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认为这情蛊会在他体内生效。
他目空一切地戏弄世人,最终被命运戏弄。
中心战场之外,用重锤敲碎一名魔修脑袋的熊青青焦急地望向空中突然原地站立一动不动的百里貅。身旁一位魔将终于看出异常,“不好!尊上陷入幻境了!”
一场针对百里貅的杀局,每一步都布置得恰到好处。
三千孽气消退的那一刻,突生变故。尾勺扈朝他投来一个阴毒得意的笑,下一刻,手中魔刀毫不留情割断了傅杳杳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洒向天空,她兀自睁着眼睛,软软地倒下。
情蛊在这一瞬间发作到了极致。
百里貅心神大恸,七窍鲜血尽数涌出,仿佛被撕碎的痛苦瞬间吞没了他。
便是在此时,百里貅身后闪现出一道人影,趁其不备,毫不留情地将手中骨刀捅进了他身体。
噗地一声。
百里貅缓缓低下头去,看到穿透他心口的妖骨。那是他生父的妖骨,与他血脉相连。血脉之力在此时成了恶毒的禁制,轻而易举刺破了妖人强悍的身体。
鲜血顺着雪白的妖骨一滴一滴落下。
他抬头看向倒在血泊中的傅杳杳。
情蛊发作,同生共死,他还活着。
那是假的。
百里貅抬手,苍白的手指缓缓抹去眼皮上的血。
下一刻,惊雷乍起,无数道降落的黑色闪电劈开了幻境,三千孽气自他体内咆哮着奔向尾勺扈,犹如妖骨穿透他的身体一般,穿过了尾勺扈的身体。
这一变故不过眨眼之间,尾勺扈脸上甚至还保持着得逞的笑意,可人已经没了气息,僵硬着朝后倒去。
身后偷袭他的人被他抓在手中。
那妖骨还插在他胸口,百里貅黑发飞散,满身鲜血,犹如修罗恶鬼。他缓缓环视四周,轻声说了句:“你们都该死。”
话落,捏碎了手中之人的元神。
厮杀已比之前更加激烈。
磐伏不知何时带着族中强大的妖人加入了这场战局,穆卓义也赶来了魔界,遇仙杀仙遇魔杀魔,将这三百多年来的怨恨在此时尽数发泄。
而此时被困在异空间的傅杳杳听到了一声一声沉重的钟响。
这钟声穿过层层迷雾,像黑夜中的灯塔为她导引方向。傅杳杳立刻循着钟声朝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钟声越来越清晰,她感受到波动的法力,将全部灵气注入青骨伞,朝着某个方向挥去。
有什么东西应声而碎,迷雾在一瞬间散去。
傅杳杳看到四方城熟悉的街道,而她的正前方,渡寒江抱着一口巨大的铜钟,正在拼命敲打。
她听到的钟声就是他敲出来的。
傅杳杳大喊:“渡寒江!发生什么事了?”
渡寒江瞧见她脸上一喜:“老子可算把你救出来了!刚才你把给罐罐买的零食掉在店里了,老子本来打算追上来还给你,正好看到你被一道法力拖进了异空间。”
这古钟是劈天谷的天阶法宝,可以穿透一切幻术结界,指引人走出幻境。
他看到傅杳杳望向魔殿的方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已经打了很久了,应该有结果了吧。老子是个炼器师,也不敢去参战,好在把你救出来了。”
傅杳杳朝前奔去。
如他所说,这场大战已经有结果了。
傅杳杳赶到的时候,只见漫天血雨,遍地焦尸,黑云闪电翻滚之下,满身是血的百里貅胸口插着一把骨刀,摇摇欲坠地飘在空中。滴血的黑袍被风扬起后摆,他披头散发,双目赤红,犹如从修罗地狱归来。
突然,他感受到什么,猛地扭头看来。
四目相对,那森然恐怖的脸上突兀露出一个她熟悉的笑容。
他缓缓从半空降落,以胜利者的姿态,带着一如既往的狂妄和从容。
傅杳杳冲过去,想要抱住他的动作被他身前那把骨刀制止。百里貅抬起手摸了摸她惨白的脸颊,笑了笑:“我把他们都杀光了。”
离得如此近,傅杳杳看见他脸上凸起的血管,颈间筋脉像虫一样扭曲挣扎,一条条黑气在他身体里肆意游动,从他的心脏爬向四周,爬满他的四肢百骸。
她嘴唇都在抖,伸出手想摸一摸这恐怖的蛊毒,百里貅握住了她发颤的手指,拿到嘴边亲了亲,很温柔地说:“不疼。”
傅杳杳的眼泪喷涌而出。

第48章
这一战, 让所有人再次认清了百里貅恐怖的实力。
仙门出动四位渡劫后期的长老,以全员自爆玉石俱焚的方法也没能杀掉他。以尾勺扈为首的那群魔修死的死,逃的逃, 所剩无几, 尾勺家族千万年来培养的精英几乎全部折损此处,消息传回内族,一片惶惶。
傅杳杳和穆卓义带着百里貅回到魔殿。
尽管外面打得天翻地覆, 可他为她建造的宫殿依旧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傅杳杳已经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百里貅一回到魔殿就晕了过去,那把插在他胸口的妖骨以血脉之力作为压制, 不知被尾勺家族施了何种邪术,每分每秒都在吞噬他的生机, 阻碍伤势的愈合。
昏迷之后他无法再控制孽气压制蛊毒,于是全身黑虫密布, 无数条蛊虫迎来它们的狂欢,在他体内肆意钻动。他的血管筋脉不停地凸起,扭曲,爆开, 像她曾看过的异形电影。
穆卓义不知道那是什么, 可傅杳杳知道。
是一开始就存在的情蛊。
从他动情的那一刻起,他就在骗她。骗她情蛊没有发作, 骗她没有什么蛊毒, 骗她不痛。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刻, 他其实都在忍受这种痛苦。
怎么会有人这么能忍痛呢?
明明孽气的折磨已经足够令人发疯, 她无法想象加上蛊毒之后他每天都在承受怎样的痛苦。
可她竟然一点也没察觉。
他伪装得太好, 给了她对于未来明亮美好的想象。她以为自己给他带来了希望, 让他感受到了被爱,让他终于能摆脱仇恨的阴影,像一个正常人活在这世上了。
可原来从他爱上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坠入更可怕的深渊了。
如果这就是他学会爱的代价,傅杳杳情愿他像从前那般,永远不必懂什么是爱。
傅杳杳给渡寒江传了一道消息,深吸一口气后对穆卓义说:“外公,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仙门随时可能趁他重伤大举进犯,魔界那些怀有异心的魔修也不能不防,我得带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穆卓义正在为百里貅输送灵力。经历过刚才那场大战,他损耗也不小,满头大汗说话吃力:“去哪儿?”
傅杳杳说:“劈天谷。”
渡寒江很快跑来魔殿,一看到百里貅的模样,大吃一惊:“这是……情蛊?这世上竟然还有情蛊存世?老子真是见了好大的世面!”
傅杳杳心中升起一丝希冀:“你知道情蛊?那这蛊能解吗?”
渡寒江摇摇头:“巫毒一族的蛊术几乎都是无解。”他挠挠头:“老子也说不准,老头子应该比老子知道得多。走吧,先回谷,他这副模样不能再在这待着了。谷中防御阵法无敌,绝对安全。”
渡寒江总是在关键时刻展示出他的靠谱,从芥子空间取出一件天阶飞行法宝,只需一刻便能到达劈天谷。
傅杳杳将罐罐和星垣装进乾坤罐,对穆卓义道:“外公,魔殿就交给你了,熊青青和魔卫队可信,任你调遣。”
穆卓义凝重点头。
从魔殿到劈天谷的这一刻钟,傅杳杳感觉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老谷主收到通报迎出来的时候,先是看见他那个离家出走的逆子,还没来得及教训他,就看见了满身蛊毒的百里貅。
老谷主瞬间想起上一次魔尊驾临谷中时曾询问过他有关情蛊的事。
那时他就倍感疑惑,却没想到魔尊竟然真的身中情蛊,而且发作得如此厉害。巫毒一族灭绝多年,老谷主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这传说中的情蛊,职业病让他一时之间目不转睛地打量起来。
还是渡寒江提醒他:“爹啊!你别看了!人都快没了!”
老谷主回过神赶紧道:“对对对!快快快!请谷中所有长老到药王殿来!这妖骨也得快点取出!”
直到百里貅躺进药王殿的药床上,长老们络绎不绝地赶来此处,殿门缓缓合上的刹那,傅杳杳终于全身一软,瘫坐在地。渡寒江吓了一跳,弯腰去扶她时,才发现她哭得很小声。
他挠挠脑袋盘腿在她面前坐下,不太熟练地安慰她:“你、你别哭了,肯定能治好的。”
傅杳杳边哭边问:“真的吗?情蛊真的能解吗?”
渡寒江面露尴尬:“这个……老子还真不敢和你保证。”
傅杳杳低下头,默默流泪。
渡寒江在旁边手足无措地拔地上的小草。
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停在两人身边,渡寒江转头看了看,“迟竺长老?你来晚了,他们进去好一会儿了。”
傅杳杳听到“迟竺”这个名字,想起老谷主对他的介绍,修仙界三百多年前叛逃的阵法大师,那时她有过怀疑,此人是否和归元宗有关。她抬头看去,发现面容阴冷的男人也正在打量她。
对视半晌,迟竺面无表情收回视线,推开药王殿的门走了进去。
等他走了渡寒江才开口:“迟竺长老性格一向古怪,你不用在意。”
傅杳杳又埋下头去。
药王殿的门一直没有再打开。没有日夜轮换的魔界,红月总让人觉得压抑,傅杳杳一直没有挪过地方,像长在那了一样,罐罐也趴在她身边,时不时用尾巴扫一扫她苍白的手指。
渡寒江领着星垣走过来,两人手上都端着食盘,装着劈天谷的特色美食。星垣蹲到傅杳杳面前,把勺子喂到她嘴边。傅杳杳侧头避开,声音低低的哑:“我不想吃。”
渡寒江说:“好几天了,你在这都快长草了,干等着也没什么用,回去休息一下吧。”
傅杳杳不说话,只默默摇头。
“成!”渡寒江一屁股在她面前坐下:“老子得讲义气,老子陪你等!”
星垣也一脸坚定地在她身边坐下来。
又是几日过去,蔫蔫趴在傅杳杳手边的罐罐突然站起来望向殿门的方向,一边甩尾巴一边叫了两声。傅杳杳心头一抖,抬头时恰看见药王殿的门打开了。
她蹭的一下爬起来,径直冲了进去。
百里貅还躺在药床上,插在他胸口的那副妖骨已经取了出来,全身伤口也消失了,可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依旧爬满蛊毒,一分也不停歇地啃噬着他。
傅杳杳的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求救般的看向老谷主。
老谷主重重叹了声气:“老夫无用,这情蛊实在无解。尊上这一次受伤太重,一直被他压制的蛊毒趁机反噬,甚至侵吞了他的神识……”
傅杳杳身子一晃,有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他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老谷主道:“这倒不会。尊上修为高深,这几日老夫观他体质奇特,似能自动吸收魔气修炼,假以时日修复体内损伤后便能醒来。可这蛊毒,终究是一大患。”
他看了看傅杳杳,也猜到这情蛊应在了谁身上,又叹道:“情蛊一旦发作,你二人性命相绑,同生共死。且不说尊上日夜承受万蛊噬心筋骨寸断之痛,今后只要受伤便会像今日这般承受反噬之力陷入昏睡,最重要的,一旦傅姑娘你落入敌手……”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傅杳杳知道他的意思。
以百里貅的修为,没人杀得了他。
可要杀傅杳杳太容易了。
玄幻世界各种取人性命的手段层出不穷,就像她在睡梦中被拘走灵魂一般,或许哪一天她也会在睡梦中被人杀死。那时,百里貅便也无命可活。
曾经偶尔,她也会偷偷窃喜,觉得自己的出现拯救了大魔头,也拯救了世间芸芸众生,她以为这就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她不是渺小无闻的异世孤魂,她的存在被赋予了意义。
如今方知,她的存在不过是陷他于绝境,将他推入更痛苦的深渊。
识海中骤然又响起傅杳消失前的嘶吼与诅咒。
上古禁术拘灵阵怎么可能随意挑选一个无用的凡人灵魂。
它在芸芸众生中选择了傅杳杳,因为只会是她。
百里貅势必会爱上这样一个自由热烈的灵魂,这是他们早已注定的宿命。
傅杳杳扶着床沿缓缓坐到地上,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上气,她捂着心口深呼吸几次,提醒自己冷静,可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崩溃大哭。
她不知该恨傅杳,恨天道,还是恨自己。
老谷主不忍再看,带着众长老要离开,一直站在阴影里的迟竺突然开口:“我有办法。”
傅杳杳以为自己听错了。所有人都惊讶地看过去,迟竺从阴影里走出来,淡声说:“我有办法解情蛊。”
一时静默,渡寒江暴跳如雷:“你有办法你不早说!!!”
迟竺笑了一下。他看着泪流满面的少女,那笑容说不上有多友善。
傅杳杳终于反应过来,她飞快擦了脸上的泪:“我需要付出什么?”
迟竺挑了下眉,没想到她竟如此聪慧。老谷主也皱眉看着他,沉声道:“尊上与傅姑娘性命相绑,若是伤害傅姑娘,尊上也会受到影响,这些办法我们不是没考虑过,若是……”
迟竺淡声打断他:“不用受伤,只需让她消失就可以了。”
所有人一静,傅杳杳冷静地问:“怎么消失?”
迟竺说:“让你存在的痕迹从这个世上消失,和你有关的一切都会被抹去印记,所有人都会忘记你。”
被全世界遗忘。
傅杳杳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灰白。
迟竺观察着她的表情,幽幽笑道:“尊上不记得你了,自然也不会再被你体内的母蛊影响。但这个代价的确惨重,谁会愿意自己在这个世上存在的痕迹被彻底抹去呢?我想傅姑娘也不会愿意,我们还是再想别的办法吧。”
傅杳杳站起身:“我愿意。”
渡寒江跳了起来:“不行!我不同意!迟竺你他妈出的什么馊主意,想不出办法就把嘴给老子闭上!”
傅杳杳又大喊了一声:“我愿意!”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可坚定到毫无回转之地,尽管她看出了迟竺的不怀好意,尽管她察觉出他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的意图。
但如他所说,这是唯一能解情蛊的办法。
傅杳杳朝迟竺走过去:“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老谷主颤声:“傅姑娘三思啊!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渡寒江咬牙道:“不止魔尊会忘了你,我也会,罐罐也会,星垣也会!你在这世上从此再无亲朋好友,犹如异世孤魂,再也无人记得你!”
傅杳杳朝他笑了一下:“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异世孤魂,她本来就是,不是吗?
就让一切回到从未开始的原点。
大不了就当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一切都从头来过。
……
傅杳杳给磐伏传了消息,让他来劈天谷接星垣回北域,又把罐罐带去林中放生。
它如今已然成长为一只强大完美的云川兽,有了独自在野外生存的能力。天性活泼的云川兽天生便该在自由的深林肆意奔跑,而不是成为家养的寻宝兽。
罐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它只知道傅杳杳不要它了。
任由她丢出去多少次,它还是会跑回来,躺在她脚下撒娇打滚,露出肚皮给她摸。
傅杳杳哽咽着凶它:“快走!我不要你了!不准再跟着我!”
罐罐歪着头看她,眼睛湿漉漉的,小小的喵了两声,两条尾巴竖起来讨好地朝她比心。
傅杳杳一下绷不住了,泣不成声地把它抱回来。
星垣也不愿意走,她很固执地说:“就算我不记得你了,我也要跟着你。你把我绑起来吧,就当是你买的我,到时候我就不会逃走了。”
傅杳杳只好又把他们放回乾坤罐里。
迟竺的阵法已经准备好了。
直到走入阵法前的最后一刻,渡寒江和老谷主都还在劝她。可傅杳杳看着床上昏睡的百里貅,眼中只有坚决。
爱该是幸福,而不是痛苦。
如果爱她会让他永世陷入无法根除的痛苦,不爱也罢。
他终归还是能活得很好。
他如今有了爱他的亲人,有了忠心的属下,有了一如磐伏这般嘴硬心软的同族,也有渡寒江这种就算在他面前插科打诨也不会再挨揍的“朋友”。
不过是少了她。
仅仅是少了她而已。
那蛊毒犹在他身体上钻动,傅杳杳俯过身去,最后一次亲了亲他冰凉的唇。
她笑了笑,小声和他告别:“再见啦。”
百里貅似乎意有所感,眼皮动了动,挣扎着似要醒来。
傅杳杳已然离开他的唇,毅然决然走入了旁边的阵法。
迟竺注入朝阵中法力,白光渐起,将她包裹。傅杳杳感觉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急速流失,头晕目眩站立不稳跪坐在地。阵法运转,白光穿透她的身体,也穿透了她的灵魂。
她听到迟竺幽幽的声音:“我知道你是拘灵阵拘来的异魂。忘了告诉你,你与这具身体魂体分离,所以天道只会抹去你的痕迹,不会抹去这具身体的痕迹。”
迟竺恶意的笑容在她眼前缓缓模糊:“我们还会再见的,我的阵眼。”
天地静寂,日月不转。
昏睡中的百里貅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容模糊的少女笑着对他说再见。
他皱着眉,伸手想去触碰她。可她站在他识海的绿洲中,一步一步越退越远,这片绿洲随着她的动作一寸一寸化作飞灰,消失殆尽。
百里貅伸着手,茫然地想留住些什么。
可他什么也没留住。
绿洲消失,黄沙倾覆,他的识海在这一刻又变回一片荒芜。
心口一阵狠狠的绞痛后,彻底回归了平静。
床上的百里貅缓缓睁开眼。
识海里那道疯狂冲撞的仇恨酣畅淋漓,像终于抢回了属于自己的地盘,横冲直撞地宣誓主权,搅得他暴躁无比。
他看见屋中面露茫然的几人,控制不住冰冷的杀意:“滚出去!”

第49章
百里貅头痛欲裂。
识海里那股盘旋不散的仇恨今日不知为何格外嚣张,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被它控制想杀人泄愤的感觉。这股明显暴躁的杀意透过他强大的神识散发出去,退守屋外的几人满心惊惧,伏地不起。
老谷主在心里怒骂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儿子:你说你把这尊杀神带回谷中养伤做什么!他们尽心尽力治伤照料, 人一醒就要打要杀, 真是当了个冤大头!
渡寒江也在心里奇怪:老子啥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大了,居然敢把重伤的魔尊带回谷来!算了算了,好歹他在四方城开店的时候魔尊多有照拂, 就当偿还他的恩情了。
没人再记得那名少女。
与她有关的一切都被自然而然抹去了痕迹,她好像从不曾在这世上存在过一样,所有事情都有了另一种顺其自然的解释。
百里貅抵住额头在床上坐了很久。
心口的余痛虽已消失,但他仍觉得不舒服。那是一种不同于疼痛的感觉, 好像被心脏被揉碎了再拼接到一起,虽然完好如初, 可千万道裂缝再难抚平。
他手指缓缓按在心口的位置。
他记得,这里之前插着一把妖骨。
百里貅将这一切奇怪的感觉归结于那副与他血脉相连的妖骨。
跪在屋外的三人听到里头传来一道阴沉的声音:“迟竺, 滚进来。”
相对于老谷主和渡寒江,迟竺明显要淡定得多。他是背负血海深仇的仙门叛徒,在魔界苟且偷生的三百多年也只是为了复仇。对迟竺而言,报不了仇比死要可怕得多。
他和百里貅背负着同样对仙门的仇恨, 从另一个层面来说, 他们是合作关系。
不过话是这么说,推门而入看见黑发披散面容阴森的大魔头, 他还是不由自主心生恐惧, 不敢再看那双暴戾的眼睛。
百里貅开口:“本尊的阵法呢?”
迟竺低着头:“还差一些, 只要尊上再给属下……”
一道历劲迎头袭来, 迟竺被狠狠撞向墙角, 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喷出一口血来。百里貅明显对他的进度很不满意,丝毫不掩饰对他的杀意:“废物。”
迟竺趴在地上:“尊上息怒,属下会加快进度,不会让您等太久。”
百里貅从床上站起身,微一挥手便换了衣袍,又变为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魔尊:“本尊再给你半月时间。”
迟竺磕头谢恩:“是,属下遵命!”
屋内再无声响,他趴在地上迟迟不敢抬头。不知过去多久,再偷偷抬眼看去时,百里貅已不知何时消失了。
魔殿一战,魔卫队死伤过半,魔将也受了不轻的伤。联合尾勺家族叛乱的魔修还想负隅顽抗,趁百里貅重伤攻占魔殿,都被穆卓义和熊青青打退了。
对于百里貅而言,从劈天谷到魔殿也不过一瞬之间。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花团锦簇的宫殿中时,强大的神识立刻覆盖了整座魔殿,殿中每一处都尽收眼底。
他皱眉看向头顶由他法力维系的蓝天白云,神识扫过这满宫花木,最后停在一座小桥流水仙草茂盛的小院。下一刻,他出现在连接主殿和小院的拱桥上。
假造的太阳投下明媚的光,倒映着他黑色阴郁的影子。
百里貅拖着宽大的衣摆,像一只孤魂野鬼穿过拱桥,慢慢地走进生机勃勃充满烟火气息的庭院。
水流不尽的小溪,溪中跳跃的紫冰鱼,开满菖蒲荷花的白玉水池旁摆着一张小案几,案几上的细口瓷瓶中插着一枝盛放的蓝楹花,四个蒲团安静地躺在地上。
风景仍在,物是人非。
这样宁静雅致的小院,却让他心中突兀生出一种烦躁。不仅这里,蓝天白云,亭台楼阁,整座魔殿处处都让他觉得碍眼。
碍眼,自然要毁去。
于是顷刻之间,暴虐的狂风拔地而起,像一头巨兽将眼前一切都吞噬殆尽。百里貅就站在风暴中心,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化作齑粉飞散消失。
蓝天消失,红月昏暗,花木尽数枯萎死去,生气蓬勃的魔殿终于重新变得死气沉沉。
可将这一切毁去,并没有让他舒服一些。
甚至比之前更难受了。
百里貅阴沉着脸,忍受着脑海中叫嚣杀人的疯狂情绪,将熊青青等人召来主殿。看着底下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魔修,百里貅不仅对曾经的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之前是脑子坏了吗?竟收了这么一群不中用的废物。
魔将们正畏惧不安地等候吩咐,却见王座上的魔尊突然发疯,“都滚出去!谁再擅闯魔殿杀无赦!”
几息之后,偌大的魔殿只留下两道气息。
眼眶血红的百里貅看向门口踟蹰的老人,嗓音冰冷:“你也滚回修仙界去。”
穆卓义早知自己这个外孙阴晴不定。前些时日还愿意和他坐在一起雕玉,如今却连见他都不乐意。不过他并不怪他,这段覆满痛苦仇恨的亲情本就没那么轻易修复,穆卓义深深看了一眼王座之上暴躁的男子,叹息着转身离开。
如今,这方天地便真正只剩他一人了。
百里貅闭上眼。
萦绕心头的杀意和暴躁始终无法平息。
以往他并不会被识海这股仇恨控制这么久,在几百年和它的斗争中,他始终都是处于上风的。他杀人,是因为他想杀,而不是被它控制着去杀。可这次受伤醒来,他似乎无法掌控这股仇恨了。他会被它吞噬,泯灭理智,直至沦为只知杀戮的野兽。
而百里貅竟在此刻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这世间万物都碍他眼,那便让这世间万物都给他陪葬好了。
……
傅杳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破星宗的屋中。
意识清醒的那一刻,她又感受了一次千万根针穿梭大脑的剧痛。神魂仿佛被撕碎了一般,她痛得说不出话来,紧紧抱着脑袋去撞床头。
正在屋外煎药的姜疏听到动静,匆匆跑进屋来,看见少女额头已经撞出血,惊呼一声冲过去抱住她:“你怎么啦?!”
傅杳杳疼得全身颤抖,眼泪止不住流:“头好痛……”
鲜血顺着她额头流了满脸,姜疏把手掌覆在她头顶缓缓输送灵力,很快傅杳杳又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