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王府寂静无声,半晌,老王爷堪堪抑住亢奋,连连点头,直接满血复活。他的脸色涨红,这次是激动的,连将死之人的病气都不见了!
简亲王老泪纵横,嘴里喃喃念叨着皇上,看向弘晏的目光蕴含感激,就像看着最最疼爱的小辈:“托小爷的福,皇上觉得我还没老呢。不错,老夫还能等到我孙儿长成,还能披挂上阵,为皇上征战四方!”
说罢狠狠剐了世子一眼,胡乱擦了把泪,再次重复道:“来人,上棍棒。”
王爷很是激动,只觉浑身有了力量,如今都不用人搀扶,打儿子打得更凶了:“我叫你收贿,叫你抢人!从今往后,乖孙由我亲自教养,那些贪的,都给老子吐出来!”
伴随阵阵惨叫声,弘晏忍住笑,往太子身后躲了躲。
简亲王见此动作稍停,连忙安抚道:“这是逆子应得的,小爷莫怕,莫怕。”
胤禛沉默看着这一切,太子脸皮抽搐了一下,好半天找回声音:“未免打搅王叔的雅兴,孤也该回宫了。”
出来一趟,见证了医学奇迹,还白挣五十万两功劳,太子与四阿哥大受震撼。
简亲王打完儿子之后,急急去了书房一趟,一刻钟后,又神神秘秘塞给弘晏一封信件,说是给长孙的回礼。
马车上,不等太子暗示,弘晏双手奉上信件,神色很是乖巧。
太子哼笑一声,想了想,这小子还是不能夸,于是叮嘱说:“今儿事发突然,万万没有下次。再胡乱编造,孤可保不住你,知道了?”
弘晏很好说话:“知道了。”
蛀虫这块匾既然用过,那就不算胡编乱造,在他爹允许的范围内呀。
太子满意颔首,拆开信件一瞧,眉梢高高挑起。
信中写了两件事。一来,简亲王身为宗令,在宗室里头辈分极高,有他背书,大部分的宗室债务都不用愁;二来简亲王提了建议,说若有不愿还钱的,也该让人尝尝“国之蛀虫”的滋味儿,废物利用也是方法嘛。
“……”对第二条视而不见,太子欣喜之余,又有些不得劲儿。
短短几日对元宝示好的,有多少个了?
胤禛坐在一旁,已然沉思许久。他越是沉思越是惊异,元宝的主意,看似天马行空,却次次有的放矢,从不做无用功。
这是天赋,也是聪慧所至,他再一次感叹,这么一个催债的好料子,为何不是自家的呢。
胤禛琢磨来琢磨去,忽然醍醐灌顶,他同样是有儿子的。
待弘晖弘昀长到五岁,也学元宝接触这些,父子一脉相承,岂不乐哉?
·
同一时辰,乾清宫。
皇上翻了翻手中名册,随即搁在桌上,打量候在御前的大阿哥:“上头所写,都是真的?”
“回汗阿玛的话,儿臣与八弟一一筛查,决不敢欺瞒与您。”胤禔恭声说,“这些只是部分。”
半晌,皇上温和颔首:“不错。”
胤禔眼底露出喜色,却听皇上继续道:“不若拨给你一队人马,查抄名单所记,如此一来,也算有始有终。”
大阿哥渴望功劳,张嘴就要答应下来,可明珠的话突兀出现在脑海,他当即凛然。
——皇上不喜越权之人,贝勒爷可要掌好分寸,切记!
“汗阿玛,儿臣做好分内之事便够,其余可由四弟代劳。”他谦虚一笑,犹豫道,“毕竟牵扯到四弟的侧室,儿臣总该避讳一二。”
皇上嗯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摆手让他退下,“太子办得不错,你们当以他为榜样。去吧。”
大阿哥一个咯噔,难不成太子又有了进展?
他心下着急,无意识加快步伐,李德全看在眼里,暗暗摇了摇头。
御书房静悄悄的,皇上忽然冷笑一声,“好一个分内之事,朕倒要看看,老大还能谦虚到什么地步。”
重新拿起笔,皇上悠悠道:“根子烂了,就一次性连根拔起。在这之前,得好好养着它,养得成规模了,才好下手不是?”
李德全垂眼不敢说话,皇上说罢竟是乐了:“元宝真是聪明,剪了根茎,还懂得浇水松土,让它按想象的样子生长。”
提起这个,李德全倒是有话要说。
小爷就算上了天,在您眼中也是好的!
就在这时,一个面目机灵的小太监匆匆而来,跪在地上正欲开口,皇上却是制止了他:“先别急着说,让朕猜猜。”
“雅尔江阿不愿还银,送他‘国之蛀虫’,足矣。若简亲王出面……莫非是‘长命百岁’?”皇上绞尽脑汁。
小太监捧场说:“皇上英明!只后一个是‘雄姿英发’,听说王爷喜极而泣了呢。”
皇上沉默了,李德全也沉默了。
半柱香后,皇上拍桌道:“朕不会睁眼说瞎话,来人,换块‘老骥伏枥’过去,顺道把索额图那俩偷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简亲王:医学奇迹
索额图:人生巅峰
元宝:造梦人


第21章 拆伙
皇上拍桌拍得震天响,小太监吓得缩了缩脖子,李德全呆呆站在一旁,不知摆出什么表情。
“皇,皇上。”李德全陪着笑,小心翼翼道,“您说的很是,可元宝阿哥那儿……这不就露馅了吗。”
还有太子爷与四贝勒,皇上记着账呢,此间事了一个也逃不掉。皇上就想看二位爷惊慌请罪的模样,这万一提前暴露,延误了催债不说,哪还有看戏的乐趣在?
李德全想得不错,皇上就是这么双标。
元宝是他默许的,虽说对牌匾的题字不是很满意,但成果摆在那儿,他骄傲都来不及。胤礽和胤禛倒好,两人日日与元宝形影不离,隐瞒就罢了,身为长辈连建议都不会提!
想起“雄姿英发”四个字,皇上就生气。狠狠给太子记下一笔大的,他若无其事地收回前言:“也是,要耽误了元宝办差,朕可受不住他的哭诉。”
李德全擦了把冷汗,诺诺应是,哭诉?不见得吧。
小爷两日没来乾清宫了,您猜牌匾猜得乐此不疲,就没发现这回事么?
弘晏还真有些心虚,心道等这一阶段过去,牌匾没了作用,他再去御前刷脸。毕竟‘雄姿英发’太夸张了些,他实在对不起亲亲祖父。
元宝阿哥忏悔一秒,淡定规划好行程,转眼到了傍晚,以四叔名义筹备的宴席即将开始。
四贝勒递帖相邀,五品以下的京官哪敢不来?他们离权力中心远着,赴宴便是天大的荣幸,就算混个脸熟也好。
大部分人心知肚明四贝勒的目的,官员里头,也有少许大贝勒的拥趸。他们对还钱那叫一个心不甘情不愿,可终究没有逃避的办法。
四贝勒身后站着太子,他们敢不来吗?
皇城里头,大官多了去了,太子爷或许顾忌明珠,顾忌大贝勒,却绝不会顾忌他们。一顶不敬储君的帽子扣下,他们只能去大理寺申冤,死都不知怎么死的,上头还会保下小喽啰?
故而酒过三巡,四贝勒出场说了几句,官员们连声应是,趁着火热的气氛,收缴欠银完成得很是顺利。
前厅觥筹交错,借着屏风遮掩,弘晏翘着腿儿坐在凳上,不时打量赴宴之人。
杨柏立在一旁奋笔疾书,很快,名册布满密密麻麻的黑色字迹:
李大人,吏部员外郎,藏银十万两,皆为贪污所得;喜塔腊大人,顺天府刑狱主簿,趋炎附势仗压百姓,手下冤假错案无数……
杨柏从未见识过这些,越记越是心惊肉跳,面色发白,只觉浑身血液冻结了一般。
上头所记的贪污昧银,竟成了最为浅薄的罪行!
他颤抖着骂:“他们、他们简直就是衣冠禽兽。”
“少部分罢了,天底下还是好人更多。”弘晏叹息回答。
为官者皆有私心,或想光宗耀祖,或想青史留名,真正无欲无求的又有几人。居京城大不易,两袖清风更是罕见,故而他很能理解,只挑了无可救药的大蛀虫出来,一如整治内务府时。
这些人,无论哪个都是死罪,逍遥自在那么久,梦也该醒了。
杨柏闻言咽了咽口水,慎重点点头,忍住愤怒继续提笔。等前头散得差不多了,何柱儿过来请人,弘晏一见他爹便笑眯眯道:“阿玛,该干活了。”
太子今晚没有出面,独自在厢房下棋,本想拉着弘晏一道,却被臭小子溜了出去。
元宝身边有汗阿玛的人,他不用担心,于是气定神闲地坐下,还叫人上了好茶。
悠闲没多久,骤然听到这话,太子眉心一跳,干活?干什么活?
四阿哥刚巧推门而入,闻言双目微亮,问道:“元宝莫非有了催债的新主意。”
弘晏没说话,把杨柏所记名册递了过去。太子招来四弟一块儿看,没过多久,二人齐齐变了脸色,霎那间坐不住了。
太子说了句‘放肆’,胤禛眼底泛上滔天的怒意。这些人贪污受贿、无恶不作也就罢了,其中竟有关乎永定河堤的罪行,这是来年即将开凿的大工程!
汗阿玛对此很是看重,曾不止一次召人商议,还亲自阅览了绘图。太子捏了捏眉心,丝毫不怀疑信息的真实性,半晌开口道:“名册牵连得太深太广,若要解决,如今唯有上报汗阿玛,过了明路才行。”
四阿哥凝重道:“二哥所言极是。不若弟弟连夜进宫……”
“天色已晚,明儿我们一道去。”太子轻轻摇头,似笑非笑,“人在衙门,岂不是更易动手?”
四阿哥一想也是,神色松弛几分:“就听二哥的。”
弘晏对抄家跃跃欲试,可进宫这事,能拖最好。于是他乖巧询问:“阿玛,明早我能不能起晚些?”
太子一时间忘记牌匾这回事,理所当然拒绝了他:“皇上多日不见你,定是想念的。”
事实上,有元宝陪着,汗阿玛的脾气就会和善许多。太子研究多年,早就摸得透透的,心道汗阿玛看了名册若是盛怒,有元宝在旁,也能收敛一二,不至于肝火旺盛伤了身。
除了德妃降位那回,汗阿玛把他骂得狗血喷头……绝对是例外!
皇上不知太子如此孝顺的想法,否则定会赞扬他的贴心。
另一头,索额图不知道他的宝贝牌匾差点没了,他正为弘晏的催债业务添砖加瓦,贡献自己一份力量。
索大人近来活跃得很,谁叫他彻底转变了念头,那些不愿还债的,都成了他的敌人。
苦苦等待多日,却没听见一众勋贵还钱的消息,遑论明珠佟国维那几个老货!
索额图气坏了,怎的,他们要抗旨不遵?太子爷的脸面还不够,还需皇上亲自出马?
出于债权人心理,索额图趁夜深人静,率先敲了佟家的小门。
佟国维一听来意,差点没有揪断胡须,面皮抽搐着道:“索大人真是好雅兴。”
半夜三更的让人还钱,还的还是国库钱,这不是有病是什么。佟国维上上下下打量索额图,目光深沉,心头越发警惕,索不吐如此殷勤,其中绝对有诈!
银两,绝不能早还。
脑中再一次浮现明珠的话,佟国维不动声色地打太极,索额图终是无功而返。
过了片刻,手下人回禀说,马车朝马齐大人的府邸去了。佟国维便是修养再好,此时也无言以对,索额图与明珠还真是心有灵犀哪。
感叹过后就是恼怒,他佟佳氏招谁惹谁了,竟成了两人相争的靶子。佟国维一拂衣袖,冷声吩咐左右:“从今往后关上小门,谁也不见。都给我记住了?”
第二天一早,乾清宫。
大贝勒与八贝勒联袂请见,再次递上一本密折。皇上一见长子就觉心烦,只摆手说‘知道了’,八阿哥见此神色微黯,抿紧嘴唇。
密折是他通宵所制……
难不成大哥昨儿言语无状,惹了汗阿玛不悦?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有人来报,说太子、四贝勒与皇长孙求见。
皇上面容明显带了喜意:“宣。”
大阿哥感受到皇父的差别态度,手心一紧,酸得能熬一缸醋。等太子一行请了安,就格外凸显弘晏的与众不同来,皇上亲自叫人上端果子露,还赐了软凳给他坐着,美名其曰旁听。
什么旁听,分明就是舍不得他累。大阿哥呼吸一紧,告诫自己放宽心,就听太子拱手道:“汗阿玛,儿臣与四弟有十万火急的要事相禀,亟待汗阿玛定夺。”
说着也不在意旁人,将名册双手奉上。
皇上瞧他许久,暗道牌匾的事延后再议,随即翻开册子,大致扫了几眼。
神色不辨喜怒,可仔细望去,弘晏能够清楚地察觉到不同,皇上的好心情呱唧一下,掉了。
大阿哥八阿哥屏住呼吸,各有各的猜测,下一瞬,皇上平静开口:“你想如何做?”
太子拱手,低声说:“儿臣请求汗阿玛许可,与四弟一道查抄蛀虫!”
四阿哥重复一遍太子的话,坚定道:“汗阿玛,儿臣愿往。”
皇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侧头看向大阿哥胤禔:“上头写的名字,一半与你昨日所提分毫不差。老大,这查抄的事儿,你是打定了主意,全托付给老四?”
一席话说得人心震动,大阿哥瞳孔微缩,好半晌回不过神。
什么意思?太子和老四也找了户部的茬?
自己有活干,还抢他的差使,这不是越俎代庖吗?
大阿哥想到此处,血液都在逆流;在他身旁,八阿哥彻底怔住了。
他俊秀的面孔变得毫无血色,抖着唇想要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大哥不愿管,为何也不愿他管?
查抄得罪人,可也是立功的好机会,他不怕的。
“汗阿玛,”大阿哥深吸一口气,心道绝不能这样下去,斟酌半晌总算开口,“此事牵扯到的李文璧,身为格格李氏亲父,也算四弟的半个丈人,儿臣万万不好插手。如若四弟怨我,做哥哥的里外不是人;可若四弟亲自处理,不知得忙到何年马月,儿臣实在过意不去。”
几乎是指着鼻子说胤禛徇私,说他包庇李氏的父亲了。
潜台词是汗阿玛,此事绝对不能交给四弟,他没这能力。
从天而降一顶大帽,胤禛闻言脸色铁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反驳才好。
他绝不知李文烨的猫腻,李文璧也不是半个丈人!!
可大哥扣着失察之罪不放……四阿哥少有窘迫的时候,太子心里着急,却也不好帮着辩解。
弘晏坐在一旁,当了半场的看戏人。
正观察不太熟的八叔,四叔突然遭受敌人进攻,他当即喊了一声大伯,极为动容道:“大伯友爱兄弟,上天都感动了。”
大阿哥吓了一跳,随即在心底嗤笑,小娃娃懂个什么?
弘晏感动过后,推心置腹地建议:“您怕四叔怨您,又怕四叔劳累,这好办。八叔清廉正直,又不怕得罪四叔,抄家这回事,八叔在行!让他与四叔一道,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说罢叹息一声:“勇敢八叔不怕困难,大伯也无需殚精竭虑,就当给脑子松松土。无事一身轻,快活得连我阿玛都羡慕,真好。”


第22章 暗涌
八阿哥怔怔站在原地,蓦然睁大了眼。暗含的失落一扫而空,电光火石间,他的神色变得格外复杂。
勇敢八叔,不怕困难……
当着汗阿玛与大哥的面,让他与四哥一块抄家,按理说,胤禩应该利落拒绝,也该惶恐不安。这是放他在火上烤,谁叫他与大哥绑在一块儿,像四哥追随太子那般,倘若自请单干,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很久之前,胤禩便清楚地知道,他和四哥不是一类人,四哥远比他幸运。
不提出身与其他,胤禛跟着太子,不必担心逾越,不必讨好相迎,更不必收敛个性;太子身为储君,从没有打压弟弟的念头,譬如催债这事,他们都商量着办,好似身旁站的是兄弟,不是君臣。
听说弘晖发了低烧,太子亲去探望,胤禩亦是羡慕的。太子生来就是储君,最得皇父爱重,高高在上之人如此行事,岂不更为难得?
四哥倾心相随,而他却不能,也不敢。额娘还没过上好日子,跟随大哥办差需小心谨慎,事事马首是瞻;可随着时间流逝,他离脱颖而出的机会越来越远,再也不能拔得头筹。
难道这贝勒头衔,只能是个虚名吗。
得知查抄的差事,大哥从未考虑过他,胤禩是落寞的。谁知骤然有了转机,他的心砰砰跳动,忽然生了前所未有的渴望,以至大逆不道的念头——想要立下功劳,就算与四哥一道,挨大哥的斥骂也好!
八阿哥闭了闭眼,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在他身旁,大阿哥却是脸绿了。
弘晏这小子,装的一副乖巧样,实则拐弯抹角地挖苦他。什么叫给脑子松松土,什么叫无事一身轻?
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话,何况还要八弟跟着老四,这是要从根上瓦解他们!他胤禔焉有威信在?!
好毒的计谋,好毒的手段,臭小子不懂尊长,好啊!果然是胤礽的种。大阿哥的脸绿了又紫,咬牙切齿之余忽然有些慌乱,这小子提的建议无懈可击,汗阿玛不会答应吧?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不会的。弘晏虽然受宠,但汗阿玛绝不会儿戏……
“元宝说的有理。”皇上哪会不知弘晏打的什么主意?身为知己,自然要给四叔解围。只他对长子实在失望,也存了警告的念头,于是缓缓开口,顺着弘晏的话说下去,“密折与名册,便交由太子督察,老四老八秘密处置。未免打草惊蛇,查抄当快、狠、准,找到证据定罪,绝不冤枉无辜之人。”
太子松了口气,睨了儿子一眼,唇角微微泻出笑意。
出息了,还学会挖人墙角,真是好样的。
四阿哥沉声应是,总算脱离了窘态,此时情绪暗涌,又是感激又是后怕,在心底狠念“李文璧”三个字。
八阿哥不可置信,随即抑住激动连忙谢恩,唯有大阿哥咬紧牙关,脸色猛地转为灰败,“汗阿玛……”
“既然自己推卸,那就交给胤禩去办。”有弘晏在,皇上终是按捺住脾气,神色和缓地安抚,“毕竟组队办差,朕不会忘你的功劳,退下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听着怎么像讽刺呢?
太子肩膀抖动几下,大阿哥有苦说不出,只好僵着面庞,尽力挤出一个笑:“是,是。儿臣告退。”
查抄耽误不得,时辰越早越好。大阿哥失魂落魄离去之后,弘晏像是忘记牌匾那回事,旁若无人地上前卖乖,说要同叔叔们一道开眼去,不然吃不好睡不香,汗玛法就应了他吧。
皇上睨他一眼,吃不好睡不香?
造牌匾不是造得溜溜的,每天滋润的很,尽会哄人。他总算认得了乖孙的真面目,改日是不是要和老八做知己,发展一段另类叔侄情了?
酸归酸,却拿弘晏没办法,皇上拗不过那双湿漉的瑞凤眼,还没佯怒便道好好好,看得八阿哥目瞪口呆。
这还是他又敬又怕的皇父吗?
太子含笑看着,忽然笑容一僵,总算忆起‘社稷之臣’‘雄姿英发’等等题字,顿时心虚了起来。
胤禛也是如此。他慢慢垂下头去,脚尖不安地挪了挪,没发觉李德全望来的怜爱目光——
二位爷,真惨呐。
不过别怕,只要熬过这一劫,脸皮便能百炼成钢,泰山崩而面不改色了!
延禧宫。
大阿哥最近事忙,甚少前来请安,今早能够见到儿子,惠妃很是高兴。
还没高兴多久,却等来如此大的噩耗,惠妃生生掰断了护甲,胸口不住起伏,半晌指着他说:“糊涂!”
“何必用李文璧刺激老四?一开始便托付给胤禩,哪还会有如今的局面。”惠妃手指都在哆嗦,实在气得狠了,“还能被五岁娃娃反将一军,若你舅舅知道,他该多么气怒,心血全付之东流了!”
她不求胤禔争得头筹,却未料到头筹没有,反而丢了大脸。要让那些嘴碎的妃嫔知晓,她能活生生被嘲笑几月,延禧宫安有脸面在?
胤禔耷拉着脸,半晌低声道:“额娘,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可汗阿玛偏爱弘晏,儿子没法。”
这事能怪八弟吗?不能怪。
要怪就怪皇上对弘晏无原则的宠溺,毕竟是小兔崽子尖牙嘴利、威胁相逼,八弟才会深入敌营。真要算起来,是他对不住八弟。
惠妃对此也是心知肚明,闻言长长吐出一口气,喃喃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不知为何,这小子总是针对胤禔与明珠,办差路上有他拦着,总不是办法。
弘晏定是得了太子授意……想到此处,惠妃眸光一冷,父子俩实在欺人太甚,当她在宫里白待了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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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太子指挥全局,四八两位阿哥雷厉风行,趁着朝臣当值的机会,当机立断领了人马开始查抄。
名单上有一个是一个,全都没有逃掉,且有弘晏这个开挂的人形探测仪,差事办得隐秘且顺畅无比。
四阿哥心知这是元宝与生俱来的天赋,八阿哥却是震惊到失语,最后变为麻木。他机械地听着弘晏的指挥,指哪打哪,叔侄配合倒也十分默契。
弘晏可算与八叔熟悉起来,也发现了他的长处。胤禩老成的不像十七岁,善解人意且极擅变通;若说如今胤禛是锋利的刀刃,胤禩就是温润的玉石,只要他想,便能让你如沐春风,身心都觉舒服。
这不是催债的完美人选?
弘晏眼睛渐渐亮了。
八阿哥头一回与他们相处,总有些拘谨与不自在,很快,不自在消失的无影无踪,变为深深的麻木。
这就是获得汗阿玛褒扬的秘诀吗?
麻木着麻木着,也就习惯了,只是他有一事极为迷惑。
四哥看他的眼神,本来有些警惕,他很能理解。可到了最后,不过问了四哥一句‘侄儿为何这样厉害’,那眼神竟带了丝丝炫耀,这又是为什么呢。
秘密查抄带来的影响尚未发酵,毓庆宫尚且一派宁静。
夕阳西下,小院的抱厦里边,数名宫女正忙碌着。皇长孙年纪小,身边只有嬷嬷与太监伺候,可穿着这一块,譬如上呈衣物、修补纹样,还需年轻的二等宫女负责。
“小爷的香囊旧了,这是内务府新送来的佩饰,检查一下可有疏漏。”掌事嬷嬷放下托盘,叮嘱道,“太子妃吩咐说,明日换上红底鱼纹的,芹玉,活儿就交给你了。”
芹玉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清秀,闻言沉稳地应了是。
她是毓庆宫的老人了,抱厦里边算她资历最足,做事也最稳重,嬷嬷一般都把重要的活计给她,算是一种提携与信任。
宫女个个领了差事,几人各司其职,互不打搅。
掌事嬷嬷吩咐完便匆匆出门,芹玉背对同伴坐在桌旁,里里外外检查香囊的做工,紧接着环视四周,面色不变,极快从衣襟掏出一包红色粉末。
粉末映盖了香囊颜色,让人肉眼分不出区别,芹玉双手极稳、极均匀地将粉末与香囊内壁混合,按揉,直至细微的香气散开,最终变得毫无痕迹。
没过多时,芹玉系好香囊,遮住眼底深沉的暗色。
身后猛不丁传来一道稚嫩嗓音:“你在做什么?”


第23章 贼船 三合一
电光火石间,抱厦寂静了一秒。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啪嗒声,那是饰物接连掉落的声音。宫女们或是惊讶或是惊喜,放下手中活计,齐齐福身道:“奴婢给小爷请安!”
芹玉却是经历了别人没有的心理波动。惊喜没有,更多的是惊吓与惊慌——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双手僵硬地附在身前,凭借强大的意志才堪堪压下了痉挛反应,霎那间心乱如麻。
这个时辰,小爷如何会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
回想那句“你在做什么”,芹玉呼吸一窒,他又看到了多少,是否发现了自己的隐秘动作?
一切太过猝不及防,芹玉差些露了馅。可她毕竟沉稳惯了,很快调整好呼吸,强自镇定面对弘晏的打量,心狂跳而面不改色,与其余宫女一样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