个月,可能是一天两天,也可能在离开的路上就撑不下去了。
于是,所有人便都沉默了下来,不知道是沉重还是难过。
年朝夕也沉默地看着,心里却明白,这已经是舍弃的姿态。
但她心中居然没有多少多余的感情。
随即她又看到了她死后发生的事情。
一节节一段段,如小说片段一般快速闪过。
她看到接了她符咒的邬妍不知为何,并没有将这符咒来源于她的事情说出去,也没有将她去了困龙渊的事情说出去。
于是得救的人便都以为邬妍才是那个救命恩人,而因为找不到她,甚至连尸骨都找不到,不少人偷偷觉得她当初是临阵脱逃了。
她看到宣称要和她一起死的牧允之好好地现在邬妍身边。
她看到战神图谱莫名出现,引得天下追逐。
她看到自己那前未婚夫搅动风云拿到战神图谱,若干年后,终成一代战神。
那时候他和邬妍成了亲,婚礼之上,他人对邬妍的称呼是,当初那个战神的女儿。
而提到她,大概只有几个人还记得当初的“临阵脱逃”。
而这些,全都被挤在了她穿书的那本小说短短的一章之中,从生到死,草草结束。
这就是她在那本小说中的全部戏份,一个一章死的女配。
年朝夕曾经非常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如今知道了,她却只想怒骂一句老天。
她万万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突然知道整本小说的来龙去脉。
于是心神激荡之下,年朝夕活生生气醒了。
醒来之后,身下坚硬非常,她似乎躺在一块什么石头上,而睁开眼睛,却是黑的不透露出一丝光亮的天空。
天空之上,恶念涌动。
年朝夕一惊,猛然站起身来。
入目所及之处,恶念包裹住了整个月见城,几乎和方才她梦境中看到的重合。
一个词出现在年朝夕脑海之中。
万魔围城。
可是,现在的时间,和那小说之中万魔围城真正开始的时间,分明还差了近乎有十天!
为什么突然发生了?是因为她提前去了困龙渊?还是因为她当初及时发现了困龙渊的异常,重新封印住了恶蛟?
年朝夕不明所以。
但现在似乎还不是让她想这些的时候。
她起身的时候没有察觉,此刻才突然发觉鼻端血腥味浓重,与此同时,耳边还传来了沉重的、似野兽一般的喘息声。
十足危险。
年朝夕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这才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同时忍不住想,她昏迷时雁危行分明在,为什么现在没有看到雁危行,他出什么事了吗?
这个念头刚落下,视线之内,一摊血色浓稠,血色之上,无数魔躯的残肢四下散落,几乎垒成一座小山。
那小山之上,扶剑半跪着一个人。
年朝夕猛然睁大了眼睛!
雁危行!
他玄色的长袍被血浸泡的粘稠又浓重,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却野兽一般喘息嘶吼着。
忽然,他抬头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之中,没有一丝人性。


第20章 (捉虫)
年朝夕从未想过这种冷漠到不带一丝人性的眼睛会出现在雁危行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恍然间以为自己不是在看一双人的眼睛,而是在注视着某种兽瞳。
那双兽瞳浓稠如同覆盖了整个月见城的恶念一般,却又比那污浊的恶念多了分清澈,黑色的瞳孔边环绕着一圈血色,莫名给人一种不详之感。
“雁道君……”
年朝夕下意识地叫他的名字。
这一声仿佛是启动了什么机关一样,下一刻,半跪在尸山血海之上的少年突然动了。
血色的剑尖刺向了年朝夕。
那把剑如同饮饱了鲜血一样,红的近乎鲜艳,在年朝夕的眼前迅速放大。
年朝夕瞳孔紧缩!
那一刻,脑海中对于危险的警报无比尖锐,她清晰的意识到,她真的会死的!
而且……那把剑太快了。
年朝夕立刻向一旁倒去,试图躲开那剑尖。
然而下一刻,她本以为必死无疑的那把剑却只从脸侧擦过,削去了她一缕发梢,一个坚实的臂膀接住了她,顿了片刻之后,紧紧将她抱进了怀里。
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随即就是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刀剑抽出,温热的液体溅在她露在外面的手上。
年朝夕一惊,下意识想要扭头。
然而那双臂膀却立刻抱的更紧了一些,仿佛生怕她挣脱一般。
艰涩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别、看。”
他的声音像是未曾和人类说过话的野兽一般,艰涩而沙哑。
年朝夕心中惊疑不定。
发生什么了?雁危行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仿佛……理智全失只余兽性的模样?
她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后,那里魔躯的残肢断骸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