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是,韩菀亲眼所见,杨夫人就写了一封信,来龙去脉都很清楚,不需要再补充的了。
韩菀和侍立左右的穆寒冯信对视一眼,几乎是马上,她想起了给黄胜送了丹方之后的事。
黄胜把丹方捂着,韩菀以什么筹码打动他知情者连高垣君府都寥寥无几。最起码己方的眼线是不知道的。她还以此推断,栗竺的眼线也该不知道。
谁知正当她要一鼓作气送文书让黄胜明日上表的时候,栗竺非常及时地送出五成矿山,黄胜小人当即反复。
实话说,栗竺的动作太及时了些,但凡他晚一天,情况也完全不一样的。而按照常理,他下午才去过一趟,这第二趟也实在过分着急了。
且给出的筹码也恰到好处,非常精准地压过韩菀的丹方。
韩菀当时还觉得,是他眼线布置得比冯信韩渠要深的缘故,所以能及时获悉内情和进展。
当时情况也太紧急,并没空细细思索。
只现在……
她不禁生了疑。
谁?
这第二封信是谁给小杨氏的?
这个通风报信者,……会不会就是她?
韩菀抬眼:“你们知道这信是何人所送吗?”
眼线们摇头:“小的们不曾碰触杨氏夫人的信件。”
还轮不到他们接触。
要问是否有人能知情,眼线想了想:“或许刘二知道。”
这个刘二,是个门房,也是小杨氏的陪嫁,接信并往里送到正院的就是他。
信在他手里过了一遍,若问或许知道的,只有他。
“刘二已随夫人西归了。”
“这样吗?”
韩菀点点头,“好了,下去吧,收拾一下明日启程。”
“是!”
眼线退下后,韩菀也没心思看其他人,只让穆寒和冯信一起去,他做主即可。
韩菀靠在凭几上
……假设真是小杨氏,那么,关键肯定是这封信,是谁,谁给她送的?
栗竺。
顺利成章就是此人,细想也不奇怪,韩菀和小杨氏不熟,但也知对方昔年私奔又远嫁,几番折腾,认识的人多不乏三教九流,人际关系很复杂。
栗竺筹谋已久,瞄上栾邑矿脉也不知多早的事了,边界时有变动,他早早经营起来不出奇。
分析是这样的,也很合理。
但不知为何,韩菀莫名有些异样的感觉,一种隐隐的不安油然而生。
……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个问题暂无人解答,一切都只是假设的情况下,下结论为时过早了。
回郇国再说。
韩菀很忙,思索过后就暂搁到一边,开始处理其他事情,一直忙碌到亥初睡下。
次日天蒙蒙亮,即启程返郇。
冯信等人一路送出郇都地界,才不舍拜别。
因为赶时间,韩菀照例没坐车,打马一路风尘仆仆,累当然是很累的,但当在十里长亭望见翘首等待的母亲弟弟的时候,韩菀大喜,精神大振之下连疲倦都一下子全消了。
孙氏领着韩琮欢喜迎上来,韩菀翻身下马,她鬓发脸颊一层薄薄尘土,孙氏红了眼眶,“我儿辛苦了。”
“哪里。”
此行非常成功,韩菀体力上是有些累,但精神状态非常只好,神采飞扬。
“阿姐阿姐,缙国是怎么样的?栾邑又是怎样的?”
娘仨久别重逢,激动了好一阵子,才重新登车折返都城。韩琮十分想念姐姐,一上车就偎在阿姐身边说悄悄话。
韩菀摸了摸他的脑袋瓜子,冬装卸下,换上薄薄的春衫,韩琮很瘦,痩得量身剪裁的衣裳看着都有些空,她一直知道弟弟瘦弱,但每年换季见了,总还忍不住心疼一番。
她先细细问了:“前阵子倒春寒,有没有冻着生病?这阵子药膳你好生吃了没有?”
韩琮乖乖回答,生了一次病,不过很快就好了,冷那几天孙氏没许他出屋子,药膳他都按照瞿医士嘱咐准时定量吃完了。
那就好。
希望弟弟身体真如瞿医士所言,仔细调养过这几年会渐渐好一些。
姐弟俩这才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说着这场出门的事,韩菀说得跌宕起伏,韩琮一时担心一时羡慕,时不时惊呼,孙氏含笑看着。
她解了韩菀发髻,用湿巾抹去浮土,梳顺再重新绾起来。
“这些日子,你姨母也时时念叨你,等回家歇过了,明儿去给你姨母请个安。
“嗯。”
韩菀应了一声,不过也不等明天了,她时间紧凑得很,回家梳洗一番后,趁着还没见暮色,娘仨套车又去了襄平侯府一趟。
辎车辘辘,轧过内城宽敞的街道,另一头是繁华的朱雀大街,撩帘往了一阵,离开得久了,韩菀都有些想念。
襄平侯府并不很远,半个时辰即至,侧门卸下门槛,辎车直入到二门下,被杨夫人乳母迎入正院。
韩菀归城后头次过来,正院热热闹闹的,一众杨家女儿和幼子,小杨氏也在,再后面杨于淳也过来了。
杨夫人很高兴,扶着韩菀的手,轻嗔:“你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怎不歇歇,明日再来?”
韩菀照例含蓄笑笑,和弟弟一起给杨夫人问了安,然后坐下。
“这不也惦记她姨母吗?”
闺女回来孙氏精神头极好,笑吟吟打趣几句,又叹:“她啊,就是太忙了,事儿多的很呐。”
孙氏又骄傲又心疼:“现今天儿暖和了,我正好多领二郎去,好歹给多分担些。”
杨夫人点头:“很该如此。”
她又看韩琮,“二郎咳嗽可好起来了?”
韩琮乖乖站起来,杨夫人严肃,他有些怯,“回姨母,都好了。”
“那就好,快坐罢……”
那边在说着话,堂上颇几分喧闹,韩菀就侧头看小杨氏。
小杨氏坐在杨夫人的左下手,韩菀特地挑她侧边坐了,她笑了笑:“有些日子没见姑母,姑母可安?”
“一切俱好。”
小杨氏笑了笑,她五官明艳,笑起来甚至美丽,回到郇国,面相的刻薄都仿佛减了几分,“说来还得给菀娘你道个谢,若不是你,我还回不来呢。”
韩菀笑了笑:“哪里的话,姑母助我良多,我自然会顾及姑母。”
对话自然中带几分客气,很平常,两人就这么说了几句,小杨氏随后又和孙氏说起话来了。
韩菀垂了垂眸,收回视线。
她目光往外睃视,庭院仆役众多,各位主子带来的下仆大部分都在廊下候着。
韩菀想起眼线们说的那个刘二。
小杨氏回归娘家,陪嫁下人自然跟着回来的,偌大侯府仆役众多,她一个外人却没法往里找人。
因着是襄平侯府的原因,使人夜探或收买仆役之类的手段也不好随便使。
韩菀心念几转,便想起杨于淳。
用过洗尘宴后,杨夫人命杨于淳送她们。杨于淳送到韩府,入内坐了一阵才离开,韩菀借着送客的机会,私下拜托了他这件事。
提起这事,不免就先把小杨氏这第二封信的事情和她的怀疑先说了一遍。
杨于淳眉心当即皱了起来。
他忖度片刻,对韩菀说,这事就交给他。
襄平侯府是杨于淳的地盘,他是世子是继承人,他要找人,哪怕私下,也非常高效率,次日一大早,便有讯传回了。
杨于淳亲自过来的,他道,小杨氏陪嫁中确实有这么个人,但此人并未一同归府。
“这样吗?”
可能确定是带着一起离开的,韩菀还查过,中途不见了人,这疑窦一下子就增加了。
这刘二去向,杨于淳也一并知道了,据说,是老家探亲了。
刘二老家解县。
杨于淳要使人去解县进一步寻找,韩菀想了想,道:“还是我派人吧,解县距东阳很近。”
东阳是她家大本营,才离开不到一年,韩氏影响力还非常大。
杨于淳想想也是,遂点头将详细地址交给她。
二人道别后,韩菀折返郦阳居,她立即就吩咐安排人。
罗平回禀:“田荭已率人出发了。”
韩菀点头,“好。”
现在就静待回音。
安排妥当之后,思索片刻,她遂先将此事搁到一边,吩咐套车前往总号。
韩菀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她回来了,郇都总号也到了肃清的时候。
这回,栗李的细作网和曹邑宰的余党马上就要彻彻底底地连根拔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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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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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你CP不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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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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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三月十六,非常平常的一天早晨。
朱雀大街店铺陆续开张,又开启喧闹的一天,而韩氏总号依旧安静又繁忙,众人匆匆进门奔往各自值房。
就是在这个最普通不过的清早,拉开了韩氏总号一场地震式的人事变动。
先是家主回来了,韩菀正式宣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栾邑矿脉不但成功保住,且还在缙王跟前挂了号,十年内免除一切税赋。
整个总号欢声一片。
在这等热烈的氛围之下,有几名大小管事因食物不洁请了假,也就变得不怎么起眼了。
侧门少了一个守门人,那就更加没人留意了。
当然,上述不包括消息灵通触觉敏锐的有心人。但他们很快发现,家主带来了很多府卫,整个总号密不通风,消息根本传不出去。
坏了。
上头冷眼观察手段坚决,底下忐忑不安强自镇定,但这种暗流汹涌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当天下午,第一批供述就出来了。
韩菀重新聚集所有人,她立在外书房高高的庑廊顶阶上,偌大庭院大家一脸不解嗡嗡不断,也有安静垂目站着的,韩菀居高临下,看得十分清晰。
“诸位。”
底下安静了,所有人俱抬头看她,韩菀肃然:“有一件很让人难过的事情,我们总号混进有心人细作了,且,数量不少!”
底下嗡一声炸了。
韩菀抬手压了压:“大家不必惊慌,我们已掌握了一部分名单和线索。”
“不过为防逃遁和消息走漏,这几日委屈大家,暂在总号歇息。”
“不用惊慌,清者自清,我们会反复查证,绝不冤枉半个无辜者。”
但同样,也不会放过一个异心人!
宣布并安抚过后,韩菀吩咐众人回到各自值房。庭院人很快散了,各值房内议论纷纷韩菀也不管,只要不走动即可。很快,七八小队的府卫开始按第一份名单拿人。
这事情,韩菀和杨于淳打过招呼,有他名头兜着,即便士人亦但审无妨。很快,就有了第二份第三份,甚至第四份的名单,顺着藤一扯,不断有人被抖搂。
韩菀下了令,务必吐得一干二净,总号其中一处院落设为临时刑房,真到上刑,侥幸心理不管用了,很多人意志其实没那么坚定,就这么一层层越剥越深。
这一场清理持续了将近五天,结果触目惊心,整个总号连同底下的分号铺面都是重灾区,揪出来的细作眼线人数甚至比栾邑还要多不少。
郇国其他城池,东阳,乃至其他各国都有零星的,韩菀立即安排人火速赶往各地。
到了三月廿一,总号彻底肃清。
偌大的庭院空荡了许多,少了有将近四分之一的人手,其中又以底层的文书和小吏最多,剩下人的人都非常震惊,左看右看,一言难尽。
韩菀安抚了大家,她同时将从缙国带回的人手放进去,算是勉强填补了腾出的空缺。
人手还略有些短了,新人也还不熟悉,但她相信很快就会没问题的。
这趟人事变动,除了自身,最大最受人关注的还是顶层。
曹邑宰意外身故了,他的位置谁顶上?
韩菀心里早有人选,她正式宣布,由穆寒接任曹邑宰的位置。
半年的时间,足够穆寒熟悉一切了,他的能力毋庸置疑,这个机会也恰到好处。
除了穆寒以外,韩菀还将陈孟允往上提了一级,放在他父亲老陈管事原来的位置上。
原先的东阳总号,老陈管事和曹邑宰,一左一右,两人共同辅助家主打理韩氏诸务。先前因为曹邑宰压制和陈孟允初来,右总管位置一直空着,现在正好一并放上去。
至此,总号的人事架构终于调整到韩菀最理想的状态。
“下面,我们让穆总管和陈总管略说两句。”
随着一连串的升职和奖薪,震惊情绪去了,气氛重新变得欢快热烈。
韩菀含笑,看向下首的穆寒和陈孟允。
……
穆寒的讲话和意料中一样,十分简明扼要,两段就没了。陈孟允则很是感慨了一番,对韩菀对底下都说了不少话,对家主尽忠,对底下勉励,最后自省,言道必不会辜负主子所托。
一场大会重要但耗时不长,结束后已傍晚,大家已好几天没回家了,也不拘下值时辰,随后就散了。
韩菀和韩仲丘陈孟允穆寒再开了个小会,定下后续调整细节,而后又处理了一下积压的要事,打道回府。
天很黑了,韩菀却很高兴。
“走!”
踏着夜色下了车,她兴冲冲对穆寒说:“我们回去庆功!”
她彻底清除内患,穆寒升职了,都非常值得好好庆贺一番的。
庖厨得了主子吩咐,很快就整治出一席小宴,蒸煮炙烹焖炖炸,凉拌的,生脍的,鱼虾畜禽蔬果菇菌,说是小宴,但应有尽有,精挑细选的菜肴摆了慢慢三大张长案,还备了酒水,桂花酿和玉泉春。
韩菀有点嫌弃甜甜的桂花酿不够劲儿,她今日情绪高昂,要喝也喝浓些的,于是点了玉泉春。
待侍女给她斟了一杯,她索性把人挥退了,以免说话不方便。
韩菀举杯,对下首的穆寒说:“敬我们一杯!”
“希望后续能再接再厉,顺利解决栗竺李翳二贼及其幕后所有人!!”
本她邀穆寒共坐,可惜穆寒不肯和她共席,无奈韩菀只好在下首加一案,两人一上一下端坐着。
穆寒举杯:“敬主子!”
“主子必可得偿所愿。”
韩菀仰首,清冽醇厚的酒液入喉,化作滚烫一线直入腹中,酒气翻涌,胸腹等人热了起来。
“好!”
她叫了一声好,直接执起银箸,以箸为锤,轻击铜缶,唱了一曲《东问》。
这首代表胜利的歌曲大气又昂扬,清越的歌声优美流畅,韩菀今天真的很高兴,两人气氛少见的轻快和缓,因着此番大捷,穆寒也露出轻松的神色来。
一曲歌罢,韩菀打趣让穆寒舞剑,他抽出长剑,矫健身姿剑势声若雷霆。
她也不用端着家主威仪,惊呼不断,连连鼓掌。
歌声,舞剑,酒菜,饱腹而微醺,她以手撑额,侧头静静看着底下高大英健的人。
烛光晕黄,柔化了他的侧脸,少了平时的沉肃阳刚,眉目深邃,英俊又迷人。
韩菀定定看着他,久到穆寒都发现了,他顿了顿,搁下酒樽,慢慢抬头看过来。
韩菀站起身,提着裙摆,轻轻步下台阶。
她来到他的身边,也不要坐席,就这么跪坐在他的身边。
烛光柔和,映着彼此的眉眼,韩菀伸手按住他的唇。
“先不要说话。”
凝视良久,她轻声问他:“我是不是很无理取闹?”
“明知道你不愿意,还硬拗着你?”
韩菀再次按住他,让她说,她仰头,注视着他一双浅褐色的眼眸,晶莹剔透,琉璃珠似的。
她喃喃:“可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怎么办?”
没有强硬,没有逼迫,酒意微醺,她眉目流露一丝脆弱和渴望,以及期盼,她慢慢蜷缩坐起,双手抱膝,低低声说:“我想过,我们在一起了。”
“……等栗竺李翳这次的事完了以后,等二郎再大些,身体若好了,能掌事了,我们可以四处走走。”
韩菀其实没有那么大的权欲心,她也向往另一种生活,盯住烛火,她轻声说:“到时候,你保护我,我们到楚国去,看看渔舟唱晚,去划舟,去采菱。”
“从前听阿爹说,楚地有云梦大泽,万顷碧菱,藕荷连天,斜阳下采菱女荡着小船在穿梭,还会唱曲儿,我就很想去看看。”
“还有鲁国的神山,燕国的长堑,和巴蜀的云道,……”
她未来的计划里,都有他。
柔和的烛光下,柔弱瘦削的少女抱膝而坐,明明只是轻声细语,却无法控制的,穆寒眼眶涌起一阵潮热。
“我是真心的。”
韩菀慢慢支起身体,她侧头,看着他的眼睛,喃喃:“你知道吗?”
一瞬不瞬对视,柔和婉转,时光仿佛停滞了在这一刻,似有魔力一般,怔怔的,两人越靠越近。
差一点,就亲吻上了,穆寒蓦回神,才慌忙偏头移开。
只他不复往日平静,盯着侧边某一点,呼吸乱了。
韩菀不逼他,她执起他一只手,放在自己心上,“你回去仔细想想好不好?”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有什么困难,我们一同应对好不好?”
穆寒呼吸粗重,他的手在颤动。
良久,韩菀轻轻放开他,“好了,夜了,回去梳洗,咱们休息吧?”
她没有再逼他,柔声微笑。
穆寒喉结滚动,片刻,才站起身。
韩菀轻柔点头。
一双美眸映着一室灯火,似坠满漫天星光。
穆寒移开视线,临行前,他低声说:“晔二郎君那边,主子不妨留心些。”
这个韩菀知道:“放心,我已吩咐那边的人留神了。”
简单说完一句,穆寒告退转身。
倒退几步,转身出了玄关,无声无息,和以前一样。
只掩门前,他控制不住,往里面望了一眼。
室内安静,灯火明亮,她一身茜色提花缎面曲裾,仍跪坐在他的坐席侧,正低头看着他用过的杯盏。
烛光晕黄,她光洁如玉的侧颜一层橘色暖光,柔美,温暖,柔和似画,动人心弦得不可思议。
穆寒轻轻掩上门。
无声的轻柔,撼动了他的灵魂。
夜风吹拂,沿着廊道缓缓前行,那张柔美真切的面庞,真情流露的轻声告白,给他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心潮起伏。
韩菀可能想象不到她的影响力,心乱了,思绪也乱了,他控制不住脑海全是她刚才说的话,思绪不由自主顺着她的计划想了过去。
穆寒仰首,看漫天繁星,星河璀璨,情潮起伏,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力镇定,没在人前露出异样。
情绪波动太大,他根本没法直接回东厢,沿着郦阳居里外巡视了一遍,又抽查了大半院外,把大半个府走了一遍,微有些凉的夜风一直吹拂,他才总算稍稍平静了下来。
这才惊觉,距离开郦阳居已快半个时辰,她大概等着准备休憩,穆寒心里一急,立即匆匆往东厢书房行去。
准备尽快梳洗更衣。
夜深了,府内灯熄灭大半,穿过侧门转入院内,夜月下花木疏阔,庭院一片寂静幽暗,柔和夜风穿过庑廊,海棠老树的叶子刷刷轻响。
穆寒快步步上台阶,正要转进东厢书房门,忽一顿。
庑廊之下,老海棠的树影下,他碰上了一个人影。
微胖,妇人髻,立在东厢门前,似专门在等他。
他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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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穆寒第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妇人是温媪。
郦阳居的掌事嬷嬷,她还有一个身份,就是韩菀的奶母。
隐有所感,心某处一坠,一直难以平复的情绪忽静了下来,脑子陡然一醒。
穆寒垂眸。
温媪转了转身,她已发现穆寒回来了。夜色下魁伟的青年身影如山岳,庑廊的阴影覆盖了他上半身,他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穆寒回来了?”
温媪先说的话,这个妇人素来慈和又严肃,她打小主子落地就伺候在身边,奶哺哄洗,精心照料,十数年下来比自己亲生的孩子感情还要深几分,待韩菀最是恭敬慈和不过。
只管束郦阳居却甚认真严格,这上下仆役近百,不认真严格根本不行,多年下来,早养成了严肃的性子。
她步出海棠树影,月光照在她身上,温媪身上还是那套衣裳。主子把人都屏退后她并没回去梳洗更衣,衣摆沾露,她显然等穆寒很久了。
穆寒并未问温媪找他何事,温媪也没打算在外面说,看了看东厢的房门,“我们进去说会话?”
穆寒推开房门,温媪紧随其后,她掩上门,穆寒垂眸要燃烛,被温媪制止了,“不必了,这就可以了。”
墙角有一点长明烛火,室内昏暗,温媪推开后窗,皎洁的月光洒了进来,银色铺满一地。
正房已经熄灯了,但她知道韩菀还没睡,东厢距离正房很近,点了灯很容易就引起后者的留意。
温媪把窗推开,注视后廊郁葱花木片刻,转身看穆寒。她没碰长案文牍书简,到另一边矮榻的炕几一侧坐下,翻起茶盏斟了两盏茶,其中一盏推到对面,“坐吧。”
穆寒没有坐,就静静立在垂幔侧。
他微微垂眸,心里对接下来的谈话已隐有所感。
他不坐,温媪也没说什么,端起茶盏要喝茶,低头望了茶盏,最后却没能喝下去。
她叹了一口气,将茶盏搁下:“这套漆盏,是主子十岁那年生辰,主君特地命人从信国带回来的。”
精描细绘,栩栩如生,韩菀见了很喜欢,特地命人收进库房。
穆寒置东厢为书房,她特地开了私库给他选摆设,这套漆盏就是当时她选出来的。
穆寒不知,但温媪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她心爱之物。
穆寒心一震,抬头盯那套就随意搁在炕几上漆盏,片刻,视线掠过其他,屋里她选的许多大大小小的摆设用具。
温媪长长吐了一口气,茶也喝不下去了,言归正传:“穆寒啊,府里待你如何啊?”
室内一寂。
片刻,穆寒的声音:“恩重如山。”
确实,确实啊,是真真正正的恩重如山啊。
温媪站起身,她看着几步外的穆寒,月光投在地面折映在他脸上,轮廓深邃,沉静肃然,身躯魁伟如山,脊梁挺直有力。
“韩氏救你的命,纳你入府予与容身之地,许你学武,还识了字。”
当今世上,贵族才有资源和资格识字,而穆寒,仅仅只是一个出身最卑贱的混血羯奴。
不仅如此,穆寒还被选拔为家主亲卫,韩父看重他,赏识他,甚至将他选为儿子将来的辅助者,悉心引导他,教他,甚至连他的母弟也得到悉心的安置。
那可是如同再生,真真正正的恩重如山。
“可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韩氏,回报主君的?”
温媪神色陡然一肃,厉声一字一句:“你竟敢勾引女郎?!”
是的,温媪察觉了。
其实自发现那个荷包那会,她心里就存了点疑惑。原因无他,韩菀小时东西都是她一手一脚收拾的,她记性不错,她记得女郎跟主君去了一趟陈国,回来那个荷包就丢了。
笼箱都是她收拾的,她记得清清楚楚。
这个突然回来了荷包,当时倒没有很引起温媪的注意,只是随着后来韩菀下定决定,郎有情,女有意,虽是一个追一个避,人前也没露什么,但那种氛围总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