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老人却突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他们倒是有心了。”
这话可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谁有心了?
若是说他,不会用他们。
孙达露出疑色,旋即目光警惕起来。
“难道他们有什么图谋……”
他下意识就要站起。
老人的手却突然覆盖在他的手臂之上。
“勿急,他们并没有恶意。”
“这还没有恶意?!”
此时孙达心中满是恼怒惊疑,及心有余悸。
他跟在老人身边多年,经历过太多险事,太多的人想接近冰城城主了,为此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孙达没想到一向谨慎的自己竟马前失蹄,被人当了鱼钓,竟全然失去戒心,还把这家食肆的吃食带来城主府,若是他们吃食里动了手脚……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哪路的人马?
有何目的?
孙达目眦欲裂,几欲噬人。
此时的他,哪里还像个性格豪爽但为人懒散的普通皮货商,一身肃杀之气,俨然是刀林剑雨中闯荡出来的。
“若有恶意,怎敢拖家带口前来?”老人缓缓道。
“只是我没想到,这位竟有如此大的魄力,竟敢拖家带口只身前往,他就不怕走漏了风声,命丢在这里?还是笃定在冰城,我不会也不敢让他出事?”
“东家,您说的这位是谁?”
孙达依旧处在惊疑震怒之中。
“除了那位黑龙江兼乌苏台将军,还能有谁?自从绰罗斯部败于大燕,又逗留漠北未走,我便知晓此地迟早会变成漩涡之地,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也来得这么不是时候……”
正好赶在他精力不济之时。
不过商千尺精力不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到底年纪大了,能残存到今日,已是不易。
“他不是为了钓你,而是钓你背后的我,看来这位对冰城的消息,掌握了很多。”
不然何至于知道他来自江南,又知晓他喜食,更摸到了孙达这条隐藏很深的线。
孙达看似只是个普通的皮货商人,其实却隐藏在市井暗中监视整个冰城,并帮着商千尺收集各路消息。
对方能把食肆开到孙达盘踞之地的附近,显然不是无的放矢。
“那现在该怎么办?我这就让护卫队的人去驱逐了他们?”
商千尺摇了摇手。
“之前怎么办,以后还怎么办?姜太公都不急,都装上平民百姓开食肆了,作为鱼儿的我们,自然也不能急。”
小喜子以为一下午卖一百碗鱼圆很难。
谁知,炉火烧着,锅里的高汤熬着,不用掀锅盖,那香气就飘散了大半条街。
正值当地一年最冷的时候。
冬天人们就喜欢吃些暖和的,对于暖食也没有抵抗力,有不少人都是嗅着香气寻到铺子前的。
一看是卖吃食的,不贵,才五文一碗,当即就有人买了一碗,站在大街上吃了起来。
这香气附近的住户早就闻到了,都在寻思这是哪家在做吃食,竟如此香。
出来一看,竟是聚仙居出了新吃食。
对于聚仙居的菜好吃,附近住户都有耳闻,但大多数都没吃过,毕竟聚仙居吃食贵的事大家都知道。
当初聚仙居刚开时,有附近住户懒得做饭,寻思这食肆看着也不像贵地方,便想来买些吃食打发一顿。
谁知进了店后,首先看到的就是墙上挂着的菜牌,以及菜牌上所标的价格。
那会儿附近人和福儿他们一家也不熟,私下没少议论这家食肆死要钱,坑人。一直到实在有人好奇,就这样的食肆凭什么菜价那么贵,跑来点了两个菜,尝了尝。
尝完之后,逢人便说值得。
后来福儿也借着机会,解释了下为何他家的菜价贵。
原来是食材不一样。
人家也不是故意坑人,反正明码标价,愿意去吃就去吃,也不会你先吃,吃完找你漫天要价的讹诈。
再加上几经接触后,发现这家老板娘为人爽朗和气,才渐渐没人在私下议论了,反而聚仙居吃食好吃的事,成了附近住户都知道的事。
平时那些贵菜吃不起,难道五文钱一碗的鱼圆还吃不起?
抱着试试的心态,就有住户买一碗来尝尝。
尝一碗不够,还要回家拿个大碗来,再买一碗或是两碗,拿回去给孩子也尝尝。
之前福儿就交代过,若是附近的住户商户来,就给实惠点,所以小喜子也没吝啬,汤底给得多多的,鱼圆多给几个。
有人见邻居满脸喜色捧着碗回来,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聚仙居出新吃食了。
自己带碗去买,汤给的多,鱼圆也给的多。而且这汤,一看就是好东西熬出来的,拿回去煮面也是不错的。
于是还没到天黑,一百碗鱼圆就卖光了。


第174章
也不过几天时间,大半个冰城的人都知道位于城东有一家叫做‘聚仙居’的食肆,所售卖的鱼圆物美价廉,味道极美。
于是有络绎不绝的人寻过来,想知道是不是真如旁人所说那样。
一尝之后,果然味美,吃一碗想两碗。
聚仙居鱼圆的名声越来越响,连带着每天售卖的数量也节节攀升。
从每天卖两百多碗,到三百碗,四百碗,一直卖到六百碗的时候,聚仙居限量了。说每天只售五百碗,卖完就等明天。
不是福儿不想挣钱,而是把所有人都叫来剁鱼茸,每天的极限也就是五百碗了。
当然也可以请人来剁鱼,但他们本就是乔装而来,身边并不适宜有外人在。
而与此同时,福儿也没闲下。
鱼圆的名声带动了聚仙居的名号,有许多人本是冲着鱼圆而来,谁知过来后没买到,有哪些不差钱的人,并不计较银钱。
既然没吃到鱼圆,就尝尝店里的其他吃食。
就这样,聚仙居的生意也肉眼红火了起来。
另外还有孙老板,如今是越来越挑剔了。
以前都是来人让福儿随便做,现在仿佛故意刁难福儿也似,竟开始点起菜来。
而且点的菜都是那些很不好做的菜式。也幸亏冰城食材有限,不然福儿怀疑自己要被他刁难死。
她一天时间里,有一半的时间,都花费在给孙老板做菜上。
当然孙老板人也挺大方就是,一中一晚做他两餐饭,顶的上福儿开一天店所赚银钱。
而卫琦就是这时候来的。
他来时悄无声息,当时食肆里正忙着,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还是三郎跟小伙伴玩耍时,看见食肆外蹲着个正在吃鱼圆的人,咋那么像我叔?
也是小喜子忙昏了头。
一开始鱼圆摊子就他一个人照看的,食材都给他准备好,他只用把鱼圆放进锅里再滚一遍,浇上高汤,撒上葱花算完事。
但买鱼圆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一个人又要煮鱼圆,又要收钱,根本顾不过来。
后来契准出来给他帮忙。
一个专门收钱,一个专门煮。
有时候小喜子煮累了,就换契准来,反正东西都是现成的,只要会装碗就行。
卫琦到时,发现食肆的生意好得超出他想象。
里面的情形他暂时看不到,但店门外蹲了好几个正在吃着什么东西的人。
也是汤汤水水的不好带走,若带了碗来还好,若是没带碗,就只能在这吃了再走。有许多汉子觉得进食肆里麻烦,索性就蹲在门外吃。
反正也就是几口解决的事。
卫琦见一个个吃得唏哩呼噜,喷香,又见摊子前还站着几个人等着买,便也走了过去。
他说要一碗鱼圆,小喜子头都没抬,管他要五文钱。
卫琦也就掏了五文,换了一碗鱼圆。
也像其他人那样,蹲在门外先吃了再说。
还剩最后一口汤水,卫琦正打算喝完时,就听见一声脆生生的‘叔’。
伴随着而来的,是三郎像小炮弹一样的小身子。
三郎抱着卫琦,连喊了好几声叔,卫琦才把他从肩头扒拉下来。抬头一看,面前站了好几个穿得圆滚滚的小家伙。
一个个冻得脸颊通红,有的还流着鼻涕,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三郎,这是你亲叔?”
“当然,我叔是将军!”
没人相信三郎的话,连他的小伙伴都觉得三郎是吹牛。
这般年纪的小孩,已经懂了吹牛的意思,反正牛皮是吹不破的。
“将军没有枪?还穿一身破棉花袄?”其中有个个头最高的孩童道。他的年纪显然要比三郎几个大一点,也知道以衣裳来看人了。
确实,卫琦穿得有些破破烂烂。
在当地,稍微殷实点的人家,冬天都是穿皮袄,因为皮袄才暖和,穿棉花袄子的相对来说,都是穷苦人家。
三郎可不懂衣裳这些道理,见被人反驳了,当即嚷着道:“我叔有枪,还有马!”
这会儿功夫,已经足够里面的人听到动静出来了。
卫傅和福儿刚出来,就看见卫琦一身破烂的蓝布袄子,脚上也没穿靴子,穿了双黑色破洞棉鞋。
蹲在那儿,端着一个空碗。
不光穿得破烂,身边还扔着两个破箩筐,和一条扁担。
啧,这可真是乔装得够彻底的,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的这身行头。
“这是我拿银子跟人换的。”
进来后,见福儿用饶有兴味的眼神看自己,卫琦僵着脸道。
因为实在找不到破衣裳。
无奈,只能让手下的兵卒,在镇上找人换,才换了这么一身。
为了装得像,箩筐里还装了几只死了的野兔子,这样才像打了猎进城来换钱的穷苦猎户。
和三个孩子叙了下许久不见之情,卫傅把卫琦叫到后面宅子去说话。
两人先谈了一些公务,卫琦又把到了后的一些琐事大致说了说。说完后,他才开口问卫傅这边的进展。
“老三还没露面,但我给他留了标记,他若是到了,应该能按着标记找到我留下的地址……”
卫傅所留下的标记,并不是指向食肆,而是另一处地方。
若是有人找过去,他这里就会收到消息。
说到底,卫傅对卫璠不是没有防备的,毕竟分开了这么久,谁也不敢说就能真正信任对方。
甚至是卫璠,没留下到的确切时日,不也是防了卫傅一手?
“至于冰城这……”
卫傅把自己的布置大致说了一遍。
闻言,卫琦道:“这冰城城主倒是沉得住气。”
“他不急,我们自然也不需要急,反正你嫂子玩得正开心,就让她再开心一阵儿。”提到福儿,卫傅眉宇间可见柔软。
卫琦被他哥这模样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但想想这次也跟过来的宝宝,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禁柔软了许多。
卫琦并没有在这里久留,用罢午饭就离开了。
等他下次再来,则是把宝宝也带了来。
食肆里一下子多了好几口人,附近的人都知道,因为聚仙居的生意好,如今老板弟弟一家也过来投靠了。
这一番变化,让暗中盯紧这里的孙达,十分无语。
这是把他们冰城当成踏青的地方了?
拖家带口来不说,还来了两家子?
可东家的意思他也清楚,让他什么也不用做,看着就行了。
诚如卫傅所言,商千尺都不急,他们又有什么好急的呢?
该急的是商千尺才对。
罗刹人一直虎视眈眈,这几年随着商千尺几乎不在人前露面,罗刹人多番试探冰城。
他们中间似乎有认识商千尺的人,知道按照商千尺的年纪来算,他要么死了,要么离死不远了。
冰城的安定全靠城主多年的威信镇着,一旦商千尺死了,冰城顷刻就会大乱。即使不乱,也会被罗刹人吞并。
商千尺忍心看着自己多年的心血,毁之一旦?
……
冰城的天,总是亮得格外早,也可能与一年之中有半数被冰雪笼罩有关。
商千尺靠在躺椅上,看着窗外灰白的天色。
不知为何想起了当年。
当年他不过是个行脚商,都知道塞外的银钱好挣,所以他也来了。
赚是真赚,辛苦也是真辛苦,尤其当时战火横飞,盗匪横行,指不定这趟遭了匪,多年辛苦一遭毁尽。
不得已,他一个商人,也组建了自己的护卫队。
就这么,生意越做越大,往北走的也越来越远,就跟罗刹人漠西人做上了生意。
当时正值前朝倾塌之际,乱象横生,他被困漠北回不去,不得已就在柏海儿湖停留了下来。
旁人都说这里荒无人烟,千里冰封,其实并不是,这里的商机并不比别处少。
而他,当初之所以会建立冰城,就是因为这里太乱了,汉人的商人在这里处于弱势,经常受人欺辱,他就想护佑自己平安的同时,也惠及下同乡。
然后一直到了今天。
他忍心看着自己多年的心血,毁之一旦?
他不忍!
……
“来福。”
“东家?”
商千尺身边真正亲近的人,都不会叫他城主,而是叫东家。
“帮我更衣,今天我要出府一趟。”
“可东家您的身体……”
商千尺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一时半会死不了,人家被我折腾了这么久,我们多少也要表示下诚意。”
这个折腾这么久,指的是孙老板最近点的那些菜,其实都是商千尺点的。
见东家坚持,来福也说不得什么,匆匆让人备了车,又准备了一队护卫。
这一日,大中午的聚仙居突然关了门。
因为它等来了等待已久的一位贵客。


第175章
福儿对小喜子使了个眼色。
两人还在里面坐着打哑谜,没进入正题?
之前那位商城主突然而至,甫一到后竟然也学着当初卫琦来时那样,先买了碗鱼圆,不过他是入了食肆内用的。
卫傅一见是孙老板陪着来的,就让卫琦清了客,闭了门。
之后卫傅请那老人进了食肆里唯一的雅间,那老人倒也去了,可惜坐下后,两人先是一阵打太极,再是打哑谜,反正说了半天话,就是没切入正题。
福儿听着耳朵疼,就没多留,方才小喜子又去换了遍茶,所以福儿才会询问他说到哪儿了?
见小喜子眉眼耷拉,福儿就知道离结束还早呢。
此时已经过了用午饭的点儿,不可能一大家子都等着那两个人,福儿便站起来,叫上了卫琦和宝宝,三人一起进了厨房。
如今的宝宝比刚嫁过来时那会儿,要成熟了许多,只是小脸越发美艳,常人不敢直视。
为了让她显得看起来平常点,她自打来后,脸上就涂了一种可以让肤色变得暗黄的膏子。
没有那雪似的肌肤衬托,再美的容颜都会相形失色,再配上一身普通人穿的皮袄,哪里还看得出有草原明珠的模样,反而就像个普通的小媳妇。
比起早先,她现在也能做一些活计了。
帮福儿洗菜,切肉,做得有条不紊。
福儿一边看着宝宝切肉,一边道:“再学一阵子,你即使出不了师,但做普通的羹汤,是绝对没问题了。”
“真的吗?嫂子?”
“反正喂他是够了。”
那个他,指的是此时正在灶台后面烧火的卫琦。
对于这话,卫琦不予置评。
总不能拆穿守财奴,说她说的是故意哄他媳妇给她干活的假话。
再说拆穿了,宝宝肯定要颓丧懊恼几日,他又得哄。不如就让她高兴着,反正他是不会吃她做的吃食。
不是卫琦嘴刁,而是宝宝学了手艺后,自然要做给夫君尝。
那味道怎么说?反正卫琦觉得自己没被毒死,是因为自己体格强壮。
关键是宝宝学了手艺,就想亲自上手试,于是卫琦三五不时被‘毒’一下,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这边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做着饭。
那边,卫傅和商城主一阵天南海北地聊,从天文地理聊到四书五经,从风俗民情聊到诗词歌赋。
可终究商千尺已垂垂老矣,精力不足,能聊这么久,已经是破天荒了。
“将军好气魄,好定力,好学识!假以时日……”说着,商千尺笑了两声,“不用假以时日了,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啊。”
卫傅心里一惊,心想此人莫非知道自己来历?
但面上却是做疑惑不解道:“城主可说的是《说岳全传》,余化龙出场时所用的七言绝句?”
商千尺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没点破他。
而是叹道:“当年我也是江南一才子,可惜生不逢时,无奈从了商……如今行将就死,后继无人,可悲可叹!”
卫傅略微沉吟一下道:“商城主怎会后继无人,您有一子,尚还在世,家族繁茂。”
说着,他又道,“此言非是威胁之语,只望老城主能明白,朝廷虽对冰城有意,但绝无夺城之想法,只是此地事关重要,牵扯到国之社稷,边境之安稳,若老城主有意让自己血脉继承冰城,也不是不可,只要他们是心向大燕即可。”
听闻此言,商千尺也不知是不是累了,面容更见萎靡。
“我若有意让他们来,不会避而不见多年,此地终究是个是非之地,常人难以驾驭,他们能做个寻常富家翁,我已心满意足。
“朝廷的意思,我已明白,只愿我去后,将军勿要为难我那些手下,说到底,冰城能有如今的安宁,全仰仗了他们。”
卫傅道:“此事老城主勿要担忧,卫某并无改变冰城的想法,冰城其实做个买卖城极好,只是城到底还是有些小了,若是再扩大一些更好,是时守城的护卫队依旧会保留……”
半个时辰后,福儿的饭做好了。
卫傅和商老城主的事也谈完了。
本来福儿还做了几道菜,用以款待商老城主。
只是商千尺并未多留,以病体不适为由,离开了。
“他不是很喜欢吃我做的菜,怎么不留下用饭?”待人走后,福儿疑惑道。
卫傅苦笑。
若是他被迫不得已交出自己多年的心血,恐怕心情也不会好,哪有心情吃什么饭。
只是有些事迫于大局,不得不如此,希望商老城主不要怪他。
……
暖扒犁中。
来福道:“难道东家真打算把冰城交出去?”
“他对冰城势在必得,不然也不会暗中陈兵于附近,又拖家带口只身来到冰城,这既是示好,也是威胁,软硬皆施,手段高绝。在来之前,我便有所感悟,他的后手不只是这些,果然他竟知道宏建所在……”
商千尺口中的宏建,乃其独子。
当年他因战火无法返回中原,其实在江南留有妻儿,等到朝廷更迭,战火平息,已是七、八年之后的事了。
他多年不归,妻子以为他丧生在外面,等他千辛万苦返乡,妻子已经带着儿子改了嫁。
那人对她不错,日子虽过得不算富裕,但一家人也算和睦。
商千尺并不怨妻子改嫁,他一个男人都能因战火四起,不得不苟且偷生,更何况妻子一个妇孺,带着一个孩子,在这种世道若不改嫁,哪里存活得下去?
后来考虑再三,他并未让妻子知道他还没死的消息,而是回转了冰城。
之后几十年里,他只回去过一次,就是在妻子过世之时,也是那次,他跟儿子见了一面,给儿子留下了许多钱财后,又离开了。
关于冰城之事,他只字未提。
因为商千尺知晓,这冰城迟早成为漩涡之地,他不想他的子孙后代也牵扯其中,不如就平平安安地当个富家翁,便好。
商千尺不怕死,不怕被人威胁,但留在江南的儿孙,是他唯一的软肋。
这条软肋当世知道的,没几个人。
之前卫傅提起此事,未尝没有威慑之意,商千尺懂,卫傅也懂。
只是他把威慑做得更加怀柔,既没激起他的怒,也没激起他的恨,反而让他很无力。
终究是老了。
若是再早个十年,他未尝不敢和对方一战。
如今,罢了!
罢了!
无声无息中,冰城已经易了主。
有冰城护卫队的掩护,小镇上的驻军,也悄无声息入了冰城。
商千尺打算在临死之前,回到江南,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
来福和孙达本是极力阻止的,但商千尺坚持,死也要死在故土,死在儿子身边。
卫傅白得人家一座城,这时自然不好不尽力。
遂手书了一封,并加盖了自己的官印。
凭着这个,商千尺在回乡途中,可使用朝廷的驿站驿道,甚至是官船,尽可畅通无阻,极尽便捷回到家乡。
同时,卫傅还承诺商千尺,已把此事上报朝廷,朝廷应该会给他子孙后辈一个荫官。
光凭富家翁的身份,那足以立世?
有个荫官,在朝堂那里挂了名,将是商家子嗣后辈一辈子的保障。只要他们自己不作死,百年安稳还是能保证的。
至此,商千尺终于再无什么遗憾与不平,登上了回归家乡的路途。
而就在此时,卫璠也终于到了。
他本人未露面,而是派了人去了标识指向的地方。
之后便是一番互相试探,次日他才跟卫傅见了面。
距离上一次见面,如今卫璠意气风发许多。
这个意气风发指的不是外表,而是精神气儿。
他到了后,先四处看了看,而后得出一个不可思议结论。
“你控制了冰城?”
若不是如此,卫傅也不会约他在这种处于闹市之地相见。
卫傅不置可否。
卫璠先是下意识皱眉,很快又放松下来。
“怎么不早说?害得我之前还生怕走漏了风声,以至于弄出些障眼法的手法,徒惹人笑话。”
他说得是之前,派手下去标识所指之地,之后为了安全,做了许多迂回试探之举。
卫傅依旧不置可否。
他清楚卫璠的性格,若他之前便袒露自己控制了冰城,他并不会省下试探的手段,只会犹豫要不要换地方再见面,抑或是猜测他暗中是不是设了什么陷阱。
几十年的性格,不可能一朝一夕改变。
当初卫璠留在黑城为他做事,或许是真心,但未尝没有为自己图谋后事的原因,更何况今非昔比,卫璠也算有自己的基业了,只会更谨慎。
“既然如此,闲话少说,我和乌格如今已经切断了甘丹西归的后路,但他与罗刹人有来往,必然要向罗刹人求助,而漠西边境已有罗刹陈兵之势……”
卫璠将当下局面大致说了一遍后,又道:“如今漠西几部私下商议,有人提议向大燕求援,但此事被我和乌格阻拦了,一来乌格与你有旧,二来你曾救我……”
所以卫璠想把这个功劳给卫傅。
若真能和漠西结成同盟,便能借刀杀人扫清依旧逗留漠北的甘丹残部,同时还能对抗罗刹人。
这无疑是一举数得之事,同时也是滔天巨功一件。
当然,卫璠的目的绝不止于此。
至少他的眼睛是在如此诉说。
这让二人不禁回到卫璠离开黑城前,两人交谈的那一次。
……
没人知道那次两人交谈了什么,大概也只有福儿通过猜测知道点影子。
当日卫璠提了‘反’一词,卫傅的回答是不够。
什么不够?
能力不够,力量不够,兵力也不够。
如今事过多年,卫璠今非昔比,卫傅何尝不是也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从当年一个小小的黑城经略安抚使,晋升了黑龙江将军,如今还兼了漠北军政事宜的乌苏台将军。
如果这次事成,两人联手后的力量,是汇集了从黑龙江到整个漠北漠西,这股庞大的力量足以直指中原。
“如今说这些还早。当务之急,是漠西面临大敌,乌格也未统领整个漠西。而这里,除了有甘丹这个外患之外,罗刹人也虎视眈眈。”
“我只希望等这些障碍扫除后,你能认真地考虑此事,而不是畏缩不前,那就让我太失望了。”
临走前,卫璠这么道。
卫傅苦笑。
他是畏缩不前吗?
他只是没有瞧低他那位皇叔。
至今,卫傅依旧有一种感觉,所有一切都在他那位皇叔的掌控之中。哪怕他走到如今这种足以封疆裂土的地步,这股阴影依旧挥之不去。
似乎他走的每一步,都在他那位皇叔的意料之中。对方并不意外这些,也不介意他如今具备如此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