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教授们各自发表了演讲,交流会变成了学生们的主场。
主持人用流利的英语播报,大声邀请谭千澈同学上台,讲述他在量子比特电路中的最新研究成果。背景PPT准备就绪,记者们摆好了摄像头,谷立凯老师匆忙出现在第一排,他握着手机,面色不佳,俯身对另一个学生说了一句话,那个学生却连连摇头。
前排的几位中国学生开始窃窃私语。
杨术文从第一排走过来,脚步沉重地站到了第三排,刚好位于林知夏的斜前方。林知夏拍了拍杨术文的肩膀,问道:“学长,谭千澈出事了吗?”
杨术文唉声叹气:“谭千澈昨晚在路上吹了大半夜的风,回了寝室就咳嗽,那声音大的,肺管子咳穿了一样,咱们一整个男生宿舍的楼道都能听见。今早上,谭千澈吃了退烧药和止咳药,还和谷老师说,他能参加交流会……哎,来不了了,他高烧窜到39度,被抬到医院去了。这不麻烦了吗,你说?他一个小时前还拍胸脯保证,他会准时到场,还求谷老师给他表现的机会。谷老师就没撤掉他的PPT。他是这篇论文的独立作者,别人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博士这一行,人人忙着做自己的方向,哪儿有时间去梳理别人的工作?”
林知夏语出惊人:“我有时间。”
杨术文疑心自己听错了:“你?”
林知夏坦荡地承认道:“我看过谭千澈的所有论文,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研究他,我熟悉他的所有实验方法和思路。”
杨术文惊诧不已,连番催促道:“你快上台吧,快给我们小组救场。”
林知夏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韦若星急忙提醒她:“这是一场英文报告会,全英文的讲述和问答,你们学院和我们学校的教授都在啊,你没有准备稿子,不要勉强自己,林知夏。”
“别担心,学姐,”林知夏充满自信地说,“我从三岁起就开始学英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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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QE
林知夏像一阵风, 疾速飘向了演讲台。
保安刚要拦住她,谷老师出面道:“她是我的学生, 能代表我们小组。”
近旁又有另一个同学说:“谷老师, 林知夏还是大二的本科生……要不让我去讲, 我跟着谭千澈学了两个多月。”
谷老师摆了摆手,示意那位同学保持安静, 不要出声。他将话筒递给了林知夏, 低声道:“去吧, 上台。”
林知夏攥着话筒,沿着台阶向上走。
灯光聚焦在她的头顶, 她站到了PPT幕布之前, 身姿笔直,自我介绍道:“Thank you,it is a sincere pleasure to be here. My name is Zhixia Lin and I am from Superdug Circuits and Quantum putation Group. ”
接下来, 她规划了本次演讲的内容:“We will begin with a brief introdu of the group research, followed by an introdu to the work of my colleague. Previous work at Prion Uy has proven that we bihe spin qubits with circuit quantum electrodynamics architecture [1]. We will demonstrate a superdug circuit performed with Josephson juns using circuit quantum electrodynamics architectures to trol the quantum coherence by perf the qubit state tomography....”
此前, 杨术文曾经和林知夏一起出国,他见识过林知夏的外语水平。但他没料到,林知夏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流畅地概括整个小组的近期工作内容。
杨术文倒抽一口凉气:“林知夏的英语发音好清楚,单词连读,重音轻音,我像是在听录音磁带。”
韦若星由衷赞赏:“她用词礼貌,正式, 态度也好。”
杨术文听了一会儿,心情激动又澎湃:“林知夏把谭千澈的论文背下来了,她记得明明白白。”
“她没背论文,”韦若星笃定地说,“她理解了。”
杨术文紧握双手:“真厉害啊,她是真厉害。”
“前途不可限量。”韦若星附和道。
韦若星和杨术文坐在同一排。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林知夏,听她简略地描述实验内容。
记者扛着摄像头,对准了林知夏。老师和同学们神情专注,沉静地凝视着林知夏。在这样正式的场合里,林知夏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讲解每一页PPT上的内容。
她讲得非常顺利,直到她看见倒数第二张PPT。
倒数第二张PPT上,只有四张折线图,没有公式,也没有文字解释。
这一张PPT的标题是“Future work”,意思是“未来的工作”。
一般来说,理工科的实验报告都会包含“Future work”这一个模块,作者会展望一下未来的发展路线。可是谭千澈没有在他的论文里提过“Future work”,也没有跟别人聊过,这张PPT的内容是全新的、陌生的,与前文毫无关联,谭千澈的师弟们都看愣了。
怎么办?
林知夏抬高了话筒。
汇报厅内一片寂静。
令人尴尬的沉默正在延长。
坐在第三排的一位外国男生忽然举起了手。林知夏以为,他能解释PPT上的折线图。
然而,这位外国男生却让事态进一步恶化。
他直截了当地问道:“Excuse me,would it be possible for you to expin a little bit more about how to set experiment parameters ”
这句话的意思是,请问你能解释一下怎么设置实验参数吗?
杨术文面色一变:“PPT上的四张折线图没有名称、没有范围,谁知道谭千澈的新实验是怎么做的?”
韦若星透露道:“那个外国男生,是我们组的同学。他问题多,喜欢较真,年轻的讲师会被他弄得下不来台。”
杨术文生平最痛恨这种学生。他只能寄希望于林知夏:“哎,林知夏能不能想出来?”
“太难了。”韦若星说。
韦若星有一句话没讲出口——她都猜不到那几张图的实验参数,怎么能强迫林知夏顿悟?林知夏才十五岁,她应该在导师的指引中慢慢成长。
林知夏被外国男生的问题难住。十多年来读过的书刊、著作,经历过的实验、项目都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了实影,那些影子在瞬息间爆炸,炸得她思路混沌,像是被一阵白烟蒙住了双眼。
她换了个方向,面朝PPT的另一侧。
这时,她忽然想到,上台之前,她瞥了一眼今天的学生出场顺序。下一个演讲的学生将会谈到人工智能……林知夏豁然开朗。
林知夏假设了几组输入数据,又在心中秒算了一遍,果然对上了折线图的走势。她马上宣布,PPT上的四张折线图都是“量子深度学习”的模拟训练结果。
她当场为大家讲解,如何利用图象趋势,反推“量子深度学习”的参数种类和参数范围。
林知夏由浅入深地概括算法,结合了谭千澈的工作内容。她的声音一直没停下来,因为全场无人打扰她,所有人都是忠实的听众。
这一场演讲结束之后,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她的学长和学姐鼓掌鼓得最用力。杨术文笑容满面,与有荣焉,还告诉周围的学生:“那就是林知夏,林知夏和我一个组,林知夏是我们组里最年轻、最聪明、最有潜力的人。”
韦若星正想搭腔,她认识的一位老师竟然站了起来。那位老师问了林知夏几个问题,林知夏轻松回答,答完了还冲大家笑一下,笑得又甜又好看。
*
这天中午,“北美学术交流会”告一段落。
林知夏跟随谷立凯、杨术文等人走出报告厅。
室外的阳光晴朗充沛,目之所及,全是一片明澈的蓝天白云。
谷立凯双手负后,走在前方。他鬓发斑白,身形瘦长,但有些驼背。他缓缓迈出几步路,忽然开口说:“谭千澈有一个课题,做了几年 ,没做出来。林知夏,我把他的课题给你吧。”
林知夏犹豫不决:“这样行吗?”
“行,”谷老师说,“你学了一年多的实验和理论,先前我按博士的标准培养你,把路走窄了。你比你的谭师兄还有韧性……”
林知夏自言自语:“谭师兄的韧性不够好吗?”
谷老师笑笑,亲自揭了徒弟的老底:“你谭师兄啊,本科第一年来了我的实验室。那年他十八岁,性子急躁,缺少磋磨。他没同你们讲过吧,他也炸过实验室。”
谭千澈炸过实验室!
林知夏好吃惊。
谷老师没有详说。他把课题的内容简单概括了一遍,还让林知夏在一周内写出论文的开题报告,用邮件发到他的邮箱里。
今天的北美学术交流会上,林知夏拯救了谭千澈所在的整个小组,并给国际友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杨术文特别感激林知夏,主动为林知夏求情:“谷老师,一周的时间太紧张了,你给我们林学妹宽限一点……”
谷老师却告诉他:“一周的时间,对你来说,是太紧张了,对林知夏来说,刚刚好吧。”
杨术文的心头中了一箭。
林知夏也没有推辞。她接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还抽空跑了一趟医院,仔细询问谭千澈的课题研究进度。
谭千澈一边躺在床上吊水,一边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告诉林知夏。
林知夏惊讶地问道:“这么看来,你都写出来三分之一了,你愿意把这个课题让给我吗?”
“我卡在了三分之一上,”谭千澈有气无力地说,“我早就放弃了这个课题。”
林知夏坐在他的病床边,又说:“我还有自己的研究任务。我不确定能不能做完那么多东西。我想循序渐进,我刚学会怎么把一个大框架拆成几个小目标。”
谭千澈却说:“你不需要。”
他侧过头,目光深邃,话语平静:“你还小,有足够多的时间,你别把发论文当目标,要把内容和成果当目标。十年磨一剑,对你也不算晚。”
林知夏眨了眨眼睛。
病房里的光线格外寡淡,床单和被罩都是不染纤尘的纯白色。谭千澈躺着不动,面露疲惫之意,黑色短发散乱地拂过额前,区区一场感冒,落在他的身上,竟像是一场抽骨拔髓的大病。
他闭着眼睛,缓声说:“去年有段时间,你很焦虑吧。别觉得我比你强,我十八岁时懂得还没你现在多。我学了整整八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只学了一年,就想超过我,是不是太天真了?我好歹也是省立一中档案馆里的优秀校友。”
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两个。
林知夏鬼使神差地讲出心里话:“我什么时候才能……”
她一句话还没讲完,谭千澈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
谭千澈的嗓子干涩起来,发出喑哑的笑声:“快了,快了,我估计,六年之内,你能做出惊天动地的大贡献。”
林知夏欲言又止。
她其实想问,为什么谭千澈没在六年内做出惊天动地大贡献?
谭千澈看着她的眼睛,又读出她的内心想法。他说:“你不会像我一样废。我一个人待在寝室,偶尔有点自我厌恶,我就出门找乐子去了。乐子越多,我越厌恶我这个人,形成了程序里的死循环,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你还年轻,千万别学我,接下来的六年,你专心学术,别被任何人干扰。你是天生做科研的料子,老天爷赏你饭吃,天赋不能浪费。”
最后一句话,既像是送给林知夏的,又像是送给他自己的。
林知夏记起省立一中流传甚广的顺口溜。她念道:“高一(十八)谭千澈,满分通过每一科,轻松夺冠奥林匹克,才高八斗心有丘壑……”
她还没读完,谭千澈打断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高中啊,离我太远了。”
“有点可惜,”林知夏坦诚地说,“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不过,学术不是人生的全部意义,经历和阅历更重要一些。”
谭千澈抬起右手,手背覆住了眼眶:“刚认识的时候,你说我不是好人,现在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不是好人。”林知夏始终如一地评价道。
谭千澈闷声笑了,笑着笑着,他的手背沾了泪。他透露道:“你刚刚说的那个顺口溜,是你的韦学姐编出来的。你别在她面前提顺口溜,别惹她生气。”
他紧闭双眼,心里想着韦若星。他这复杂而奇妙的感情,就像沙滩上定型的黄沙,看起来历久弥新,十分稳固,踩一脚全是肮脏的残渣。
*
今年的三月份,林知夏过得很忙。
她每天都要完成三件事:写一点论文,做小组软件,巩固专业课程。
韦若星学姐已经走了。她跟着导师去了美国,继续进修。
好消息是,韦若星学姐所在的小组愿意与林知夏合作,他们在“量子人工智能”领域的造诣很高。
此外,东京大学的永野彩香姐姐,也经常与林知夏联系,每个月都给林知夏发邮件。
林知夏恍然察觉——她有了自己的国际学术人脉圈。
真是不可思议。
她起初只是想多认识一些博士学姐而已。
相比之下,本科学长就有些逊色了。
比如,大三年级的贺尚卿学长。
贺尚卿和林知夏在同一个“软件工程”小组。上个月,他们在咖啡厅吵了一次架,江逾白还拿录音笔威胁贺尚卿,吓得贺尚卿当场跑了。
林知夏以为,贺尚卿会痛改前非,就像他的三位室友一样。
可惜,林知夏想错了。
贺尚卿胆子很大。他不再参加小组会议,也不回复林知夏的信息。
林知夏一怒之下,写了一封超长的邮件,发给“软件工程”的助教。她还去物理学院找人。贺尚卿刚上完课,踏出教室一步,林知夏就喊住他:“贺尚卿!”
林知夏语气超凶。
贺尚卿拎着书包,彻底无视她,理都不理她。
林知夏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参加小组会议,不回复我们的信息?你打算放弃软件工程这门课吗?”
贺尚卿伸了个懒腰:“我要说的话,都说过了。你们录了音,你重听几遍。你把录音笔交到老师那儿,也行,大不了我退学。”
贺尚卿身高一米九几,实在是太高了。
林知夏仰着头,和他对视两秒。
两秒之后,林知夏微微一笑:“你又来威胁我,我和你讲过,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你这学期选了量子计算、量子信息科学……这两门课的助教,都是我的同事。”
“你能让我挂科?”贺尚卿好气又好笑。
林知夏却说:“不,我会把你的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在分组的时候,给你一个人一组的特权。”
量子计算的老师工作繁忙,本科生的作业一般都是助教判分,谁得罪了助教,基本没好果子吃——贺尚卿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于是,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不再和林知夏作对。
他积极参与小组活动,什么都答应,什么都愿意学,但他就是不写一行代码。他确定,林知夏能让整个程序完美无缺,他不想做额外的无用功。
*
与此同时,林知夏还在埋头学习。
她实在太忙了。她平常联系江逾白,只给他发几条短信,例如“早上好”,“该睡觉啦,晚安”,“中午吃饭了吗”,等等。
起初,江逾白的答复也很简单。
后来他经常写出一大段话,成功地诱导了林知夏。林知夏忍不住要给他打电话,问他最近在做什么?听说他涉猎了投资领域,她惊讶极了:“你十五岁开始做投资?”
江逾白补充道:“在家长的监督下做投资。”
林知夏很好奇:“你的本金是多少?”
江逾白守口如瓶:“不多。”
林知夏非要问出来一个数字:“不多是几位数?”
江逾白转移话题:“再过两个月,我们学校举办高中毕业舞会,你可以参加吗?”
林知夏不再追究投资金额。她开始考虑“毕业舞会”的问题。她盘算道:“我要穿晚会的连衣裙吗?我得去买一件合适的裙子,你会用什么颜色的领带?”
“深红,”江逾白说,“或者浅红,草莓的颜色。”
林知夏没想到他在高中毕业晚会上还心心念念着草莓。
林知夏看过几部欧美的青春校园电影。在那些电影里,男女主角都非常重视高中毕业晚会。
江逾白上的是国际高中。林知夏觉得,国际高中的习俗和欧美学校差不多,这么看来,她一定要好好准备。她认真地说:“好的,我会去买一件浅红色的裙子。”
江逾白压低了嗓音。他的声音非常好听,极有磁性,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声一息之间,穿透了她的思维。他问她:“我能不能帮你准备裙子和鞋子?”
“好……好的。”林知夏答应道。
隔着手机,她听见他笑了。
他又问:“什么时候能去学校接你?”
“为什么要接我?”林知夏的反应慢了一拍。
江逾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说:“你来我家量尺寸,做衣服。”
林知夏若有所思:“是那种很贵的、高级定制的纯手工裙子和鞋子吗?”
江逾白诚心说道:“裙子和鞋子都不贵。它们只是你的陪衬。”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毕业舞会,我觉得你们一定会喜欢(敬请期待下一章)本章红包照常发放,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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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引用:
[1] Petersson, K.D., McFaul, L.W., Schroer, M.D., Jung, M., Taylor, J.M., Houck, A.A. aa, J.R., 2012. Circuit quantum electrodynamics with a spin qubit.?Nature,?490(7420), pp.380-3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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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无嫌猜
手机正在发烫, 林知夏握紧手机壳,轻声说:“周六早晨八点, 学校门口, 不见不散。”
江逾白回应道:“周六见。”
林知夏恍然记起, 当年她和江逾白做同桌的时候,他们经常互道一声“明天见”——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她心生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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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早晨, 天降一场小雨。
雨虽小, 风却大,林知夏飞快地跑到学校门口, 一眼望见了江逾白。江逾白举着一把黑伞, 修长手指环住伞柄,看起来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即便弥漫的水雾沾湿了他的衣服, 他仍然是雨中的一道亮眼景色。
林知夏开心地喊道:“早上好!”
“早上好。”江逾白和她打完招呼 , 微微抬高了伞沿。
林知夏理解他的意思。她一溜烟钻进他的伞下,又说:“江逾白,我感觉你越来越成熟了。”
林知夏以为他会说“谢谢”,可他并未出声。他只是侧过头来看着她,她立刻问道:“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他解释道:“我和你好久没见面。”
他这句话说得合情合理。
林知夏向前走了一步,斜飞的雨丝摩擦伞面,划过她的袖子,江逾白手中的那把伞朝着她倾斜——她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无所顾忌地握住他的手腕, 轻轻一转,让伞柄笔直地立在他掌心。
“你……”他只讲出一个字。
林知夏帮他补全:“我不能碰你的手吗?”
“没这回事,”江逾白坦然道,“你当然可以碰。”
话虽这么说,他的动作依旧矜持得很。他不会主动靠近林知夏,总是有意无意地与她保持一段距离。他彬彬有礼高洁傲岸不可亵玩,对比他九岁时的样子,现在的江逾白要复杂难懂得多。
江逾白激发了林知夏的好奇心。
两人坐上轿车之后,林知夏左手抱住一只软枕,右手探出一根食指,指尖搭住了江逾白的手背。
江逾白握起拳头,拳峰处骨节突兀。林知夏沿着江逾白凸起的骨节一路摸索,指腹绕回他的手背,触碰到一条观感明显的青筋。
她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的手,缓缓地按住筋脉,又松开,又按住,就像一只小猫在挑弄老鼠。
江逾白一言不发。他翻过左手,掌心朝上。
林知夏忽然问:“你还记得小学班上,我们班的同学喜欢看手相,给人算命吗?”
“记得,”江逾白描述道,“班长常说,手掌里有事业线,姻缘线,生命线。”
林知夏轻言细语:“现在我要给你看手相,请你叫我,林大师。”
江逾白非常配合:“林大师。”
林知夏在他的掌心画出一个圈。他收拢五指,如同在虚空中抓住了虚物:“你在算事业、姻缘、还是生命?”
林知夏笑出声来:“你最想听哪一个?”
江逾白如实说:“事业。”
林知夏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她摸过他掌中一条纹路,指尖上移到他的指根处,轻轻巧巧地点了一下,才说:“旺相发达,事业大吉,利禄亨通,生财有道。”
“谢谢大师的指点。”江逾白客气地接受了他的判词。
林知夏乐不可支:“我演得很像吧?”
江逾白忽然反过来捉住她的手:“林大师,能不能麻烦你再给我算一次生命和姻缘?我懂得不多,没找人算过。”
林知夏生平最喜欢的游戏就是角色扮演,江逾白每一次都和她玩得很好,他们俩从小玩到大,尤其在初中的语文和历史课堂上,他们几乎把课本里的著名桥段演了个遍。
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次,江逾白会像现在这样握着她的手腕不放。她静坐不动,心底像是有了一汪湖水,荡漾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波光叠起的水纹中渐渐浮现出江逾白的影子。
她并不想在这时候害羞。她保持了平和的语气:“好的,我来算一下你的生命……不错,福寿双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江逾白极淡地笑了一声:“你怎么只会说好话?”
林知夏倔强道:“我只说实话。”接着又挑衅他:“你是不是在质疑我的实力?《法华经》上说,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
林知夏还没说完,江逾白往她这边挨近一寸距离,她莫名其妙地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倏尔往下移,停留在他的锁骨上。他平日里穿衣服都恨不得把扣子系到最上面,常年维持着正经、端庄、保守的穿衣风格。但他年满十五岁之后,他的性格放开了一点。
林知夏发自内心地认为,江逾白和她的哥哥应该蛮有共同语言,蛮能聊到一块儿去的。今后如果有机会,她要尝试修补一下江逾白和林泽秋的关系。
林知夏满脑袋胡思乱想,江逾白又提醒她:“你还没算姻缘。”
话刚出口,江逾白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他只是想知道林知夏会怎么预测,毕竟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他搭着座椅的扶手,也不知怎么回事,忽地记起李白的一首《长干行》,那首诗是“青梅竹马”一词的出处,诗中写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他向后退至座位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