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狗儿立刻一个猛扑,把小狗玩偶压在了肚子下。
陈标把陈狗儿掀了个面,把小狗玩偶塞到四弟怀里:“想要玩偶就和哥哥说,哥哥递给你,怎么真跟个小狗似的,见到喜欢的就想扑?”
陈狗儿:“好。”
说完,他就像一只小动物一样,肚子朝上四脚朝天,抱着小狗玩偶不断蹬挠撕咬。
陈猫儿在一旁看着,默默翻身,搂着小猫玩偶发呆。
陈标先揉了一下太阳穴,然后道:“大的小的都不省心。”
朱元璋:“标儿,你说什么?说大声点,爹没听清楚!”
陈标超级大声道:“大的小的都不省心!爹!这道折子上不得!你想被暗杀吗!”
陈标真是服气了。
他不懂明朝的历史,但懂明朝的经济政策。洪武皇帝开国时的经济政策非常典型,学经济的都会拿来研究一二。
但他万万没想到,洪武皇帝开国时那激进的经济政策,居然可能是我爹上书搞的!
原来我陈家其实是这么有名的人,只是我这个历史小白不知道吗?
陈标真是头疼了。他看过的经济政策都只说是朱元璋颁布,可没说经过哪些大臣的手啊。
朱元璋在大明建立初期颁布了什么政策?
后世人从影视剧中可能看到比较夸张的描述,说朱元璋深恨张士诚,所以欺负苏杭人,不准江浙一地科举,给江浙很重的赋税,还经常没收江浙富商的祖业。
这些夸张描述确有原型,但原因和朱元璋恨不恨张士诚没关系。
若朱元璋因个人感情因素针对苏杭,那陈友谅地盘早就被朱元璋踩烂了。
朱元璋在江浙实行的政策,背后的目的很简单,没有那么多个人感情,就是简简单单三个字,“打土豪”。
当朱元璋登基后,燕云十六州荒废已久,传统产粮地河南河北四川山东等地被打了个稀巴烂,只有江浙一地相对安稳富足。
“江浙熟,天下足”,就是这个时候的谚语。这不是说江浙产量比其他地方多,而是其他地方多战乱,只有江浙的生产力水平比较高。朱元璋便拿着江浙的赋税,去恢复其他战乱地区的经济。
江浙未经历多少战乱,不仅生产力水平更高,豪商豪强也多集中在这一带。
朱元璋热爱从汉唐中学习经验。比如他的军户制度,就是基本照搬唐朝的府兵制。
打击豪强是历代英明的皇帝都需要做的事。朱元璋就效仿汉朝的守陵制度,迁江浙豪商豪强去其他地方开垦。
西汉时有一个称呼,叫“五陵少年”,代指地方豪强贵族。汉朝为了削弱地方旧贵族和豪强,想了个奇妙的主意,施恩地方豪强,让地方豪强去给皇帝修陵墓守陵墓。
这些豪强可以带走佃户、家产,但带不走土地,更带不走人脉。去守陵后,他们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便没有了。因此西汉前期都没有什么豪强世家。
之后,汉宣帝那个蠢儿子汉元帝废除了豪强守陵制度。
汉宣帝早就评价“乱我家者,太子也”。但因为他对许皇后的怀念和愧疚,最终没有废太子。
这是汉元帝之幸,整个汉家王朝的不幸。
朱元璋就做得简单粗暴了一些,直接把人迁走,没有形成一个长期的、冠冕堂皇的制度,只能靠皇帝个人能力强制执行。所以当他和永乐帝之后,这抑制豪强的政策就人死政消。
但朱元璋留下了一个刻在祖训里的抑制江浙富庶地方豪强的政策,那就是影视作品中“江浙人不许当官”的原型,即不许江浙人担任“宰相、户部尚书、户部侍郎”三个钱袋子官职。
这个简单粗暴到奇葩的政策,也只有朱元璋那个脑子能想出来。
现在,这个政策就在朱元璋的脑海里成型了。
这群江浙豪强豪商既然要腐化咱们,那我就掘你们的根,加重你们的赋税,不准你们在户部当官!
陈标嘴角抽搐得整张小脸都抖动个不停。
爹,你是天才啊!
朱元璋之后被江浙人黑了近千年,几乎所有关于朱元璋的黑料野史都是从江浙一带来,原来根源在咱爹陈国瑞这个大忠臣上啊!
你他妈……
不能骂,不能骂。我爹他妈是我奶奶!
陈标使劲顺着自己的胸口,差点没缓过气。
朱元璋狠拍了一下陈标的背,差点把陈标拍趴下:“标儿,怎么了?被口水噎着了?”
陈标:“……”
陈标气得抄起陈狗儿正在踢蹬的狗玩偶,就对着他爹一顿揍。
陈狗儿爬起来,低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脑袋上灵光一闪,也跟着扑向了朱元璋,对着他爹拳打脚踢。
大哥揍爹!
我也揍爹!
和狗狗朋友一起揍爹!
朱元璋先一巴掌把陈狗儿按在床上起不了身,另一只手挡住陈标的狗玩偶:“标儿,我出的主意有什么问题你就说,别动不动就生气,你这一点和谁学的?”
陈标咆哮:“和你学的!”
朱元璋沉默了半晌,道:“不,肯定是和你娘学的。”
陈标:“我现在就去告诉娘!”
朱元璋抢走陈标手中的狗玩偶,飞速塞进陈狗儿怀里。
陈狗儿就像是一个写了既定程序的机器人一样,一抱着狗玩偶,就继续四肢朝上踢蹬自己的狗玩偶朋友,又把哥哥老爹抛到脑后。
朱元璋双手抓住陈标,把陈标禁锢在怀里:“不准去!”
说完,他就把陈标按在膝盖上挠痒痒:“不准去,不准去。”
陈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狠狠一口咬到朱元璋腿上,又崩掉自己一颗牙。
朱元璋哈哈大笑。
陈标捂着嘴,气得腮帮子鼓老高。
朱元璋戳了戳陈标鼓鼓的腮帮子,捞起儿子去漱口:“我这主意真的不好吗?一点用都没有吗?”
陈标有气无力道:“你抓住了重点,只是举措太粗暴了。”
“江浙富裕,大明建国后,肯定得让江浙为被打烂了的地方输血,但不是增加田赋这么简单。增加田赋只会加重平民负担,我们可以在其他税收上找补。”
“迁走豪强的确是一个好办法,但这必须要形成一个长期的明面上说得过去的政策。比如西汉的守陵制度,表面要披着一张施恩的皮,不能就直白地告诉他们,我就是欺负你。否则这个好政策很快就会消亡。”
“限制富人做官……这点没法限制。江浙人不能当宰相、户部尚书、户部侍郎,但他们可以通过收买等方式,仍旧让宰相、户部尚书、户部侍郎为他们效力。朝廷中央的决策,只要皇帝英明,再让朝堂上各个地方出身的官员较为均衡,就能减少弊端。但皇帝不英明,什么政策都没用。”
陈标简单介绍了自家爹脑门一拍所想出来的奇葩政策的优劣。
陈标其实真的挺佩服自家爹。虽然这些政策具体措施真的很奇葩,但自家爹看到的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方向非常正确。
这眼光眼界,真是绝了。
陈标能说自家爹的不对,只是因为他是现代人,多看了千年的兴衰史,且明朝这些经济制度,在陈标眼中已经是“盖棺论定”的史实,经济学家们都研究透了,陈标不过是照本宣科而已。
比起照本宣科的自己,陈标认为,他爹身为古人,有这等眼光眼界,着实非常厉害。
只可惜,看到问题不一定能解决问题。
但陈标也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连他那个时代也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他只能尽可能让问题延后发生,让百姓能多过几十年的好日子。
若能让两三代人都能吃饱肚子,他和他爹也能算得上功德无量了。至于之后的世界,该让后人自己去折腾。
一代人能做两三代人的事就堪比圣贤。再想做更多,那反而会把后人养成废物,不是好事了。
陈标腮帮子都说酸了,朱元璋才勉强理解陈标的话。
朱元璋虽然聪明,但他在经济方面的见识确实是太少了。若没有这几年当“陈国瑞”的经历,陈标把腮帮子说得再酸,他也听不懂。
朱元璋一烦恼,就会揣着袖子坐在门槛上,恢复成以前当农民的模样。
终于能自由拜访陈家,和叶铮一同来陈家找朱元璋报告洪都屯田事宜的常遇春,一走进门就看到那个坐在门槛上揣手手的老农朱元璋,顿时脚步一顿,非常想转头就跑。
他看到这么不威严的主公,会不会被主公丢去主持一辈子的井田制和劳动改造?!
“陈将军,又遇上什么为难的事?”叶铮早已经习惯,笑着拱手道。
朱元璋瞥了叶铮一眼,道:“我不敢说。”
叶铮疑惑道:“陈将军对我还能说‘不敢’?”
朱元璋继续揣着手,脑袋一歪,闭嘴不说话。
陈标从屋里走出来。他跳过门槛之前,还趁机踹了他爹屁股一脚。
朱元璋抓了抓屁股,继续揣手,没理睬陈标的“挑衅”。
陈标道:“朱大帅还没当皇帝,我爹就已经在琢磨着朱大帅当皇帝后,要怎么振兴其他地方的经济了。”
叶铮先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展眉笑道:“陈将军是想加重江南赋税,用江南养全天下?”
朱元璋惊讶:“叶大先生居然能猜出来?”
叶铮无奈道:“这还需要猜吗?虽然苦了江南的百姓,但我们只有这一条路。”
常遇春看看朱元璋,又看看叶铮,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该疑惑天下都还没打下来,主公已经在想怎么恢复其他地方的生气;还是该敬佩叶大先生身为江南人,居然能说出以江南养天下的话。他都不怕自己祖坟被人刨了吗?
陈标道:“转移支付宏观调控在所难免,但涸泽而渔焚林而猎不可取。用江南养全天下,那也得江南人吃饱喝足之后再养。即便不能吃饱喝足,好歹不能饿死渴死。具体怎么做,爹你多学点就知道了。”
朱元璋愁眉不展:“学,我一定学。但你写的东西比天书还天书,我看不懂。”
陈标道:“你看不懂,不是还有我吗?我教你。你还能和叶大先生他们一起讨论学习,我相信你,爹你这么聪明,肯定很快就能学会。咱们可是大豪商,经济方面的事是咱们的家传天赋。”
朱元璋瞥了一眼陈标,瘪嘴。
可是标儿啊,你爹我这个豪商是个假豪商啊。
“爹,再难你也得学。朱大帅以后当皇帝了,说不定会让你当户部侍郎户部尚书什么的,全天下的经济政策都要你制定。你要制定不好,那可就是祸在当代,遗臭万年啊。”陈标跳回门槛上,把着他爹的肩膀,挤眉弄眼,“爹,你也不想咱们陈家后代子孙以你为耻吧?”
朱元璋的嘴更瘪了:“标儿,我想揍你屁股。”
陈标从门槛跳到地上,哈哈大笑着溜走:“你揍不到,我去找娘了!”
陈标很快跑得没影,在场只剩下朱元璋、叶铮、常遇春三人。
叶铮在陈标离开后,立刻一撩袍子,也坐在门槛上,激动道:“标儿又写了新的书?”
朱元璋闷声道:“早就在写了,写了一小半,我看不懂。你要先抄去?”
叶铮眼睛亮锃锃:“当然!”
朱元璋看向常遇春:“你也要抄?”
常遇春还没说话,叶铮立刻道:“当然!”
常遇春:“……”当然什么?什么书?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常遇春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心里慌得不行。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顺利打入了核心圈子,但怎么感觉自己还是隐约被排斥在外?
不,不行,我装也要装成什么都懂!
常遇春抱拳:“谢主公。”
朱元璋欣慰道:“你有这个上进的心,我很欣慰。你终于想开了啊。这才对嘛,功劳不止前线拼杀一种,你看李百室,他的功劳难道不够称咱大明第一吗?”
常遇春疑惑:“大明?”
朱元璋道:“我的国号。我年号是洪武!”
常遇春:“……是。”
成,天下还没打下来,先把国号和年号定了,不愧是我主公,够狂妄。
朱元璋站起来,拍了拍屁股,道:“要说什么,进来说吧,免得被标儿听见。”
叶铮紧跟着站起来,催促道:“主公,先让我看看书!”
朱元璋叹气:“好,好,别急,别急。”
常遇春跟着朱元璋和叶铮进屋,满心迷惑。
什么书,居然让叶大先生如此紧张?
还有,叶大先生这么谨慎的人,为何今日面对主公居然如此无礼?
半日后,叶铮怀揣着书满意而去。
常遇春整个人都傻了。
他想说自己能不能不抄不读不学习这本书,但看着朱元璋满带期许和欣慰的笑容,他艰难地咽下了自己的请求,恍恍惚惚和叶铮一起离开。
陈标目送二人离开,扯了扯他爹的袖子,疑惑道:“常将军怎么感觉精神不太好?”
朱元璋道:“大概是太闲吧。”
陈标抱着头,脑袋一歪。
没想到常将军还是个劳碌命,不知道史书中有没有记下这一笔。
“走,再给爹讲讲那个经济。”
“唉,我困了,明天再说。”
“标儿!你还这么年轻,你怎么这么早就能睡得着!”
“娘!我爹不准我睡觉!”
“喂喂!怎么遇到点小事就告状!你还是不是个男子汉了!”
“娘!我爹说我不是男子汉!”
“陈标!!!”……
父子俩吵吵闹闹,你拍一下我,我踹一下你,朝着屋内走去。
马秀英听着这父子俩的嚎叫,身体一抖,差点把手扎了。
……
邵荣之案在应天之外仍旧闹得沸沸扬扬,但在应天城中已经没有太多人讨论此事。
通过井田制,朱元璋在应天和朱家军中的民心军心相当稳固,再加上他对待邵荣的宽容,即使和邵荣交好的人,也没有怨言。
但此案在朱元璋这里,还远远没有结束。
当邵荣被捉拿时,张家父子就已经偷偷离开,留下张家老夫人和女儿仓皇失措。
朱元璋本想杀这两人泄愤,没想到张家老夫人居然偷藏着一个账本,请求饶她女儿一命,哪怕充入乐籍。
听到乐籍,朱元璋眼皮子跳了跳。
他想起陈标曾经随口一说的抱怨。
在对付敌人的时候,许多人以为最能侮辱对方的事,就是辱人妻女。所谓贬入乐籍,成为官妓,就是这种。
只是,这些人又真的在乎自己的妻女吗?这种事真的能侮辱到对方吗?
“我听闻贵族好男风,不如把他自己和他儿子充为官妓,这绝对能让他脸面无光。妻女?哼,他们绝对不在乎。”
陈标这个话太重口味太震撼,导致每次谁说“乐籍”“官妓”,朱元璋脑海里就会蹦出一只活灵活现的标儿,在咆哮着“把那人和他儿子充为官妓!”,朱元璋这个大直男顿时想吐。
“不用了。他们能丢下你们母女俩,就说明你们俩对他们一点都不重要。”朱元璋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我们应天没有乐籍,我会流放你们母女俩去垦荒。若你能有更重要的消息,我给你们俩选一个稍好一点的地方。”
张家老妇感激涕零,立刻朝着朱元璋磕头,把头都磕破了,将自己所知道的,无论有用没用都和盘托出。
张家老妇并不是张家老头的原配妻子,而是续娶。
张家老妇只知道家里有用不完的钱,却吝啬给她和她女儿用。她便留了一个心眼,去偷了对方的账本。
她女儿被张家老头教养长大,识得几个字,认出账本中的几个名字,赶紧让她娘还回去。但张家老妇却没有还,还多偷了几本。
正好保管账本的张家儿子是个糊涂鬼,没有清点过账本,才让张家老妇得以将账本藏到现在。
张家老妇跪地道:“草民藏这些东西,是想为女儿多换点嫁妆。”
她当时不明白,女儿撞了大运,被一个小将军看上。自家既然不缺钱,为何不给女儿多备一些嫁妆,这样女儿嫁出去才不会被人看低?
现在她明白了,张家那死鬼根本就没把她和女儿当一家人!
她就罢了,女儿也是他张家的血脉啊!
看着张家老妇跪地恸哭,不断咒骂张家老头,朱元璋脑海中不由再次浮现陈标颇为魔性的挤眉弄眼表情。
妻女在当世许多人眼中,或许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啊。
朱元璋想起马秀英,又想起自己的庶女。
嗯,秀英很重要,庶女不重要。他已经比很多人好了。
张家母女在朱元璋眼中并不重要。
他拿了账本,便许诺给张家母女留了些钱财,将她们流放至福建。
朱元璋在福建占领的地方已经在推行井田制,虽福建山地多,但因也较少被战乱波及,又有远航商船贸易支持,流放到此地,日子不算太难过。
但朱元璋没想到的是,张家老妇偷藏的账本,上面居然清楚列出了不少江浙富商豪强与他军中人的钱财往来,甚至那些钱财是以什么名目、对方是心知肚明还是被蒙在鼓里,都被详细地记载在账本上。
朱元璋同意陈标去洪都看望朱文正、陈英,除了陈标自己的愿望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要清洗应天城内部蛀虫。
为帅者有时候需要铁石心肠。今年朱元璋遭遇连续反叛,他必须做点什么来震慑敌人和自己手底下蠢蠢欲动的人。
再者陈友谅和张士诚皆虎视眈眈,应天城可能会变成最危险的地方。
朱元璋不忍心让心智成熟的陈标被拘在院落中不出门,便想让陈标先暂且避开锋芒,等他把应天打造得如同铁桶后,再把陈标接回来。
洪都经历一次叛乱后,该杀的人都杀了。现在井田制和劳动改造都已经推行,又是“陈国瑞的侄子和义子”坐镇,对隐藏身份的陈标来说,可能比应天更安全。
再者,洪都虽是战略要道,但偏居鄱阳湖以南。朱元璋若要南下征伐江西等地,洪都是必争之地。
但陈友谅现在退守武昌,就在长江边上。他若要攻打朱元璋,自然是途径江州、池州,顺着长江而下。若走陆地,也该是从长江以北的黄州、安庆、庐州走。
他吃多了撑着,才会往南绕一大圈,去攻打洪都。
打完洪都再往东走就是张士诚的地盘,陈友谅是想打朱元璋还是想打张士诚啊?
至于张士诚,他现在的精力放在北边,也没有往江西延伸势力的打算。
朱元璋和心腹们盯着地图比划了半天,皆认为洪都非常安全,适合标儿暂住。
朱元璋道:“洪都靠近鄱阳湖,即便真的遇上兵灾,标儿往湖上一躲,也难……”
幕僚们皆脸色大变,资历最老的李善长忍不住嘶吼道:“主公,请你闭嘴!”
朱元璋有点委屈:“我只是说万一,我又不是乌鸦嘴。”
李善长:“主公!”
朱元璋赶紧道:“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
说完,他还捂了一下嘴,以表明自己真的把嘴闭上了。
常遇春第一次参加朱元璋心腹们关于陈标之事的会议。他全程一句话也不敢说,只细心观察们朱元璋其他心腹们的反应。
然后,他发现他主公在面对标儿之事上,好像和平常性格有一点点不同。
自己的同僚们此刻面对主公,和平常性格也有一点点不同。
比如对主公毕恭毕敬的李先生居然敢对着主公咆哮,唾沫星子都喷主公脸上去了!
比如对主公谨小慎微的徐元帅居然敢在主公被李先生咆哮的时候哈哈大笑称好,还说主公就该被骂!
比如寡言少语,只在出谋划策时说话比较多的刘先生嘴皮子就没停过,而且十句有五句都是在和主公吵一些完全没有必要的架……
至于其他人,常遇春没有一一细数,反正都很不一样。
这就是主公真正的核心圈子吗!如此恐怖吗!
常遇春绞尽脑汁,思考自己要不要也来一些不一样的性格,这样比较合群。
朱元璋没有忘记常遇春,和刘基又结束一轮争吵后,询问道:“伯仁,你对此有何建议?”
常遇春回过神:“啊,我……我去保护标儿?比起文正和文英,我更厉害!”
朱元璋嫌弃:“闭嘴吧你,好好屯你的田,怎么满脑子打打杀杀。”
常遇春蔫了。
屯田,又是屯田。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主公,我想打仗。”常遇春蔫哒哒道,“再不打仗,我手都要生了。”
朱元璋道:“除非到了我必须亲征的时候,否则你别想上前线。”
众人皆大笑,徐达笑得最大声。
常遇春扫了众人一眼,努力让现在的自己变得不像以前那个沉稳可靠冷漠嗜血的常将军,委屈道:“我掐指一算,主公你马上就能亲征。”
众人继续大笑,徐达笑得快呛着。
他们没想到,常遇春居然有这么逗的一面。
十二月,张士诚令麾下将领全数出动,兵分两路,一路向西,骚扰朱元璋领地;一路向北,配合元军攻打韩宋都城安丰。
朱元璋以徐达、常遇春为副将,准备挂帅亲征。
众人看常遇春的眼神都非常的古怪。
朱元璋幽幽道:“乌鸦嘴。”
常遇春:“……”
我冤枉啊!
与此同时,正月初一刚过,陈标就在李文忠的陪同下,走水路前往洪都。
马秀英留守应天照顾其余孩子,并暂代镇守一职。
陈标疑惑:“爹不是说开春再出发吗?怎么这么急?”
李文忠道:“是朱文正和陈英催得急。”
陈标点头:“哦。”
总觉得怪怪的。陈标眉头紧皱。
李文忠道:“标儿,你怕了?”
陈标立刻道:“我怕什么!告诉你,我这次去洪都要干大事,你才别怕!”
李文忠拉长声调:“哦,哦,什么大事?让我听听。”
陈标撇头:“不告诉你。”
我才不告诉你,我除了水泥,还有望远镜、新式火铳、新大炮给正哥和英哥呢!
我这一船随行的匠人,全是制作火器的,吓死你!


第70章 手稿手稿手稿手稿
陈标带了一大堆军火原料上路,把李文忠酸得不行。
“小没良心的,你怎么对我没这么好?”李文忠把陈标抱起来摇晃。
陈标伸手扯李文忠的腮帮子:“你学什么不好?学正哥?我以前年纪小,手中的东西也没有这么多。有正哥和英哥一份的东西,我什么时候少过你?别晃!再晃你的东西没了!”
李文忠赶紧把陈标端端正正放在椅子上摆好。
认怂!
这表兄弟俩在船上玩闹,燕乾听得直扯胡子。
通过李文忠和陈标表兄弟二人的玩闹,燕乾发现,陈标身上的秘密比他想象中的多得多。
我表兄刚谋叛被杀,主公是不是太信任我了?
燕乾心里忐忑极了。
当陈标用脆生生的小童音叫他“燕叔叔”的时候,他心里更忐忑。
小主公不要这么叫我!我会折寿!
但陈标现在的身份是陈国瑞的儿子。陈国瑞是为邵荣送终的好友,自己是邵荣的表弟,主公给他编造了一个“陈国瑞照顾好友的表弟”的身份,所以这声叔叔,他还真得应。
即使他爹说燕乾可以信任,但陈标不喜欢燕乾。
谁让燕乾是那个差点当人拐子的邵荣的表弟?
陈标再不喜欢谁,表面上仍旧客客气气,是个十足合格的商人。
商人嘛,心里把人骂得要死,脸上也要带着笑,和气生财。
但燕乾每次被自己叫了“叔叔”后都一脸窘迫,让陈标心中生出了一些恶趣味。
于是他故意亲近燕乾,“燕叔叔长”“燕叔叔短”,把燕乾使唤得团团转,故意看燕乾越发窘迫的神情偷着乐。
李文忠悄悄捏了一下陈标的耳垂,笑骂陈标“坏心眼”。
陈标扬起他稚嫩的小脸,表情无辜极了。
表哥你说什么?我只是一个孩子,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
哎呀,今天要怎么欺负燕叔叔?干脆让燕叔叔给我做风筝吧!
于是燕乾这一员战功赫赫的大将,搬了根小板凳坐在船头,用他缴获的元将的宝刀给陈标削木条,做风筝。
陈标也搬了一根小板凳,双手托腮看燕乾做风筝。
他发现燕乾是个封建时代非常典型的老实人和侠义之士,便对燕乾没那么抵触了。
他之后的“欺负”,就是晚辈和纵容宠溺的长辈闹着玩而已。
但是欺负老实人真好玩!
“燕叔叔,听说你是诗书世家,家里穷是为了保下祖上的手稿?”陈标好奇道,“真的吗?”
燕乾一边熟练地削木条搭风筝架子,一边闷声点头:“嗯。”
陈标问道:“燕叔叔,听说你祖上很有名?”
燕乾道:“不是很有名。我先祖名为燕肃,为宋真宗朝的进士,当过龙图阁直学士。”
陈标道:“龙图啊,好厉害!”
龙图阁学士是荣誉称号,包拯也是“包龙图”。有这个称号,就证明燕肃当时很得宋真宗信任和重用。
陈标托腮歪头:“燕肃……有点耳熟。”
李文忠不想坐小凳子,搬了一张椅子出来,居高临下看着两人:“标弟你看过那么多书,肯定在史书中见到过燕龙图的故事。”
陈标脑袋往另一边歪了一下,道:“不是这种熟悉。唔,说不上来,我想想。忠哥,你低着头看我们不累吗?”
李文忠道:“不累。”
陈标道;“我累!燕叔叔,把忠哥的椅子掀了,让他和我们一起坐小板凳!”
燕乾放下手中宝刀和木条,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
李文忠双手抓着椅子,夸张地大叫:“你们想干什么!燕副将!你是我副将!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燕乾面无表情道:“听标少爷的。”
说完,他把李文忠连人带椅子掀到了甲板上。
船上其他站岗保护的亲兵都忍不住脸皮抽动肩膀颤抖。陈标鼓着掌笑出声,大喊“摔得好!”。
李文忠从甲板上爬起来,揉了揉屁股,骂道:“以下犯上!”
燕乾一言不发,坐回小板凳上继续给陈标做风筝。
一个好的下属首先要知道自己真正的主公和大将是谁。燕乾现在听陈标的,到了洪都就听陈标和陈英的。你李文忠算那根葱?
陈标见李文忠还想把椅子扶正,跳起来把轻巧的竹子椅子拖着便跑:“说不准坐就不准坐!只能坐板凳!”
李文忠吓得跟着陈标身后跑:“哎哟我的小祖宗!小心点!别砸着脚!别跑,别跑!小心落水!”
在陈标的作怪下,李文忠也只好搬了根小板凳,坐在燕乾对面,和燕乾一起为陈标做风筝。
新春就要放风筝。陈标今年早早独自一人离开家人,没人陪他放风筝,李文忠当然会满足陈标的愿望。
两人很快就削好木条。但燕乾看了李文忠削的木条,很嫌弃地自己又修整了一遍。
李文忠讪讪道:“我又没做过风筝。没想到燕琅琊手这么巧。”
燕乾闷声道:“手工艺也算家传绝学。我小时候家里没钱,又不能卖先祖的手稿,就靠着这门手艺吃饭。”
燕乾的先祖燕肃是北宋真宗时期的人,到他那一代,就只是耕读世家了。
而这种耕读世家,到了乱世很容易变成流民。
若不是燕家还有个耕读世家的名号和一个燕龙图好先祖,与地方豪强邵家结亲,恐怕他们一家人就算拿命也护不住先祖的手稿。
对于这等读书世家而言,若丢掉了先祖的手稿,就相当于砸了自家先祖的牌位,是比死更难受的事。所以即使邵家只是看重燕家的名声,燕家也视邵家为恩人。
燕乾不仅是邵荣的表弟,他的夫人也是邵家族人,名为邵蕙,是个才女。
在原本历史中,燕乾调到安康当将领的时候,见到流放中的快要病死的邵荣长子邵佐。
他们夫妻俩为了给邵荣留下血脉,用自己的长子燕祥替换了邵佐充军。此事朱元璋默许了。
这种事在后世人看来匪夷所思,夫妻俩很对不起自己的亲生孩子。但在当时,确实是义士壮举。
而且夫妻俩也并非放弃长子。他们长子身体健康,有勇力,且燕乾又是将领,可以光明正大护着自己长子,代替邵佐不会吃太多苦。
燕乾的考虑没有错。他的长子燕祥在傅友德麾下为兵,傅友德很照顾他,燕祥一路升到了安康正千户长,后代世袭军职,也没丢掉读书人的本事,考取了科举,脱离了军籍。
燕乾救下的邵佐在洪武十四年虽然随军战死,但留下了血脉。之后朱元璋根据沐英上报的燕乾和邵佐的战功,赦免了邵家族人的罪责,邵佐后人也有世袭军职之人。
燕家对邵家的报恩,确实做到了。
在这个世界,邵荣在死前与朱元璋和解,朱元璋自会照顾邵荣发配充军的后人,燕乾大概不必再用自己最疼爱也最看重的长子替代邵佐了。
但缘分兜兜转转,燕乾还是给未来的沐王爷当了下属。
不过现在,燕乾只认陈标这个小主公,可不认识什么沐英。
或许做手工活能放松心情,燕乾在做风筝的时候,话多了一些,把自己的先祖介绍了一遍。
燕乾的先祖燕肃在这个时代并不算太出名。
燕肃虽是诗人和画家,但宋真宗时期,正是北宋教科书文人天团出没的时代,燕肃在官职上比得过这群人,但在文学成就上远远不如。
而且燕肃最大的成就也不是文学和绘画。
他留下的手稿,没有一张诗稿画稿,全是各种仪器设计图。
指南车、记里鼓、莲花漏……还有许多没有取名字、未做出来的科学仪器手稿……
陈标的眼睛越睁越大,仿佛是震惊的小猫儿:“我记起来了!原来是他!”
李文忠疑惑:“是他?什么是他?”
陈标从小凳子上一跃而起,背着小短手原地打了几个转,然后扑到了燕乾的怀里。
燕乾整个人都僵住了。
陈标将自己的眼睛尽可能睁得特别特别大,让自己的神情尽可能显得特别特别可怜:“燕叔叔!我是你的晚辈对不对!”
燕乾手足无措:“啊……对?”他也不知道小主公能不能算他的晚辈啊!
陈标非常狗腿子地爬到燕乾膝盖上跪坐着,双手合十,小奶猫作揖:“燕叔叔!作为晚辈,我可以瞻仰一下燕肃先生的手稿吗!如果燕叔叔同意,我想把燕肃先生的手稿刻印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