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江芳忙过去扶着她。
眼看着严氏气得就快要昏过去了,江芳不敢恋战,含泪扶了严氏,“娘,我先扶您回去歇着吧,您脸色不大好。”
严氏胸口发闷,喘不上来气,而且在江蕙面前一点儿便宜也讨不着,便哼哼唧唧的任由江芳扶着往回走,“没有做小辈的样子啊,不尊敬长辈啊,谁家姑娘敢这样啊……”
江蕙轻蔑的一笑。
阿若戴了花冠,蹦蹦跳跳到溪水边照镜子,“我瞧瞧好不好看,嘻嘻。”
江莲眼珠一转,提起裙子想要跟过去,“阿若,莫太靠近水了。”
她还没移动步子呢,江蕙便伸出手臂拦住了她,“不必。我妹妹会游水,而且她在水边玩惯了,很有分寸。”
江莲陪笑脸,“大姐姐,我也是关心阿若。”
“心领了。不过,你真的不必跟着她。”江蕙简短的道。
江莲脸上有些发烧,讪讪的点头,“是,大姐姐。”
江芬心里翻来覆去想的全是那两个庭院,忍不住开口劝说,“人的福气不能太满,蘅芷轩或芙蓉园能住任何一处都是福气,两个全要怕是会折福。大姐姐,我可是一片好意。”
“是啊,蕙蕙,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吴氏一脸慈爱。
“无妨,我福气大,担得住。”江蕙笑道。
江芬面有忿气,却不便再说什么了,吴氏想了想,觉得她是做长辈的,可以多说几句,便语重心长的道:“蕙蕙啊,二婶婶劝你还是要三思而后行。一个人做事要看全局,看长远,不能只顾眼前。唉,看你这孩子一脸的不以为然,你啊,以后吃了亏就会学聪明了……”
“那可未必。”江蕙似笑非笑,“有些人进了死牢,在生死边缘经了一转,也并没有学聪明呢。”
吴氏脸色大变。
她嘴唇啰嗦起来。
江蕙笑意愈浓,看向吴氏的目光中有讥诮,有轻蔑,有愉悦,有不耐烦。
吴氏勉强勾勾唇角,“我累了,先回了。”扶了江芬,艰难的迈开步子,缓缓离去。
江莲在原地呆了片刻,冲江蕙福了福,“大姐姐告辞。”脚步匆匆追上吴氏想要扶她,吴氏挥挥手,把她甩开了。
阿若踮起脚尖向溪水边探过小身子,瞧着水中的倒影,乐不可支,“姐姐,我真是个好看的小姑娘呀。”
“我们小阿若美丽极了。”江蕙缓步走到水畔,微笑赞美。
阿若和灰灰在水畔嘻戏,江蕙望着清清碧水,哧的一笑。
经历了那场巨变,江家其余的人并没受到什么大影响,夫妻还是夫妻,子女还是子女,一切照旧。有江峻熙的牺牲,有冯兰的退让,江家才会有今天的局面,江峻健、严氏、江峻博、吴氏等人才有这么安稳惬意的生活。可他们感谢江峻熙么?感谢冯兰么?一点也不。他们只会嫌江蕙带麻烦回来了,嫌江蕙让他们的日子不好过了。
江甲道德败坏,引狼入室,严氏和江芳仿佛看不到似的,还有脸对江蕙说,他姓江,他是江家长子长孙,他是你哥哥,他是因为你那个异姓妹妹才倒霉的,你去跟你爹求求情,快点把他救出来。
江蕙心中烦闷,摘了片树叶,呜呜咽咽的吹起来。
“姐姐,如果我睡着了,你这么吹,就是没有公德心。”阿若道。
“很难听么?”江蕙不由的笑了。
“跟我的小喇叭差不多。”阿若扮个鬼脸。
“姐姐会给你做小衣裳,会给你做饭,还会射个箭打个架什么的,会的可多了。乐器上姐姐确实不大在行,人无完人嘛。”江蕙面不改色的道。
阿若兴滴滴的扑到姐姐怀里,“姐姐和我一样好看,和我一样能干,和我一样乐器上不行。姐姐,你太像我了呀。”
阿若小脸蛋雪白,嫩得仿佛如掐出水来,江蕙心中喜爱,低头亲亲她,笑道:“是你像我。”
“咱俩不用分那么清楚,你像我,我像你,还不都一样。”阿若小手一挥,一副大方不计较的样子。
江蕙嫣然。
她心头的那点儿愁闷早被阿若的笑容吹散了。
傍晚时分,江峻熙和江峻朗兄弟二人一起陪着江老太爷来了稻粱园,“蕙蕙,祖父还想吃你做的菜。爹爹和叔叔也想吃。”
江蕙笑,把阿若托给江峻朗,“阿若和叔叔最熟,叔叔带她玩一会儿,我给祖父做个拿手菜。”
阿若却连连摇着小脑袋,“不,我要和白胡子老爷爷玩。”
她更喜欢江老太爷。
江峻朗纳闷,“阿若,叔叔这么不讨你喜欢啊?想认你做干女儿,你不愿意,带你玩耍,你也不乐意。”
江老太爷很有成就感,捋着胡子得意发着感慨,“阿若这孩子,别的先不说,眼光是很好的。”
江峻朗不由的咧嘴笑了,江峻熙也是唇角微扬。
阿若啰啰嗦嗦的和江老太爷说着话,“白胡子老爷爷,下午晌我姐姐和人吵架来着,吵的可好了。我想像姐姐一样,姐姐说那得有学问才行,得读书,说的我都想上学了。”
她年龄不大,说话却很清楚有条理,小大人似的,江老太爷也真是稀罕这样的小姑娘,乐呵呵的道:“家里是打算是让你和苗苗、蓉蓉一起上学的,只是好先生难找。阿若,要不爷爷先给你们启蒙吧,好不好?”
“什么是启蒙呀?”阿若勤学好问。
江老太爷告诉她,“启蒙就是开户蒙昧,使之明白事理。儿童启蒙,一般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学起。”
阿若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白胡子老爷爷,我和苗苗、蓉蓉商量商量再告诉你,行不?”
江老太爷乐了,“阿若还知道小玩伴商量商量再做决定,甚好,甚好。”对阿若的答复非常满意。
江峻朗笑咪咪的逗阿若玩耍,江峻熙却很少看阿若。
“来,小阿若,叔叔抱抱。”江峻朗热情的伸出双臂。
“叔叔对不起,这是不可以的。”阿若一本正经的拒绝了他,“除了我爹爹,其余的男人都不能抱我。充哥哥那么好看,我都没有让他抱。”
江峻朗也不知道充哥哥指的是谁,以为是阿若从前认识的哪个人呢,也没放在心上,哈哈笑道:“充哥哥没有你爹爹俊美,所以你不让他抱,对不对?”
“是的呀。”阿若得意的昂起小脑袋。
她还是个孩子,不知道隐藏自己的情绪,得意起来就到了极处,臭美的不行。
江峻朗哈哈大笑。
江峻熙起身去了厨房。
江蕙正指挥着两个厨娘择菜洗菜,“洗干净之后切成细丝,越细越好。”江峻熙看到江蕙忙忙碌碌的样子,心中酸楚难言。
七年前他和女儿分开的时候,江蕙还是个孩子呢,现在却已经这么能干了。
做为父亲,他没能亲自抚养自己的女儿长大,这是何等的遗憾,何等的愧疚。
江蕙看到江峻熙进来便笑了,“爹爹,你每回进厨房帮忙,都是越帮越忙啊。”
江峻熙身形僵了僵。
江蕙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江峻熙进了厨房越帮越忙,那是从前的事了,那时冯兰还在……
江蕙抛却手头的事,都交代给厨娘,拉着江峻熙出来了,“爹爹,今天下午西院那位严大太太和江芳姑娘找我吵架来着,我吵赢了,但是我不高兴。”
“蕙蕙不喜欢她们么?”江峻熙柔声问道。
“不喜欢。”江蕙想起严氏的嘴脸,心中便有些不快,秀眉微皱,“爹爹,我很不喜欢她们。”
“好,知道了。”江峻熙简短的道:“爹爹赶他们走。”
☆、032
江蕙心里暖融啧的, 却又有些意外,“爹爹,真的把他们一家人都赶走?”
“这是我的家, 也是我蕙蕙的家, 不许有人惹我女儿不高兴。”江峻熙溺爱的道。
江蕙唇角轻扬,笑靥如花, “爹爹对我真好。爹爹,真把他们赶走了, 也不知祖父会不会不高兴?祖父一直照顾西院那个侄子, 很多年了。”
江峻健父母去世的早, 他又体弱多病没出息,一直赖在江老太爷身边。江老太爷心肠软,这么多年了, 明明江峻健早该自立门户,却一直任由江峻健在家里住着,对他和他那一家人甚是关照。
“你祖父生平最是厌恶行止不端之人。”江峻熙道。
江老太爷是想照顾侄子、照顾侄子一家,可江甲连赌博、为还赌债勾结外人到安远侯府内宅为非作歹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 江老太爷的心情哪里会和从前一样。江家书香门第,子第的教养一向很好,江老太爷几十年来没见过家里有江甲这样的孩子。他照顾侄子多年, 结果把侄孙“照顾”成这样了,真是心灰意冷,不会再执意把侄子一家留在身边了。
江峻健一家人再让他这样“照顾”下去,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江峻健和严氏有两个儿子, 现在只有江甲变坏了,江畏还在上学,不趁着这个机会把这家人赶出去让他们自力更生,难道等着将来江畏也变成纨绔子第、不法之徒,最后一家人抱头痛哭么?
“祖父不会不高兴就好。”江蕙笑盈盈。
江甲勾结金五要绑架小阿若,严氏、江芳这对母女不喜欢江蕙,语中带刺,夹枪带棒,这样的一家人赶走最好。他们走了,安远侯府可就清爽多了。
“你祖父确实想照顾侄子,不过在他老人家心目当中,大概还是亲儿子、亲孙女重要些。”江峻熙微笑。
江蕙也乐了。
她和江峻熙回到厨房,做了薄饼、几样小菜,和香喷喷的小米粥一起端上桌。饼做得很薄,几近透明,薄饼卷着凉拌绿豆芽等小菜,清淡可口。
给阿若的饼和别人不同,小小的、圆圆的两张,格外可爱。
“小孩儿吃小饼。”阿若笑咪咪拿起薄饼,很内行的先在饼上涂了些甜面酱,然后依次放上肉丝、黄瓜条、绿豆芽等,卷起来,咬了一小口,眉花眼笑,“姐姐做的饼就是好吃。”
江老太爷和江峻朗吃得也很开心,江峻熙吃得很慢,他是最后吃完的,桌上所有的饼、菜、粥,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晚饭后阿若和平常一样出去散步蹓狗,江老太爷背着手慢悠悠跟在后头,阿若放慢脚步和江老太爷聊着天,一老一小,甚是相得。
“阿若不喜欢叔叔,喜欢爷爷。”江峻朗这个纳闷。
“阿若从小就喜欢白胡子老爷爷。”江蕙笑道。
大概是阿若自己没有祖父祖母吧,桃园村里老人也少,阿若看到老太爷老夫人便笑咪咪的,很稀罕的样子。江蕙若是有事出门,把她拜托给苏老夫人照顾,她一点儿意见也没有。
江峻熙和江峻朗、江蕙坐在一起,把最近发生的事理了理。江峻朗有些不安,“大哥,如果永城王这厮到庄太后面前诉苦,会不会对咱们不利?庄太后可是不大明白事理……不是,我的意思是庄太后过于偏爱小儿子……”
“是啊,永城王被淮王挡了三天,明天应该能见着庄太后了。”江蕙也有这方面的忧虑。
冯兰告诉过江蕙,人不能完全以出身论英雄,不过遗传这回事确实是有的。父亲母亲如果人品低劣,那孩子得不到好的教育和熏陶,往往也好不到哪里去。穆王暴戾凶残,江蕙便不禁想到,或许他的性情和庄太后是有关系的。
不过,这个理论如果成立,那皇帝也会是位暴君。如果真那样,江家便麻烦了。但皇帝并不是暴君,据江峻熙说皇帝很英明,可见真的不能完全以出身来评价一个人。
江峻熙和江峻朗、江蕙互通有无,把事情从头到尾理了一遍,三人都是心中有数。商量过后,江老太爷和阿若蹓狗回来,江峻熙和江峻朗便陪着老太爷回去了。
江蕙牵起阿若的小手,把江老太爷、江峻熙、江峻朗父子三人送到篱笆前,阿若殷勤的和江老太爷告别,“白胡子老爷爷,我明天和苗苗、蓉蓉商量好了,就告诉你呀。”
“好,三个小娃娃慢慢商量,不着急。”江老太爷乐呵呵。
江峻熙、江峻朗把老太爷送回去之后,江峻朗便回房准备歇着了,江峻熙却还有公务要处理,去了他的书房。
书房外头,江峻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看到江峻熙回来,他脸上闪过惊喜之色,小跑着就过来了,“堂弟,可算等着你了,我都快急死了。”
“堂兄,请进去坐。”江峻熙面色沉静。
“好,好,进去坐。”江峻健大喜,点头哈腰。
进到书房,江峻熙命童儿泡茶,江峻健满脸通红,嗫嗫嚅嚅,“堂弟,能不能……能不能让童儿、小厮先退下?”
“堂兄有话但讲无妨,咱们兄弟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话。”江峻熙淡淡的道。
江峻熙面无表情,语气淡然,却自有股子慑人的气势。
江峻健额头冒汗,结结巴巴的道:“堂,堂弟,哥哥今天过来,是,是有事有求你……你大侄子的事,你听说了么?你,你救救他吧,他姓江,是江家的根啊……”
江峻健在严氏面前拍胸脯答应,好像他很有本事似的,但真的到了安远侯面前,安远侯并没有疾言厉色,江峻健却不知怎地心生恐惧,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怎么救?”江峻熙只问了三个字。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江峻健听来却仿佛有千钧之重,沉甸甸的向他压过来。
怎么救?你到顺天府说句话就能把人弄出来,还问我怎么救?
江峻健汗出如浆,呆了半晌,满脸陪笑,“堂弟说怎么救,就怎么救。”
“你确定?”江峻熙缓缓的道。
江峻健呆了呆,他想回答“确定”,但平庸如他,也意识到江峻熙这话不是平白无故问出来的,若是答了“确定”,那江峻熙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不能再讨价还价了。若答了“不确定”,那江峻熙肯定会问他的主意,他又要怎么说?
江峻健眼神闪烁,犹豫不决。
江峻熙淡声道:“你想好了再来。”命童儿去请谈师爷,有要事商议。
谈师爷名谈华,是江峻熙的幕僚,也是江峻熙曾经患过难的人,很受器重。这么晚了,江峻熙还让人去请谈师爷,可见事情很重要。
安远侯江峻熙常年都是忙忙碌碌的,江峻健好不容易见着他一回,若是这回半中间退回去,下回再见面就不知是哪年哪月了。
江峻健浑身都是汗,童儿答应着开了房门出去叫人,一阵夜风吹进来,江峻健打了个啰嗦,背生上寒,忙叫道:“我确定,我确定。堂弟,哥哥全听你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江峻熙言辞冷峻。
“那是,那是。”江峻健连连点头。
江峻健虽不是什么聪明人,但就在他点头哈腰的这一刻,心头也生出不妙之感。安远侯英俊的面庞像白玉雕像似的,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暖和气儿……
“本侯可以到顺天府说句话,把江甲捞出来。”安远侯江峻熙声音低沉,不怒自威,“但是,把江甲捞出来之后,你便带着你的妻子儿女回老家,聘请严师,对江甲和江畏严加教导,就算不能成材,也不能让他们长歪了。”
“这……这……”江峻健听到安远侯要他带严氏、江甲、江畏离开侯府,回到老家,不由的瞠目结舌。
这些年来他在安远侯府享受惯了,妻子儿女、衣食住行全由侯府管着,他这个所谓的当家人什么都不必忧心,过的别提多自在了。现在要他回老家去,妻子儿女全归他养,还要他请严师管教江甲、江畏,还要保证他的两个儿子不能长歪了,这么重的担子他想想就害怕啊。
“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江峻健下意识的连连摇头,“我体弱多病,养不了妻子儿女,我养不了妻子儿女……”
“你为何养不了妻子儿女?”身着宽宽大大青色布袍的谈师爷自外飘然而入,打开扇子轻轻摇晃,笑吟吟,满面春风,“你在老家有田有地,有房有屋,有租可收,有老仆可用,如此这般,还说你养不了妻子儿女?”
“我从来没养过……”江峻健愁眉苦脸。
他小时候靠爹娘,爹娘去世之后靠叔叔,叔叔告老归田之后靠安远侯府这个堂弟。养家糊口这件事,他一个大男人竟是从来没做过,想上一想就恐惧顿生。
“你不养也成。”谈师爷潇洒的合上扇子,这姿势他显然是练过多次的,娴熟之极,本来相貌平平的他这时竟显出几分风流倜傥,“那你继续留在京城享福好了。令郎会被判刑,以顺天府向来的惯例,也就是入狱十年八年吧。到时候放出来他也还不到三十岁,不算太老。”
“十年八年?”江峻健脸色煞白。
“至少八年。”谈师爷语气笃定。
江峻健先是害怕,继而有些生气,“堂弟,你明明能救甲儿,却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入狱十年八年?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谈师爷乐了,“你明明能带着妻子儿女安安生生的回老家,却非要留在京城享福,为此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你难道就不狠心?健大爷,你要想想清楚,你若留在京城,令郎自然也要跟着你,这么个勾结外人到安远侯府内宅意图盗窃的不良子第,若是还留在京城这声色犬马之地,一则他禁不住赌坊妓馆的引诱,二则犯下这等重罪还逍遥无事,外人看着也不像,健大爷你说是不是?”
“你带着他回老家就不一样了。老家没赌场,没妓院,更没有京城这些三教九流之人,没人带坏令郎。你再请个严厉的老师严加教导,何愁令郎不学好、不成材?”
谈师爷长篇大论说完这番话,自以为说得实在太好了、太精彩了,重又打开扇子摇起来,一脸得色。
江峻健偷眼看向安远侯,见他打开一册卷宗专注的看着,对自己这边根本看也不看,听也不听,心不由的凉了。
安远侯这是解释都懒得跟他解释,直接给了两条路:要么,江峻健带妻子儿女回老家,不再烦着安远侯;要么江甲依律治罪,在狱中服刑,真要是那样,江甲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要安逸还是要儿子,这对于江峻健来说还真是一个问题。
他不想要江甲进监狱,但他也真不想自己担起一个家,那太苦了,太累了……
“我让甲儿改,我一定让甲儿改。”江峻健低声下气。
“好,在狱中慢慢改吧。”谈师爷见状,哈哈一笑。
“谈兄,小弟有事请教。”安远侯道。
“来了来了,侯爷,我就知道你这么晚了叫我来一定有正事,我来了。”谈师爷一溜小跑到了安远侯身边。
安远侯把卷宗摊在谈师爷面前,“谈兄,你看这儿。”
谈师爷收起玩笑的神色,专注看起卷宗,“侯爷,我好像知道你在疑惑什么了。”
江峻健被晾在了那里。
他脸色变幻,眼神更是闪烁不定,硬着头皮壮起胆子开口求情,“堂弟,我……”
安远侯仿佛这时才想起来书房还有个江峻健,淡声道:“堂兄回去想想,明日辰时之前,给我答复。”
“侯爷明日要去拜访府尹大人么?”谈师爷笑着问道。
“对。”安远侯答得简明扼要。
江峻健心里哇凉哇凉的。安远侯明天就要见顺天府尹了,做为侯府的主人,这件发生在侯府内宅的案子究竟如何定案,安远侯怎么说最关键的。他想放了江甲,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毕竟金五已经气绝,死无对证。他不想放江甲,只需要实话实说,顺天府非严惩江甲不可。
安远侯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江峻健面前只有两条路,没有第三条可选。
江峻健呆愣愣坐在椅子上,安远侯和谈师爷也不理他,谈师爷取过纸笔写写划划,一条一条分析,安远侯凝神静听。
不知过了多久,谈师爷和安远侯谈完正事,起身告辞,江峻健才如梦方醒,一把拉住谈师爷的衣襟,“谈兄,你帮帮我。”满脸央求之色。
谈师爷同情的看了他好一会儿,伸手拍拍他,安慰的道:“无妨无妨,顺天府的监牢到底在京郊,天子脚下,还是有章法的。一年之中,不过死上三四个人罢了。这三四人并不是凌虐致死,倒是病死的多。”
江峻健大惊,魂飞魄散,失声叫道:“我说什么也不能甲儿去坐牢,牢犯可不是好吃的!我带他回老家,我一定带他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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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峻健从安远侯书房里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身形飘忽,看上去七分像人,三分像鬼。
有侍女提灯夜行,在路上见到了他,吓得灯笼落地,失声尖叫。
如果放在平时,江峻健会对这侍女大加呵斥,命人拖下去杖责,现在他却好像神游天外,根本没看到也没听到,呆呆傻傻的走过去了。
侍女后怕的拍拍胸,伸手抹眼泪。
这位西院大爷是中什么邪了,大晚上的扮鬼出来吓唬人?
江峻健回到房里,严氏满怀喜悦的接着他,“谈好了吧?侯爷答应了吧?”亲自服侍江峻健更衣坐下,备加殷勤。江峻健无神的目光落在严氏喜气洋洋的脸上,只管发呆,却不说话。严氏急了,“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江峻健不说话的时候,严氏着急;等到江峻健鼓起勇气说了话,严氏瞪大眼睛呆了半晌,直挺挺倒了下去。
西院这天晚上折腾了大半夜,严氏闹,江芳哭,江峻健和他二儿子江畏劝了这个再劝那个,弄的焦头烂额。
“要么回老家,要么大哥坐牢,您要哪个?”江畏问严氏。
严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哪个都不要。我要你大哥平平安安出来,还要咱家继续住在安远侯府不离开。侯府太好了,打死我也舍不得走。”
“那就让大哥坐牢吧,要是大哥不幸死在牢里,您可别心疼。”江畏一脸苦恼。
严氏儿啊肉啊的大哭起来,江芳泪落如雨,“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必定是娘和我今天找江蕙说话,她恼了,到侯爷面前告状,侯爷才狠心要赶咱们一家人走的。爹,娘,二哥,你们说说,江蕙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心肠怎地如此狠毒。”
江畏听了,作声不得。
江峻健一直呆呆傻傻的,这时有气无力的挥挥手,“什么都别说了,连夜收拾行李吧。谈师爷说了,让咱们把行李装好车,再到顺天府后门接人。”
安远侯是再也容不得这家人了,一天也不许他们多呆。行李装好,人上车,到顺天府接了人之后直接出城,休想再在安远侯府逗留,再给江蕙添不痛快。
“行李装好车再去接人,连个饯行的宴席都没有么?”江芳哭得更厉害了。
“这么多的好东西,一天怎么装得完?”严氏看着满屋子的古董玩器,心疼肚疼。
“就装咱家的东西,侯府的可别带。”江峻健赶忙交代。
安远侯当然顾不上这样的小事,谈师爷却是存了促狭之心,特地把江峻健拉到一边再三提醒,让他不许带走侯府的古董字画。否则,侯府事后按册检查,若是发现少了东西,免不了要追究偷窃之罪。
江峻健和严氏一样爱占便宜,但这个便宜摆明了不好占,他是个性情懦弱的人,原本有的念头也被吓回去了。
“侯府的东西都不让带,越富越小气,净是欺负我们这些穷人啊。”严氏伤心之极,嚎啕大哭。
江芳抱着严氏,母女二人哭得天昏地暗。
江峻健、江畏也不劝她俩了,亲自指挥下人装行李。西院这天晚上灯火通明,严氏、江芳母女哭了整整一晚,嗓子都哑了,眼睛红肿,江峻健和江畏胡乱将行李装箱。第二天,装好了车,也把人拉上车,心急火燎的去了顺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