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傅欲言又止地看了她肚子,解释道:“你的肚子……若真有了,我不想你们被我连累……”
福儿错愕,合则他还记着这事呢?
又看他偏开脸强忍着自愧的模样,福儿的心顿时被刺疼了。
这种疼痛让她有点陌生。一直以来太子在她眼里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他骄傲正直,意气风发,身上没有那些纨绔的王公子弟的臭毛病,也不会以势压人,动不动对宫人打骂。
就是有点单纯,有点稚嫩。
但这也是私下里,两人相处时是这样。
表面上他是一个合格的太子,是人群里最耀眼的存在。三皇子四皇子那么对付他挤兑他,他依旧收着手,不愿跟兄弟们计较太多,小喜子小路子甚至包括她,平时在他面前那么放肆,他嘴里训着,实则从来没动真格罚过谁。
说是太子当以仁德为表,实际上是本质善良。
这样一个人,就该那么耀眼夺目的活着,现在却变得敏感又多思。
福儿不禁自我怀疑,她平时是不是该多安慰开解他,而不是该粉饰太平,弄得他不想让她担忧,也表面上装作无事,实际上被满腹心事压着。
她忍着发热的眼眶,瞪着他道:“我要真有了,真跑了,像我这样的年轻,长得又这样的好看,出去后肯定要找个男人嫁了,你想让我带着你的儿子去嫁给别的男人?”
这个话题又超纲了,至少超出卫傅在此之前所有的认知。
可细想也没错,她一个女儿家,不管有没有孩子,离开了这,肯定要嫁人的,不然在外面也活不下去。
他难道真想让她嫁人?就算不带着他的儿子,他难道真想看着她对别的男人笑,对着别的男人耍赖耍横又撒娇?
他不想!
可前途渺茫……
于是,卫傅又开始痛苦起来,心被这重重叠起的沉重压着,感觉透不过气,表面还要装得若无其事。
可他的脸能骗人,眼睛却骗不了人。
福儿扑进他怀里,抱着他道:“所以你要好好的,哪怕是为了我肚子可能会有的孩子,你也要好好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这是我爷打小告诉我的话,人只要没死,总还有希望,总能找到希望。”
“而且我这几天也想过了,真想让你死的的话,也不会费劲儿把你往京里送。被废了也不要紧,这时候被废比不废好,想要杀你,不会费劲儿废你一遍。他刚夺了位,难道人前不装仁义道德了?只要他还装,就不会杀你,指不定回到京后,在你面前耀武扬威一番,就把你放了,反正都是庶人了,对他也没什么威胁。”
其实福儿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但现在只想安慰他,肯定要捡好的说。
卫傅也知道没这么简单,但她其实说的有一半是对的,如果真要杀他,不会将他送回京,只要人不死……只要人不死,他总是还能护着她的……
而且京里还有外祖,若能找到机会,把她托付给外祖……
一对平均年纪没超过十八的少年少女,紧紧相拥着。
他们没再说多余的话,只是彼此相拥,抚摸着对方的脊背,给彼此一些安慰。
也许稚嫩,也许有些无谓,但这一幕是哪怕过去十年二十年,几十年后依旧让他们记忆犹新,犹记得当初两人互相安慰互相扶持的那一段岁月。
那段岁月青涩、稚嫩,有苦有甜,却让人能记一辈子。
晚上,他们就睡在马车里。
现在入秋了,天气有些冷,幸亏临走时福儿带了一床褥子,侍卫见只是褥子,倒也让她带上了。
福儿有些睡不着。
那侍卫来的太不是时候,她有些话还没跟姐夫说完,不过也不急于是一时,总能再找到机会。
一想到爷竟然跑来京城找她了,她就眼眶发热,心情即激动又黯然。
若以前,她肯定能见到爷,可现在也不知能不能见到。
越想越睡不着,福儿坐起来摸摸索索。
卫傅悄悄在褥子里问她在做什么。
每到天黑以后,侍卫看守他们格外严,马车外有人换着班不睡觉地守着。天黑夜深人静,一点动静都会被人听见,平时天黑后他们若有话说,都是蒙在被子里说的。
福儿让他别吱声,她摸点金子出来。
当初他们被送离行宫时,金银细软都被搜走了,只给两人留了两身衣裳,以及一床褥子。福儿舍不得她那一百两金子,就提前把金子用布裹着缠在了自己腿上。
所以别看她平时穿着裙子,行动如常,实际上她腿上带着十斤重的金子,不过她天生力气大,除了一开始不习惯,倒也不妨碍什么。
就是往外拿的时候不好拿,得都拆开了才能拿出来。
“我给我姐夫拿点金子,让他到京城后找我爷,有钱他们在外头也方便些。我想了的,咱们先回宫看情况,若是情况不对,我就寻人帮忙看能不能帮我们逃出去,没有银子可办不了事。”
说着她又想起她藏在东宫的银子。
“也不知咱们东宫有没有被抄,我床底下还藏了好多银子。”
“你床底下还藏了好多银子?”
黑暗中,福儿眼睛灼灼发亮。
“咋了?那都是我自己的银子,我藏起来当私房的。我就心疼我那一屋东西,念夏说值很多银子的,就是不能拿出去变卖,只能自己用。你也是,当初送我那些物件干什么,给点银子多实惠。”
卫傅一时跟不上她的脑回路。
“那都是好东西,别人我都没给,就给了你。”
听他这说话腔调,就知道他肯定又气又窘。
福儿拍了拍他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疼我,我就觉得那些东西不能换成银子,现在也不知便宜哪个王八蛋了,然后就是可惜我床底下那些银子。”
“不准说粗话。”
“我没说粗话。”
说话间,福儿已经从腿上拆了两锭金子。
“快睡吧,等我找机会把这金子给姐夫,再让他给我们弄点好吃的来,咱们藏在车里吃。”
一夜无话。
不过第二天福儿并没有找到跟刘长山说话的机会,还是第三天傍晚扎营时,她去水边装作洗衣裳,等来了匆匆而至的刘长山。
“胖福儿,这些给你,我看你跟那位平时吃的都跟我们一样,肯定不习惯吧。我路上打了两只兔子,刚才烤好的,还有点烫,你小心放着。”
何止是烫,是很烫好吗。
只是福儿见大姐夫的手上也是厚茧密布,估计是感觉不到,她接过用叶子包的兔子肉,匆匆塞进衣裳里,用脏衣裳盖着。
“姐夫,这个给你,你到京里后帮我找爷。”
刘长山只摸到是两个硬东西,也没顾上看,就塞进了怀里。
福儿又道:“我们被送回京后,还不知是什么样,若被送进宫,你就跟爷找尚食局的陈司膳,或是内侍监的汪椿,他们应该能知道点儿我的消息。到时你们也别在京里多留,不行了就回去吧。”
“那咋行,爷说是专门来看你的。”
福儿有些烦躁道:“现在也不知能不能见到,只有到时候再说,实在不行你们就回去。”
“可我们回去了,你跟那位咋办?皇帝老爷能不能把你放出来,只关那位?”
这话问得福儿也茫然了,她还在想怎么答,刘长山看到有侍卫往这边看,当即对她使了个眼色,匆匆离开了。
回去后,福儿只字没提姐夫说了什么话,只和卫傅悄悄分食了那只兔子。
之后,福儿和刘长山隔上两天就会私下找机会说话,顺便让姐夫给她夹带点吃食,不过两人一直也没讨论个所以然来就是。
刘长山这举动,自然没逃过有心人的眼。
“大人,要不要属下把他给抓起来?”
负责这次押送的侍卫头领赵禹田,摇了摇头,道:“还有一天就到京城了,不要节外生枝,这群关外来的兵不归我们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属下看他总找机会和那宫女私下说话,会不会是替那位传话的?”
“其他人不知,难道你不知那位特殊?之前皇后被关在烟波殿,陛下在承德时日日去探望,回京后大事刚定,就把皇后给接回了京。”
赵禹田说得格外意味深长。
“我听人说,早年建安公主没嫁到蒙古时,和皇后是手帕交,皇后经常出入宫里,不光和废帝,和陛下也算是青梅竹马,当年先皇差一点就把皇后指婚给了陛下,却不知为何又做了太子妃。
“太子是废了,但太子背后还有皇后,还有黎家,我们只管做好自己差事,把人送到皇宫,至于其他的,不归我们管也不用我们管。”
“是。”
第41章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朝堂经历了一番天翻地覆的改变。
新帝携雷霆手段回京,在封闭九门的同时,先发动了宫变。宫里群龙无首,按理说帝不在京,宗室需有人协同留守在京的官员监管皇宫及京城各项事宜,只可惜宗室这边挑大头的恰恰就是宣王。
所以宫变几乎没费到新帝什么功夫。
接下来留守在京的各部高官被召入宫中,宫外各家府邸被控制,同时被新帝从承德带回来的那部分官员也登场了,之后如何选择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会留守在京里的高官,大多都是五寺六部的副官,若是主官,应该早就跟到承德随驾在侧才是。如今主官都低头了,他们这些副官没道理不低头。
说到底,这江山是卫家的江山,争来争去肉都是烂在一个锅里,轮不到别人,也不会轮到别人。
谁做皇帝,除了那极个别人家,并不影响其他人什么,之前做什么官,以后还做什么官,说不定因为你识趣,还能再进一步。
而封闭的九门,恰恰是为了应对宫变之初的动乱,以及控制那极个别几家。
这几家大多都和废帝有着莫大的利益关系,其中就包括了李德妃张贤妃甄贵妃所在的李家张家甄家等,平顺了这些隐患,才是九门大开,昭告天下。
如此雷霆手段,让新帝登基时几乎没碰到任何阻碍,而随着其登基之后,又有多家遭到清算和处置。
或是罢官或是贬黜,细究起来都和被废为庶人的皇子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没有被牵扯的,无不庆幸不已,同时还不忘盯着一直没有动静的黎家,有些牵扯关系的都害怕接下来轮到自己。
谢家就在其列。
本来谢首辅谢宏丰也该随驾去往承德,无奈腿上生了个疮,只能暂缓前去,谁知竟会碰上这么一场事。
看似他德高望重,竟因为一场病置身事外,可随着李、张、甄家等皆被处置,无数人盯着黎家的同时,谢家也被牵扯在其中。
要知道谢家可有个女儿被赐婚给了废太子,原定是十月大婚,这些日子谢家为了筹备女儿的婚事,也是出了好几次风头。
眼看就快到日子了,偏偏出了这等事。
从规矩上来讲,既然赐了婚,聘礼也收了,无论过不过门都算男方家的人,谢家自然也算废太子的姻亲。
可恰恰是这样,才让谢家人心惊胆战。
几个皇子的外家以及姻亲家,皆受到不同程度的罢黜,难道轮到谢家就能置身事外?要知道那可是废太子,新帝首要解决的心腹大患。
一时间谢家愁云密布,家中女眷日日啼哭落泪,男人们也是唉声叹气,更不用说是谢首辅了。
正一筹莫展之际,有人给谢首辅出了个法子,为何不趁着新帝还未对黎家动手之前,主动像新帝示好并与废太子及黎家撇清关系。
如此一来,首辅既能得到新帝信任,说不定还能留在内阁,另一方面也能让谢家免予倾覆之危。
谢宏丰觉得此法甚好,唯独不好的就是这么做未免太显眼。
要知道,自打新帝发动政变登基以来,大部分官员都是从众的态度,混迹官场多年的大人们是不会轻易留下令人诟病的把柄。
当然不刨除有人急于想讨好新帝,但既然能为官多年,‘稳’字是首先必要。所以大多数人都是见有人出面挑了头,才逐渐向新帝妥协。
其中轻重极不好拿捏,太容易妥协会被人诟病贪生怕死贪图富贵,太负隅顽抗怕招来新帝忌讳,以后落得官场黯淡的下场。
不过这对有些老油条来说,并不难,觉得难的是那些不够稳重又沉不住气的愣头青。想当初谢首辅屈服于新帝之前,不也是做了好一番姿态?
现在让他因怕受废太子牵连,就主动做出撇清之举,会不会有人诟病他谢家贪生怕死,见利忘义,落井下石?
这些都是谢首辅要考虑的。
可考虑了一晚,谢宏丰就想通了,此举势在必行,除非他愿意看到谢家真被牵连。要知道谢家可不止他一人,这么大一家子人、谢家百年的传承,都担负他一人之肩。
想通了,谢宏丰就不再犹豫了,择了个合适的时间去求见新帝。
期间各种铺垫才说出想解除婚约的意思,当然也不忘隐晦地、不着痕迹地、让人日后抓不住手脚地,表述了一番效忠之心。
对于这些官场老油条,新帝卫臻再熟悉不过。
话里弯弯绕绕极多,表述忠心是为了让他能同意废除婚约之事,为此不惜以自身为砝码,想必他因刚登基急于稳定朝廷,定不会拒绝谢家的效忠。
至于为何话说得这么隐晦,还是半暗示的?不过是怕他皇位坐不稳,若有朝一日局势逆转,也不会让人拿住话头。
方方面面都有顾及,准备做了好几手,谁听了这话不得赞一声绝,这才是朝廷的肱股之臣中流砥柱!
说话间,其实谢宏丰一直观察着新帝的脸色。
见新帝嘴角含笑,心中已经稳了一半,谁知新帝又露出几分迟疑之色,这让谢宏丰心里咯噔了一下。
“陛下……”
新帝和颜悦色:“按理说,谢大人提出的要求并不为过,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男婚女嫁需得自愿,可……”
他叹了一声,脸上带了些惆怅,“朕这侄儿也算是朕从小看大的,长辈之间的恩怨,朕其实不想牵扯小辈。”
谢宏丰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冠冕堂皇之词,只是长辈恩怨,你为何夺了皇位,而不是还位给太子?
“……朕已将其废为庶人,如今再让朕废掉婚约,朕着实不忍。不如这样,婚约是两个小辈的事,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不插手了,若谢姑娘能说服傅儿放弃婚约,朕就准许他们的婚约作废。”
谢宏丰不敢也不能拒绝新帝,只能匆匆回府将此事告知家人。
其次子谢邴也就罢,儿媳戚氏听说要让女儿亲自去说服废太子解除婚约,只觉得天要塌下来。
当着公公面不敢说,等夫妻二人回到自家院子,戚氏哭诉道:“爹怎能同意这种法子?让玉琴亲自出面,此事若传扬出去,玉琴以后还如何嫁人?”
“你没听爹说是陛下如此决定的,爹他能当面反驳回去?爹为了玉琴,已经泼下老脸,亲自去跟陛下说了,你还想爹怎么样?”谢邴皱眉斥道。
戚氏不甘不愿道:“这门婚事当年不也是爹定下的,怎么现在要退婚的时候,反倒成了我们二房去麻烦爹?不是爹想和黎家和中宫一脉结下姻亲,此事也成不了,得好处时你好我好,出了事就全是我们二房的错……”
“你还说?!”
谢邴一巴掌扇在戚氏脸上。
“现在你知道抱怨了,当初女儿要当太子妃时,你在妯娌亲戚面前显摆时,怎么没见你抱怨?你现在就去把这事跟玉琴说了,之前宫里送来的聘礼和之前的吉礼都要退还回去……”
听说聘礼吉礼要退还,戚氏顾不得因被打而哭了。
“那些东西有不少都用掉了,尤其是其中的布料,还有一些金器,怎么退还回去?”
要知道当初聘太子妃,宫里可是出了大手笔,聘礼由礼部包办,皇后一手准备的,其中不乏哪怕是他们这种人家都见不到的物什。
由于家中亲戚众多,上面还有婆婆要讨好,戚氏便挑了些东西送了出去,反正所占的数量也不多,到时候再用别的东西充上就是,总不至于让女儿失了脸面,现在要让补上聘礼吉礼,她从哪儿变回来?
“不管怎么退还,总是要退的,你去列个单子出来,把中间少了的列出来,我们二房能凑先凑一凑,凑不了我再去找爹。”
“可就算我们凑齐了聘礼,玉琴也会去说,那废太子真愿意失掉这门亲事?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以后就算不死,也是被圈禁一辈子的命,他能舍得退掉这门亲事?定会攀着咱们玉琴,跟着他一起被圈。指不定新帝也是这么想的,为了宣示自己对侄儿仁德,给废太子留个后,等到时候废太子死了,有个后也不至于难向世人交代。”
戚氏其实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就是知道这种可能性极大,又能怎样?
陛下既然愿意松口,他们就要去试,总比拖累了一家子强。
门外,莺儿略有些忧心地看了自家姑娘一眼。
“姑娘……”
“走吧,我们先回去。”
福儿心心念念就是东宫她的床下藏了不少银子,没想到被押回皇宫后,他们又被关进了东宫。
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喜的是,东宫没被人查抄,她的银子没被人发现,还在原处。
悲的是还是她跟卫傅二人被关在这里,依旧没见到小喜子等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被关进了端本宫,这地方比之前那个小院要大的多。
只有他们被送回了宫,三皇子及贵妃等人并没有,据临进宫之前侍卫所言,这些人是要关到别处的。
被押回宫的第二天,福儿等的‘救命人’来了。
是一个给她跟卫傅送饭的小太监。
不是尚食局的人,而是汪椿的人。
据说如今四妃的家里都被抄了,那些被废的皇子公主妃嫔们都暂时被关在安乐堂一旁的养蜂夹道。黎家暂时没事,一直紧闭大门不见客,皇后娘娘自打从承德回来后,就回了坤元宫。
小太监也说不太清楚,只简短地帮忙递了几句话,顺便还带来了一个消息,福儿的阿爷来皇宫找她了,汪椿见到了人,让她不要担心,等过两天他会找机会来与她细说。
第42章
自此,福儿的心终于安了下来,是这些天她唯一感到安心的时候。
她把消息告诉卫傅,卫傅也稍微安了些心。
如今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动的等消息,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新帝似乎真没打算要卫傅的性命。
至于之后的事如何,只能之后再说。
一天后的傍晚,福儿见到了汪椿。
所谓的见,就是隔着门,门上锁着极粗的锁链,递东西说话只能通过半尺来宽的门缝。
两人隔着门缝,你看我我看你。
“你还真来了?那些侍卫不会寻你麻烦?”福儿又是喜悦又是诧异道。
汪椿看了看不远处的侍卫,低声道:“宫里的侍卫,抬头不见低头见,给点好处,也不是不能给方便。”
福儿瞧了瞧他,一时间有欣慰有感动有唏嘘有感叹。
欣慰感动的是没白交他这个朋友,她都这样了,他还是不计后果的帮她。唏嘘感叹的是几个月前,他还在说等她当主子了,日子就能好过许多,说不定到时他还要来投奔她,如今倒好,她成了阶下囚。
“你看我没说错吧,主子哪有那么好当的,宫里就是个吃人的地方。”福儿有些讪讪道。
汪椿低垂着眼帘,看着她头顶上的发旋。
“你说的没错,是我想差了。”
以为只要能让她留在宫里,只要能一直看见她,就是好。
福儿听出他声音里黯然,抬眼笑道:“怎么了?我又没怨你,事情是我自己决定的,即使没你说的那些话,我依旧还是要来,我也不后悔。”
“不后悔?是跟……他有关?”
这声音太小,福儿只听见了后悔两个字。
她笑了笑道:“后悔什么啊?人要是天天光想着后悔这后悔那,还活不活了?就是拖累了你替我担心。”
“拖累什么啊?咱俩的交情可是十几年了,”汪椿靠在门上,偏头看了看天上若隐若现的月,“我可是至今没忘记,当年有个小胖宫女,才入宫几个月,也没攒下几钱银子,却因为看见一个小太监偷偷哭,就把银子都借给他,让他去买了个羊皮袋子。”
刚净了身的小太监,都会碰见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那就是漏尿。
有些过个一两年就好了,有些一辈子都是这样,身上得带着羊皮袋子。
可刚进宫的他,因为胆小经常受人欺负,发下来的月银也都被带自己的太监给抢了,根本买不起羊皮袋子,就只能任自己满身骚臭味儿。
因为身上怎么洗,都是臭的,更是遭人耻笑欺负。最绝望的时候,突然碰见一个小宫女问他为何躲在这儿哭。
当时他自己都嫌自己臭,没想到竟有个圆乎乎的小宫女过来跟他说话。她的脸红红的圆圆的,上面满是笑,像个小仙女一样,他不由自主就说出了自己的难言之隐。
还记得她当时蹙着小眉头,想了一下,从怀里摸摸索索摸了些银子。
“我本来攒着想等以后回家用的,先借给你了,你以后可记得还我,不然我回家就不够了!”
小宫女好凶好凶地威胁他,一定要记得还她银子。
小太监却哇哇哭了,是被感动的。
其实那点银子哪能够,后来是她帮他去找管事姑姑借了银子,才凑够给他买羊皮袋子的钱。
……
“你都还记得这事啊?”福儿失笑。
当然记得。
其实福儿也记得,因为等后来彼此都长大了,她拿这事嘲笑过汪椿不止一次。还教着他,在宫里不能胆小,不然容易挨欺负,谁要是欺负自己,就狠狠地打回去。
两人一起打过不少架,都是她帮他报仇。
后来他不需要她帮他报仇了,他能谁欺负自己狠狠地还回去了,以后就该他保护她了。可他还是太弱了,就像现在她身陷囹圄,他无能为力。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爷他现在在哪儿?”
汪椿打起精神来,与她说正事。
原来那次王大柱和汪椿见过面后,决定留在京城等孙女,汪椿知道他是从千里之外来的,来一趟也不容易,就想给他一些银子,让他先找个地方住下。
谁知王大柱却不要,说自己有银子,转头却找了个零工做,之后每隔三天两人就约在宫门处见一面,互通消息,如今王大柱已经知道孙女回宫了。
而汪椿这趟来,其实就是想问问福儿要不要见爷爷。如果想见,就要筹谋下,看怎么才能混到宫门去见上一面。
出宫不好办,但如果只是去宫门,以汪椿的人脉,想想办法应该还是能办到的。
“当然要见,你帮我想想办法,”福儿又把碰到姐夫的事,告诉了他,“等我见了爷,让他跟姐夫回去,别耗在京城了。”
“你难道就不想离开这?”汪椿突然问。
“怎么离开?就算跑出去了,往哪儿跑,会不会连累你和家里人?”福儿有些烦躁道,“还是先不说这个了,你有没有看到我师傅?”
“王御厨?”汪椿想了想,道,“他没有回宫,如果回宫了,我肯定知道。”
“那小豆子呢?”
“你大概不知道,宫里乱了一阵,不光六局,还有内侍监,到处都乱糟糟的,也就最近才恢复……”汪椿也没细说怎么个乱法,道,“这样吧,我去帮你找一找,到时给你信。”
福儿点点头。
之后二人又说了一些话,汪椿就离开了,没有久留。
毕竟就算侍卫会睁只眼闭只眼,若是太过分,可就是有这回没下次了。
坤元宫
见新帝从外面走进来,殿中的宫女忙跪下行礼,又低头匆匆下了去。
偌大的寝殿顷刻空了下来,只余妆台前坐着一人。
没有梳妆,没有打扮,她披散着一头长发,穿着一身半旧的家常衣裳,甚至连他进来,都没能换得她一个眼神。
“今天是十月初二,是个好日子。”
面无表情的皇后,脸上终于有一丝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