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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孙氏已听明白了。
她盯着眼前某一点,短促冷笑几声,“穆寒?”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阿秀的预收,《穿成修仙文一号女配↓》,下一本应该开这个,求预收嘿嘿,宝宝们戳专栏就见啦!(*^▽^*)
他是剑宗第一宗主,冷峻,无情,却为她断剑生爱,几死无悔。
他是魔域新主,睥睨伫立,高高在上,却为她断胸折骨,痴恋成狂。
他是九华宗天骄,白衣,无双,却为她叛出师门,坠入鬼道。
还有他,他,他,……
苏云发现自己穿越了,她穿进了上述这一本爽炸天的大女主修仙文。
可惜的是,她没有穿成女主,而是穿成那个不断和女主别苗头,不断想抢女主男人,一直在作死,从来不间断,最后肉身被轰成渣渣,神魂俱灭,天地间再不留一点碎屑的女配。
一号女配。
苏云:“……”
……
面甜心黑道系少女逆风翻盘
在这个文里,苏云定婚多年的未婚夫最后会移情别恋,为了救女主将她推进万丈魔渊。
亲哥会为女主众叛亲离,当着女主的面一剑刺进她的心窝。
[纠正剧情系统]告诉她:他们都在走剧情,你也得走剧情,如果你选择走完剧情,下辈子就会像女主一样气运加身,否则的话——五雷轰顶万劫不复,你相信吗?
苏云:“真的吗?我不信。”
蒙谁呢,这辈子都魂飞魄散,还能有下辈子?
小孩子才选,她两个都要!
……
爱你们!!!
哈哈哈今天也是超级肥肥的一章噢!宝宝们么么啾!明天见啦~(*^▽^*)
最后还要感谢“绯雪”扔的地雷,笔芯笔芯!!
第93章
正院气氛压抑到了顶点。
被屏退仆婢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里头愤怒至极的“砰”一声碎瓷骤响,众人屏气含胸,大气不敢喘。
孙氏恨得咬碎银牙,立即使人去确定穆寒现况。
她记得,穆寒这二日没跟在女儿身边。
一想起这个,随即忆起素日那羯奴与她的女儿形影不离,韩菀百般抬举重视他,那羯奴日日在她眼皮子底下出去,孙氏怒恨填胸,竟生生把韩父旧年用惯的她最喜爱的那套陶盏给砸了个粉碎。
人很快回来了,禀道,穆寒风寒,这两天在养病。
近卫圈子小,连郦阳居也不用去,往前头医士院子跑一趟,就问得清楚明白了。
“养病是吧?”
孙氏短促冷笑,些许风寒就叫了瞿医士去切脉开方,还吩咐瞿医士亲自制药给仔细调理旧伤,这哪里是个奴隶,这不分明是个主子么?
“好啊,好一个穆寒啊!”
孙氏眉目如冰,秀丽的面庞一片凌厉,她就剩下这一双儿女了,夫君去世后,一双儿女以及韩氏就是她仅有的,这是她的逆鳞所在。
现今,一个肮脏卑贱如泥的混血羯奴,竟然敢勾引她的女儿,还撺掇得她女儿不肯定亲。
难不成,他还想她女儿嫁他不成?!
气极恨极,孙氏神色反一片沉沉平静,她倏地抬眼,风雨欲来。
“去,把那羯奴叫来!”
田荭奉命,往郦阳居而去。
急促而重的脚步声,打破了郦阳居的平静,正伏案疾书的穆寒心有所感,蓦停了下来。
他说是在养病,但其实并没真闲下来,正在东厢书房忙碌处理明暗公务。
一卷帛书摊开,他略略斟酌,提笔书写,蓦笔尖一顿,“啪”一滴墨汁坠下,濡湿雪白的绢帛,刚写了一半的批复便毁了。
他浑然不觉,抬头看着书房大门,那急重的脚步声仿佛鼓点一般,一下下踏在他的心坎上。
门敲了两下,“咿呀”一声被推开,穆寒对上田荭的眼睛,田荭和他对视半晌,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说:“穆寒,夫人叫你。”
偌大的庭院一下子失了音,一留守近卫整理配刀的手一顿,“哐当”一声长刀落地,他不敢捡,屏息看着东厢。
知道内情者俱屏住呼吸,不知内情的左右看看,被沉甸甸的气氛感染,也不敢出声问。
偌大一片寂静中,田荭低声:“穆队,请。”
穆寒垂目,将手上的笔慢慢放回笔山,站了起身。
心头冰凉,一瞬,浑身血液仿佛失去了温度。
这一刻,终于要来临了。
他哑声:“是。”
……
穆寒跟田荭离开了郦阳居。
秋风瑟瑟,黄叶纷纷,那道简单便装布衣的黑色身影在眼前出了院门。
众人对视,不敢吭声,闻讯赶至的罗平从后面冲了出来,领命留下盯梢的近卫叫阿玄,慌忙收住脚:“我,我这就去报主子?”
罗平咬牙:“还不快去!!”
阿玄应了一声,飞快冲去直接一跃翻过院墙,连门都不走抄近路去了。
罗平来回踱了几步,心下焦急,但他现在也不敢去正院,疾步转了几圈,掉头和小儿子撞了个满怀,罗婴哎哟一声按住脑门,瞪大眼睛看着父亲。
他还不知怎么回事呢?
罗平气得,狠狠拍了这傻小子脑门一下,“你去,快去正院!”
“盯着情况,万一有什么,你……你赶紧打发人告诉我!”
“哦,哦哦!”
罗婴捂着脑门,飞快跑去了。
一路翻.墙抄近路,居然比田荭还快一点,他一路嘀咕不解,只一进正院,呼吸不由不得一屏。
偌大的院落内,护卫仆婢统统肃立,气氛沉沉如乌云压顶,凝重得仿佛连气都喘不过气。
正堂灯火通明。
孙氏高居上首,冷冷盯着大敞的厅门。
……
还未近前,就能感受到院内的紧绷冷肃。
田荭一句话都不敢说,带到正院门前,停下顿了顿,声如蚊呐说了句保重,就低头继续往里去了。
往日庄重中总带着许多醇浓温馨的正院,如今一丝不见,暮色下有些昏暗的正堂,点起所有烛火,灼灼刺得人眼生疼,这大敞的厅门,犹如一张巨嘴。
穆寒一步一步的,往里行去。
他做下的事情,终于到了曝光审判的一日。
他一步一步,进了庭院,迈上台阶,终于进了厅门。厚厚的羊绒地毯落地无声,室内气氛压抑极了,硕大的黄铜鎏金香鼎吐出的烟雾都沉凝难散,羊绒地毯尽头,一抹石青色的锦缎裙裾下摆已及一双丝履。
他跪了下来,给孙氏见礼问安。
“穆寒见过夫人,请夫人安。”
声音涩涩,干涸发哑。
孙氏霍地站起身,穆寒的问安刺激了她,她重重几下呼吸,举步下了台阶。
“抬起头来。”
“我看看。”
孙氏短促冷笑:“让我看看,韩氏世代仁善,最后竟是酿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恶果来了?”
穆寒心一震,蓦伏跪在地。
他呼吸急促双手攒紧,颈项头颅似有千斤,竟无法抬起头来直面孙氏的目光。
孙氏踱步,围着穆寒转了一圈,冷冷盯着他:“你不过营曹中一混血卑奴,杀人遭捕,我韩氏怜悯你年幼艰苦,不忍你就此陨命,救了你的命,予你赎了身,出面将此事摆平。”
“予你吃,予你住,将你纳入府中,予你遮风挡雨容身之地,护你成长,教你习武学文,甚至乎,还选你为家主亲卫,百般倚重,一直至今。”
“你一卑贱羯奴之身,今时今日之位,多少士人都远不及也。”
“而你,你就知这般报答我家,这般报答韩氏的?!”
孙氏陡然提高声音:“主君真是瞎了眼睛,竟容你这等狼心狗肺之辈留在身边,还委以重任!!”
她恨道:“早知如此,当初万万不该救你的命啊!!!”
穆寒身躯战栗,这个高大如山岳的强健躯体,在这一刻浑身冰凉,不可自控地战栗起来。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来。
“抬起头来。”
孙氏逼近,看着穆寒这张有着羯人血统带几分异域的深邃面庞,她痛恨至极。
“就你,竟也敢肖想我的女儿?!”
孙氏双目欲喷火,盯视穆寒良久,她一字一句:“我韩家是留你不得了。”
孙氏慢慢直起身,巨大的愤懑过后,她思绪一片清明,必须在女儿回家前,解决此人。
她可不敢小觊她女儿的耳目。
穆寒不能留在家里了,将他送走,限制一段足够长的时间,待此事过去等韩菀心窍清醒,最好是她成家生子后,再放他离开,日后便与韩氏再无瓜葛。
“你但凡有一点感恩之心,就且快快离了去。”
不过孙氏冷笑一声,这羯奴若真心存韩氏恩情,他就断干不出这种勾引害主之事,此等行径,忘恩负义说都说轻了。
她不再废话,侧头看田荭等人:“带他下去!”
去处她已想好,这就立即出城登船,送此人远离郇国,
“是!”
田荭不得不领着人上前,他架着穆寒的左肋,低喊了声:“穆队。”
头顶田荭的声音,田荭和人一人一边,要架起他。
片刻,却未曾架得动。
穆寒知道,孙氏说的一点不错,韩氏和主君待他天高地厚之恩,他却不思回报,反僭越了主子。
他并不是不愧责的,偌大的厅堂,众目睽睽,他头脑嗡鸣浑身战栗,心绪和气血的剧烈翻涌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可他更知道,此一去,他怕是不会再有机会和她见面了,双膝就似生了根,挪动不得。
韩氏恩情他铭感五内,他也恨自己的贪心,明明知道不应该,可偏偏就是无法控制。
他牙关紧咬,浑身战栗,所有声音一片模糊,视线蒙上一层水雾,伏跪在地。
田荭拉不动。
又上去二人,竟也一时未能架得起他。
僵持之下,孙氏大怒,“锵”一声长剑出鞘,她气恨之下瞥见田荭等人腰侧佩剑,一反手将其拔出,对准穆寒咽喉。
“好一个忘恩负义的羯奴?你走是不走?!”
穆寒仰首,剑尖贴着他的喉管,锋锐的剑刃割开皮肤出现一道细细的红痕。
可即便如此,穆寒还是说不出一个走字。
就在这时,门外疾速奔跑的声音,既急且怒骇然拔高得显尖锐的一道女声,是韩菀。
“住手!!!”
……
韩菀今日去了张府。
是光明正大去的,她和张允也有一些公事上来往,那正好,不然她还得等穆寒风寒好了在背她悄悄出门。
她去,是为了婉拒婚事的。
到了张家,先说了明面上的公务上,接着还有暗地里的事情。现在时间紧迫,而他们的布置还有很多,难得有机会碰头,自然不能浪费。
仔细商议完毕之后,已暮色初现了,韩菀收拾好东西,却没有没有马上告辞,侧头望了望张青,有些歉意笑笑。
张青会意,笑着起身出去。
张允奇:“元娘,何事?”
时间不早,大家又这么熟悉,韩菀也不多废话了,站起身深施一礼,轻声说:“元娘谢伯父和张兄错爱了。”
张允马上就明白过来了,点头:“无妨,只元娘你这是……”
听明白之后,遗憾是肯定有的,但正如他所言,婚姻之事得两个年轻人愿意才好,倘若不行,那勉强就不美了。
张允大男人一个,倒不会纠结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只韩菀这状态明显不对,他提亲是给韩氏家长提的,按照正常程序,那也该是孙氏来婉拒。
现在是韩菀自己来了,她一个待嫁女儿,有母亲在堂,却自己来拒,那显然是背着孙氏来的。
张允不免就有些担忧。
张允提亲原也是好意,韩菀于情于理也该给个解释,且对方这般痛快体恤,她也不愿意欺骗。
韩菀歉意一笑,轻声说:“我曾数度遭遇生命之危,幸有人不顾生死才幸免于难,他虽身份卑微,我却不愿辜负他的情谊。”
原来如此。
张允有些讶异,须臾点头,虽他觉得有些不好,但韩菀的感情.事无他一个外人商榷的余地,闻言起身道:“无碍,原是伯父鲁莽了,提亲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只当未曾有过即可。”
他好生宽慰了韩菀几句,扬声叫儿子:“孟锡,你来送一送元娘。”
告别了张允,与张青并肩往外,张青挠了挠头:“那个……元娘你切勿放在心上。”
他猜到了,方才等在外面也隐约听见,他当初愿意归愿意,那是因为韩菀品貌俱佳两人又相处融洽的缘故,倒未曾来得及生什么男女之情。
因此也十分坦然。
因怕韩菀尴尬,还特地解释一句。
韩菀笑道:“无妨,我怎会介意,倒是辜负孟锡兄的垂青了。”
张青笑:“那是,你眼光不好哇!”
“是是,原是我的不好,改日我做东,请张兄大吃一顿如何?”
“嗯,那还差不多。”
两人很快谈笑自如,就似平日一般,你一言我一语一直到将韩菀送到大门前登车。
韩菀挥手,和张青告别。
因着张允宽和,张青的豁达,她心情很不错,长长吐了一口气,很好,这问题从源头上解决了。
至于家里吧,母亲也无可奈何了,生气的话她回头哄哄吧,总能哄回来了。
韩菀心下轻快,还哼了几句小调,可事情的变化往往出人意料。
她先打算回总号再处理一些事情,然马车还未到朱雀大街,却被急促的马蹄声截停。
“主子,不好了,夫人,夫人她让田荭把穆队带到正院去了!”
“就在申正,已快三刻钟了!”
……
韩菀脸色大变。
不好!
她心下沉沉一坠,也顾不上多说,一撩车帘直接冲出,直接挥手让亲卫下马,她翻山上去,狠狠一扬鞭。
膘马长声嘶鸣,窜了出去。
罗承阿亚对视一眼,大事不好,赶紧率人追了上去。
韩菀一路快马,直接驱马进了第二道垂花门,仆婢惊叫连连,她心焦如焚,直接飞奔至正院大门前。
翻身下马,冲了进去,正正看见孙氏大怒拿剑指着穆寒咽喉的一幕。
登时浑身血液倒流,“住手!!!”
她厉喝一声,直接冲了上去,情急之下直接用手抓剑刃,孙氏一惊,赶紧撤剑。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
韩菀拉起穆寒,见他浑身颤栗双目赤红,咽喉一线浅浅的血痕,心胆俱裂,回头。
“娘你这是做什么?!”
韩菀情绪太过激动,一路快马疾奔回来,她连钗环也掉了一支,几缕鬓发凌乱散在背后,正紧紧握住穆寒的手,站在他跟前,回头睁大眼睛。
孙氏方才一惊,“锵”一声长剑落地锐鸣,她回过神来,登时大怒。
韩菀如此回护的姿态,还有她方才竟为了穆寒直接徒手抓剑刃,为了这么一个羯奴,她竟然这般和她的亲娘厉声说话。
孙氏怒了,她怒不可遏,本来对穆寒没有杀心的,可她现在真恨不得刚才就一剑戳死他算了。
“韩菀,你是如何和你母亲说话的?”
“你就是为了一个羯奴?!”
“啊?”
孙氏愤怒至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马上就来!!
第94章
偌大的厅堂,雅雀无声。
人很多,但悉数屏住呼吸,只听见孙氏剧烈的喘息声。
韩菀深吸一口气。
她回头看穆寒,仔细看过他咽喉全身,确定他无碍,悬了一路的心这才搁回肚子里去。
她侧头,看母亲:“我知道。”
声音很轻,却极清晰。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韩菀敛了敛目,再抬起,她对母亲说:“对,我确实与穆寒在一起了。”
她不但承认了,“我将来还会与他成亲。”
孙氏倏地瞪大眼睛,可不待她说话,韩菀告诉她:“方才我去了张府。”
她回头看了罗承一眼,后者点点头。
韩菀轻声说:“我已婉拒张家亲事。”
四周很安静,她眼里一片清明,话罢不再多说,“母亲息怒,孩儿不妨碍母亲休息了。”
她拉着穆寒,直接转身离开。
孙氏怒声,她越走越快,牵着穆寒出了正院,直接翻身上马和他离开。
她骑术极好,虽是内宅,也去得飞快。
孙氏追出来,只见马背上人影一晃,已不见踪影。
她气得眼晕,脑子嗡嗡作响,晃了晃,田荭眼疾手快赶紧扶了扶。
“好啊,好啊!”
一阵剧烈喘气,孙氏才说得出话来,抖着手指,又气又急。
还有韩菀竟告诉她,她刚才直接去张府把亲事拒了。
这招釜底抽薪用得好啊!
竟用到她亲娘头上来了!
孙氏气死了。
她担心有什么不对,耽误了女儿,不敢真一口去应下张家。
谁知一回头,韩菀竟然直接自己去拒了。
她女儿何曾这样过?
都是那个羯奴不好,她被那个羯奴迷了心窍啊!
“穆寒,穆寒!!”
……
残阳漫天,染红了整个郦阳居。
韩菀再无遮掩,直接与穆寒共乘一骑,驱马直入正房前的庭院,拉着他入了屋。
把他按在长榻上,给仔细检查过身上,绞巾帕抹过咽喉,幸好只是割破表皮,她小心翼翼挑了金创药给他抹上。
她绷着脸一直都没说话,等一切弄好,又急又气:“你不会躲啊,万一真往前半寸,你,你……”
让她怎么办?!
“你不会来找我啊,是不认路还是怎么不成?!”
锤了他两下,却心如刀绞,再骂不下去了,蓦搂着他,把他抱紧怀里,“前儿怎不告诉我?”
他双手冰冰凉的,脸颊颈脖都一样,仿佛全身血液都失去温度,韩菀心酸又难受,她最知他的,他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相反,韩氏和父亲恩情牢牢铭刻在他骨髓之中,所以他煎熬。
他卑微,悬殊的尊卑和恩义让他爱得挣扎痛苦,极压抑极克制。
他是自卑的。
他从来不觉得两人真的能有未来。
穆寒脸埋在她的颈窝,她紧紧拥抱着他,暖热的体温让他躯体重新感觉到温度,他再也压抑不住,两行热泪淌下。
穆寒不怕难,不怕苦,不怕孙氏的一切斥责和惩罚,这都是他该得的。
在他跨越界限去碰触他的主子那一刻,一切都是他该得的。
可方才韩菀一句。
“我将来还会与他成亲。”
平静和清晰,很轻的一句话,却瞬间击溃穆寒的内心。
他所求的,不过就是这一句话罢了。哪怕明知不能实现,只得她这般的情深厚意,哪怕叫他当场死去,他亦无憾瞑目。
内心的汹涌情感,找到了一个缺口,瞬间汹涌而出,他紧紧回抱她,眼泪沿着她的颈脖,无声淌进她的心窝。
韩菀难受极了,侧脸贴着他的鬓角耳边,压下哽咽,柔声说:“别哭,没事了,不怕的。”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柔声细说着。
……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仔细给他揩了脸,命人提水进来,让穆寒去沐浴,她撩起门帘,叮嘱他多泡一会后。
韩菀拢了拢软缎绸袍,来到妆台前坐下。
那个大匣子,还放置在她的妆台上。
这两日,她有空就拼拼,拼出了个雏形出来。半尺见方的庭舍木雕,有门有廊有房有榭有花有树,院子里有正开得灿烂的一架蔷薇花,庑廊尽头的广谢挑得高高的,檐角瑞兽正是她曾说过的样式。
东边还有一个琴案,墙角下疏疏几从青竹,凭栏是坐墩式的,下小雨时伸手出去,也不怕被溅湿衣裙。
雕工不算十分精致,打磨得却极圆滑,大至庑顶屋脊,小到蔷薇花枝背面,都模不到一丁点儿的木刺。
韩菀细细摩挲着,小心翼翼把摔折的几个木栏木杆都捡起来,用帕子包起放到里侧,待她改天再黏补起来。
她已经明白了这个摆件背后蕴含的心意。
鼻端发酸,她捂着眼睛忍了片刻,才抬起头来。
韩菀小心把匣子盖头,抱在怀里,好半晌,才起身收到自己枕伴。
会的,可以的,以后他们能有一个家的。
……
之后,韩菀再没让穆寒落单过。
调理的方子和药膏她盯着他内服外敷,她在家里时刻和他在一起,她出门必把穆寒带到身边。
在家里,两人一起饮食,一起起居,也不让他留在外间了,直接就睡在她寝屋内。
回到总号亦如此,也不让他单独一个值房了,让人加了一张书案,两人一同理事。
韩菀很忙,比以前还要更忙。
梁京申王情况一变,牵一发而动全身,先是太子丹这边,先前很多安排都压缩起来,时间不足,他斟酌过后,很快舍弃一些,全力部署更重要的另一部分。
到得韩菀这边,她要做的就是配合着太子丹,在有需要韩氏助力的地方,加快部署。
有人手,有物资及通讯等等,有的是原来就有计划,有的则是后来因李翳陈堂队伍出现才添加的。
“卷县,昌平,安阴三地俱已安排妥当,日后他们的信,就送到这些茶馆酒舍,而后通过暗中渠道,从韩氏送返信国或郇都。”
有关太子丹这边的部署计划,其实一直都在进行,现在只不过在加快速度罢了。
第一期,现已经完成了,很顺利,韩菀亲自动手,在这些人事附近开设一家单独的小茶寮酒舍,谁也不沾边的,而后再悄悄将信送至韩氏的暗中渠道。
韩氏本身有暗中传书渠道,如今韩菀又不断将产业由明转暗,渠道已很通畅。再后面,就转到韩氏手中,再通过韩氏转回信国或太子丹手里。
韩菀很谨慎,层层遮掩,保证就算前者暴露,也不会和韩氏沾上丝毫干系。
“日后太子丹那边的部署,就按此例行事。”
韩菀定下章法,日后自有章可循,她看向陈孟允和韩充:“此事,日后交予孟允及伯容具体负责。”
“是!”
偌大的外书房,灯火通明,众人凝神听说,韩菀点了点长案:“还有郇王那边。”
郇王那边肯定也得了申王消息,现各国之间的暗流汹涌陡然加剧,郇王那边是马上又添了一队人,现在有四队。
另外,还开始通过韩氏在各国安插细作。
“郇王那边,不会再添人了。”
显然就目前这四队了,“不管是陈堂李翳等,抑或往各国安插细作,我们按先前一般行事,一概不看不听不管不问。”
这是明面的,至于水底下如何办事,已经比较熟练了,韩菀判断:“郇王这边的情况已稳定下来了,后续,就按先前方式处事即可。”
这件事情,交给韩渠和冯念打理,“虽有章可循,但万不可掉以轻心。”
韩渠冯念肃然应是。
最后韩菀和众人讨论了一下转移产业的事,由于计划清晰步骤明了,很顺利,预计再用一年多的时间,就能将目标全部转移完毕。
“很好。”
正好申王那边估摸着,至少能熬这么长的时间,刚刚好。
“其余的,不必眷恋,届时我们金蝉脱壳。”
韩菀笑了笑:“有舍方有得。”
这件事情,以及各国产业的由明转暗,都悉数按照计划行事即可。
韩渠陈孟允点头:“主子说的是。”
“至于你们的家眷,现已安排妥当,届时一旦生变,便立即按计划遁离。”
正如太子丹,事情一旦发生变化,率先就规划好底下心腹及家眷的撤退计划,韩菀也是。
刚在太子丹那边得了消息,她回头就立即安排心腹们及其家人的撤退计划。
韩家才是郇王监视重点对象,韩渠他们好多了,目前已开始转移了,小孩子和不起眼的内眷日前已悄悄离开。
至于其余的,韩菀设定了详细的正选备选方式和路径,确保届时能顺利撤离,十分稳妥。
“谢主子。”
韩菀便笑:“自当如此。”
经过她近一段时间的高强度忙碌,所有事情都已上了轨道,日后只要继续按章程行事即可。
会一直到他们顺利撤回信国。
韩菀倚在凭几上,盯了烛火片刻:“只要撤到信国,即便不再建功,也无妨了。”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深入了解信国。不得不说,这信王果然不愧是韩父走遍各国最后才看中的,观其行事政令,是个颇有底线有原则的。
这种自我修养,比什么防御都来得管用。
韩菀视线从烛火移开,届时即便韩氏不再建功,只要低调本分,日后该论功行赏也不会少,如此,商号和家中都稳了。
韩渠陈孟允点头:“只希望一切顺遂。”
如无意外,应是能的。
韩菀笑道:“辛苦各位了。”
她看看天色,秋风瑟瑟夜幕甚浓,不经不觉已宵禁将至了,回家是来不及了,不过也无妨,总号大家都有休息房间。
韩菀忙碌了一段时间,总算将一切安排妥当,她明晰各人职责后,最后分别叮嘱两句,“好了,天色不早了,都快些回去休息罢。”
她揉了揉眉心,面上几分疲倦之色,韩渠道:“主子,您也早些歇息。”
他和陈孟允对视一眼,不知为何,二人心里总有一些不祥的预感,坠在心口沉甸甸的。
韩渠不免归咎于穆寒,他不着痕迹瞥了穆寒一眼。
对于韩府家中事,陈孟允韩渠等人是知晓一些的,他们没法所说什么,私下长叹一口气,一团乱麻。
这一干心腹中,未尝没有责怪穆寒的,比如韩渠,他难免觉得穆寒僭越不守本分。
一个羯奴,得韩氏及主君主子天高地厚之恩,不私竭力回报,竟还敢僭越犯上,勾引主子妄想一步登天,真真是岂有此理!
韩氏好不容易才有如今,又要兴波澜,他心中气愤,当着韩菀面前不敢表示什么,只掠过目光难免含有恚责。
穆寒垂眸。
韩菀微皱了皱眉:“好了,都去罢。”
“主子也早些歇息。”
“嗯。”
众人随即起身,拱手告退,韩菀颔首,韩渠等人鱼贯退去。
绢灯光晕晃动,人声渐去渐远。
韩菀起身,牵着穆寒的手出了后房门,沿着廊道进了第三进的正房。
这外书房是个院落,第一进理事会客,第二进是重要宗卷和藏书,最后一进则是韩菀起居休憩的地方,她最近大多都歇在这里。
烛光昏黄,炭盆燃起屋内融融暖意,韩菀捧着他的脸,柔声说:“无论如何,我们都在一起的。”
方才韩渠目光她隐有所觉,她也知道母亲并未善罢甘休,但她决定已定,绝不动摇。
莹莹烛火,映着她一张柔润婉约的秀美面庞,她微笑看着他,一双美丽眼眸比那星子还要璨亮。
她说得很认真很认真。
穆寒勉强笑笑,轻轻抚摸着她疲惫的一张面庞。
韩菀连续忙碌很久了,家中剑拔弩张,外事高强度工作,明里暗里,她即便再是年轻,也难免会觉疲惫。
她一直尽力轻快,佯作若无其事,可脸上倦色却骗不了人。
是他太过贪心,才累她至此。
她本应不该承受这些。
她原先背负的已足够多了。
一种悲恸油然而生,喉头发哽,眼眶一阵潮热,但穆寒尽全力压住了,他勉强露出一抹笑。
“菀儿,……”
“嗯?”
她仰头亲吻他,穆寒动了动唇,几次张嘴欲劝分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恨自己,可更多的是悲恸的绝望,他知道自己该放手,却放不开,哪怕明知粉身碎骨,他也想坚持到最后一刻。
他落了泪,却不想她发现。
他回吻她,借抚按发顶的动作拭去泪,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抱紧她,亲吻她。
她立刻回应了他,两双手在交缠,一仰栽滚在身后的床榻上。
就允许他最后放纵一次吧,一次,上天垂怜,真就一次。
他强忍住喉头哽咽,一寸寸亲吻她,帷帐落下,他的泪无声湮灭在衾枕间,他最后用口舌伺候了她,用尽全力去取悦她,缠绵一遍遍,绝望的悱恻。
青丝缠绕在一起,最后她把脸埋在他怀里昏睡过去,脸红扑扑的,他舍不得睡,痴痴看着她。
夜渐深了,秋风瑟瑟,“啪”一声折响,穆寒怔怔回神,不禁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
原是院里的秋海棠被吹折了枝丫。
虬结的老海棠,又一支长桠伸到窗牖下,灿灿开满了花,他和韩菀曾约定,明年定要一起再看。
可明年未到,花枝已断折。
……
孙氏不可能赞同,此事更不可能就此作罢。
这个穆寒知道,韩菀也知道。
她不肯让他落单,对孙氏避而不见,孙氏几次招人皆被韩菀强硬阻拒,后者愠怒可想而知。
越发痛恨穆寒。
双方矛盾不可调和,一直在往上堆积,在不久的将来必会爆发。
这一天终于来了。
深秋的夜里,戌时,韩菀将手头事务俱处理妥当后,终有了些闲暇,能早些归家。
第一天,孙氏并无动静。
第二天夜里,韩菀刚进浴房的空隙,田荭私下进了郦阳居,顿了顿:“穆寒,夫人召你。”
穆寒沉默抬眼。
终于来了。
孙氏酝酿至今,必然是有了把握。
田荭深深呼了一口气,轻声:“……布媪和阿汤,现正在正院。”
穆寒的母亲,还有弟弟一家。
田荭抹了抹脸:“夫人吩咐勿扰主子,速去。”
穆寒喉结滚了滚。
深秋的风穿堂而过,呼呼吹得人变体生寒,他僵立片刻,举步往外。
“站着。”
一道清越的女声,叫停了正要无声往外的二人,田荭忙回身跪地见礼。
穆寒蓦回头。
韩菀撩帘而出,她换下繁复的深衣曲裾,一身深紫色的扎袖胡服,简洁利落,双目澄澈。
她对穆寒说:“我们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肥肥的两章,二更发射完毕!明天见啦宝宝们!!(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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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深秋风冷,呼呼而过,韩菀站在庑廊下,碎发衣摆猎猎,绢灯为她的眉目渲染了一层橘色,她神色很平静。
不疾不徐,缓步行至穆寒身边。
穆寒唇动了动,只在他说话之前,她微蹙了蹙眉,睨着他:“你可不许伤我的心。”
穆寒说不出话了。
他想说如今已无计可施,莫要真伤了母女情分,不值,真的。
但这许多许多的话,被她一堵,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她这才满意一笑,缓步上前,握住他的手。
她掌心柔软温暖,暖热了他冰冰凉凉的一双手,体温透过皮肤渗透他的身体,他才重新感觉到了温度。
韩菀心疼,吩咐取披风来,她接过漳绒面的厚斗篷,踮脚给他披上,垂目仔细系上系带。
厚厚的斗篷一上身,阻隔了寒风,身体终于重新暖和了起来,韩菀仔细给他整理好衣领,这才牵着他的手,侧头看田荭。
她淡淡问:“布媪和阿汤怎么回来的?”
穆寒这一软肋,他的母亲和弟弟,其实韩菀早早安排好了。她已将人安排到郇国和信国交界的一处叫冯乡的丝庄。
冯乡不大,很不起眼,距离郇都也足够远。韩菀是私下动的手脚,按正常流动来将人调走,而后转了几遍,再到冯乡。之后,她将所有有关的存档都销毁了,又杜撰了一些,而冯乡留档,布媪和阿汤一家却用着另外的名字。
虽人还在韩氏,但韩菀能保证,孙氏是没办法把人翻出来的。
孙氏再找穆寒,意料之中,早晚的事,但布媪母子一家,却还真是意外了。
田荭低头一直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韩菀没有迁怒他,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忙禀:“是穆汤的妻子阿狩。”
韩菀安排得再好,也耐不住有人自己跳出来,穆汤的这个妻子是个心活眼活爱占便宜的,偏偏人愚昧眼界跟不上。
布媪和穆汤虽对这突如其来的安排很诧异,但谨小慎微惯了的二人并无怨言,听过穆寒的话后就安安分分过去重新生活了。
可这个阿狩却不甘,她大伯子是大总管,是主子跟前的心腹红人,她家不说被提携,反被一脚踢出郇都,这不可能。
她认为是因大伯子对家的缘故,料想避过一段时间风头便能回去了,她千方百计往郇都送信打听,被婆母夫君呵斥制止后就偷偷送,发现信笺被丝庄管事拦截后,她就另外设法绕过对方送。
这般锲而不舍,最后终于撞到正大怒全力寻找她们一家的孙氏手中了。
穆寒抿唇,唇角似结了冰。
韩菀拍了拍他的手,轻声安慰:“没事,我不会让他们有事的。”
“走吧。”
她望着无垠苍穹,雨后潮润沁冷,星光璀璨,夜空漫无边际,深吸一口寒凉的空气。
韩菀牵着穆寒的手,举步往正院而去。
……
她有预感,只怕这件事情,今夜将会有一个了结。
韩菀坦然,她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她曾经对穆寒说过,牵了她的手,就一辈子不许后悔,她也是。
她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很坚定,也不会后悔。
牵着这一双曾经为她遮风挡雨,两辈子为她出生入死,哪怕付出生命代价亦义无反顾的手。
他的掌心粗糙如砂砾,却给予她最悸动的触感。
现在轮到她了,轮到她保护他,轮到她坚定不移地挡在在他身前了。
韩菀和他十指紧扣,她紧紧攒住他的手,给予他温暖与力量。
她知道他心里并不能坚定确信,哪怕她曾一次次诉说保证。很多事情没发生之前怎么说都没用,但她会用行动来证明一切。
瑟瑟的秋风,一步一步的前行。
……
正院灯火通明,护卫仆婢肃然而立,偌大的庭院内所有绢灯石幢尽数点燃,檐角雨后的湿润犹在,只瑟瑟的冷风到了此处都仿佛凝滞了几分,气氛肃穆紧绷。
其实郇都韩府和东阳君府很像,前者就是仿照后者来修建的,主要院落几乎一模一样,幼时韩菀见了曾问过父亲,父亲笑说,这是怕她和阿娘弟弟不习惯呢。
遥望这条灯火通明的阶梯,韩菀有几分恍惚。
她曾无数次笑着踏上去,飞奔投进母亲的怀里,孙氏总会急急迎上来接住她,絮絮叨叨数落,女孩子可不能这样,菀儿长大了,下回不可了。
只那双柔软的手却紧紧抱着她,生怕小小的她一不小心磕着碰着。
那张秀美婉转的面庞从年轻到眼角长出细纹,岁月留下痕迹,只慈爱的目光却一至如今。
如果可以,韩菀并不想与母亲分歧争执,让她生气,她原是盼她能安享晚年,能得享天伦之乐的。
是她不孝了。
饶是韩菀想得再清楚,心意再坚定,只当站在正院宽大院门前的步阶下时,她还是抑制不住感到难受。
她仰头看了院门和院内良久,深吸一口气压下泪意,闭眼片刻,再睁开,神色重新变得平静。
她牵着穆寒的手,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从大门穿过庭院,跨上台阶,一直入到正堂。
堂内灯火通明,枝形连盏灯尽数燃起,光如白昼亮得刺人眼。两排近卫贴墙肃立,气氛紧绷得仿要凝滞一般。偌大的厅堂除了上首的孙氏以及韩琮,前面一角的羊绒地毯还缩着三大两小瑟瑟发抖的人。
韩菀没见过,但想也知就是布媪穆汤以及后者妻儿,老妪和憨厚的青年一脸惊惶,一见穆寒立即望过来,却不敢说话,布媪流下了眼泪。
她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惶惶不敢置信,但见明丽高贵的女郎牵着穆寒的手出现,她无声哭泣,是她们拖累了她的儿子。
那个阿狩,心眼最活却最怕死,搂着两个小孩缩在布媪和夫君的身后。
韩菀和穆寒一脚踏入,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韩琮一直绷着脸十分紧张,见阿姐同来他霍站起身,又慌忙紧张去看母亲。
糟了。
果然,孙氏勃然大怒。
她也顾不上呵斥田荭办事不力,这些时日积蓄的肝火腾一声熊熊燃起,她简直气得肝都疼了,抖着手指着她的女儿,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这个羯奴就这般地好!值得你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回护,为他忤逆你娘?!!”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