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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觉得南笳或许是个很复杂的人,但没想过,或许她远比他以为的更复杂。
南笳别过头去,朝着远处看了会儿,忽说:“你闻到烧烤的烟味了吗?他们是不是准备吃烧烤!”
南笳从秋千上下来,“走吧,去看看。”
瞿子墨跟在南笳身后。
他有一种隐约直觉,最可能靠近她内心的那一瞬间,已经在他刚刚未经思考而随意做出的回应中,悄悄溜走了。
第二天的活动,是乘船出海,玩一些水上项目。
南笳照旧活跃,不管玩什么都有两把刷子。
瞿子墨跟她玩了会儿浮潜,两人上来后趴在栈桥上呼吸新鲜空气。
瞿子墨问她:“你不会从小就生活在海边吧。”
“不是。”南笳笑说,“初中那会儿暗恋过学校游泳队的一个男生,为了他学的游泳,后来跟家长去旅游,就会尝试玩各种水上项目。”
瞿子墨笑说:“你这段截出来要上热搜了。热搜词条我都替你想好了,#南笳初恋#,怎么样?”
南笳哈哈大笑,“你负责买哦?”
两天的录制结束,大家乘船回到东城。
瞿子墨邀请南笳去吃火锅,称来都来了。
南笳就让小覃将下午的机票往后改签了三个小时。
等吃完火锅,瞿子墨亲自安排商务车,送南笳去机场。
天已经黑了。
瞿子墨转头看着南笳,她抱着手臂,看着窗外,路灯光一时明一时暗,照在她脸上。
好像她这个人,当她在明媚笑着的时候,去窥探她的眼底,总能捕捉到幽暗的情绪。
到了机场,小覃先下去帮忙拿行李箱。
南笳要起身,瞿子墨伸手,按了她手臂一下。
南笳便还是坐着,转头看他。
瞿子墨笑问:“这两天玩得还算开心?”
“开心。就是晒黑了,回去怕得被我经纪人骂。”
瞿子墨笑了声,又倏然地沉默下去,看着南笳,“还能再见面吗?”
“有机会合作……”
“不是。不是说工作。南笳你这么聪明,你知道我说什么。”
南笳一时沉默。
瞿子墨看她的目光很深。
这是一个真诚的人,南笳也就真诚地回答:“我们有时候很渴望去了解一个人,但也许足够了解的时候,就是幻灭的开始。”
瞿子墨微微挑了挑眉,轻笑说:“我觉得我还不至于是这种狭隘的人。或者,你愿意给我了解你的机会?”
南笳轻声说:“我在试图过很正常的生活……有些事应该怎么做,实话说我也不知道。”
“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意思?”
南笳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随口一说。”
瞿子墨问:“如果下次我去北城,约你出来吃饭,你会答应吗?”
“我会考虑。”
瞿子墨笑,“那就够了。”
——
南笳整个夏天的行程,安排得几乎没有什么间隙。
录完综艺,拍广告……紧跟着是《灰雀》的庆功酒会。
《灰雀》虽未下档,但最终票房已然定型,增量有限。
在酒会上,南笳再度见着周濂月。
去之前就问过关姐,知道周濂月也会去。
灯火煌煌的大厅里,周濂月与制片人柳总、何导他们站在一块儿,只在谈话的间隙里看了她一眼,微微颔了颔首。
南笳也回以同样的招呼。
南笳与共演的梁司月等几个演员一块儿喝酒聊天,大约晚上八点半的时候,她接到了瞿子墨打来的电话。
瞿子墨来北城了,邀请她出去吃夜宵去。
南笳看着这边的社交其实差不多了,打了声招呼,去了趟洗手间,直接乘电梯去了地下车库。
她给小覃打电话,询问车停在哪儿,沿路找过去,却在前面不远处看见了周濂月的车。
他正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也看见她了,顿了一下,先将后座车门摔上了。
南笳走过去,嗅到了淡淡的烟味和酒味。
周濂月白色衬衫的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分凌乱的禁欲感,车库冷白的灯光下,他整个人苍白而清癯。
他瞧着她,目光幽深,似乎无甚意味。
南笳无端地呼吸放轻了一霎。
周濂月语气很淡:“这就走了?”
“嗯……有点事。”
“去哪儿?送你一程。”
南笳指了指后方,“小覃在车上等我。”
周濂月便不再说什么。
南笳笑说:“那我走了。”
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一边伸手,拉开了车门。
周濂月在车里抽完了一支烟,才让司机出发。
在停车场的出口,恰又跟南笳的车碰上。
她坐的那辆车正好就在他前面,驶出出口之后,拐了个弯,去往跟他不同的方向。
这晚凌晨。
周濂月闭眼躺在公寓沙发上,关了灯,只开着电视,拿随便一部电影当作背景音,试图酝酿一些睡意。
微信响了一声。
他顿了一会儿才拿起来看,屈明城发给他的。
明显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理——
是条微博。
有狗仔放出偷拍。
模糊的画面里,南笳没穿着在酒会上的那身衣服,换成了自己日常的装束,黑色T恤黑色长裤,戴一顶黑色的渔夫帽。
身旁的瞿子墨从衣服到帽子,几乎也是同样款式和同样的颜色。
瞿子墨和南笳同乘一辆商务车,一起进了某小区。
足足三个小时之后,两人才又一起从小区大门出来,乘同一辆车离开了,之后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第42章 (温柔的网)
周濂月入睡极其困难,但医生劝诫他,最好不要过度依赖药物。运动、热水澡或者白噪音,都可帮助入睡。
他在做这些无聊又无效的尝试,但结果往往是直到凌晨两三点依然保持清醒。
周濂月从沙发上爬起来,起身去往卧室,从床边柜子的抽屉里,拿出药瓶,倒了两粒在手心里。
动作一顿,片刻,将两粒药又倒回去,旋紧了瓶盖,“啪”一声,丢了回去。
转身,进衣帽间,换了身衣服,拿上车钥匙,出门。
开出地下车库,又过了好一会儿,周濂月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往南笳的住处开。
他单手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去拿烟盒,面无表情地抖出一支,在点烟器里点燃了。
窗户半开,盛夏的风,携一股燥热的温度。
烟灰被吹卷着落在衬衫上,他懒得去掸。
约莫半小时,到了南笳住的小区门口。
将车靠边停下,手臂撑在车窗上,转头去看窗外,能自楼间的缝隙越过去,看见南笳所住的那栋楼。
凌晨两点,那一栋尚有几扇窗户亮着,可隔得太远,具体的楼层,已分辨不清了。
心中只觉得极其荒谬。
可仍然遥遥地看着那栋搂,直到接连不断地抽完了两支烟,方才熄灭了烟,关窗,折返。
——
南笳还没睡。
作为东道主,将瞿子墨送到酒店楼下之后,就回自己的住处了。
给陈田田打了个电话,陈田田也没睡,又逢彭泽通宵夜班,就打了车,来南笳这儿留宿。
一进门,陈田田就笑说,“稀奇。跟野男人这么早就结束了?”
南笳已经知道了狗仔偷拍的事儿,正在跟关姐沟通解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就跟人一块儿去严导那儿吃了个夜宵。即便是,三小时,掐头去尾的,够做什么?”
“三小时还不够……不是,你以前跟别人都是几小时起步的?”
南笳笑着抄起抱枕砸了陈田田一下。
陈田田见茶几上有酒,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兑了点儿软饮,从冰桶里夹了两块冰,丢入杯中。
“喊我过来想聊点儿什么?”
南笳端着酒杯,看她,“问你个问题。”
“问。”
“你觉得,正常的爱情是什么?”
“你先定义一下正常的爱情?”
“就……你为什么愿意嫁给彭泽?他对你很好?你跟他在一块儿很放松?还是你俩有同样的发展目标?”
“这些都有吧。”陈田田沉吟片刻,“我还真没细想过。非要说的话,最让我觉得没法离开他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哭。”
“你也可以在我面前哭啊。”
“那不一样。有些事儿,其实还是没法跟你说的……你认同吗,友情和亲情,多少还是有界限的,可能在界限内,我能跟你说。超过这个界限,我能倾诉的对象就只剩下彭泽了。而且有时候哭的原因莫名其妙,比如我在那儿写稿,外接键盘卡了,我能因为这点儿小事突然爆发。要当时你在那儿,我可能就忍下来了。但彭泽在的时候,我就会跟疯了一样,突然爆哭……”
南笳陷入沉思。
陈田田打量着她,“跟你传绯闻的这男的,是你的新情况?”
“算是吧。”
“进展怎么样了。”
南笳耸耸肩,“如果是用西方文化去定义的话,可能处在date这个阶段。我比较难判断,我对他有没有那种超越友情的感觉。但我觉得,他应该可以将我带入一段正常的感情。”
陈田田笑了声,“如果说,你的正常是相对于之前跟周濂月的那种……那谁都可以,只要是名正言顺的。但如果你指的是我跟彭泽……不是,我俩根本不是什么模范范本。世界上哪有绝对正常的爱情?比如说开放关系,你觉得正常吗?但假如关系中的两人都觉得ok,那也没问题。”
南笳点了点头,但没作声。
陈田田看着她,“我怎么觉得你似乎有点迷茫。”
南笳身体往下溜,躺了下来,枕在陈田田的腿上,“我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有点儿轻飘飘的。像是气球,不知道会飞到哪儿去。”
“是不是一夜爆红综合征。”陈田田笑说。
“可能吧。我其实只享受在电影院里完整看到自己成片的那一瞬间,对我而言,出现在片尾演职员名单里,已经是最高荣誉了。后续附带的名气、财富这些,我觉得很虚,没什么感觉。”
“您这是真正艺术家的心态,脱离低级趣味了属于是。”
南笳笑出声。
她承认田田说得对,友情是有边界的。
比如她从来没告诉过陈田田邵从安的事。
此刻也自然无法告诉她,对邵从安的恨可以说是支撑她这些年非要争一口气的执念,现在周濂月把人送进去了,她却有一种无端的空虚感。
而这空虚甚至没法对其他人说。
除了……
除了周濂月——
周濂月用帮她报仇雪恨的这个行为,把这件事,变成了只有他们两人共享回忆的闭环。
周濂月对她的影响太深了。
她意识到。
即便那是坏的。
就像喝下高浓度的烈酒,需要一个周期,酒精才会彻底代谢掉。
而在此期间,醉酒后的断片、宿醉后的头痛和空虚,对酗酒行为的自厌……都要一一经历过,才会痊愈。
——
周濂月是在清早去往公司的车上,再度收到了屈明城发来的消息。
还是条微博,南笳转发的严岷君发布的内容。
一张照片,严岷君、南笳和瞿子墨三人的合影。
严岷君的配文是:昨晚和我的男女主角小酌,聊剧本。
而南笳开玩笑口吻转发:差点喝光严导珍藏的82年的拉菲。
屈明城说:这回是虚惊一场,下回就不一定了[坏笑]。
周濂月面无表情地点进了右上角的操作菜单。
片刻,屈明城直接发来了手机短信:操,你拉黑我?
周濂月直接将手机锁屏。
片刻,他又拿出手机,给解文山拨了个电话,约定过两天要去他那儿一趟。
这天晚上,周濂月下班后去了周浠那儿。
果不其然,苏星予也在。
他俩坐在客厅里,似乎是在讨论莫扎特和肖邦的区别,苏星予正在拉琴给周浠做讲解。
周浠先听见了脚步声,苏星予顺着她转过头,跟周濂月打了声招呼。
周濂月应了声,先去洗手间洗手。
——那天,苏星予半夜接到了周浠的电话,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就跑来了。
当天更是直接给周濂月打了个电话,请他晚上过来一趟,要跟他当面“谈判”。
见了面,苏星予便说,不管以后周濂月怎么怀疑他,没关系,派人24小时盯着他,也没关系,只要同意他跟周浠在一起。
苏星予这近一年的时间,在国外进修、演出……看着倒是比之前沉稳多了。
他带了个皮箱子过来,一打开,往地上一倒,跟赌气似的。
一箱子全是乐谱的手稿。
他说,都是半夜睡不着觉,想着周浠时写的。
年轻人抒发感情的方式,总是肉麻又直接。
周濂月看着站在身边的周浠,那表情就像是要哭了,搞得他跟拆散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暴君似的。他哭笑不得,原本有几句走过场的叮嘱,也就算了。
随她吧。
自那以后,苏星予只要没有演出和课程,都会往这儿跑,有时候也会带着周浠一块儿出去听剧。
周濂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吃过饭,周濂月回楼上自己的房间,整理了一些陈年的文件——他不在这儿住,但时不时会将一些略显敏感的文件带回来保存。
下楼时,准备找苏星予说件事。
没看见客厅里有人,往书房方向走了几步,朝半开的门里瞥了一眼,又顿下了脚步——
两人在窗户那儿,苏星予背向而立,几乎将周浠的身影整个都挡住了,周浠的两只手,则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周濂月眉头一跳,心情复杂极了。
周叔琮去世那会儿,周浠才九岁。
可以说,他这个做兄长的,基本也就等同于半个父亲了。
没哪个“父亲”亲眼撞见这幕不觉得五味杂陈。
周濂月转身,脚步轻缓地离开了。
算了。
过了两天,周濂月去了解文山那儿一趟。
傍晚时分,夕阳晚照橙红的光扑了一地,空气热度不减,半刻即能使人闷出一身的薄汗。
周濂月推开门,冷气扑面而来,夹杂一股沉绵的檀香味。
解文山笑着迎上来打了招呼,叫周濂月去茶室坐着,自己则走到门口去,将“正在营业”的牌子翻了过来,变成“暂停营业”。
周濂月早注意到了,每回他过来,但凡要留得久一些,解文山都会这么做。
这也是为什么,在解文山生病那次之前,南笳从没在书店里碰见过周濂月。她碰见的只有不明原因的“暂停营业”。
解文山烧了水,习惯性要为周濂月泡一杯龙井。
周濂月却指了指那小柜子的里一盒碧螺春,叫他泡那个。
解文山觉得疑惑,倒没多问什么。
沸热的茶水,尚不能入口。
周濂月一进门就留意到,书店里跟平日不一样,很乱,地上、架子上,全都堆放着书籍。
他透过缭绕的茶烟瞥了一眼,问解文山:“清理库存?”
解文山说:“我重新分了类,打算全部整理整理,书太多了,有时候我自个都找不着。”
“这么多书,也不找个人帮您。”
解文山笑了说:“我反正也没事儿,自己慢慢来就成,整理也是种乐趣。”
“别累着。注意身体。”
周濂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往斜前方堆叠得满满当当的储藏室里看了一眼,顿了顿,又眯眼细看片刻。
他冲着里面微扬了一下下巴,“那几个纸箱子,是南笳的?”
“哦,她寄存在我这儿的——我都快忘了,昨儿也没细看,以为是自己进货的书,开了一个,才想起来。”
“什么东西?”
“说是书,CD什么的。”
周濂月顿了顿,“能瞧瞧吗?”
解文山为难神色。
周濂月起身,“她要是怪罪,您就说是我执意要看的。”
走进储藏室,周濂月将解文山误开的那只纸箱搬了出来,将一旁的展示桌拂开了一角,纸箱子摞上去。
挽起衣袖,打开箱子,随意拿了两本书出来。
果不其然,都和上回在医院里,南笳交由解文山带回来的那本书一样的调性,很文艺很小众。
随意翻开,书里面夹了一张纸。
他顿了顿,才拿起来看,不算是书信,而是类似这本书的推荐语。
他瞟到最后面看了眼,落款处是一个“叶”字。
内容很简短:“南笳,这本书适合雨天的时候看,我建议你坐到窗户边上,最好是能看见高楼和天空的地方。是个有点沉闷的故事,但看完倒不觉得沉重。不开心没关系,不开心不是原罪。”
周濂月换了一本,翻开,里面同样也有一张纸,边缘有不规则的锯齿,像是随意从某个本子上扯下来的:
“南笳,这本书适合星期一看。体验书中上班族于琐碎中崩溃的生活,然后去花店看看,给自己买束花吧。”
再拿起一本,翻开,写在一张购物小票的背后:“南笳,这本书,当你深夜睡不着的时候,拿出来看吧。有时候距离入睡只需要一场大哭。”
一整个箱子,几乎每一本书、每一张CD,叶冼都写了这样或长或短的留言,有时候是正经的信纸,有时候是背面写满了音符的稿纸,有时候干脆是一张KFC的面巾纸。
晴天、阴天、落日的时候、坐地铁的时候、在便利店吃关东煮的时候、在学校天台吹风的时候……
它们无声地存在在那儿,像是一位兄长琐碎而周全的唠叨,涵盖了一个人几乎所能经历的任何场合,任何时段,好像生怕,在留言没有提及的某个时刻,她就会不告而别。
像是织起一张网,温柔地包裹住了彼时那个女孩破碎的灵魂。
周濂月良久沉默。
他合上最后一本书,放回到纸箱子里去,搬起纸箱,仍旧放进储藏室里。
他推了推眼镜,起身走去小厨房的洗手台那儿,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片刻,又将眼镜摘下,洗了一把脸。
坐回到茶室的藤椅上,周濂月已然恢复平静。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汤只剩下温热的温热。
“拜托您一件事。”周濂月开口。
“你说。”
“我知道您人脉广,想请您帮我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还能有你自己都找不到的人?”
周濂月点点头,片刻,问解文山有没有笔。
解文山找来一只钢笔和一个记事本,递给周濂月。
周濂月揭开笔帽,写了个名字。
解文山看了眼,“你指个方向,这人我最好从哪个方面去打听?”
周濂月又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这人您认识吧?他多半知道。”
解文山点头。
周濂月低声说,“这事儿,还请您替我保密。”
“放心。我一定尽力替你办到。”
“谢谢。”
解文山看他一眼,“这人对你很重要?”
“对我不重要,对朱家很重要。抓张底牌,以防万一。”
“……是准备,制衡朱家?”
周濂月摇了摇头,平声说:“您说的对,面子里子,总不能两样都想要。”
解文山一震,“你是为了……”
周濂月点点头。
解文山一时诧异得哑口无言,片刻才说:“我没想到……”
周濂月淡淡地说:“我确实跟周叔琮一脉相承,您这话也不假。”
一脉相承的偏执。
一时沉默。
解文山想到了周濂月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
那时候周濂月直接推门进来,解文山在柜台后算账,随意地招呼了一声,叫他自己慢慢瞧。他抬头看了眼,却登时愣住。
周濂月目光也扫过来,无波无澜的,却意味极深。
问他,您收徒吗?
解文山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那之后,周濂月就常来跟他习字,聊的话题都似很浅,却每一句都似乎在试探,比如问他怎么单独一人看店,妻儿何在等等等等。
两人都晓得对方是什么人,但都不点破。
解文山一直不明白,周濂月为何要来找他。
现在,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周濂月说:“我想瞧瞧,当年放弃我母亲,让她痛苦一辈子的人,是什么样的。”
语气只是平静的陈述,倒也无所谓轻蔑。
解文山却只觉像是挨了一闷棍,脑中嗡响。
周濂月瞥了解文山一眼,不再说话。
也是个警醒,让他不要重蹈解文山的覆辙。
他或多或少理解了南笳对叶冼的感情,通过那一箱子的书。
可他注定成为不了同样的人。
什么屁话,不求回报,不想独占。
只不过说明那并不是爱。
爱怎么可能不伴有丑陋的嫉妒心,和肮脏的独占欲。
第43章 (野兔子)
十一月的温哥华,连续的阴雨绵绵,总让人想到同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的伦敦。
周濂月在伦敦生活过很久,来温哥华的次数却不多,每一次基本都与朱家的婚丧嫁娶有关。
抵达位于Shaughnessy的朱家宅邸,已过了下午两点,而朱瑟琳还未起床。
菲佣告知周濂月,昨晚家里办派对,大家凌晨三四点才散,朱瑟琳天亮时才睡。
言语间有想要周濂月规劝朱瑟琳的意思,仿佛,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她也极尊重他这个“男主人”的身份。
周濂月请菲佣煎了一份牛排,就黑咖啡草草地解决了午餐问题。
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英文报纸,随意翻了会儿。
听见下楼的脚步声,他转头去瞥了一眼。
朱瑟琳穿着长款睡袍,一头乱发,神形萎靡,宿醉后的脸比死尸还要苍白。
朱瑟琳打了个呵欠,注意到坐在沙发上的人,脚步不停,“早。”
周濂月语气平平:“下午好。”
朱瑟琳往客厅的座钟瞥了一眼,走到了周濂月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双腿往茶几上一搭,叫菲佣帮她冲一杯咖啡。
她拉紧了睡袍的领子,歪靠在沙发上,那颓靡的神情,仿佛是捱不住宿醉的后遗症。
她又打了个呵欠,“你怎么过来了?难道我睡着的时候,我们家里又死了谁?”
周濂月点了支烟,紧接着自一旁的公文包里抄出几份文件,往朱瑟琳面前一扔,“看看。条件不满意可以商量。”
朱瑟琳瞥见“离婚协议书”几个字,无甚意味地笑了声,弯腰,拿起文件,仍旧歪靠着,打着呵欠翻看,那上面周濂月已经都签过字了,“……蛮慷慨的。我没什么意见啊,只要你能说服我大哥。”
周濂月平声说:“当然。这是我下一步要做的事。”
菲佣端上咖啡,朱瑟琳双腿从茶几上放了下来,端起咖啡啜饮一口,抬眼打量着周濂月,“我听说你为了一个女人违约,还把合作伙伴送进了看守所,还以为人家开玩笑。”
周濂月掀了掀眼,没做回应。
“是什么样的女人?”朱瑟琳笑问。
周濂月语气很淡,“我以为不过问私事是我们心照不宣的规矩。”
朱瑟琳夸张地耸耸肩,“仅仅只是好奇,OK?你不要反应过度。”
此时又传来脚步声。
二楼中庭平台那儿,出现一个金发蓝眼的年轻男人,只穿了一条裤衩,一身结实的腱子肉。他双臂靠在栏杆上,轻佻地吹了声口哨,“Celine,come up here!”
朱瑟琳冲他一个飞吻,说随后就到。
她将杯中咖啡饮尽,又打量了周濂月片刻。
两人结婚,纯粹的利益联结。
婚礼举办之前,两人甚至都没见过面。
朱瑟琳不愿意回国,婚礼是在温哥华办的,人很少,只邀请了圈内的故旧亲朋。
甚至没有仪式,只有在自己宅邸后花园举行的简单的酒会。
因为这样的联结,交换誓言和戒指,乃至当众kiss,不免会变成特别可笑的滑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