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目光却像清霜一样的冷。
和方才黑暗里曲意逢迎的判若两人。
她手里捏着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目光平静,说不上有什么情绪。
而只看了一眼,她就转回头去。
周濂月站在她身后,看向被烧着的东西,那像是份文件,有彩色记号笔涂画的痕迹,细看内容格式,挺像剧本。
盛夏的夜里,空气依然溽热,燃烧的这一丛火,更加剧了这份热度。
他暴露在外的手腕和手背,能直观感受到这热浪,一息一息地扑上皮肤。
纸张卷边、燃烧、焦枯、渐次成为灰烬。
烧到到最盛的时候,南笳细长手指将烟盒一揭,拿出一支,将烟头凑拢那火焰,点燃了。
拿辞藻与句章点烟。
一种毁灭感的浪漫,像诗人做的事。
周濂月这时沉缓出声:“你找错了人做交易。”
南笳没什么表情。
“郑瀚家里经营邵家下游配套产业,他招惹谁也不敢招惹得罪过邵家的人。甚至骗都不敢骗你,怕惹一身腥。”
周濂月语速不急不缓,完全是陈述客观事实的冷静声调。
南笳挺意外他有耐心同她解释这么多,可她并没有耐心同他解释,她根本也没想跟郑瀚做交易。
她笑了声,就这么抬眼向上盯着周濂月,刻意拿那泛着甜腻的语气笑问:“那周先生就是那个对的、能做交易的人?周先生就敢招惹邵家么?”
周濂月顿了似乎都不到两秒钟,眼镜后清冷的目光扫她一眼,“有何不可?”
南笳一愣。
他的话,措辞到语气,都有不容置喙的说服力。
南笳不喜他居高临下的审视,当即站起身,但身高差距在那儿,并没有使这被俯视的压迫感有所消减,于是又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周濂月看她,“不想要?”
南笳缓缓地呼吸片刻,又笑了笑,“代价是?你给得起我想要的,我不见得给得你想要的。”
“没有给不给得起——”周濂月看她的目光十分安静,让她想到某一天剧场演出结束,回家路上,在深夜的路口抬头看见的一轮幽冷的月亮,“只有愿意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预警:本文不道德,普遍意义上雷点很多,如果有任意雷点建议最好不要入坑~


第3章
坦白说,南笳从来不信“美而不自知”这句鬼话。
她太知道自己长得还不赖。
出去吃饭,十回有九回被要微信不说,她是北城电影学院那一届的艺考和文化课双第一,一贯不苟言笑的班主任都曾对她报以“星途坦荡”的期许。
十九岁拍了自己的第一支广告,国民品牌的橘子汽水,在一些盘点古早广告的剪辑视频里,她露脸的瞬间弹幕铺满,都在问这是谁,我要一分钟内得到她的全部资料。
——七年前算不算古早呢?
但无论如何,那些风光已是七年前的事了。
这个圈子里,美貌稀缺吗?稀缺也不稀缺。稀缺是相对于大众层面,可当她身处的环境各个都是俊男靓女,她不会觉得长得好看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
南笳说不出周濂月的来历,但也知道是金字塔顶端的人。
美貌于他这样的人,是最最最不稀缺的东西。
十九岁她会信,一定信会有男人对她一见钟情赴汤蹈火。
可现在是二十六岁的她。
二十六岁的南笳,早就被蹉跎得没有一点所谓“美人”该有的自傲和骄矜。她照镜子时自己都能看出,程式化的笑容有多腻味。
可如果周濂月不是图她的外表,又图什么?
总不会是图她的灵魂?
她自己想想都要发笑。
南笳沉默的时候,那丛火渐渐地烧完了。
她刚要开口,周濂月却先一步截断她:“不用着急给我答复,你考虑清楚。”
他转头睨了一眼,因为茶室那头屈明城在叫他。
他先没应,又转过头来看眼前的人,“我叫人送你回去。”
南笳不想逞强了,今晚真叫她恶心透了。
郑瀚恶心,自己也恶心。
于是没有拒绝周濂月的好意。
周濂月给司机打个了电话,而后向停车场的方向一指,“我车你应该认识。”
“谢谢。”南笳说完,又看了看地上那堆灰烬。
周濂月说:“不用管了。我叫人来打扫。”
车开到胡同口,南笳瞥见解文山的书店还亮着灯,她没过去打招呼,下车之后就直接回家了。
到家以后,给陈田田发了条消息,告诉她郑瀚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陈田田请她出去吃夜宵,她说再说吧。
——
南笳黄掉的那演网剧的机会,是话剧团背后的大老板,丁程东介绍的。
丁程东做生意的,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土老板。十年前娶了个演话剧的老婆,后来老婆难产,大人小孩儿都没保住。
年景不好,文化相关的产业都挺难存活,丁程东亡妻待的那话剧团也快解散了,攥手里的几出剧目都要卖给别人。
丁程东跟他老婆谈恋爱那阵没少在话剧团里鬼混,为留住点儿两人的共同回忆,丁程东一咬牙就盘了这剧团,拉扯至今,后续又拉了些投资,聘了个专业的主理人。前些年一直在赔钱,如今勉勉强强收支相抵。
南笳是毕业两年后加入进来的,起初只演名字都没有的配角,慢慢的也混到了主角,还是A角。
丁程东老婆跟南笳老家一个地方,都是南城人,因为这,他一直挺照顾南笳。
有一阵团里风言风语,传得很难听,丁程东揪出几个起头的,直接跟人干了一架。
他撂了话,这辈子不会有除他老婆之外的其他女人,不然叫他做生意赔到底掉,出门给车撞残废,几把烂光。
拿命根子发这种毒誓的,大家还真没遇到过,都被震住了,往后再没传过这种流言。
私底下,丁程东挺煞有介事对南笳说:南笳,我对你完全没想法,你这种小丫头片子我一点兴趣都没有。要是你对哥有兴趣,那哥只能提前对你说句抱歉了。
南笳哭笑不得。
丁程东认识些做影视投资的人,也输送了团里不少演员去拍戏,这回这部网剧虽说是小成本,但主创团队都挺有诚意,他就给南笳争取到一个演配角的机会。
他一直觉得南笳很有资质,应该往更大的平台去。不就是得罪个人吗,那人还能时时刻刻盯着不成?这事儿不就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然而,可惜,南笳得罪的人就是这样手眼通天,放话说要封杀她,就一定不会叫她在任何正儿八经成规模的影视剧里露头。
南笳请丁程东吃铁板烧赔罪,辜负他的一番安排。
丁程东嫌弃铁板烧不过瘾,到嘴的食物有一茬没一茬的,还不如胡同里找家烧烤店,三十串羊肉下肚,什么都舒坦了。
南笳吐槽他不识货,这新开的网红店,知道号多难排吗?我托了多少关系才订到的座。
插科打诨过才进入正题。
丁程东说:“南笳,你没对不起我,我就只干了点牵线搭桥的事。反倒我觉得挺对不起你的,要是哥混得再成功一些,指不定就不用叫你受这鸟气。”
南笳笑说:“以我们凡人的资质,混得多成功都没用。人家不用我,仍然是一句话的事。”
丁程东不知道第几次问她:“所以,你到底怎么得罪了邵家的人?”
南笳摇头,“你不知道比较好。”
她拿起啤酒瓶跟丁程东碰杯,不想继续聊这事儿。
她让丁程东讲点开心的,正准备听他分享他上次差点被人讹了,一百万买一紫砂壶的故事,忽听有人叫她。
南笳回头一看,是张很熟悉的脸,她本科时的同学庄安娜。
毕业后南笳就没跟她见过,她现在混得马马虎虎,前阵子演了个蛇蝎美人,小火了一把,南笳看见她给新戏打广告还点过赞。
庄安娜确认是南笳之后,流露出了强烈的斗志,摇曳生风地走过来,笑说:“南笳?真是你啊!我都以为你已经回老家发展了。”她说话时目光在打量丁程东,可能以为这是南笳的男朋友。
南笳只能笑笑:“好久不见。”
“是挺久的,毕业以后就没见过了吧?也没见你拍戏。你现在还在做这行吗?”
“不做了。”
“那做什么?”
“没工作。靠人养。”
庄安娜看向丁程东。
南笳点头,“对。就他。我老公。山西开煤矿的。”
庄安娜拖长声音,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也挺好。做家庭主妇多稳定啊,不像我们,演员说出去光鲜,吃苦全在人后。”
南笳:“那要不你也嫁人?我老公挺多兄弟,也都是开煤矿的。可以介绍给你,我们做妯娌啊。”
庄安娜的表情像咽下一口苍蝇。
南笳乘胜追击,“你坐哪桌啊?要不过来我们一起坐,好好聊聊这事儿。”
庄安娜可是女明星,女明星是不会输的,“不用。我跟李导约了要聊新戏,一会儿人就到了。你们慢吃,有空找我约饭啊。”
南笳笑说:“那你下周五有空吗?”
庄安娜都慌了,好像生怕南笳狗皮膏药一样贴上去。
她朝门口张望,“李导好像到了,我去接一接。先失陪了。”
溜得好快。
丁程东早就憋不住笑了,“这人谁啊,至于你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东哥你看过我橘子汽水的广告吧?”
“看过啊,挺经典的。”
“那就是我当年最终面打败她拿下的。”
“嗬,你还有这种英勇事迹?”
“可不是。”
这顿饭结束,散场时,丁程东问南笳,“最近和叶冼见过吗?我听说他要离开北城回老家了,这事儿是真的?”
南笳心里一惊,“我不知道,他没对我说过。”
——
叶冼的工作室在近郊的一个工业区改建的文化园区里,那里租金低,也不怕扰民。
纯砖墙的建筑,工业风格,各种管线直接暴露在外,有种粗犷的美感。
夏天的时候,外墙上那一丛爬山虎生得郁郁葱葱,南笳每回过去都要在外面观赏好一会儿。
一楼的大厅里,堆放着各式各样的乐器,南笳进门的时候,叶冼正在擦拭吉他。
不是错觉,她真感觉出叶冼有要走的迹象,平常他的工作室乱得无处下脚,今天却收拾得一干二净。
她怀疑叶冼在清点工作室的资产。
南笳笑问:“叶老师,做扫除呢?”
叶冼手里动作一停,抬头看了看,笑了,将吉他往旁边的皮沙发上一放,起身,“怎么有空过来。”
南笳玩笑:“过来看看叶老师有没有好好吃饭。”
叶冼笑了,“那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呢。”
“我这儿有中午打包的剩菜,要不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有酒吗?”
“有啤酒。”
南笳高兴地跟在叶冼身后,进了厨房。
所谓厨房,是以前车间的水房改造的,叶冼在里头支了一张桌子,放一台微波炉和电磁炉。电磁炉用到的机会都很少,平常多半只用微波炉热一热便当。
叶冼从冰箱里拿出打包盒,一一丢进微波炉里,设定时间,启动。
正当黄昏,浓郁的霞光照进来,使站在靠窗那一侧的叶冼,变成了一道清瘦的剪影。
南笳背靠着那张桌子,手掌撑在桌沿上,轻声开口:“我听说,你准备离开北城回老家了?”
“嗯。”
“发生什么事?”
叶冼抬手揉了一把头发,“……我爸生病了。癌症。”
叶冼在北城混了这么多年,却几乎没存下什么积蓄。
钱花在买乐器,天南地北地采集自然中的音色,以及贴补比他更惨淡的朋友……
和不稀缺美貌一样,北城也不稀缺才华,他用心,才华横溢,但始终欠缺一个机会,他能做那么好的音乐,却一直只能给他人做嫁衣裳,比明珠蒙尘更意难平。
南笳看着他:“要多少钱?可以凑的,我们几个朋友虽然混得不算好,但……”
叶冼脸色少见的几分疲惫,“南笳,不纯粹是钱的事。我觉得我应该回老家了,你知道,过了今年我就三十……”
南笳太明白了,所以来之前打的那些劝说的腹稿,完全无法开口。
南笳一直将叶冼视作精神上的灯塔,只要一想到追逐遥不可及的梦想的人中间,还有一个比她纯粹、比她淡泊、比她坚韧的存在,她会备受慰藉。
可这对叶冼不公平。
他应该发大财,应该扬名立万,不应该只清贫地做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些人精神世界的偶像。
更不应该,在北城做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微波炉“滴”的一声。
叶冼回神,打开微波炉,将下一份打包盒放进去。
南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夕阳将他照得倒影折落在桌面上。
她意识到她伸出手,是想要去触摸他的影子。
——
不管复盘多少次,南笳都会承认,她找解老师要周濂月的电话号码时,没有过多的心理挣扎。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也平静不过。
她问:“我是南笳,还记得我吗?”
周濂月说:“嗯。”
她问:“上回你说的话,还作数吗?”
周濂月说:“当然。”


第4章
周五的演出结束,南笳喊上陈田田一道吃夜宵,顺便找她打听周濂月。
剧团新排的这出沉浸式话剧叫做《胭脂海潮》,试演成功之后就正式提上日程,变成往后每周五到周日的固定剧目。
每次演出结束之后,总有一些剧迷在剧院大门口蹲演员要签名。
南笳他们都很随和,让签什么就签什么。
反正拢共也就那么七八个剧迷。
有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拿着《胭脂海潮》的海报请南笳签字,全程拳头半遮着脸偷瞄着南笳,小声地说:“姐姐你好漂亮。”
南笳笑说:“谢谢。你也很漂亮。”
小姑娘拿到签名之后晕晕乎乎地走了。
陈田田走过来一把搂住南笳肩膀,“真有你的,男女老少通吃。”
剧场外就有烧烤摊,大家常常过来撸串。
他们搞先锋话剧的,大部分穿着打扮都挺“亚文化”,在外人看来丧里丧气,又不伦不类,他们好像自发形成了一层屏障,与其他吃烧烤的人完全地区隔开来。
南笳跟陈田田单独坐一张小桌。
她开了罐啤酒,递给陈田田,“跟你打听个人。”
“谁?”
“周濂月。”
南笳所在的剧院,实话说,很穷,但混在里面的,不全是她这样一事无成的北漂,也有真正家里不愁吃穿,只为投身艺术的人。
陈田田就是这样的人。
陈田田父母经商,在北城是毋庸置疑的中产以上。家里还有个哥哥,做金融的;有个姐姐,帮着家里做事。作为老幺,家族生意延续的压力远远落不到她头上,她就专心致志做自己的先锋戏剧,当编剧,当演员。她还有个男朋友,青梅竹马,好了好多年了。
南笳在网上搜过周濂月——其实她之前一直以为周濂月的名字写法是“周连岳”,问解老师要电话号码时才知是这个“濂月”。
联系他的形象,觉得无比契合,甚至觉得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来另外两个字能比这更衬他的气质。
网上关于他的资料实在太少,只出现在某投资基金会官网的合伙人名单里。
陈田田的交际网络比较广,兴许知道关于周濂月的信息。
陈田田的第一反应是吓一跳,“怎么问起这人?你认识他?”
“他是解老师的一个学生。”南笳选择隐瞒了一些内容。
陈田田笑说:“我看解老先生才是真大佬,周濂月这样的人都能是他的学生。”
“所以周濂月什么来头?”
“他本人是做投资的,你现在能数得出来的市面上成功的科技公司,基本都有他那基金会的融资。更重要的是,他背后的靠山,跟咱们不是一个阶层,是真正的……你懂吧?”
南笳了然,“那他本人呢?”
“本人什么?”
“私生活这些。”
陈田田喝着啤酒,看了南笳一眼,“他人很低调,私生活这方面的传言不多,大体上应当不是那种放浪形骸的纨绔子弟,不然早就名声在外了。”
“他结婚了吗?”
陈田田盯住南笳,忽然意识到什么,“笳笳,是不是瞒我什么事了?”
南笳将烟灰掸进盛了半杯茶水的一次性茶杯里,“田田,你觉不觉得,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大卖场。什么都能贩卖,价值、尊严、灵魂、自由……只看是不是找对了买家,是不是有人出得起价。”
陈田田打量南笳良久,一时欲言又止,“我家不是做生意的吗?我爸告诉我,买卖的第一要义是可以吃亏,但不能亏本。”
南笳笑笑。
亏不了本的,她相信那一定是个慷慨买家。
——
南笳和周濂月约定见面的地方是周濂月定的,不对外开放。
周濂月派车去接她,被她婉拒。
她自己打了辆车,遵照周濂月的吩咐,到地方以后给他发了条消息。
大门紧闭,越过白色围墙,只能看见黑瓦的屋顶。
没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正装的男人走了出来,探头问道:“南小姐?”
南笳点头。
“我是周总的助理,我姓许,你可以叫我小许。”许助把门推得更开,“请进。”
一段石板路,两侧是清澈水池,倒映天上即将西沉的落日。石板路尽头是一幢叠层的新中式建筑,白墙黑瓦,大面积的落地玻璃,整体风格素雅又低调。
进门以后,许助带南笳穿过一段走廊,往东走,最后进了一间茶室。
深褐色茶桌形状不规则,像是剖开的整段老木头,只上了一层木蜡油。
许助叫南笳少坐,周濂月片刻就来,说完就匆匆地走了。
一会儿,有个着一身工作服的阿姨,步履缓慢地走过来,提着一小壶茶水,给南笳斟了一杯,紧跟着也走了。
许助所谓的“片刻”是将近四十分钟。
南笳以无比的耐心等在这里,看着窗外天光一寸一寸变暗。
她坐的位置望出窗外能看见山,圆而红的夕阳已经落下去一半,等它整个地坠到了山后面,茶室陷入一种荒寂的昏朦。
又过了一会儿,灯光忽然齐齐地亮起来。
不单是茶室,是整幢建筑,所有的窗户,一瞬间亮起。
像一种叫人心绪不由翻涌了一下的仪式。
周濂月是在灯亮后不久来的,脚步匆匆。
南笳站起身,他看了她一眼,在她对面坐下。
紧跟又来了两个工作人员,其中就有方才消失已久的那个阿姨。
她们一人给周濂月递热毛巾,一人撤换茶水。
周濂月拿热毛巾擦了擦手,随意递了回去,喝了一口茶,这才抬头看她,轻声解释:“跟人谈事,才结束。”
南笳点点头。
一鼓作气的心情,在这四十分钟的等待里有点被稀释了,很难找到开口的切入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不知从哪一句说起,只好喝茶。
她能感觉到周濂月在打量她,但没有回望过去。
片刻,周濂月站起身,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示意她跟他走。
周濂月今日一身的浅色,休闲款式,但丝毫没有中和他身上的距离感。
南笳跟着周濂月进了二楼的一间房,那里头看布局应该是书房,有一扇朝南的窗,框着一窗远山。
周濂月走到窗边靠站着,点了支烟,把烟盒和打火机都往旁边的茶桌上一扔。
他一条手臂搭在窗台上,抬眼。
南笳随手带上了门,犹豫一霎后也走过去,站在他对面,静默片刻,转头去看窗外。
他可以先开口的,但似乎有种故意让她先的意思。
南笳只能说:“周先生应该已经彻底了解过我的情况了。”
“嗯。”周濂月声音平淡,“但我想听你自己说说看。”
“上回跟郑瀚说的,基本就是全部。”
“你再复述一遍。”
他是故意的,南笳知道,但也只能说:“……我是个演员,北城电影学院毕业。大二的时候,得罪了邵家的人,被封杀至今。”
“为了什么?”
“……跟邵从安谈恋爱,我提分手,他不肯,因爱生恨。”
周濂月轻笑了一声,这让南笳立即住了声,有点谎话被拆穿的难堪。
薄黄的灯光里,他低头来看她,她今天穿的是短款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很淡的妆,终于使他能看清她的面部轮廓。
“这都是你的调查资料上写的,我想听点儿不一样的。”
南笳抿住唇,又轻呼一口气,“……原因不重要。。”
“不重要,还是不想说?”
“……不想说。”
“你应该知道,交易的前提是彼此坦诚。”
南笳平静地说:“我知道。但唯独这一点,我不想开诚布公。其他的我知无不言。”
话音落下,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南笳心想这桩生意多半没戏了的时候,周濂月忽地抬手。
他拿烟的那只手,指节轻轻碰了碰她脸颊。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周濂月一霎便收回手,又低头看她,“你可以提条件了。”
……让人摸不透的性格。
南笳吞咽了一下,后知后觉自己嗓子发干,“什么都能提吗?”
“可以。”
“……我想红。”
“还有吗?”
“还有,借我一笔钱。”
“借?”
“……给也行。”
“要多少?”
南笳想了想,“现在还说不好,我要回去算一下。”
周濂月也不问她要做什么,“还有吗?”
“还有……”南笳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怕触犯他,“你结婚了是不是?”
周濂月扫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在问,你还在乎这个?
南笳当然不在乎,“希望任何场合,我都不会和她碰面。”
周濂月说,“你不会。”
南笳缓缓呼出一口气,“……你呢,有什么要求?”
“只有一条:要懂规矩。”
好像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但是她懂,她肯定懂。
南笳点头,“……成交?”
“成交。”


第5章
南笳暗舒口气,心里平静,并无波澜。事先以为会有的“惨烈感”和“耻辱感”通通都没有。
只在闻到周濂月那儿飘过来的烟味时,她才紧张了一下,以为他靠近了,转头一看,是他在抬腕看手表,风把烟雾送过来。
周濂月说:“还有事。我派人送你回去。”
南笳刚要开口,周濂月截住她,“反驳我的安排,只会额外耽误你我的时间。”
好的,规矩。她懂。
南笳随周濂月下楼,在楼梯口,她低声问:“后面我需要做什么。”
周濂月脚步不停,“会有人告诉你。”
回到茶室,周濂月叫她坐会儿,一会有人来接她。
南笳点点头,没多问什么。
周濂月离开没多久,许助过来了,不知道今天这里是不是有事,大家一个两个的似乎都很匆忙。
许助笑说:“车已经准备好了,请南小姐跟我来。”
南笳跟着许助穿过大半个庭院,到达后门外的停车场。
那里停了几辆豪车,其中一辆似是帕加尼的跑车,纯银色流线型车身过分惹眼。
可能是注意到她的视线,许助笑着解释说:“周总今天在这里招待几个商业伙伴,马上晚宴就要开始了,所以周总没法亲自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