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夫人顾不上骂林子冲,追着老太太的背影就哀求道:“老太太!老太太莫生气,冲儿这小子就是被这死丫头一时迷住了心窍,并非故意顶撞!”
然而她刚追了两步,就被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人给拦住。
林大太太急得要命,可是仆从得了主子吩咐根本就不会放行。林大太太别无他法,只能狠狠一跺脚又折回去。这一折回去,见林子冲还想扶着安玲珑离开。顿时一股恶气冲上头顶:“都是死人啊!看不见腌臜东西脏了大公子的手,还不快给我将俩人拉开!”
一声令下,立即几个婆子冲上去就要将两人给拉开。拉扯之中,本来还心虚的林子冲感觉到仆从对安玲珑的不敬,越发觉得自己说的没错。若非林家人仗势欺人,玲珑如何会说出这样令人寒心的话?
不得不说,在这方面上,林大太太比路大太太要差得远。路大太太虽然在赶到之时就给了安玲珑一个教训,但回到家中面对儿子,却立即换了一副嘴脸。
她不仅没有当着路嘉怡的面指摘安玲珑其心可诛,甚至还可怜起了安玲珑:“子阐,安姑娘闹了这一出,怕是给她一个良妾的身份都难了。她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家中也没有长辈教导。行事确实是偏颇投机了些,但如今这幅局面,也只能路家给她一个体面了。”
路嘉怡不傻,事实上他可不是林子冲这种花架子。能被路老太爷带在身边教养的嫡长孙,自然是有那个资质。安玲珑那日约他出去的种种行径,事后回想其实根本就经不起推敲。
路嘉怡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那么大一个人,几乎将他这些年的体面和名声都一朝毁尽。若说原先路嘉怡对安玲珑的小打小闹只当情趣看,如今闹的这一出几乎摧毁了他的自尊心。
路大太太回来以后难得没有厉声斥责安玲珑卑鄙下作,只是可怜安玲珑。若是她愤怒斥责,想尽办法阻止他对安玲珑负责,或许路嘉怡还能冷静下来。这回连素来不赞同他与安玲珑接触的母亲都劝他发生这样的事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路嘉怡只觉得一口老血梗在了心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母亲,别说了。”路嘉怡理智告诉自己不该跟个姑娘计较,但只要一想到那群姑娘进来看到他正在做那等事之后恶心的表情,路嘉怡就觉得灵魂都被鞭笞了。
路大太太看他这幅模样,心里也难受,可是安玲珑做的这个腌臜事,她绝对要让路嘉怡永远铭记在心。不吃个深刻的教训,永远不知道疼:“如今不是丧气逃避的时候。子阐,你与安姑娘被那么多姑娘撞见,事情早已传出去。如今已经不是往后你在金陵议亲都成问题,而是不给出一个妥善的安置,你科举取得名次以后都会被人指摘。路家和你,都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路嘉怡闭了闭眼睛,他如何不知?正是如此,他才会如鲠在喉。
自己要娶妻纳妾和被逼着娶妻纳妾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这就是在践踏他的自尊:“我知道了,我会给她一个交代。这次去京城,我必会去安家拜会。”
说着,路嘉怡深吸一口气,眼睛已经通红:“您请回,我想歇息了。”
路大太太深知有的话不能说太满,点到为止才是正好。她也没有揪着不放,只是让路嘉怡好好歇息,千万被因此坏了心境妨碍科举。而后长叹一口气道:“如今你科举在即,马上就要启程去京城。不若安姑娘那边你暂且别操心,交给母亲来处置吧。”
路嘉怡极度烦躁之下都有些不想提及安玲珑,当下便应了:“母亲处置便是。”
得了这句话,路大太太才从路嘉怡的院子出来。
刚一出来,脸上忧心忡忡的神情便已然被极度愤怒所取代,她立在回廊高处看着林家的方向,眼中尽是森冷的恨意。这个下三滥的庶女竟然敢毁她儿子,且等着看她怎么收拾她吧!
金陵这边兵荒马乱,远在晋州以北的北疆大营曹望山收到了一封署名为“周攻玉”的信。
收信的将士双手捧着这封从武安县运送过来的信件,差点没惊喜过度。他拿到信件的当日疾走呼号,一路经过无数通报直送到了主帐,眼睛都是血红的。
曹望山看着信上熟悉的字体和名字,大喜过望,当场就嚎啕大哭:“是世子爷的信,是世子爷的信!”
他们都以为周临川已经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种。早已接受了天妒英才的结果已经一年,重新得知他们的主将还活着,他们的主心骨还活着,这叫他们如何能不激动万分?
且不说北疆大营将士们的激动,曹望山看过信件以后立即招来了心腹安排去武安县,就说安琳琅在经过一个晚上的辗转反侧以后,突然顿悟了。
凭什么周攻玉说什么就是什么?为什么她要为了这件事这么烦恼?早先说不娶妻的是他,如今想娶她的人也是他。话都让他说了,她安琳琅难道就不能有点意见?不可否认,周攻玉是她两辈子的人生里见过最出众的男子,但是她安琳琅也不是没男人就不能活。
想明白这件事后,第二日安琳琅的态度就很泰然。成婚是一桩关系两个人一辈子的事,她没必要那么急。等等再说。
安琳琅的态度让焦心等了一夜结果的周攻玉有些失望。但他跟安琳琅形影不离这么久,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心思。她会这般,他早有预料。
他一大早握着眼神躲闪的安琳琅手腕,将人拖到他屋子里,给堵到墙角。
周攻玉其实不怕被拒绝,也早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如今的身子还没有恢复,余毒未拔除,确实不是个良人。他可以接受安琳琅暂时的嫌弃,但不能接受她接受别人:“琳琅,或许你会觉得我说出这样的话太过霸道,但即便是霸道,我也想让你知道。”
安琳琅被他堵在角落里十分的窘迫,周攻玉素来冷淡温和,这还是头一回从他身上感受到尖锐的气势。疏离体贴的玉哥儿难得不体贴:“琳琅,这个世上除了我能娶你,别人都不能娶你。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等好性子人,望你把这件事牢牢记在心上。”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有点懵,周攻玉松开她便转身离去。
她从屋里出来,顿了顿,转身准备往前堂去。刚走一步就被在庭院散步的柳豫章给叫住了。安琳琅看到他还楞了一下,这公子在店里住了这么多日,竟然还没走呢?
“安姑娘,”好歹在食肆里住了十多日,有些事情也打听清楚,“玉公子当真姓周么?”
说起来,安琳琅的消息好打听,周攻玉的消息反倒不好打听。柳豫章在西风食肆这些日子拉着杜宇聊过几回,但是杜掌柜机警得很。每回他问到周攻玉的事儿,他都是插科打诨地糊弄过去。他还是今早在后院散步正好撞见章家祖孙俩在后院喝茶,说话说到的。
他看着安琳琅咕咚一下咽了口水,眼神微颤地问道:“玉公子姓周,名唤周攻玉,是吗?”
第八十七章 双更合一
安琳琅看他这幅隐忍的模样立即猜到这人可能是认识玉哥儿的, 或者说是听说过。但一想起桂花婶子的那件事,安琳琅对这种认人的戏码就警惕了许多:“你问这个做什么?”
柳豫章太激动了,以至于没发现安琳琅的警惕:“安姑娘, 这件事对我来说或者对很多人都很重要。”
“你这话什么意思?”安琳琅眉头蹙起来。虽然她早就猜到周攻玉身份不一般, 但一直只以为他是个出身显贵的世家子弟。此时看这人的模样怪怪的, 不像是跟玉哥儿有仇。安琳琅警惕略微放下一些, “你是玉哥儿的亲人?还是朋友?”
……都不是。他只是世子爷麾下一名不起眼的小百夫长罢了。
“姑娘, 我对玉公子并无恶意,你也不必如此防范我。”柳豫章这次是被家里紧急召回的,为了商谈娃娃亲的未婚妻及笄和两家婚事的相关事宜, 母亲的家书连去边疆十来封,催着他回来。但他却硬生生在西风食肆里耗着没走。实在是因为太在意了, 在意得夜不能寐。
眼下这位玉公子实在太像他们世子爷,世子爷的生死可比他的终身大事重要得多。
安琳琅怀疑地看着他,并不会听他两句话就信了。
“安姑娘,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瞒着你。”
柳豫章这些日子在西风食肆四处走动,期望能偶遇周攻玉, 顺便能攀谈两句。奈何这位玉公子对他不假辞色, 也无与他攀谈的欲望。但即便如此,他见得多便越看越觉得像世子爷:“这件事非常重要。若玉公子当真是我想的那位,那必将是一桩事关大齐边境的安危的大事。”
安琳琅闻言并没有高兴,反而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你的意思是……玉哥儿是边境的将士?”
“是。位置十分重要的一位。”
安琳琅心咚的一声沉下去。
她并非那么迟钝的人。某种程度上,安琳琅可以算得上机警。玉哥儿的特殊和玉哥儿的出色她统统都看在眼里。但这些外部条件和将士的身份一旦联系起来,安琳琅的脑海里立即浮现了一个人。
——安南王世子,周临川。
忆起初初在方家村见到玉哥儿时的场景。重病缠身,寡言少语, 闭门不出,连眼神都是死的。安琳琅虽然奇怪他皮相气度与方家格格不入和他麻木的状态,但听闻他是村里村外出了名的病秧子便也没多想。哪怕后来听说他是方老汉从荒郊野外背回来的,不是方家人,她也没有在意。
如今一旦回想,处处都有端倪。
等等,不是处处有端倪,玉哥儿对她好像从未遮掩过。当初见得第一面,玉哥儿好像就跟她说过自己的名字。姓周,名临川,字攻玉。是她当时没想起来,兼之后来两人朝夕相处,安琳琅根本没怀疑周攻玉可能是小说中已经死了的人才忽略了这件事!
安琳琅瞬间瞪大了眼睛,一脸被自己蠢到的震惊。人家话都说的那么白,她居然没想到!
吞了口口水,安琳琅赶紧收敛了脸上的神情。今日这个柳豫章公子的一番话点醒了她,但这也不代表她就会因此而相信他。口说无凭的事情,她没那么好糊弄。
再说就算玉哥儿当真是周临川,周临川既然在原书中早早死了,那必然是有原因。安琳琅不懂世家勋贵内部的阴司,但却明白一个天之骄子死在边疆荒野,用脚趾头想都知这里面必然有猫腻。若眼前这个人装模作样,从她这骗得玉哥儿的秘密泄露给什么人,玉哥儿指不定要出事。
“你又是何人?”安琳琅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锐利起来,审视地打量眼前之人。
柳豫章生得一副书生模样,身穿丝绸,头戴玉冠,看样子出身也是不错的样子。
“我姓柳,名云生,字豫章。”
柳豫章见她神色松动,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没有听到肯定的话,他实在不敢妄自断定。天知道当初听闻世子爷战死沙场将士们的天都塌了,如今重新把天撑起来需要多大的幸运:“我乃晋州刺史家嫡三子,也是那位公子麾下一员小将,因某些私事刚从边境绕路回来。”
他话都说的这么直白,安琳琅倒也没有再隐瞒:“确实是姓周,周攻玉。”
“啊……我就知道是的……肯定是他!”柳豫章一时间眼睛都有些红,眼中的泪花若隐若现,“我就知道世子爷没那么容易战死!我就知道!”
说着,都顾不上安琳琅还看着他,他转身便有些脚步踉跄地跑开。
当日下午,在西风食肆耗了十三日的柳豫章匆匆就结了账离开。
临行之前特意找安琳琅,言辞恳切地请求她务必好好照顾周攻玉:“世子爷看起来清减了许多,兴许是重伤未愈。安姑娘,不管如何,多谢你们救了世子爷一命,请务必好好照顾世子爷,柳某感激不尽。”
安琳琅目送他的马车走远,回头看了眼二楼书房的方向心中沉甸甸的。
猜测玉哥儿身份不一般和确定玉哥儿身份遥不可及是完全不一样的。若玉哥儿当真是周临川,安琳琅突然不知该以何种心态去面对他。小说中稳坐神坛的人,被她当成使唤来使唤去的工具人。安琳琅没忍住一巴掌拍向自己额头,她要回屋里冷静一下。
时间转眼就过,眨眼间到了八月份。
周攻玉近来格外的忙,总是在书房一呆就是半日。偶尔也会出门,一出去便是一整日。安琳琅偶尔看他神色凝重,心里想问又不知从何处问起。
食肆里的生意因为那群书生的推崇,越发的红火。但安琳琅这几日的心思全被行为有异的周攻玉占据,倒是没有太多心思盯着日常进项。周攻玉其实也发现了安琳琅的别扭,不过他如今刚跟北疆的部下搭上线,很多事情亟需解决,暂时没有办法跟琳琅解释清楚。
两人这般莫名地僵持住了,半个月终于在一个傍晚,一个人出现在西风食肆的门前才被打破。
邹无背着个药箱站在食肆大堂,那双猫儿似的鸳鸯眼盯着墙壁上悬挂着的画。安琳琅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桌边,握着周攻玉的一只手腕替他把脉了。
安琳琅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悄无声息地坐过来,等着他的脉案。
“恢复得不错。”大夫就喜欢听话的病患,只有听从医嘱才好治疗,“多动一动身子,增强体质,是必然不会错的。再吃一个月的药,就可以进行初步拔毒了。”
省城到武安县坐车要一日半的路程,邹无特意过来一趟就是看看周攻玉的恢复情况。如今看情况大好,他那脸色也好看不少。松开周攻玉的手腕,他抬眸看了一眼安琳琅:“丫头,老夫千里迢迢赶过来看你未婚夫的份上,是不是该殷勤些?”
安琳琅本还在等着他说,可他这一张口就给她说的心里一咯噔。往日安琳琅对外人声称周攻玉是她未婚夫的事情并不在意,如今却有种自己占便宜的心虚。
忍不住瞥了一眼周攻玉,这厮却笑眯眯地应承下‘未婚夫’的称呼:“琳琅,麻烦你多担待了。”
安琳琅:“……”
“拿手好菜都给老朽上一份,”老头儿昂着下巴态度颇有些颐指气使,“那个什么东坡肉,小炒肉,还有什么酸菜鱼。老朽暂且不走,这几日你可得好好招待。”
“……马上就晚上,晚膳吃太油腻小心消化不良。”安琳琅倒不是舍不得,就是提醒他一下。
“那不用你担心,老朽只有分寸。”
邹老头儿当日就住进了食肆,人就住在二楼章家祖孙俩的旁边。说起来,章老爷子当初来晋州武安县还是打听到一个西域的神医在这里活动,特意赶过来治病的。只不过找了许久没有找到人,反而在安琳琅这学会了吃,厌食症就这般不药而愈。
两老头儿都不是那等慈和的性子,这边邹大夫才上楼就跟章老爷子碰上。
老爷子没认出邹无,跟在他身边的章谨彦一眼看邹无给认出来。他连忙叫住开门准备进去的邹无,在老爷子诧异的眼神下两步上前:“请问,阁下可是邹无邹大夫?”
在老爷子亲自来西域边界寻医之前,章谨彦就已经打听邹无好一段时日。自然知晓这位脾气古怪的神医有一双异于常人的异瞳,常年背着一个黑色的药箱,身边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药童。如今眼前这人处处符合他打听的形象,自然是邹无无异。
“你是……?”邹无现在心情好,态度可以算得上和蔼。
“我是荆州人士,这些年因为家中长辈身体抱恙一直打听阁下的下落。”说着,章谨彦连忙将老爷子拉过来,虽然老爷子如今能吃能睡,但毕竟厌食症荼毒了好几年。若是能请神医号脉也不枉此行,“今日有幸在此遇上先生,不知可否给在下祖父号个脉?”
章老爷子突然被扯过来眉头皱成一团,但一听这个话,立即就站直了身子。老爷子能稳坐大齐三朝元老的位置,如今功成身退还依旧深受圣上爱戴,自然就不是个单纯怪脾气的老头儿罢了。他想好好说话的时候,姿态自然会做到令人如沐春风。
邹无扭头上下打量了章老爷子,古时候大夫看病讲究一个望闻问切。第一步自然是望,他见这老爷子虽然身材清瘦,但双目炯炯有神,眉宇之间一股神清气爽,一看就身子没有大问题的。
“他不用太着急,”邹无推开了门,“实在不放心,明日再给你号个脉。”
说罢,他进了屋子就关上了门。
章家祖孙俩看着紧闭的门,对视一眼,老爷子摸着胡子就笑起来:“看来我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章谨彦叹了口气:“运道好,没有看大夫就遇上了琳琅,不药而愈。”
可不是?指不定吃了药也没有琳琅做的饭菜效果好。章老爷子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说到底,是琳琅救了他一命。一手摸着胡子,章老爷子摇摇晃晃地下了楼穿过大堂径自往后院去。今儿瞌睡大了些,一觉睡到这时候,也不知琳琅晚膳做什么好吃的。
祖孙俩一前一后得到了后院,安琳琅正在做红烧肉。跟东坡肉相似又不全相同,就是最普通家常的红烧肉罢了。用得肥瘦相间的猪五花,切成指节的厚度。
“这又是在忙什么?”老爷子悠闲得不像是出来干正事儿的,“猪肉?”
安琳琅烧这个还是邹无老头儿想吃。她瞥了一眼安静地在一边洗菜的周攻玉,点点头:“嗯。”
“好好好,”老爷子原先是从不吃猪肉的。自从遇上安琳琅,每日被克扣着尝一点荤腥,他如今对猪肉的热情可是高得离谱。一听安琳琅烧肉,他说什么都要捧场,“多烧点,多烧点。刚好这回过来就一并带了些果酒和青梅酒,最适宜女子和老人饮用,晚上用来佐肉吃正好。”
晚了一步跟上来的章谨彦立在门边就轻轻笑起来。他目光落到烟火气里头忙碌的纤细身影上,克制不住的柔光似水:“祖父当真舍得?祖母碰一下都不行的酒你愿意拿出来?”
“去去去,你在这多什么嘴。”章老爷子如今底气足得很,“琳琅啊,晚上不若再做一条鱼。”
安琳琅白了他一眼,从灶台里头端了一碗橙黄的东西出来。
这会儿其实已经是傍晚,不过夏日里昼长夜短,天黑的晚。周攻玉从角落里走出来,默默将洗好的菜拿到安琳琅手边的笸箩里。他什么话也没说,章谨彦嘴角的笑容就默默地淡了。
老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既不点破也不管。人年轻的时候谁心里没一个惦念的人?谨彦这小子眼高于顶,荆州的姑娘家选了一遍一个看不上,活该在琳琅这碰碰壁。
这般想着,他又看了一眼周攻玉。这小子也是个眼高于顶的。听说在京城引得姑娘们趋之若鹜,也是拖到弱冠之年不说亲。甚至这小子比谨彦还难拿捏,后宅空得连个年轻的丫头都没有。感情好,这两个孤芳自赏的人看上了同一个姑娘,且折腾去吧!
安琳琅可不知在场几个人的心思,她本来心烦意乱,但做着菜,慢慢心态就平静下来。
不管周攻玉是什么身份,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人就是体贴的玉哥儿。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过好眼下比什么都重要。就算玉哥儿的亲朋好友找过来,他要走,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这般一想,安琳琅别扭了几日的心思就松开了,船到墙头自然直嘛!
与此同时的金陵城,安玲珑的日子却在一夕之间变得煎熬起来。
安琳琅之死让她本来娇客的身份变得尴尬,她在林家的这后面的半年,几乎是躲在院子里度过的。原以为这已经是莫大的煎熬,谁知道更煎熬的还在后面。
自打她破釜沉舟跟路嘉怡生米煮成熟饭的事情被捅破,她安玲珑的名声一朝尽毁。她从一个纯洁无瑕体贴小意却困于出身才屈居安琳琅之下的侍郎庶女一朝之间变成一个只会装模作样,私底下勾三搭四玩弄男人心思的下贱货色。仿佛她所有的好都变成了虚假,突然之间就一无是处了。
林家原先只是漠视她,如今开始给她难堪。
林家阖府上下鄙夷着她,根本指使不动,连她院子里打扫的仆从都可以当着她的面骂她活该。一日三餐也变得艰难起来。即便她拿银子打点,也拿不到想要的菜色。出入林府不似往日那般方便了,小门给她行方便的婆子被打了一顿发卖出去,所有给过她方便的人都被清除。
她突然之间孤立无援,消息递不出去,信件还没出二门就会被送到林大太太的手上。一旦被林大太太发现写了什么透露安琳琅死讯的消息,还会被人上门来教训。
安玲珑两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哪怕上辈子被陈塘,那也是一瞬间的事情。哪有这样长时间无孔不入的羞辱,贬低。安玲珑只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比坐牢还让人难捱。
而更让她觉得崩溃的是,路家那边彻底没消息了。那日之后,路嘉怡仿佛忘了她这个人。不仅没有如预料得那般上门求娶,更是连给她一个安置的口信都没有。她以为的釜底抽薪的计策,完全没有按照她计划的走。反而适得其反,让路嘉怡彻底看轻了她。
路嘉怡北上科举被这件事耽搁了几日,走的这一天,路家终于有消息了。
不是路嘉怡本人,也不是路家的长辈,只是路家大太太身边的一个婆子过来。态度可见的轻慢。那婆子是跟着林家的仆从一道过来的,站在她的面前连腰都没弯一下。趾高气昂地看着她,只告诉她路家看在安侍郎的面子上愿意给她一个妾的身份。良妾都不是,只是一个贱妾而已。
可想而知安玲珑得知了这个结果有多崩溃,她上辈子嫁给周临城好歹还是个妻!周临城哪怕是个庶子,那也是周家人。周家的庶子能跟一般人比?周家的庶子比外面六品官都有身份。她作为周家庶子的正妻,到哪里也都是被人敬着的。这辈子谋划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贤良的好名声,也得到了安家长辈的疼爱。结果就只是给路嘉怡当个妾么?
她不能接受!凭什么!路嘉怡以后再飞黄腾达,如今也不过是个举人罢了。
一个没有官身的举人,让她当个妾,还是个贱妾。他路嘉怡凭什么!安玲珑气得当场就砸了路家送来的所谓‘纳妾礼‘。双目血红:“你路家如此欺辱于我,那就别怪我鱼死网破!”
事到如今,安玲珑心里清楚得很。路家敢这么行事,不外乎路嘉怡就是这么默许的。路嘉怡的默许,路家下人才敢不将她放在眼里。连一个仆从都敢践踏她的尊严。既然如此,她也不必给路家留体面。说是她算计了路嘉怡?是她害的路嘉怡颜面尽失?
那她还反过来怪路嘉怡招惹她却始乱终弃呢!
安玲珑从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路家敢把她当垫脚石给路嘉怡垫背,那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林家控制着不让她走,不让她去信安家,却也不敢真杀了她。安玲珑送走路家人的当夜,就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病歪歪地出现在林子冲的院子里。
林家上下看着安玲珑,却也不会片刻不离的盯着。
大半夜,待到仆从都歇下了,安玲珑才一路梨花带雨地冲到林子冲的院子。都说仆从的态度代表了主人的心意,林子冲对安玲珑的维护让林子冲院子的仆从不敢不对她恭敬。听到她拍门,想也没想就请她进去做。而后马不停蹄地就去主屋唤醒了主人。
林子冲过来,安玲珑话也没说。先是欲语还休地哭了一场,然后两眼一翻就昏倒在他怀中。
事到如今,林子冲对安玲珑已经是硬着头皮在偏听偏信了。不管是魔障也好,还是自欺欺人也罢,他坚定地相信自己没看错人。就是要坚持地护着安玲珑。且不说安玲珑大半夜跑去林子冲的院子被人发现告知了林大太太。就说林家家宅那么大,等林大太太怒气冲冲地从床榻上爬起来赶到,林子冲已经顺了安玲珑的意思,将她写给长辈的信给叫人送了出去。
林大太太气得头晕目眩,差点当场昏过去:“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她的信是能送出去的吗!她信里会写什么你难道会想不到?”林大夫人气急败坏,恨不得破口大骂,“冲儿,一旦安家的人来金陵,琳琅的死就瞒不住!到时候你要怎么跟安家交代!怎么跟安老太太跟安侍郎交代!你为了她就连自己连父母家族都不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