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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此频繁地惦记着他,他真是深感荣幸。
作者有话说:
羲九歌日记:
第一次:试炼场明杀,低估黎寒光实力,失败。
第二次:下毒暗杀,忘了防备这个小人暗算,被迫解毒,失败。
第三次:宴会上假装失手错杀。这个混账玩意,我一定杀了他!
内心逐渐暴躁
第14章 入幻境
难得姬少虞不在,姬高辛打算慢慢和羲九歌推进关系,他正绞尽脑汁想着话题,不料羲九歌指尖突然凝聚出一柄尖刀,甩袖朝阴影掷去。
变故太快,姬高辛一时呆住,没法反应。他心想莫非船上有刺客?可是,这是姬宁姒安排的船,船上所有人都知根知底,怎么可能藏了刺客呢?
飞刀掷出去后,那个角落一直没有动静。羲九歌面无表情,快步走向阴影处。
阴影下无人,唯有一柄尖刀钉在船舱上。姬高辛跟过来,看到这一幕松了口气:“我就说,船上怎么可能有刺客。明净神女,你可能太紧张了。”
羲九歌盯着深深刺入木缝的刀柄不语。羲九歌出手,刀怎么可能只是钉在柱上呢?刀锋上的力道,已足够把整条船都削成两半了。
而现在它却可笑地钉在木头中,只能说明有人接住了它,故意将它插在此处,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这么近的距离,他们却一点声音都没听到,可见这个人的身法相当不凡啊。
人最不经念叨,羲九歌想法刚落,一阵明显的脚步声就从后方传来。黎寒光走过船舱,看到羲九歌和姬高辛站在黑暗里,诧异问:“神女,金天王子,你们怎么站在这里?”
随后,他才看到柱子上的刀片,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羲九歌静静看着他,装,再装。姬高辛也觉得羲九歌太疑神疑鬼了,他摊摊手,说:“没什么,虚惊一场,是个误会。”
黎寒光听到姬高辛的话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个误会,我还以为有刺客呢。”
羲九歌勾唇笑了笑,伸手握住刀柄,猛然将刀拔出:“是啊,我也以为是刺客呢。”
这柄刀尖锐细长,看着就锋利,握在羲九歌纤细的手指中十分不相称,很是让人担心她将自己割伤。羲九歌却毫无把玩危险品的自觉,她用帕子仔细把刀擦拭干净,连刀柄都不放过,随后一脸平静地收入袖中。
黎寒光注意到羲九歌特意擦拭了刀柄,唇边笑意更深。姬高辛近距离看着羲九歌擦拭刀具,后知后觉感觉到害怕。
这柄刀一看就是名兵利器,恐怕杀神也不在话下。刚才羲九歌扔出尖刀时,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如果羲九歌并不是向刺客的方位投,而是朝着他,他能躲开吗?
姬高辛仅想着就惊出一身冷汗。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其他人,姬少虞和常雎从另一边走出来,两拨人看到对方,彼此都愣了愣。
羲九歌看到姬少虞竟然和常雎单独待在一起,眼神微冷;常雎没预料会撞到黎寒光,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躲开他的视线。而姬少虞看到羲九歌和黎寒光,脸色也不太好。
他并没有怀疑姬高辛。在他眼里姬高辛是他的堂兄,毕竟是一家人,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而那个魔子,就十分不好说了。
姬高辛心里有鬼,被姬少虞撞见后十分谨慎,不肯轻易说话。一时五人谁都没有开口,姬宁姒带着人找过来时,看到他们五人对峙一样站着,奇怪问:“你们在做什么?”
姬高辛见是姬宁姒,长松了口气:“宁姒,你们棋下完了?”
“哥哥不在,西陵桑不肯让我,再下也无趣。”姬宁姒摇着扇子靠到姬高辛身边,眼睛晃悠悠从黎寒光身上扫过,掩面笑道,“还是另外找些好玩的事情吧。”
黎寒光面上含笑,心里已膈应极了。他不动声色避开姬宁姒的视线范围,无意道:“溯月昙好像开了。”
“什么?”姬宁姒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走,再也顾不得盯着黎寒光了。其他人听到声音,也纷纷走过来:“溯月昙开花了?”
甲板上人来人往,霎间热闹起来。黎寒光故意落到最后,借着阴影遮掩打量人群。
这种时候,谁跟着谁,谁靠近谁,实在有意思极了。很多足以左右天界局势的大事件,就是从这些小事上显露端倪的。
比如姬少虞假借看花自然而然走到羲九歌身边,姬高辛那么多空位不去,非要往羲九歌所在的方位靠。西陵桑都已经站好了,看到姬高辛离开,她也跟了过去。随后,姜榆罔也无意走来了,祝英像门神一样,亦步亦趋杵在姜榆罔身后。
黎寒光轻轻哂笑,他上一世忙着修炼,没在意雍天宫的男女关系。今日一看,分明精彩的很。
黎寒光若有所思,常雎灰溜溜走到黎寒光身后,冲着他吐了吐舌头:“寒光哥哥。”
常雎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在小心揣摩黎寒光的脸色。黎寒光始终温柔含笑,一点都看不出凶,他轻声问:“你今夜似乎单独和玄帝太子待了很久。你们说什么了?”
“没什么。”黎寒光越温和,常雎心底越虚,她眼光躲闪,含糊道,“我们只是在聊这个地方的来历。寒光哥哥,你知道吗,据说这里是盘古的肺腑所化。三界从未有一万年才开花的植株,所以有传言说,溯月昙是汲取了日月精华和盘古气血所生灵物,如果见到溯月花开,那就能得到盘古残留的神识保佑,可以和心上人终成眷属,生生世世不分离!”
常雎那些手段在黎寒光看来无异于儿戏,他并没有在意她的小心思,反而被最后一句吸引。
生生世世不分离……黎寒光轻笑一声,道:“原来如此。”
她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忍着不耐烦来参加姬宁姒的宴会吗?她就这么在意姬少虞,不光这辈子,甚至要期许生生世世?
常雎莫名觉得现在的黎寒光很可怕,哪怕他清艳的眉眼噙着笑,看着实在美好极了。常雎小声问:“寒光哥哥,你在说什么?”
“没事。”黎寒光垂眸对常雎笑了笑,道,“溯月昙开了,去看花吧。”
常雎松了口气,忙不迭跑向船边。月色下,碧浪随风摇曳,分不清哪一朵溯月昙先开放,只能看到一层银辉从黑暗中翻涌,所到之处昙花争相舒展花瓣,眨眼间漫山遍野都是朦胧的白。
溯月昙根茎纤细,花瓣洁白,重重叠叠花瓣堆在一起,圣洁的像一场梦。月光下草丛晦如深海,朵朵溯月昙浮在碧波上,随着风细细起伏,和湖水中的碎光连成一片,一时都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花。
船上的人看惯了大场面,骤然见到此景都齐齐失语。过了一会,西陵桑像是不忍惊扰这场梦,轻声开口:“真美。”
这场宴会是姬宁姒主办,她觉得颇有面子,自得笑道:“溯月昙一万年才开一次,我们来到此处,万顷花海便恰好盛放。说不定我们之中有哪对有情人被盘古尊神认可,这才降下异象赐福呢。”
羲九歌听到,觉得姬宁姒属实想太多。分明是溯月昙喜阴,现在月华最盛,所以才开放了。然而她无意回头,发现其他女子一脸娇羞,剩下那几个男子看似不在意,表情却很耐人寻味。
羲九歌细细吸了口气,不是吧,他们竟然真的信?
有些时候她真的怀疑,到底是她不正常,还是这世上其他人不正常。
羲九歌无法理解,只能转过头,继续看岸边的花。羲九歌看湖上风景,姬少虞悄悄回头看羲九歌。
她单手搭着围栏,夜风从湖面吹来,掀乱了她背后长发,她随意压住碎发,目光始终望着前方花海,沉静又安稳。
姬少虞也知道姬宁姒的话纯属臆想,可他忍不住希冀,万一溯月昙的传说是真的,他们见到了花开,是不是就能相伴一生?
要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大概除了羲九歌,其余人都觉得花前月下不能辜负,不知道是谁提议上岸赏花,很快众人一致同意,船只转向,悠悠朝岸边靠去。
画船靠岸,大家兴致勃勃下船,羲九歌反倒落在最后。她今日的裙子十分繁复,站着时庄重盛大,下楼梯时就有些麻烦了。
她注意着脚下的路,没留意身后的裙摆委顿在阶上。哪怕金天王府的船保养得再好,木板上也少不了灰尘,太阳金乌高昂着头颅,和地板实在格格不入。
羲九歌忽然觉得身后一松,她回头,发现黎寒光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他提起她的裙摆,慢慢走在她侧后方,道:“神女今日极美,这么漂亮的裙子,可不能弄脏了。”
羲九歌刻意落在后面,又走得慢,导致如今楼梯上只剩下他们两人。黎寒光也不急,两人踩着同样的步调,脚步声落在木阶上,恍如一人。
羲九歌一刹间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这里不怕被人听到,她便敞开了说:“少司幽有这般心思,想来很会讨女人喜欢。商金郡主刚才还在前面找你,你怎么落到这里了?”
一段楼梯走完,羲九歌率先走过转角,月亮从天窗中飞快掠过,映在她的侧脸上,洁白胜雪。黎寒光落后她一步,身体留在黑暗中,唯独一双手拎着她的裙摆,被月光照得骨节分明:“神女,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羲九歌走下一阶楼梯,回头,脸颊微微歪着,眼波流转,笑意如勾,神情既天真又残忍:“当真听不懂?”
黎寒光知道,他要是和羲九歌装腔作势,羲九歌是真的敢动手。他立刻收起那副无辜模样,诚实说:“神女莫要取笑我,商金郡主……身份尊贵,这等荣幸恐怕轮不到我。”
黎寒光说完,顿了顿:“当然,若神女喜欢,我便是万死不辞。”
羲九歌走在前面,从背后看脖颈纤白,美感惊人:“你刚刚说商金郡主身份尊贵,你不敢招惹,却敢招惹我。你是觉得我身份不及她?”
黎寒光一下子没说出话来,他停了会,真心道:“神女,有些时候,我着实理解不了你的逻辑。”
“你还觉得我胡言乱语,荒谬愚蠢?”
黎寒光挑挑眉,跟在后方,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的背影:“神女,你似乎对我有很深的成见。”
“我和金天王子就站在十步之外,却有人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换成你,你会不会对这个人有成见?”
“神女是说今日的刺客?不是查明白了,只是个误会么。”
“误会?”他们已走出楼梯,前方是积水一样空明的月光,溯月昙正散发出点点银辉。羲九歌放下裙摆,转身看向黎寒光:“可是,我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黎寒光只比羲九歌落后一阶,此刻突然变成面对面,两人距离骤然拉近,衣摆都交叠在一起。黎寒光个子比羲九歌高,现在还站在楼梯上,影子可以轻而易举覆住她。然而,哪怕她要仰头看他,哪怕她的身体停在黎寒光面前,单臂就能全部抱拢,她的眼睛依然是冰冷强势的。
她眉宇间从容不迫,理所应当端着审问他的架势。仿佛她拿准了,他不敢反抗她。
黎寒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之前一千年,她就总是这样,高高在上又漠不关心,哪怕他站在她面前,无数次唤她“明净神女”,也从未进入过她的眼睛。
黎寒光忽然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做了许久之前就想做的事情,一把将她拉入自己怀里。他亲眼看着她意外地瞪大眼睛,随即冷下脸,估计想要烧死他。黎寒光没有松手,而是将她压到墙壁上,手掌按住她肩膀,拦住了她想要躲开的动作。
羲九歌恐怕是第一次遭受如此冒犯,她屈起手指,咬着牙瞪他:“你是不是想死?”
黎寒光心想反正她要杀他,死前做一些觊觎已久的事,也算是死得其所。黎寒光俯身欺近她的脸颊,轻不可闻道:“神女,你还没有注意到吗?我们进入幻境了,没法再使用神力了。”
第15章 少司幽
其实就算黎寒光不说,羲九歌也感觉到不对劲了。
最初她没防备黎寒光敢对她动手,这才被他拽到墙壁上。之后她立刻就想把这个大胆狂徒烧成灰,但伸手时才发现,她无法调动神火。
准确说,她感应不到自己的神力了。
只要太阳照常升起,她的神力就源源不绝,绝不可能枯竭。除非这里不是真实世界,而是幻境。
意识到只是因为幻境而失去法力后,羲九歌很快镇定下来。她单手背在身后,长袖细微拂动,一柄尖刀从袖管滑到手心。
这把刀是白帝给她准备的法器,没有灵气驱动,这柄刀也失去了很多神通,但当做冷兵器使一使还是没问题的。
竟然敢推她,羲九歌一定要让某个不识好歹的晚辈知道什么叫尊卑长幼。
黎寒光仿佛完全没察觉到他要被人捅了。他一眼不错盯着面前人的眼睛,近距离看,越发感觉到她眼眸长得真好,潋滟含情,顾盼生辉。
两人靠在楼梯阴影里,光线昏暗,灰尘浮动,唯独她的眼睛像会发光一样,浅金随着瞳孔流转,宛如海妖在勾引游人跳海。而她的眼神却是清澈天真的,黎寒光相信,就算别人为她死了,她也只会偏偏头表示疑惑。
黎寒光感慨道:“神女眼睛长得真好看。但我并不建议神女现在动手,你没有学过拳脚功夫,失去法力后和凡人女子差不了多少。你若是杀了我,一会可能没办法独自对付幻妖。”
羲九歌只在最开始惊慌恼怒了一会,现在已完全恢复了从容。她后背放松,气定神闲地靠在墙壁上,坦然直视着黎寒光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没法对付?”
黎寒光心想被男人抵在墙上还敢这么居高临下的女子恐怕只有她了,黎寒光也温和笑了笑,说:“这我确实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还不甘心死,神女要是执意动手,我可能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到时候两败俱伤,岂不是便宜了外面那只妖怪?”
“凭你,能和我两败俱伤?”
黎寒光觉得羲九歌实在是一个……不一般的女子。她的关注点总是这样奇怪,失去神力不害怕,被人压在墙角也不娇羞,但一提起输赢,她就起劲了。
黎寒光感觉到她的手蠢蠢欲动,他目光始终没有从她脸上移开,手却精准握住了羲九歌藏着刀的衣袖。
羲九歌暗暗用力抵抗,但她失去神力加持,力气着实不比一个普通女子强多少,很快,她的手腕就被黎寒光缓慢压到墙壁上。黎寒光怕她撞到,还特意用手心替她挡了挡。
黎寒光注意到羲九歌眼睛微眯,果然,她不在意被人调戏——或者说意识不到自己被人调戏,但是着实十分在意胜负。
这种脑回路有异于常人的疯子黎寒光也不敢贸然惹恼,他适时开口道:“神女,我无意冒犯,只是怕神女被妖物利用。这只妖物能无知无觉将我们引入幻境,实力恐怕不容小觑。这种致幻的妖物最擅长蛊惑心智了,神女若对我动手,说不定正合它心意。”
“呵。”羲九歌轻笑一声,慢慢说道,“照你这么说,你拉我回来,还是救了我?”
“不敢。”黎寒光十分谦逊,“我只是担心神女被妖物迷惑,不敢居功。”
他居然还敢应!羲九歌手指又忍不住动了,但现在还在妖物编织的幻境内,敌暗我明,他们两人内耗绝非明智之举。等他们离开幻境,羲九歌有的是办法杀死黎寒光,实在没有必要在这里拼个鱼死网破。
羲九歌的理智终究占了上风,她暂时压下杀意,说:“已经过了这么久,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姬少虞他们的状况恐怕不妙。此地不宜久留,看在大局的份上,我可以不追究你的冒犯之举。”
说完,她磨着后槽牙,慢慢道:“放手。”
黎寒光就知道她一定会合作,但他听到想要的答案,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她这么快改变态度,仅是为了救姬少虞?
黎寒光深深看了她一眼,如她所愿放开手,笑着问了句:“神女这么关心玄太子?”
羲九歌一得到自由,立刻低头活动手腕。她没抬眸,语气淡淡道:“你胁迫我和你合作,不也是为了救常雎吗。”
黎寒光眼神幽暗,唇边笑意却更真挚了:“那看来我们可以达成协议。刚才事急从权,如有冒犯,请神女恕罪。”
他自见她后,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恕罪”,但下一次以下犯上时,一点都不见收敛。羲九歌也笑了笑,放下手腕,宽容地望着他:“无妨。”
两人对视,笑容都和气极了。黎寒光指了指外面的月光,说起正事:“游湖时我记得天清月明,但自从溯月昙开花后,湖面上就起了雾。最开始我以为只是寻常夜雾,现在想来,妖物可能就是在这时编织幻境的。我们靠岸后,不知从哪一步开始就踏入了它为我们准备的虚假世界。我现在还不清楚它的底细,但大差不差,它的力量肯定和溯月昙有关。溯月昙和普通花的区别,一在于月光,二在于香气,这两样在船舱底部都是最弱的,所以我猜测,这里是它力量最薄弱的地方。我们在这里商议,它多半听不到。”
所以,黎寒光才在羲九歌即将出门前将她拉回来,抵在楼梯阴影中。当然,这只是黎寒光的借口,抵抗幻境是假,他想对她不敬才是真。
羲九歌淡淡嗯了声,说:“它有意吸引我们上岸,之后又把我们相互分开,可见它实力不怎么强。到底怎么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羲九歌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黎寒光有些无奈:“神女,我们现在还在它的幻境里。”
“所以呢?”
“谨言慎行,小心为上,勿要轻举妄动,最好我们两人……”黎寒光没说完,羲九歌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啰嗦。”
“……”黎寒光挑挑眉,他本想说最好他们两人系在一起行动,这么好的假公济私的机会,可惜了。
黎寒光轻叹了声,立刻转身去追羲九歌。
跨出舱门后,夜雾浓郁很多,空中漂浮着昙花香气,嗅起来很淡,但像线一样,悠悠不绝。黎寒光站在雾中,缓慢扫过四周,唤道:“神女?”
前方花丛中,传来女子虚弱的声音:“我在这里,快来。”
黎寒光听到心里一惊,赶紧追上去。她现在没有神力,身上仅有一柄短刀。难道他们都低估了这只幻妖,羲九歌被它打伤了?
黎寒光循声而去,看到羲九歌还穿着刚才那身白色长裙,但现在她却倒在地上,手指捂着腹部,鲜血顺着她纤白的手指,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我被一只妖怪袭击了,它往那边逃了,快去。”
黎寒光没有急着追妖怪,而是半跪在地上,皱眉问:“你伤到哪里了,严重吗?”
“我没事。”羲九歌摇头,气若游丝说,“先抓妖怪,姬少虞还在幻境里,不能让它去伤害少虞。”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他?”黎寒光冷冷打断,但面对她,语气还是忍不住降低,“你受了伤,单独待在这里太危险了。你伤势怎么样,还能走吗?”
“没关系。”羲九歌撑着地,吃力起身,“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她十指染满鲜血,撑在土地上顷刻沾了土。白、红、黑三色交织,血腥中带着艳,像沾了血又滚到泥里的明珠,让人心疼,也让人生出一种破坏欲。
黎寒光默不作声握住她的手臂,轻而易举就将她扶起来。她平日里那样高高在上,但现在受了伤,虚弱的只能靠着他站立。她似乎不适应靠这么近,说:“我站好了,你放开我吧。我已经定了亲,和你站这么近不妥。”
黎寒光手指紧了紧,不放松,反而握得更紧了:“妖物还没有找到,你不要逞能了。这样走还疼吗?”
羲九歌摇头:“无妨。”
“那就好。”黎寒光似乎放了心,温柔扶在她身侧的手忽然探向她腹部伤口。羲九歌大惊,欲要躲避,但距离这么近,在她躲开之前,黎寒光的手就已经逼近她的腹部,仅靠手指力量生生撕出一个血洞。
“羲九歌”受此重创,再也维持不了人形,尖叫一声化成一阵雾,融入后方空中。
黎寒光甩了甩指尖上的血迹,哪还见刚才柔声细语询问伤势的模样。他微笑着摇摇头,遗憾叹道:“对我的心思把握得确实很准。可惜,你不了解她。她受了伤怎么会依靠我呢,她只会想杀了我。”
黎寒光看向他来时的方向,那个地方的雾好像愈发浓了。羲九歌是假的,他手指上的鲜血却是真的,可见,他伤到了妖怪本体。妖怪幻化成羲九歌的样子来骗他,却在他手上吃了亏,它很可能会去找羲九歌的麻烦,他得赶快找到她。
羲九歌跨出船舱后,许久没听到黎寒光追来。她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他们多半也中了幻境,被这只妖分开了。
三界神生而为尊,人修炼而成仙,但神和人身体是一样的,都是万物灵长。除人之外,其他所有飞禽走兽、草木花石修炼化形的,都被称为妖。
绝地天通后,人界和天界的通道断绝,灵气流通的道路也被阻断。大部分灵炁都被锁在天上,人间的灵炁日渐减少,很快变得不适宜修炼。曾经定居陆地的神、仙纷纷搬回天界,人间能修炼得道的人、妖数量也急剧下降。
但在天界,因为灵气比以往更加充裕,动植物修炼更容易了。连神君府邸看门的石头也能生出神志,更不用说北刹海这种阴气、灵气汇聚之地。
羲九歌哪怕落单依然不慌不忙,从容走在花丛中。雾似乎更加浓郁了,抬头都望不到月,唯有身边的溯月昙散发出朦胧的碎光。她走了许久,前方始终被雾气笼罩,茫茫看不到尽头,回头看,后面也是一团白雾。
羲九歌只是看了看就继续往前走,步伐中没有丝毫犹豫。她一直重复着走路的动作,仿佛都已经过了几个月,身边景色依然一成不变。
如果放在以前这不算什么,但现在羲九歌失去了神力,身体如凡人一样羸弱。她身体像漏斗一般,早变得气息急促,浑身沉重,双腿酸软得都要失去知觉,每走一步都担心自己跌倒。
羲九歌自出生以来就习惯了强大,她的神力天生取之不竭,无论任何天材地宝,只要她开口立刻就会送到她身边,在今日之前,羲九歌都不懂为什么有人努力还取不到好成绩。
但是现在,她失去了神力,才知道原来疲惫的滋味如此折磨人。如果她不是羲和的女儿,如果她没有被西王母收为徒弟,她还能拥有这一切吗?是不是她本该和凡人一样,历经生老病死,碌碌无为。她今日这一切,只是别人赐给她的。
一滴汗从羲九歌鬓边滑落,沾湿了她的睫毛。羲九歌从未如此狼狈过,但她只是抬手擦去汗滴,没有停顿,再次步向前方。
她是羲九歌,一出生就注定她是羲和之女。无论为什么西王母要收她为徒,她只知道,她一开始也不会仙术,但她成为昆仑山少主后,从未让任何人失望过。她就是她,假设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实在毫无必要。
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掠过羲九歌心间,都来不及停留就被她扫走了。她灵台始终清明,盯着前方,从没有动摇自己的选择。
她如往常一样迈步,毫无预兆的,眼前豁然开朗。月照静湖,花开遍野,面前依然是北刹海的湖泊,但奇怪的是,脚下一株溯月昙都看不到,只有不知名的野草蓬勃生长。
群山深处,悠悠传来一道声音:“你为何不回头?”
羲九歌站在草丛中,感受到久违的灵气。这里的灵气竟然比昆仑山还要精纯,都不需要羲九歌刻意引导,灵气便争先恐后进入她经脉。羲九歌的经脉像是久旱逢甘霖,刚才的疲惫、滞涩一扫而空,舒适得几乎要飘起来。
羲九歌环顾四周,看地形这里依然是中天界北刹海,但好像并不是现在的地貌。羲九歌没有回答,而是问:“你是谁?”
“你还没有回答本尊的问题。”
“你一个无名之人,你问了,我就要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