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杳杳幽幽道:“是啊,的确是被你们毁了,这枚金玲是我仿造的。”
穆逍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从百里貅带着孽气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胆就被吓破了。傅杳杳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说得这一切都是真的,唯有这场心理战她打赢了,让穆逍亲口承认了他的所作所为。
穆卓义嘶吼一声,血红着眼睛扑上去死死掐住穆逍的脖子。
但穆逍修为高于他,将死之际爆发出来的反抗也非穆卓义能承受,狠狠将他弹开。他惊慌失措地站起身,一眼望见满场鄙夷厌恶的视线,却仿佛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
从云端跌落泥潭,任由世人践踏唾弃。
穆逍发起疯来:“是他们!是他们逼我这么干的!是越千山找上我的!”
越千山并未反驳,他早已闭上眼,一副等死的模样。
邢思暖知道大势已去,赶紧明哲保身:“渡生宫是上一任宫主干得这龌龊事,与我无关。”
甚至不需要百里貅出手。
百里貅仇恨仙门的缘由原来是因他们而起,而死在这场大战中的人甚至对此毫不知情,多少门派被牵连其中,他们难辞其咎。拿百里貅没办法,还拿他们没办法吗?
百里貅看完这场好戏,心情十分愉悦,也不想杀人,只对穆逍说:“十日之后,本尊要么取妖骨,要么取你的命。”
此前他发现妖骨被藏在一个强大的结界内,遍寻不到。直到前不久才终于通过血脉追踪到,这幅妖骨竟被穆逍炼进了他体内,是以这些年他修为飞涨。
他的身体便是这道结界,妖骨融于他骨血,若要硬取便会毁掉,只能让他甘愿脱离取出妖骨。
百里貅看这满场闹剧,有种比杀光他们还爽的快感,不由低头亲了亲傅杳杳柔软的头发。
他的小废物真聪明,他决定以后不叫她小废物了。

第43章
罐罐威风地抖了抖毛, 抬头朝着天空发出一声长啸,像一道白色的闪电朝山下掠去。它很满意自己今日的出场,退场的时候也不忘凹造型, 两条尾巴兴奋地上下挥舞, 风里都是它掉的毛。
傅杳杳把嘴里的毛呸出去:“它都跟你学坏了!”
一个比一个能装!
百里貅倒不觉得,甚至赞许地拍了拍罐罐,于是罐罐更兴奋了, 两条尾巴甩得虎虎生威。傅杳杳没注意这俩的小动作,用手肘捅捅他:“穆逍真的会把妖骨取出来吗?万一他逃走了藏起来怎么办?”
百里貅道:“只要妖骨在他体内,他就逃不掉。”他嘲笑一声:“况且仙门的人也不会放他走。”
当年越千山他们是决定将妖兽毁尸灭迹的,只是穆逍垂涎妖骨带来的增益, 才偷梁换柱将这幅妖骨偷走了。这三百年来他凭靠妖骨修为大涨,如今要将妖骨剖出来, 修为必然大降,对他也算一种生不如死的惩罚。
终于揭露了这场被掩盖三百多年的罪恶, 也算对穆音有了一个交代。傅杳杳正若有所思,突然发现奔跑的罐罐停了下来,扭着脑袋朝后张望。
她揪揪它的毛:“怎么了?”
百里貅脸上闪过一抹古怪的神色,淡声说:“有人跟着我们。”
傅杳杳还以为是不死心的仙门追了上来, 正转过身去看, 却见有个苍老的身影渐行渐近,看见他们停下来, 他靠近的步伐也变得踟蹰起来。
是穆卓义。
方才被穆逍功力反弹, 他受了不轻的伤, 满头白发散乱, 眼眶血红一片, 看上去竟有些神志不清。
傅杳杳“欸”了一声, 拍拍罐罐示意它俯下身,从它身上跳下来。
佝偻着身躯的老人不安地停在了原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孤单单投在地面。傅杳杳有些心酸,往前走了两步,问他:“穆掌门,你有什么事吗?”
穆卓义也不说话,像个没人管的疯老头,只一动不动地盯着百里貅看。
那张脸和穆音太像了。
像到他在某些时刻根本无法将他和穆音分开看待。
傅杳杳回头看看面无表情的百里貅,又看看满脸浑浊眼泪的老人,抿了抿唇,心中已有了决断,“穆掌门,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穆卓义神情茫然,喃喃道:“和你们一起?”
傅杳杳笑起来:“是啊,和我们去魔界小住几日。”
穆卓义恍恍惚惚的:“魔界……”他视线一直落在百里貅脸上,脚步却下意识地走向他们。
百里貅看着这个靠近的糟老头,神色不掩嫌弃,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直到头顶的天空消失,红月当头,穆卓义才似乎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看看身边一直板着脸的百里貅,又看看笑容可亲的傅杳杳,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上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和他们来魔界。
这可是魔界啊。
直到进入魔殿,发现头顶用法力维系的蓝天白云,看到眼前华丽幽雅的宫殿,才减少了一些仙魔两界的反差感。
傅杳杳把穆卓义带到自己的庭院,“穆掌门,这几间房间都空着,你随便住。”
星垣和留在魔殿的两个小妖人正在田里拔草,看见这个陌生的老爷爷,都有些好奇地打量他。她们有魔殿保护,如今已逐渐不害怕生人,活泼大胆了不少。
傅杳杳交代星垣:“这位爷爷受了伤,你们要好好照顾他。”
星垣最听话,立刻洗干净手跑过来,倒了一杯傅杳杳给她调配的用来改善体质的灵泉递给穆卓义:“爷爷,喝水。”
穆卓义晕乎乎接过水杯。
今日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受的刺激太大,现在行事几乎全凭本能。
星垣瞅着他散乱的发髻,贴心地说:“爷爷,你头发散了。”她谨记傅杳杳交代她要好好照顾的话,像傅杳杳以前照顾她一样,“爷爷,我帮你梳头。”
穆卓义捧着水杯又茫然地坐下来让她替自己束发。
他苍老得太厉害,但某些瞬间,还是能从五官上隐隐看出百里貅的影子。傅杳杳把疗伤的丹药递给他,又下厨做了拿手的香露。这个小院子花草茂盛,炊烟袅袅,一点都不像魔界,反而像温馨平淡的人间。
穆卓义渐渐平静下来,神智也一点点恢复。
百里貅似乎不想看见他,回到魔殿后就消失了。
穆卓义正好要养伤,连着好几日都没出过院门,每日都坐在院子里发呆。星垣很理解他,因为自己刚被傅杳杳救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蹲在穆卓义身边小声安慰他:“爷爷,你不要怕,杳杳和魔尊会保护你的,不会有人再伤害你。”
穆卓义看着这个被视作异类的妖人,在玉鼎派的时候他已经知道魔界下达禁妖令和放妖令的事,那时他便觉得,这不像是凶残魔头会做出来的事。
一个只知杀人没有人性的魔头哪里懂得体谅一个族群的艰难呢?
穆卓义好多天没说话,嗓音越发苍老沙哑:“魔尊,保护你?”
星垣认真地点头:“是啊,魔尊虽然很凶,我们也很怕他,但他一直都在保护我们。他救了很多我的族人,把那些伤害我们的坏人都赶走了。”
她口中的百里貅和他从仙门那里听来的大魔头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仙门,虚伪的仙门。
穆卓义又自嘲地笑了一声。
傅杳杳从外面走进来。她在玲珑那里给穆卓义定制了几件衣衫,刚取回来,走过去交给他:“穆掌门,这是换洗的衣服,你试试合不合身。”
这几日穆卓义都没开口说过话,她也没指望得到他的回应,转身要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穆音可有留下什么话?”
傅杳杳转过头去。
每每提到穆音,他都会流泪,神情痛苦,可他还是想问,想知道更多。
傅杳杳不忍将她在百里貅识海里看见的那些告诉他,只是道:“她想要整个修仙界为她陪葬。”
穆卓义捂住脸痛哭出声:“音儿、音儿明明最是善良……”
该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会恨到这般地步。
他哭跪在地上,狠狠扇起自己来,悲痛欲绝:“都怪我!怪我引狼入室,害了音儿,害了婉心,我该死……”
傅杳杳赶紧阻止他,将他扶坐起来:“穆掌门,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哭了好一会儿,穆卓义才终于平静下来,星垣紧张地捧着水杯站在旁边,赶紧递上去:“爷爷,喝水!”
穆卓义颤巍巍伸出犹如枯枝一般的手想摸摸她的头,待看见自己难看枯老的手指后又苦涩地收了回来,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他突然问:“他、他是不是不想见我?”
傅杳杳知道他问的是谁,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他:“你想见他吗?”
穆卓义声音低下去:“他和音儿长得很像……”
看见他,就好像看见穆音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过了一会儿,傅杳杳缓声说:“穆掌门,穆音并不喜欢这个孩子,她甚至憎恶他,视他为耻辱。若不是希望他帮自己报仇,在生下他的那一刻,她就会亲手杀了他。”
穆卓义佝偻着身躯,肩膀颤抖起来。
“他被囚禁在归元宗三百多年,像野兽一样长大,穆音留给他的仇恨每一天都在吞噬他。他是不被祝福降生的,被迫来到这世上,没有亲人,也没有归属。”
傅杳杳说:“他不是穆音,也不被穆音喜爱,你要分清这点。”
穆卓义捂着脸,好半天,沙哑的声音从指缝中传出来:“我知道。”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也很坚定:“但他是音儿的孩子,是音儿唯一留在这世上的血脉。他是我的亲人。”
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傅杳杳心头积压的那抹沉重终于散去,笑容也诚挚了很多:“外公,我带你去见他。”
“好、好……”穆卓义猛地抬头:“你叫我什么?”
傅杳杳眼睛亮晶晶的:“外公,我是百里貅的道侣,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穆卓义又落下泪来,一边哭一边连声应道:“诶!诶!可以!”
来了这么多天,穆卓义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座华丽恢弘的宫殿。一路行来奇花异草随风招摇,白衣仆人穿梭其中,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是混乱魔界该有的场景。
百里貅坐在花团锦簇的亭台里雕玉,满地玉屑像落雨之后凋谢的花蕊。他察觉到傅杳杳领着人靠近,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若无其事雕刻。
最近宫殿内的白衣仆人明显增多,傅杳杳觉得这人要是以后不当魔尊了,还能去人间当个雕刻手艺人。
穆卓义看见百里貅时就停住了脚步。
他安安静静坐着垂眸认真的模样和穆音更像,穆卓义每次看到他都会心绪大动。
傅杳杳走到百里貅身边朝他招招手:“外公,过来呀!”
百里貅阴恻恻盯着她:“你叫他什么?”
傅杳杳跟没看见他一样,等穆卓义踌躇走近,拉着他在百里貅对面坐下,开心地宣布:“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百里貅气得想揍她一顿,又舍不得,只好阴沉沉瞪了穆卓义一眼。
穆卓义:“……”
这下和穆音一点也不像了。穆音从来没有这么吓人的表情。
傅杳杳早就为这一幕做好了准备,很快就有白衣仆人端着珍馐美馔走过来,精致的菜肴摆满了石桌。她斟了三杯酒,分别递给两人,整个桌上就她一个人在傻乐:“干杯!第一杯酒,敬亲人团聚!”
穆卓义一饮而尽。
百里貅捏着酒杯的动作似乎要将杯子捏碎,傅杳杳扯他衣袖:“快喝呀!”
百里貅面无表情把酒喝了。
傅杳杳又倒满,继续笑眯眯举杯:“第二杯酒,敬大仇得报!”
一老一少同时饮尽杯中酒。
傅杳杳平时都是喝自家酿的花酿,头一次喝真正的酒,辣得吐舌头,但还是又斟满,再次举杯:“第三杯酒,敬……”她舌头打了个结,脑袋也开始发昏,这酒对她而言还是太烈了,很快就有了醉意:“想不起来了……算了,喝酒,喝酒!”
说完,一仰头干了。
百里貅本来的坏心情被她醉酒的模样逗乐了。
傅杳杳吃了两口菜,连脸颊都涌上红晕,还不忘记对穆卓义说:“外公,你吃菜呀!别客气,把这当自己家!”又瞪着百里貅:“给外公夹菜!”
百里貅慢悠悠给穆卓义夹了一根鸡腿。
他态度突然转变,穆卓义还没习惯大魔头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总觉得自己这外孙憋着坏呢,一时之间坐立难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傅杳杳也给他夹菜:“外公,你多吃点,把伤养好!我们想办法恢复你的修为,然后杀回去!把欺负你们的人全部杀光光!”
还是这个孙媳可爱单纯!
傅杳杳郑重其事地交代百里貅:“要帮外公恢复修为,听到没?”
百里貅握住她拍自己的手:“听到了。”
傅杳杳傻笑:“嘿嘿,外孙真乖。”
百里貅:“……”
他冷冷看了眼旁边一脸情不自禁笑意的穆卓义。
视线相对,穆卓义笑容一僵,慢慢板住脸,低下头默默吃饭。他的修为早已辟谷,这三百年将自己关在屋内也无需吃喝。今日这饭菜下肚,才真正有了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傅杳杳喝醉了酒也不闹,谨记自己的使命,一直监督百里貅给外公夹菜。好在修行之人不会胀肚,满满一桌菜都被吃光了。傅杳杳被百里貅抗走的时候还捏着拳头大喊:“光盘行动从我做起!”
穆卓义看着两人消失在花团间的身影,这些天紧蹙的眉头终于不自觉松了一些。
他端起酒壶给自己倒满酒,端起酒杯时未语泪先流,将酒水缓缓倒在地上,哽咽道:“音儿,你的仇爹一定给你报,这份痛苦和仇恨今后让爹来背。你放过自己,也放过这个孩子吧。”
魔殿的太阳渐渐西落。
这由百里貅法力维系的太阳每日都会染红一大片漂亮的云霞。
傅杳杳双手搂着他横坐在他怀里,看着天边这动人的朝霞,晕乎乎问:“我们在哪?”
百里貅说:“主殿的房顶上。”
傅杳杳欣赏了一会儿人造日落,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间:“你愿意接受外公吗?”
百里貅低头亲亲她红透的脸颊:“你希望我接受我就接受。”
傅杳杳摇摇头,“我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我只是……”
她打了个酒嗝,软绵绵缩进他怀里。百里貅等了半天,低下头轻声问:“只是什么?”
酒意涌上来,她太困了,头也很晕。但听到他问,还是打起精神认真回答:“我只是希望,这世上爱你的人能再多一个。”

第44章
太阳终于彻底西沉, 月亮和星星迫不及待地跃上夜空,又是一番人间难见的美景。
半晌,百里貅低声说:“有你就够了。”
傅杳杳没有回应, 她已经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百里貅双眼突然涌上血雾, 眼球赤红,仿佛要流出血水。但很快这血雾便被黑色闪电撕裂,强悍地将这发作得越来越厉害的蛊毒压了下去。
眼睛恢复清明之时, 他喉咙一腥,吐出一口血来,又立刻被孽气抹去了痕迹。
第二天傅杳杳在百里貅怀里醒来。他从背后抱着她,一只手在她脖子下, 一只手在她腰上,是个完全占有圈住的姿势。
她睡醒了也不想起, 舒适地赖在他怀里搓搓他头发,又拿过他手指一根一根打量。
一条像虫一样的黑气突然蜿蜒着从他掌心爬过。
傅杳杳吓了一大跳, 她最怕虫啊蛇啊这种软体动物,尖叫一声把他手给扔开了。扔完之后又下意识觉得不对,再把他的手抓过来时,那道黑气已然无影无踪。
傅杳杳把他摇起来:“那是什么?你体内怎么有虫子啊?”
百里貅懒洋洋地把她按回怀里, 嗓音慵懒:“孽气罢了。”
傅杳杳挣扎了两下:“我以前见过的孽气不长这样!你再让我看看!”
百里貅果真松开她, 任由她一脸凝重地检查自己的掌心和手臂,他还有闲心逗她:“要不要把我衣服也脱了?”
傅杳杳像个女流氓扑上来扒他衣服:“快脱!”
百里貅笑得捶床。
但他的身体上除了阵图什么也没有。
傅杳杳心中的不安消散了一些, 盯着他心口的看了一会儿, 突然俯身过去吻了吻他心脏的位置。
温软的触感像一道电流从心脏传遍四肢百骸, 百里貅有一瞬间全身青筋都暴起了, 又转瞬被他狠狠压制, 他抬手按住她后脑勺, 不让她看见自己的异样。
傅杳杳整张脸都埋进他心口,嗡嗡的声音传出来:“要喘不过气了!松手啦!”
百里貅终于放开她。
傅杳杳气愤地爬坐起来,看见他面色有些白,脸上却带着抹意犹未尽的笑意,幽幽地说:“继续啊。”
她脸腾地一下红了,飞快从床上跳下去:“想得美!”
跑了两步,又掉头回来从乾坤罐拿出一套衣袍扔到他身上:“今天穿这个!”
法力维系的天空很少下雨,今日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
穆卓义穿着昨日傅杳杳送给他的衣衫,虽还是一位垂暮老人,整体气质却精神挺拔了不少,正负手站在院中看罐罐和星垣抓鱼。
他看着桶里的鱼不由沉思:“这鱼,倒是很像我早年在蓬莱仙岛见过的紫冰鱼。”
傅杳杳心说,可不就是你外孙从人家蓬莱偷来的紫冰鱼。
她热情满满地跑过去:“外公,今日带你去外面逛逛!”
穆卓义对外孙治下的魔界也很感兴趣:“好。”
正说着话,百里貅从房中走出来,一老一少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都是一愣,然后不确定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袍。
一模一样的颜色,一模一样的款式,只某些细节点缀不同,乍一看没什么分别。
百里貅脸色顿时沉下来。
穆卓义有些尴尬,说:“我去换一件。”
傅杳杳拦住他,兴高采烈地说:“别呀,这是我专门为你们准备的亲子装!”
百里貅:“……”
他不明白她脑子里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但一件衣服罢了,算了,她高兴便好。
傅杳杳过来拉他的手,嗓音比往日还要甜的:“你陪我和外公去外面逛逛好不好?”
他听出她是在故意撒娇,有些无奈地按了下眉心:“好。”
现在的四方城比她刚来的时候干净了很多。魔卫队天天没事干,私藏妖人抓的差不多了,魔尊又没有下达新的命令,只好抓一抓清洁卫生,维护市容市貌。
当街斗殴,可以,斗完之后必须把自己的残肢捡走,把地上的血擦干净!
魔修一听,什么?打个架还要负责搞卫生?
打架可以,搞卫生不行。
于是四方城的犯罪率直线下降。沿街已经很少看见打架斗殴杀人越货的事情发生了,毕竟打完之后被魔卫队按头搞卫生真的好丢人啊!
就连以前魔殿外面随意摆摊的肖阿四都被整治了。
魔殿是多么神圣庄严的地方,无数崇拜魔尊大人的魔修来此朝圣,你在这里摆摊合适吗?
魔卫队专门划分了一片摆摊区出来,肖阿四凭借和傅杳杳这层关系优先选择了最好的地段,加之在傅杳杳指导下改良了配方,每天生意好得爆棚。
穆卓义出来时,便是看见这样一个整洁有秩序的魔界。
要不是头顶压抑的红月和四周奇形怪状的魔修,他都要以为他只是来到了一座人间的繁华城池了。
平时傅杳杳单独出来大家都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但今日有魔尊大人跟着,所有人都恭敬又畏惧地避开,不敢多有打量。
傅杳杳热情地把两人领到了肖阿四的摊位,对瑟瑟发抖恨不得躲进餐车底下的肖阿四说:“阿四,把你最拿手的小吃都上一份!”
如今的肖阿四已经不是当年不讲卫生的肖阿四了!
在傅杳杳耳提面命下,他的餐车和餐具一天一洗,什么血迹斑斑的狼牙棒啦,来自暗渊的蟑蚊血乳啦已经是过去式了。他现在打的招牌是仙界小吃,讲究的是一个仙字!
又干净又美味,深受魔修喜爱。
肖阿四被魔尊大人散发出来的强大气息吓得勺子都快拿不稳了,哆哆嗦嗦做好几份美食端上来,余光瞟见和魔尊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老者,下意识愣了一下。
傅杳杳热情地介绍:“这是魔尊的外公。”
穆卓义到底是仙门中人,讲究礼仪,微微一笑:“你好啊。”
肖阿四冷汗都要下来了,赶紧行礼:“见、见过尊祖!”
穆卓义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有被魔修称作尊祖的一天,一时之间感慨万端。他担心百里貅不认可和他的关系,不喜别人这么称呼他,偷偷打量外孙的神情。
却见百里貅面无表情舀了一勺香露放进嘴里,好像对此并无意见。
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又涌上几分感动的温情。
吃完小吃,傅杳杳要付钱,穆卓义按住她:“哪有让小辈开钱的道理。”他温和问肖阿四:“多少钱?”
肖阿四赶紧说:“不要钱不要钱!孝敬魔尊大人和尊祖是属下的荣幸!”
他说完一溜烟跑了,穆卓义只好把钱袋收回去。
傅杳杳又带穆卓义去参观自己入股的法宝店。身为曾经的一派之主,他自然知道劈天谷,顿时对店内这些奇特的法宝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听说他是魔尊的外公,渡寒江怪不情愿地说:“那就给你打个七折吧!”
傅杳杳瞪他:“你掉钱眼里啦?免费!直接免费送!”
渡寒江:“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是你外公又不是老子外公!就是老子爹来了也没有占便宜的份!”
一旁的百里貅淡淡看了他一眼。
渡寒江脑袋一缩:“……五折!不能再低了!”
最后穆卓义挑了两个小法宝当做纪念品,他自然不会占小辈的便宜,该是多少钱就给了多少,临走的时候,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百里貅:“你可有喜欢的?外公送给你。”
百里貅面无表情:“整个魔界都是本尊的,岂需你送?”
穆卓义也不生气,温和地笑了笑。
傅杳杳大声喊:“外公!我要!你送我吧!”
穆卓义被她喊得心花怒放:“好好好,杳杳想要什么外公都送你!”
作为玉鼎派上一任掌门,他芥子空间的宝贝可谓数不胜数,一回到魔殿就全部拿了出来,傅杳杳的院子顿时被闪闪发光的宝贝堆得满满当当。
穆卓义看了眼总是冷着脸的外孙,笑呵呵对傅杳杳说:“都拿去吧。”
傅杳杳惊呆了:“都给我?!”
穆卓义说:“就当外公送你们的见面礼。”
傅杳杳双眼放光地扑上去:“我好有钱啊!”
百里貅:“……”
他不是把整个宝库送她了吗!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
傅杳杳知道这是穆卓义想要补偿外孙的心意,她满足了老人的心愿,并没有推脱,开开心心坐在宝贝中分类归属。
穆卓义果然因她的举动心满意足,看见百里貅离开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还是慢慢跟了上去。
魔殿十步一景,亭台流水尤似人间,百里貅随便挑了个风雨亭坐进去,拿出几块玉石继续刻昨日没刻完的傀儡。
穆卓义站在回廊下看了一会儿,迟疑着走近。走几步便看一看百里貅的反映,见他脸上没有露出不喜,方又放心地靠近。
直到在百里貅对面坐下,他也没什么反映,还是那副面无表情不好接触的模样。
穆卓义其实也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多跟他待一会儿。但这么干坐着又觉尴尬,见石桌上摆着几块玉石,便也拿过来开始刻玉。
这是一个寂静的午后,一老一少都专注着手里的玉石,没有人说话,只有花香拂过玉屑。
过了很久,穆卓义轻轻将刻好的小玩意推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