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常的话,这足以让雁危行心脏跳得飞快。
可是现在,他心中的不安感却更甚了。
于是他执拗的伸出手,坚持道:“你和我走,我们一起离开,要么我留下来,看着你封印。”
年朝夕却笑了笑,伸手撩起一缕被风吹到脸颊的发丝,语气近乎温柔道:“不行哦雁道君,我每次封印恶蛟时都是很狼狈的,那狼狈的样子我自己看看也就算了,我可不想被别人看到。”
雁危行不语,但伸出的手却始终没有放下,看着她的目光近乎祈求。
然而就在此时,浓郁的魔气突然笼罩在月见城上空。
两个人一顿,同时抬头。
隔着浓重的恶念结界,他们什么都看不到,但两个人都知道,如此浓郁的魔气……一定有什么东西来了。
魔尊焚天。
年朝夕的声音严厉了下来:“雁道君,快出去,来不及了!”
雁危行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却依旧看着她没有动。
年朝夕见状直接走了过来。
雁危行松了口气,心情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可年朝夕却在他面前站定,伸手将脖颈上一块玉珏解了下来放进他手中,说:“我封印恶蛟怕是要耽搁一会儿,燕骑军除我之外不听其他人调动,这玉珏给你,你用它调动燕骑军保护城中百姓,他们会听你的。”
雁危行:“你和我一起走,你自己去调动。”
年朝夕笑了笑:“你放心吧雁道君,我这个人最是惜命了,只是重新封印而已,我不会节外生枝的,倒是你,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月见城有数万百姓。”
雁危行脸上露出了挣扎犹豫的神色。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径直望进了她的眼睛里:“你没有骗我?”
年朝夕:“我说过,我最是惜命了。”
雁危行定定看了她片刻,转身离开。
在他即将踏出困龙渊时,年朝夕突然叫他:“雁危行。”她很少叫他雁危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叫他雁道君。
雁危行立刻回过头。
少女站在深渊之侧,狂风吹的衣衫猎猎作响,她的声音在狂风之中却清晰可闻。
她说:“你等着我哦。”
因为这句话,雁危行不安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
年朝夕不会骗他的。
最起码她这句话不是在骗他。
于是他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年朝夕看着雁危行离开,脸色平静了下来。
她没有骗他,她确实最是惜命了。
她若是不惜命的话,年少时病痛缠身,一次次险死还生之际,她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她想活着、她惜命,但很多时候,有些东西其实比命还重要。
年朝夕朝雁危行离开的方向看了片刻,转身走向了深渊。
深渊之下,那被封印的恶蛟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从那沉重的封印中醒了过来,一声又一声的嘶吼着,不甘又愤怒。
在那本书中,同样是在困龙渊之上,年朝夕被恶蛟猫捉老鼠一般打到重伤,又活生生被万千魔躯撕咬致死。
而如今,年朝夕高高在上地低下头去,问:“你也猜到我要做什么了吗?”
恶蛟的嘶吼声更烈。
年朝夕置若罔闻,淡淡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血脉封印原来还能这么用。”
“小畜生,轮到你了。”
下一刻,整个深渊之上盘亘着恶蛟的悲鸣嘶吼,只是片刻,又很快消散下去,悄无声息。
已经离开深渊的雁危行若有所觉的回头看了一眼,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重新涌动了起来。
……
月见城外被浓重的魔气笼罩之时,牧允之便已经派出了一队修士探查。
最后二十三名修士只回来了一个,那修士垂垂将死,只吐出了一个名字。
“焚天。”
只这一个名字,所有人都炸开了锅。
牧允之毫不犹豫的传令启动了护城大阵,将所有修士都派到了城墙之上。
但每个人都知道,这根本没有用出。
一个老臣面带恐惧道:“魔尊焚天……当年十二尊魔和战神的那场大战,只有焚天活了下来,能与他一战的也只有战神,如今战神已去,整个修真界,谁能挡得住他?”
牧允之不语,只冷冷地看着他:“挡不住又怎样?坐着等死吗?”
一时间没人说话。
牧允之见状问一旁的宗恕:“兮兮呢?还没有找到吗?”
宗恕面色难看:“兮兮的侍女说,她去了困龙渊,可我派人去困龙渊时,困龙渊已经被结界围住了。”
沈退闻言一顿,皱起了眉头,“那这便麻烦了,燕骑军只听兮兮调遣,兮兮不在这里,我们连燕骑军都调动不了。”
他话音落下,匆匆赶到议事厅的魇儿立时定了下来,随即她的脸色变得可怕了起来,兽角从发间钻出。
她冷冷问:“沈退,我家姑娘被困困龙渊,你担心的便只有燕骑军的调动吗?”
顿时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沈退看着魇儿,面色如常,平静问道:“如今万魔围城,整个月见城生死都在片刻间,你还想让我担心什么?”
他话音落下,有沈退的拥趸附和了起来,带着些怨气地说:“小城主这时候去什么困龙渊,关键时候人都找不到,燕骑军也调动不了,说不定这焚天魔尊还是为了找战神之女复仇而来呢?”
“住口!”
“闭嘴!”
两声斥喝先后响起,一个是牧允之,一个是魇儿。
说话的那人被魇儿愤怒之下的一击直接击飞了出去,撞碎了桌椅。
沈退只是看了一眼,却并没有什么表示,只冷淡道:“慎言。”
魇儿看着那人趴在地上不死不活的模样,怒到声音都在颤抖:“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家姑娘,当初若是没有战神大人,这世上还有没有你都说不定,如今大人逝去不过几十年,你便是这么作践大人唯一的女儿的?”
“复仇?”她冷冷道:“焚天魔尊只要还在这世上,为不为复仇都会来这一趟,你们不去仇恨焚天、不去血战护城,在这里将过错推给战神遗孤?”
这番话太过沉重,别说众人大部分并没有这么想,哪怕是真的这么想的,顿时也不敢说话。
魇儿便又看向沈退,冷冷道:“还真不好意思了,方才雁道君从困龙渊回来了,拿着姑娘的玉珏调动燕骑军护卫百姓,所以,你不用担心什么燕骑军了!”
沈退一顿。
他一时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问:“那你家姑娘呢?”他脸色莫名有些可怕,声音急促。
魇儿:“姑娘在重新封印恶蛟。”
沈退闻言,脸色缓和了下来。
但片刻之后,他又问:“雁危行调动燕骑军护卫百姓?”
魇儿讽刺道:“不然呢?你想让燕骑军干什么?”
沈退没理会他的讽刺,只淡淡道:“护卫不住的,魔尊一旦破城,燕骑军分散开来一个人都护卫不住。”
“为今之计。”他合上了扇子,冷冷道:“弃城。”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牧允之皱了皱眉头,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却突然传来一个冷漠的女声。
“谁敢弃城,燕骑军第一个将谁落首祭旗。”
年朝夕走了进来。
她脸色似乎比平时更加苍白,衣裳沾染了大片血色,看起来狼狈非常,可是莫名的,看见她的所有人却都觉得她周身的气势变了。
那是一种极为危险,让人莫名心惊的气势。
过于苍白的脸色,过于凛冽的气势,在她身上混杂出一种极为割裂的感觉。
牧允之见她回来,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她冷冷地看着沈退,冰冷道:“沈退,你想以你的血祭旗吗?”


第23章
年朝夕话音落下,数十名赤影卫出现在了她身后,杀意凛然。
仿佛是为了印证年朝夕说得话一般,赤影卫们齐齐拔出了刀,冰冷的目光看向沈退。
有曾跟随过战神的修士见状直接失声道:“这是……赤影卫!”
赤影卫,当年战神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随着战神的逝去,赤影卫也几乎成了传说,谁都没想到他们会在年朝夕的身边重新看到赤影卫。
还是在这种场合之下。
沈退的脸色直接冷了下来。
他冷冷道:“小城主这是在威胁我?”
“威胁?”年朝夕偏头看着她,似乎是十分的困惑不解。
下一刻,红色的鞭影闪动,方才在年朝夕没来之前对她大放厥词的那个修士直接被她一鞭卷了过来,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那修士完全没反应过来,重伤之下又遭重创,一口血直接吐了出来,溅起的血色污浊了她的鞋面。
在那修士近乎恐惧的视线之中,年朝夕平静道:“大敌当前,妄议上峰,扰乱军心,按律当斩。”
话音落下,离她最近的一个赤影卫手起刀落,那修士连反抗都没来得及,鲜红的血色便铺满了所有人的视野。
那修士到死前都大睁着眼睛,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会死去,又似乎是根本不相信年朝夕会动手。
年朝夕浅色的裙摆溅满了血色。
四下霎时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没想到年朝夕居然敢当堂动手杀人,可那修士的头颅却是当着他们的面落在了地上,现在仍是睁大了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正在此时,邬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闯了进来。
她闯进来的时候脸上仍是一副焦急的神色,口中叫着“允之哥”。
然后一脚踏进了那摊血色之中。
她愣了愣,似乎是不能反应一般,微微低下头,正对上那修士死不瞑目的头颅。
下一刻,刺耳的尖叫声响起,邬妍转头冲了出去,扶着门外的石狮子抑制不住的干呕了起来。
但现在却没有人有功夫管邬妍。
这声尖叫仿佛是终于唤回了众人的神智,有人神色莫测,有人的脸色则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起来。
有人失声道:“当堂杀人!小城主,你这是想干什么!”
年朝夕看向那人,并且精准的叫出了他的名字:“刘祁,我记得你当年在我父亲麾下掌管的后勤,那你应当这知道,如果我父亲也在的话,这等大敌当前扰乱军心的人根本活不到我父亲亲自动手。”
叫刘祁的修士一愣。
他似乎是根本没想到年朝夕会认得他,脸上的愤怒一下子僵硬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问道:“小城主怎么会认得我?”
年朝夕淡淡道:“父亲麾下的修士我都认得。”
刘祁的面色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
他曾是战神麾下,但战神在世时,他其实并没有得到过重用。
后来战神战死,年朝夕一意孤行的解散了战神势力,他无处可去,索性就投在了城主府。
这些年来,或许是怨恨当年年朝夕解散战神势力时的一意孤行,过于只是看出了城主对小城主的越发冷淡,他主动与小城主和战神一派划清了界限。
他本来觉得,高高在上的小城主怎么可能认得他。
可没想到……
——父亲麾下的修士我都认得。
他抬起头,面色复杂,语气却十分艰涩:“可是小城主,战神大人已经不在了,月见城根本没有和魔尊焚天的一战之力,若是不弃城,难不成大家陪着月见城一起送死吗?”
年朝夕看着他,又移开视线,缓缓将议事厅里的众人都扫视了一圈。
这些人中,有对那修士的话深以为然的、有神情莫测的、有无比冷静的、也有愤怒慨然的。
她看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沈退的脸上。
她想,或许真的是安定太久了,以至于能让一个谋士活成十足的野心家。
她开口,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所有人说:“若是每个人都这么想的话,当年明知不敌却仍旧战死在正魔战场上的修士算什么?若是每个修士都像诸位一般明哲保身,当年的修真界怕也撑不到我父亲领兵这天下便成了魔族的天下,届时尔等就都是在魔族的统治下苟且偷生之人。”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内容却是十足的嘲讽。
“苟且偷生不难,退一步也不难,但既然退了一步,弃了一座城,那日后就会再退一步、再弃一座城,直到退无可退,直到避无可避,诸位怕是才能发现,比起如今的所谓形势所迫退后一步,想把那退去的一步夺回来才是千难万难。”
“届时,”她缓缓道:“尔等便是整个修真界的罪人,今日月见城有多少亡魂,尔等身上便有多少业障!”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
众人一时间沉寂了下来,可这沉寂又和方才目睹年朝夕杀人时不一样。
眼前这个苍白的少女,算不上多顶天立地,甚至仿佛被风吹一下就能倒下一般。
可是这一刻,她和当年战神的身影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年朝夕在一片寂静中抬起头,平静道:“今日我与月见城共存亡,只要我还活着,魔尊休想踏进月见城一步,我不管我死之后你们会怎么做,但在我死之前,谁若是敢让我听见弃城之话,这个人就是你们的下场!你们恨我也好,怨我也罢,但我年朝夕说到做到!”
她微微后退两步,看着面上一片空白的沈退,道:“你可以把我的话理解为威胁,从现在开始,你再敢说一句弃城,我拿你的血祭燕骑军的战旗。”
沈退面上一片空白,似乎是哑口无言。
此时此刻,年朝夕很想问沈退一句,阴谋诡计里搅弄了这么多年的他,到底还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沈退。
但此刻再问什么也是无用了。
她看过沈退,又看向牧允之,看向宗恕。
最后她淡淡地移开视线,声音平静道:“如今,谁愿意听我号令?”
话音落下,片刻的沉默之后,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杜衡书院三千弟子,愿听小城主差遣。”
最先开口的居然是向来号称不受任何人差遣的杜衡书院。
那老山长缓缓走到年朝夕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一般,众人对视了一眼,有人蠢蠢欲动,有人面带犹豫。
年朝夕对这个反应倒是很寻常,她知道,这里毕竟是月见城,如果牧允之不开口说话,哪怕她那番话再怎么牵动人心,肯听她命令的都有限。
杜衡书院肯出头,已经在她的意料之中。
而她如今这番作为,为的其实是逼牧允之表态。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如今的月见城演武刚过,这里除了牧允之的势力之外,更多的是自天南海北而来的修士。
于是下一刻,一个高亢的声音自议事厅外传来,打破了彼此的试探。
——“晋河宗十八名弟子,愿听小城主差遣!”
年朝夕穆然转身!
众人身后,议事厅外,众多修士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起来,不知道听了多久,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年朝夕那番话。
而他们,大多都是年朝夕演武场上曾见过的面孔。
年朝夕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些修士已经接二连三的单膝跪了下来。
——“金陵崔家十二弟子,愿听小城主差遣!”
——“碧水庄八名弟子,愿听小城主差遣。”
——“稷下城……”
——“星衍宗……”
——“青鹤谷……”
“愿听小城主差遣!”
门外黑压压跪了一片人。
这其中,有年朝夕演武时的手下败将,有押注打赌时和她分别苗头互相看不对眼的修士,甚至有当面嘲讽过她的人。
可如今,他们半跪在她面前,却都垂下了头颅。
年朝夕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这一刻,自从判定了自己的命运之后就沉重下去的心仿佛又被高高的扬起。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今日之恩,必不敢忘。”
杜衡书院山长缓缓道:“请小城主下令。”
年朝夕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气势突然凌厉了下来。
而正在此时,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修士,焦急道:“焚天魔尊开始攻击护城大阵了,护城大阵挡不了多久了!”
年朝夕脸色穆然沉了下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冷声问道:“那月见城外,如今是谁在抵挡?”
那修士苦涩道:“是一个叫雁危行的道君,他带着小城主您的信物,率领着燕骑军,那些燕骑军救下了我们,代替我等守在城墙之上,如今已经和那魔尊对峙了起来。”
年朝夕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时,她周身的气势猛然变了。
她近乎冷静道:“山长,你带人上城墙御敌,只守不攻,协助雁危行挡住那魔尊一时片刻,在我来之前,不许主动迎敌。”
山长不解:“那您呢?”
年朝夕:“我去请父亲的剑来。”
战神的佩剑,自战神之后,再也没被谁拿起来过。
如今年朝夕说,她要请父亲的佩剑。
她能拿起战神的剑!
于是所有人都振奋了起来,对他们来说,那并不只是一把剑,那是曾经带领着整个修真界的唯一的光。
山长并不多言,立刻带人去了护城大阵。
年朝夕转过头看向牧允之,冷冷道:“牧允之,如今,你是战,还是退?”
牧允之闭了闭眼睛,起身道:“右骑卫。”
方才就在坐立不安的右骑卫领军立刻起身,几乎是激动道:“城主!”
牧允之睁开眼,神情在一瞬间冷静清明了起来:“迎敌!”
“是!”
于是,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了下来。
年朝夕看着他,略微笑了笑,难得的没带什么情绪,转身想离开。
牧允之却叫住了她:“兮兮。”
年朝夕顿住了脚步。
背对着他,她听见这个当了自己许多年未婚夫的男人说:“前线危险,你不要去了。”
年朝夕笑了笑:“牧允之,我说过,我死之前,谁也不能染指月见城。”
牧允之:“可是……”
年朝夕却已经不再听他说什么,快步走了出去。
路过邬妍时,她近乎恐惧的往后退了两步。
年朝夕却连看都没看她,大踏步走向自己的院子。
身后的牧允之下意识地想追过去,沈退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牧允之皱眉:“沈退!”
沈退冷笑道:“我刚刚要弃城,你没有反驳,她既然都有拿我祭旗的心,又怎么可能不怨你,你语气追着她让她别上战场,倒不如也去战场好看着她别胡来。”
说罢,他也不管牧允之什么反应,甩手大踏步离开。
牧允之:“你要去哪儿?”
沈退冷冷道:“她是大仁大义的战神之女,我是蝇营狗苟的卑鄙小人,可大仁大义改变不了月见城的结局,而我这个小人总要准备个退路,万一城破,哪怕是看在战神的份上,我也不能真的让她死在月见城。”
沈退脚步飞快的离开,牧允之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微皱。
一旁的宗恕看了片刻,默不作声的提起医箱走了出去。
牧允之如有所觉一般问:“你要去护城大阵?”
宗恕嘶哑着声音道:“我是她的医师。”
一时间,整个议事厅只剩下了牧允之。
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不安袭来。
关于年朝夕。
可是这么多年,几次险死还生,她都熬了过来。
毕竟她这么怕疼,也这么惜命。
她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出事呢?
这时,他是这么觉得。
……
年朝夕踏入院落,恍如隔世。
魇儿惴惴不安道:“姑娘,您真的要……”
“魇儿。”年朝夕却打断了她。
她站在一副沉重的盔甲前,淡淡道:“为我着甲。”


第24章 (捉虫)
魇儿为她绑胸甲的时候,年朝夕正就着一人高的铜镜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镜中瘦弱的女子穿着沉重的护臂和护膝,束带一丝不苟的系在她身上,甲裙将将没过膝盖,露出了裙摆的斑斑血迹。
头盔于她而言过大了,于是她便也没系头盔,一头长发随意的系在脑后。
年朝夕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片刻,恍然间居然以为死去的父亲正站在她身前。
曾经,父亲也曾站在这里,命人为他着甲,她在一旁看得好奇,胡闹着要为他绑胸甲。
父亲随她胡闹,在她胡乱绑完之后问她:“兮兮喜欢我的盔甲吗?”
年朝夕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喜欢!”
父亲哈哈大笑,毫不避讳的对他的下属夸她:“不愧是我的女儿,连喜好都像极了我!”
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女儿当时连剑都拿不起来。
后来,父亲从战场上回来,这套盔甲便被他送给了她。
他说:“今天我穿着这套盔甲斩杀了那焚天魔的亲弟弟,他日便等着我的兮兮也穿着这套盔甲斩尽魔族!”
年朝夕珍之又重的将盔甲摆进了自己闺房之中,将父亲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父亲便心满意足的笑道:“那群老匹夫听闻我要送盔甲给你,千拦万阻,口口声声说什么送女儿家就该送娇花首饰,哼!那群老匹夫懂什么!我的女儿当然是像我了!”
从那以后,这幅盔甲便成了年朝夕的,她将它日日摆在闺房里日日看着,却没有一次机会能穿上它。
那时年朝夕的愿望是有朝一日身体能快些好起来,她也能拿起剑,然后穿上盔甲随父亲一起上战场。
后来她终于能拿起剑了,却没有了能和父亲一起上战场的机会。
再后来山河平定、海晏河清,属于战神的故事都变成了传说,年朝夕便也以为,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穿上盔甲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她也有穿上盔甲的机会。
魇儿为她绑好胸甲,年朝夕亲手打开了存放着父亲佩剑的玉匣。
六十多年前,父亲战死,父亲的下属将父亲的尸骨收敛之后,始终拿不起父亲那把梗插在地上的佩剑。
有人说是因为英魂未逝,佩剑怀念主人,于是徘徊在主人战死的地方不愿离去。
后来年朝夕大病初愈,去了父亲战死的地方,拿起了那把所有人都拿不起来的佩剑。
她将宝剑存放于玉匣之中,但从那之后,再也没人能拿起过那把剑,哪怕是她。
玉匣中的宝剑仿佛染上了一层尘迹,死寂一般。
年朝夕看着它,轻声问:“你可愿意陪我去战场?”
片刻之后,剑鸣铮铮。
年朝夕轻轻一笑,伸手握住了剑柄。
下一刻,蒙尘六十年的宝剑出鞘,剑光烈烈,寒影鸣鸣。
年朝夕翻转了一个剑花,将仿佛兴奋争鸣般的剑背在身后,安抚道:“好了,现在激动也太早了,等上了战场才有你出力的时候。”
剑鸣逐渐平静了下来。
年朝夕安抚好宝剑,抬头看了魇儿一眼,魇儿也正看着她,眼底的泪将落未落。
年朝夕想说什么,却又发觉自己无话可说。
于是她只能道:“你家姑娘走了,给我守好家。”
说完转身离去。
魇儿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般,慌忙从背后抓住她的衣袖,张了张口,却问道:“姑娘……你会回来的,对吧?”
年朝夕没有回头,声音却很平静:“当然。”
她扯开她的手,走入了黑夜之中。
魇儿看着自家姑娘逐渐消失的背影,近乎惶恐不安。
良久良久,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道:“不!我怎么能就这么等着姑娘回来?姑娘上战场,我这个做丫头的当然是要接她回来。”
白生生的小角从她发间钻了出来,魇儿跌跌撞撞的跑入黑暗之中。
忽然间,城门出传来巨大的轰鸣声,远处有人近乎恐惧的尖叫道:“魔尊攻城了!护城大阵破了!”
那一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摄住了魇儿全部心神,仿佛有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正在发生,她几乎悲鸣道:“姑娘……”
护城大阵的破碎声传来,原本正暗中向自己的暗部布置着什么的沈退突然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