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逾白和林知夏确定了婚礼的日子,也通知了双方的家人。

林知夏的爸爸妈妈既为女儿感到高兴,又有些牵挂和不舍。为此,林家特意召开了一场家庭会议,商讨婚礼的细节。

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握着林知夏的手说:“夏夏明年才二十四岁,要嫁人了……”

林泽秋插话道:“江逾白那小子,迫不及待地想娶老婆。”

爸爸似乎已经倒戈:“秋秋啊,你妹妹和妹夫感情好,别总是挑你妹夫的刺儿,他也不容易,很懂事的一个孩子。”

林泽秋一言不发地瞅着爸爸,爸爸仍然在絮絮叨叨地说:“夏夏和小江结婚以后,就住在对面那条街的小区里,跟咱们离得不远,夏夏每周还会回家住,我跟你妈都满足了。”

妈妈忽然接话道:“秋秋,你比你妹妹还大几岁,你妹妹都快结婚了,你还不谈个女朋友?公司里头,可有合适的女孩子?要不,妈给你介绍姑娘?”

林泽秋正在吃苹果。他差点被果肉噎到。他连忙看向林知夏,示意妹妹说两句话帮他解围——以他妹妹的语言能力,糊弄父母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了。

然而,林知夏吸了一口草莓酸奶,安静地与林泽秋对视。林泽秋就知道了,这个妹妹根本靠不住,他只能搬出公司的硬性规定:“我们公司不给搞办公室恋情,不信你问林知夏。”

林知夏点头:“哥哥说得对。”

“你的同学呢?”妈妈却问,“你朋友、你妹妹认不认识单身姑娘?你要开口啊,秋秋,让人家给你介绍介绍。”

林泽秋抹了一把头发。他留着一头黑色短发,发丝乌黑而茂盛。他外表帅气,身高一米八七,工作和学历都不错,人也正直老实,还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妹妹,这样的择偶条件,应该还可以啊,怎么就是找不到女朋友呢——妈妈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是催你,我和你爸也不急着抱孙子。你妹妹都成家了,妈怕你以后一个人孤单。”

“结了婚也不一定不孤单,”林泽秋反驳道,“我没事就出门和朋友喝喝酒,打打球,看看比赛,爽得很。人一旦结婚了,会被束缚,麻烦。”

林泽秋背靠沙发,伸长他的双腿,胳膊垫在了后脑勺。他这一副懒散而悠闲的做派,对婚姻完全没有一丝向往的破罐破摔的态度,都让他的爸爸忧心忡忡。

爸爸问他:“秋啊,你二十多岁了,还是只和男生玩?”

林知夏给林泽秋使了个眼色,但是,林泽秋的反应没有林知夏快,他一时没听懂爸爸的话,就据实回答:“对,咋了?”

爸爸放下手中茶杯:“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夏夏都能打酱油了。”

林知夏指出一个纰漏:“我没有打过酱油。”

爸爸愣了一下,林知夏又帮她哥哥讲话:“林泽秋是成年人了,他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就让他自己选择吧。不管怎么样,我站在哥哥这一边。”

林泽秋伸过来一只手,手心朝上,林知夏和他击掌,兄妹二人简直默契十足。

爸爸妈妈就没再催着林泽秋找女朋友。身为父母,他们既不想让儿子烦躁,也不想和女儿争辩,再加上儿子和女儿的工作都很忙,一家人难得有空聚在一起聊天,感情问题只能暂时放下。

爸爸主动问起了林知夏在学校里的情况。他听说林知夏担任了四校联合研究组的副组长,科研任务特别重,还有自己的基金项目,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忙得过来。

“我可以的,”林知夏向她的父母描述道,“我在实验室里工作,不知不觉一个上午就过去了,吃完午饭,下午接着干活,一天又一天,时间过得很快。因为我在做我喜欢的事,所以不觉得累。”

妈妈扒开一个橘子,自己吃了一瓣果肉,确认橘子很甜,才把它递给了林知夏:“夏夏,听妈妈的话,在学校悠着点,别太累了,身体最重要,爸爸妈妈都心疼你。”

“嗯,”林知夏吃着橘子,含糊地说,“我知道。”

橘子口感醇厚,甜中带点清香,这是家的味道。

*

自从“四校联合研究组”成立,林知夏的科研进度加快了许多。她的同事们都是全国精英,精英手下的学生们各有千秋,经过一番短暂的磨合期,大家的合作越发顺利。

林知夏和谭千澈都是研究组的核心成员。他们二人的课题组备受瞩目,无形的竞争压力降临在两组同学的身上,虽然林知夏对她的学生们依旧温柔,但是,谭千澈每周都会强调一遍“研究生的目标与规划”,还给学生们制定了一份“每周自我考评表”。

谭千澈让林知夏无数次地回想起剑桥的印度学姐——根据林知夏的亲身经历,印度学姐的严厉教学模式也能成功地激励一部分学生。她无权干涉谭千澈的教学方法,谭千澈还经常和她一起开组会。

眼下,他们的四校联合研究组的工作重心是开发量子芯片——这是一道极其艰巨而复杂的难题。林知夏的思路也很大胆。她彻底颠覆了以往量子比特的操作模式,提出了一种新颖的改革方法,组里有一小半同事不赞成她,而谭千澈和谷立凯都相当支持。

为了尽快做出芯片的雏形,谭千澈把任务细分,分派给他的学生,继续鞭策他们。

放寒假之前的那一周,谭千澈在两组联合的组会上发言:“有些话,你们林老师不会说,我来替她说。你们林老师的量子科技公司创造了新图论,融合了经典计算机和量子算法,大大提高了网络信息传输的安全性,政府、企业和她都有合作。不过,这不代表真正的量子计算机面世了……”

他看着徐凌波,仿佛是专门讲给他听的:“量子计算机有三个核心需求,算法、编码和芯片。芯片是重中之重,正在研发中,你们今年寒假要是回家了,就会错过这一次参与的机会。”

偌大一间会议室里,气氛异常紧张,谭千澈却笑了笑:“我给你们举个例子,a回家了,b没有。a在家里放松、玩耍,b在学习新知识、参加学术会议。一个月的寒假结束,a和b的差距有多大?”

全场寂静。

谭千澈又说:“今年,你们都别回家,留在实验室干活。”

他站在长桌的尽头,双手扶着桌子,问道:“谁赞成,谁反对?”

徐凌波窃窃私语:“谭老师压榨学生不是人。”

然而,谭千澈的下一句话就是:“每人1000元劳务费,我出钱。”

谭千澈是学校重点栽培的教授。他的项目繁多,收入十分可观。早在去年年底,他就换了一辆奔驰轿车,手上戴着朗格手表,颇有成功人士的风范。

方怡雯却敢于当众拆台。她举手说道:“老师,你刚才的假设不对。”

谭千澈质问她:“哪里不对?”

方怡雯站起身来解释:“如果,回家玩耍的a是林知夏老师,留在实验室的b是徐凌波同学,一个寒假结束以后,a还是比b厉害得多,你说呢?”

谭千澈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开怀:“这充分说明,你们寒假不能回家,要追赶林老师的水平。林老师三年读完本科,三年寒暑假,她都没回过家,你们学一学。”

“等一下,”林知夏打断他的话,“同学们,你们都是成年人,可以自由选择。留不留校是完全自愿的,谭老师给你们每人1000元劳务费,我再追加1000元,哪位同学春节想回家过年,完全可以,不要有心理压力,今晚发一封邮件给我,说明是否留校,就行了。”

春节是一年一度的传统节日。

在林知夏的想象中,完美的春节就是一张圆桌,一盆鸳鸯火锅。桌上摆满了牛羊肉卷、鱼丸虾饺、扇贝蟹棒、蘑菇青菜,热气腾腾的白雾四处飘散,爸爸妈妈哥哥还有江逾白围坐在桌边,他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地一起吃饭,电视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夜空中绽放着五光十色的烟花。

林知夏推己及人,认为她的学生们也会回家。

然而,当天晚上,林知夏收到的邮件显示,林知夏与谭千澈两组共计二十四个人,包括徐凌波在内,无一人回家过年。他们全部选择留校,继续做实验。又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2000元的劳务费,林知夏和谭千澈都在学校论坛上广受好评,被誉为“有良心、肯花钱的好导师”,这让林知夏感到一丝惊讶。

她再三确认了本组学生的意愿,结果他们全部都很坚定,像是被谭千澈的那番话深深地影响了。

林知夏思虑半天,问清了学生们大年三十那天的行程,随后,她在学校的豪华食堂订了一桌年夜饭,付了将近两千元钱。她把年夜饭的菜单发到课题组的微信群里,学生们欢呼声一片,像是正在欢度春节。

过了几分钟,徐凌波私信她一句:“提前祝老师春节快乐!”

林知夏秒回他:“也祝你快乐!加油!”

徐凌波正在疯狂写论文。

从去年十月开始,到现在为止,他经历了人生中最辛劳的一段时光。每天一睁开眼,脑袋里就在想论文和实验方法——洗澡想、吃饭想、时时刻刻都在想。他终于弄懂了林知夏一年前交给他的课题有什么深意,哪些论文可以相互联系,哪些论点可以继续改进。他一边感慨自己终于有了真正的收获,一边又暗恨自己没有早点开窍,平白无故消磨了许多机会,遭受了许多羞辱。

他发布了一条朋友圈:“我浪费了二十五年人生。”

他忘记屏蔽林知夏。

林知夏就成了第一个回复他的人。她说:“没有浪费。你经历的所有事,造就了今天的你……”

徐凌波眼含热泪,却见林知夏接下来的话是:“早点把论文写完发给我。”

徐凌波擦去眼角的泪水,手速飞快地把林知夏添加到了“不让他看我朋友圈”的列表里。

 

☆、大结局(下)

 

距离研三结束还有六个月, 徐凌波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挤出一篇论文,交到了林知夏的手里——那是徐凌波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虽然他已经四天没洗头了, 但是他浑身散发着知识的芳香, 内心充盈着知识的雨露。

他穿着一件发皱的外套,腰杆笔挺,眼神坚毅,端端正正地站在林知夏的办公桌之前,彬彬有礼地说:“林老师,你帮我检查论文吧,谢谢老师。”

林知夏拖来一把椅子, 摆在她的黑色皮椅旁边, 平静地说:“请坐。”

徐凌波的心脏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啊?”

“我一页一页地给你改,”林知夏拿出一支红笔,“你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我。我们争取早点把你的文章投出去,不耽误你硕士毕业。”

徐凌波猛地咳嗽一声, 把心一横, 坐到了林知夏的身侧。

他双手搭放在大腿上,紧盯着自己的论文。

林知夏通读全文,默默地在心中模拟一遍实验过程,确认插图和表格中的数据是有效的。

随后,她就从文章的第一段开始批改。

一般来说,理工科论文的第一部分是文献综述,如果综述写得不好,那就说明作者的知识储备不够,相关领域的积累不足。因此, 林知夏挺重视这一个模块。

林知夏根据徐凌波的实验设计与结果,为他新增了一些材料,概括了文献的核心思想。她还在后文补充了必要的公式推导——她只写了推算式的开头,剩下的工作都留给徐凌波,但她已经让整篇文章提升了一个档次。

徐凌波看着她毫无停顿的写字速度,心头又是一惊,暗道:如果林老师的大脑是一架战斗轰炸机,我的大脑就是一辆儿童摇摇车。她飞得又高又远,快如闪电。而我只会原地摇晃,甩动头颅,自以为思维在活动,其实只是甩头的幅度太大了。

哎,也许,崔一明说得没错,我活该被延毕……徐凌波暗自心想道。

徐凌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却听林知夏说:“你写得不错,进步很大,等你把文章改好了,肯定能达到学校的毕业要求,也许还能评上‘优秀毕业生’。”

“林老师?”徐凌波惊讶地抬起头。

林知夏笑说:“我对你的工作挺满意的,你加油,早点改好,早点发表。”

徐凌波连连点头。

他从林知夏的手里接回论文,如释重负。所有的焦躁、困顿、苦恼与烦扰都慢慢地淡化了。他脚步轻快地走在返回男生寝室的路上,天空洒下明媚的阳光,他的心里也有一片雨后初霁的晴朗。

*

对于徐凌波而言,2018年的寒假是一个特殊的假期。

他没有回家过年。

他变得勤奋好学,不耻上问,每周都会找导师答疑,还能在实验室里静坐一整天。方怡雯说他“脱胎换骨”,崔一明嘲笑他“不自量力”,而他谨记林知夏的教诲,屏蔽了外界的负面干扰,满心满眼只有他的论文。

他每天迎着朝霞出门,踏着月光返回寝室。寒冬腊月的冷风似刀,冻得他鼻头通红,耳朵发僵,但他不怕苦也不怕累。终于,在寒假结束后的第二天,他把修改过的论文交给了林知夏。

林知夏一个晚上就帮他定稿,表扬了他的成果,还将他的文章投到了SCI期刊。

两个月后,徐凌波收到了期刊录用文章的好消息。

换句话说,从今往后,徐凌波也是一个发表过SCI论文的人。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自己先前预想的那么高兴,也不觉得自己的研究成果有多重要,只是全身洋溢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满足感。他把论文打印出来,贴在胸口,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长觉。

*

虽然,徐凌波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发表了一篇二区SCI,但是,林知夏知道,徐凌波不太喜欢做科研。他打算在硕士毕业之后直接工作,林知夏便提醒他留意学校的春季招聘大会。

今年的春季招聘大会主要有两种形式:双选会与宣讲会。

双选会在学校的体育馆举行,总共吸引了省内外的一百多家企业,包括柴阳的“阳阳直播”。每家企业都会在体育馆里占据一处摊点,像摆摊一样招揽路过的学生。

而宣讲会一般开设于学校的礼堂或者阶梯教室,由某一家企业单独承办——林知夏的量子科技公司就在四月底召开了一场大型宣讲会。洛樱和林泽秋担任主讲人,他们二人分别代表了公司的研究组和技术组。

洛樱很会调动现场气氛,观众们的反应空前热烈。

礼堂的第一排坐着几位物理学院的年轻老师——其中有一位长发飘飘的女老师吸引了洛樱的注意。这位女老师容貌秀丽,气质拔群。她一边为洛樱鼓掌,一边抿唇笑了笑,笑容极美。

演讲结束之后,洛樱从容下台。她听别人说,那位女老师名叫孟连思,是物理学院的讲师。

孟连思与谭千澈有合作,即将加入林知夏的“四校联合研究组”。她特意来听量子科技公司的宣讲会,是想多了解一些与“四校联合研究组”相关的动态。

她还想拿到洛樱的联系方式。

她时不时地转过头,目光飞快地从洛樱身上掠过。

这时,林知夏刚好从侧门走进礼堂,站到了洛樱的旁边。

洛樱就说:“今天来了不少学生,公司的邮箱账户收到了上百份简历。我们研究组只招十个人,竞争还蛮激烈的。”

“学姐辛苦了,”林知夏却问,“你在台上站了一个小时,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洛樱含笑道:“我不累。”

林知夏递给洛樱一瓶水。矿泉水瓶沾着她的余温。

洛樱的手掌轻触瓶身,心头涌起百般滋味。或许是因为她的衬衫勒得太紧,她胸口沉闷,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话:“再过四个月,你和江逾白就要举行婚礼了吧。”

“是的,”林知夏斟酌片刻,才问,“你会来参加婚礼吗,学姐?”

她的嗓音一如既往,清甜悦耳,又把“学姐”二字念得极其好听。

洛樱笑着点头:“我会的。”话中一顿,喃喃自语:“我真的……非常希望你能过得好。”

周遭光线昏暗,人影模糊不清,洛樱目视前方,手指抓紧自己的裙子,指甲稍微一挑,似乎勾破了布料。

而林知夏就在此时回答:“我也是,学姐。”

她的潜台词是:我也希望你过得好。

洛樱半低着头,释然一笑。

林知夏忽然又问:“我能把你的微信号推给孟老师吗?孟老师的全名是孟连思,她坐在那里……”

话中一顿,林知夏指向礼堂的第一排座位:“刚才她给我发消息,很含蓄地问我要你微信号。她在物理学院工作,快加入我们的‘四校联合研究组’了。”

洛樱顺着林知夏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刚好对上孟连思的视线,孟连思立刻坐得端端正正。她双手紧握,搭在腿上,修剪圆润的指甲相抵,微微摩挲——但洛樱看不见这些细节。

“可以吗?”林知夏小心翼翼地再次询问。

洛樱轻声答应道:“好啊。”

林知夏勾起唇角:“嗯,我这就把孟连思的微信名片转给你。”

*

孟连思专攻凝聚态物理学的某一个分支。

她的研究范围较小,门下的学生也不多。但她加入“四校联合研究组”以后,却带来了明显的助力,还替方怡雯减轻了负担。

方怡雯早已达到了博士生的毕业要求。她去年还获得了某个知名期刊“2017年度最佳论文”的光荣称号。她如今仍然留在实验室里勤奋工作,一来是想多学点东西,二来是想为林知夏的研究贡献一份力量。

林知夏反倒让她别太辛苦,并把博士后研究组的资料发到了她的邮箱里。

方怡雯便开始规划下一个阶段的工作。时间日复一日地悄然流逝,她并没有确切的感知,转眼就来到了六月——这一年的毕业季。

春去夏来,天气渐渐变热,学生宿舍楼下堪称人山人海,到处都是行李箱拖动滑轮的声音。

方怡雯的家当很少。她拎着一个行李箱,肩上扛着背包,直接从女生寝室出发,缓缓地迈向学校大门。

徐凌波与她同行。

临近门口时,他们都望见了林知夏。

方怡雯率先喊道:“林老师?”

“我来送你们,”林知夏递出两个布包,“我昨天做的小礼物。”

方怡雯拆开布包,见到了一枚刻有自己名字的篆体印章,徐凌波亦然。他们二人一瞬间都陷入失语状态。

六月的朝阳温暖而柔和,林知夏的声音轻飘飘传进他们的耳朵:“恭喜你们毕业了,再见。”

她向后退了一步,安静地站在校园里。

往昔记忆浮上脑海,老师不厌其烦的辅导仿佛近在昨天,学生的生涯从此结束,没有轰轰烈烈的告别仪式,只有轻轻淡淡的晨风相伴。徐凌波猛抽一口凉气,与林知夏告别:“再见啊,林老师!”

方怡雯朝林知夏伸出手,林知夏还没反应过来,方怡雯就飞快地拥抱了她,轻声如呓语般念道:“老师,再见。”

有一滴水从方怡雯的眼角滑落,她搓了一把脸。远处是广阔蓝天,浩渺白云,她拎起行李箱,颇为洒脱地挥一挥手,不再回头。

林知夏静立于原地,望着她的学生们离去。

这一年是2018年的六月。林知夏的两位开山弟子各自奔赴前程。当晚,她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不知不觉我也做了两年导师,原来送走学生是这种感觉。我不亲自体会一把还真想象不到。方怡雯加入了我以前待过的研究组,徐凌波在上海找到了一份工作。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选择,祝福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林知夏写日记的时候,江逾白就坐在她的旁边。

江逾白看着她落笔。她一边写字,一边说:“今天我顺便请了个婚假,我们八月举行婚礼,正好学生放暑假,新生还没开学。婚礼结束以后,我们就去度蜜月。”

江逾白捡起一支钢笔,在一张白纸上编造他想象中的蜜月生活。

他用词含蓄而简洁。

林知夏趴到他的肩头,仿佛在看他写。随着他的描写越发深入,她的脸颊开始泛红,小声道:“我可以让它们变成真的。”

江逾白没控制好手劲,差点折断钢笔头。

林知夏还在他耳边说:“我都记下来了。”

他伸手到背后,正要抓住她,她笑着跑开。

江逾白也不急于这一时。他把白纸叠好,放进书柜抽屉,落锁之后,方才起身去找林知夏。

他在卧室里发现林知夏的身影。她抱着婚纱,站在一面镜子前,似乎正陷入沉思。

江逾白脚步无声地走过去,与她隔开一段距离,像是年少时那样安静又克制。他和林知夏相处多年,经常她的日记,观察她的言行举止,大概能猜中她的想法——比如现在,他说:“无论结不结婚,你都是自由的。”

江逾白抬起左手,贴在镜子上,罩住了林知夏的右手落在镜中的倒影。

林知夏忽然想起一句情诗:“让我的爱像阳光一样,包围着你,并给你光辉灿烂的自由[1]。”

她立刻放下婚纱,轻轻按住江逾白的手背,正正经经地说:“我和你永远不会分开。”

江逾白久久不说话。过了好半晌,他低声问:“你忙起来能每天给我打一次电话么?”

林知夏脑海中的记忆回到了她和江逾白在瑞士酒店的那一夜。当时,他沉默不语地坐在飘窗上,凉风吹得他发丝散乱,衣领浮动。她能理解他的感受。

她慢慢地斜倚在他身上:“我过两天就搬过来,和你住在一起。打电话有什么意思呢,我想每天都见到你,在我心里,没有人比得上你。”

林知夏说起甜言蜜语,不带一丝停顿。不过江逾白早已习惯了她的坦诚和直率。他似乎只是笑了一下,林知夏认为他怀疑她的诚意。

她随口问道:“你不信吗?”

他却说:“我从小就信。”

林知夏试探道:“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对你说过的话?”

江逾白一字不漏地复述她的名句:“哪怕人生中有很多求而不得,起码我遇见你,算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真的,朋友之间的友情无价。”最后一句话,被他讲得别有深意。

林知夏脸色绯红,心想:他的记忆力也很好呢。

*

从这天开始,林知夏隐隐有些期待婚礼。

去年四月,林知夏曾经带着一群同事出差香港。她原本计划与江逾白、林泽秋一同游玩港岛。只可惜,当时的他们都太忙了,挤不出一点休闲娱乐的时间。

今年八月,林知夏请了半个多月的假,特意奔赴海南举行婚礼。

海南是一个海岛,而林知夏一家人都喜欢吃海鲜,也喜欢看海景——抵达海南三亚市的当天下午,林知夏就叫上她的亲朋好友,直接冲到海边的餐厅,架起一个烧烤摊,欢欢喜喜地烤起了螃蟹、龙虾、扇贝等诸多生鲜美味。

林知夏的大学好友邓莎莎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口齿不清地问:“小林老师,我怎么感觉你不是来办婚礼的,就是来度假的?”

林知夏锤开螃蟹腿,有理有据地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办婚礼。”

“是啊!”邓莎莎忽然狂拍大腿。

邓莎莎如此激动,并不是因为赞成林知夏,而是因为她看见一道靓丽的沙滩风景线——江逾白、林泽秋、段启言……以及江逾白那一帮仿佛来自男模团的朋友们,都穿着清凉的衣服,抱着冲浪板,站在海滩边上。

他们身高腿长,身形健美,肌肉泛着光泽,让人垂涎欲滴。

“你哥哥和你老公要去冲浪了,”邓莎莎情绪激动,“我靠,好多超级大帅哥,林知夏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你老公的朋友们都好帅啊,他们中的哪一个有可能看上我?”

林知夏的爸爸妈妈、伯父伯母还坐在不远处,冯缘一把捂住邓莎莎的嘴:“你小声点!别让夏夏的父母听见了,以为我们不是正经人。”

邓莎莎连忙补救道:“我堂堂一个高考理科状元,当然是正经人。”又问:“小林老师,你缺不缺嫂子?”

林知夏从一堆螃蟹壳中抬起头来。

她记得,她哥哥不会游泳,也不会冲浪。

果不其然,在那一群大帅哥里,哥哥是最显眼的人——倒不是因为他最帅,而是因为,别人都拿着一块冲浪板,只有林泽秋抱着一个游泳圈。

林知夏哈哈大笑。

她又啃了一口龙虾,擦干净双手,在邓莎莎的催促下,与她一块走向林泽秋。她们还没走近,碧蓝色的海浪乍然袭来,江逾白和他的朋友们动作矫健地下水,而林泽秋留在原地徘徊,进退不得。

最终,他就站在浅滩,泡了泡脚。

林知夏快要被他笑死。

林泽秋听见妹妹放肆的笑声,连脑袋都没转过来,便冷冷地问:“你吃你的烧烤,来找我干嘛?”

他以为林知夏会说“来看你冲浪”,结果林知夏说:“来看你泡脚。”

林泽秋忍无可忍:“林知夏,我警告你……”

林知夏把邓莎莎往前推,怎料邓莎莎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侏儒。她见到只穿一条泳裤的林泽秋就脸颊爆红,耳朵滴血,喘不上来气。

林知夏在她耳边轻言细语:“莎莎,你这样紧张,怎么做嫂子呢?你要先放松一点。”

邓莎莎只觉得她的魂魄都要被这一对漂亮的兄妹弄没了。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哥哥……”

林泽秋转过身,看了她一眼。他回忆片刻,问道:“你是林知夏的同学?”

邓莎莎说:“不,我是她的嫂子。”

林泽秋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她,她终于清醒过来,慌不择路地转身离去。林泽秋望着她的背影,又问:“你朋友喝多了?”

“好像是的,”林知夏顺着他的意思说,“我们刚才在吃烧烤。”

林泽秋便放松下来。

林知夏占据了一处好位置,旁观江逾白在海上冲浪。他是运动的一把好手,赶上了最高的浪峰,林知夏定定地望着他,透露道:“我非常喜欢江逾白。”

林泽秋问她:“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