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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边彭野的车停了,后边胡杨的车也跟着停下。彭野他们下了车,冲那辆车招手,示意他们停下。程迦也跟着下车,走到车门边才发现外边挺冷。

那辆车越来越近,慢慢减速。

车上坐了三个大汉,司机迎着冷风把车窗摇下来,笑容憨厚:“兄弟,是遇着啥事儿要帮忙不?”

十六笑了笑,说:“我们是巡查队的,看看你们的车。”他和尼玛围着车走一圈,往里边看,检查有没有异样。

司机大汉问:“哪个巡查队的啊?”

十六说:“达杰保护站。”

“都这时节了,还有人盗猎啊。”大汉道,“你们干这个贼辛苦。”

彭野看一眼车顶上的油桶子,大汉见了,也没在意。这在当地很常见,很多人走无人区难加油或嫌加油贵,都背着汽油上路。

彭野问:“往哪儿去?”

大汉说:“阿尔金那头。”

十六和尼玛检查一圈,车上另外两人还挺配合,打开车门让他们看座椅底下。十六走到彭野身边,低声说:“正常。”

彭野说:“走吧。”他表情平静,蹙眉听着什么。

只有风声。

“辛苦嘞。”大汉说着,开动汽车。

车挪动没半米,彭野突然转身冲过去,高高跃起,抓住车顶上的栏杆,人瞬间就翻到车顶,一掌拍在汽油桶上。“哐当”一声巨响在风里炸开。

众人一瞬间听出异样,汽油铁桶是空的,里边还装了铁质的东西。

胡杨和涛子反应极快,瞬间堵住车的去路;大汉就要加速,达瓦飞扑上去拉开车门;尼玛揪住大汉把他拖下车。

石头和十六上去把另外两人推下来。

薛非在一旁干瞪眼;程迦倒平静地抽着烟,习惯了。

冷风席卷。

彭野站在车顶上,踢一脚汽油桶,在桶底发现一道活门,拿铁丝拴着。他冲下边喊了声:“钳子。”

十六扔给他,他接住,几下拆开油漆桶,从里边翻出三把步枪外加一堆子弹。

彭野把东西从车顶上扔下来,问:“汽油?”

为首的大汉一脸苦相:“我们这是第一次,真是第一次,一头羊都没打过呢。”

旁边一个赶紧接话:“对呀对呀,隔壁村二狗子不干了,把枪卖给俺们,俺们只想捞回点本钱,哪想一出发就碰上你们。俺们一头羊都没打着。”

大汉说:“没打着。你们把枪缴了,就放我们回去吧,我们一定反省,再不干了。”

彭野说:“私藏枪支是犯罪。”

大汉一听,急了:“又没打羊,买把枪怎么罪上了?我们不知道啊,不知道怎么能算呢?”

彭野让尼玛绑他们手脚,大汉急得要命:“将功补过成么,将功补过!”

石头说:“如果消息有用,回去了我们和上级反映,看能不能折点儿。”

大汉赶紧道:“有群盗猎的赶去羊湖那边了,估计傍晚能到,准备了好多子弹要杀羊呢。你们现在去,还赶得上。”

另一人补充:“对呀对呀,他们比俺们有经验,但小气。看俺们想跟着找羊,就把俺们撵走。”

大汉说:“他们有经验,他们才该抓。有个废了手的,我听别人喊他万哥。”

程迦忽然扭头看过来,神色中有一丝惶惑。她想起听达瓦说过,万哥被黑狐重新招入麾下,有万哥就等于有黑狐。

彭野并没有看到程迦,他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看出这几人没说谎。他重复一遍:“羊湖?”

“是,羊湖。”

彭野看一眼胡杨,和他走到一边。胡杨低声说:“不像撒谎。”

彭野点头。

石头十六和涛子也聚拢过来,石头说:“咱们得动身去羊湖。”

十六也道:“这段时间刚好是羊儿往那处迁徙的时候。黑狐出手,不知道死伤多少。”

彭野说:“准备动身,但这三人不能带着。”

胡杨接过话茬:“的确不能带。到时候怕得有一场恶斗。”

涛子问:“谁把这三个人送返回去?”

达瓦赶过来,刚好听见这群人议论,立刻道:“反正我不走!”

彭野于是说:“桑央。没意见吧。”

大家都没意见。这路过去,危险重重,桑央年纪最小,怎么也得留着。

石头:“那薛非和程迦……”

“我得跟着你们。这是我的职业。”薛非拄着拐杖上前,“程迦就别去了,她原是来给我帮忙的。而且她有别的行程。”

迅速商议完了,准备出发。彭野扭头,看一眼程迦。

程迦正靠在车边抽烟,感应到彭野的眼神,她看了过来,他的眼神从未像此刻这般冷静笃定,她的心里已有预感。

夹着烟的手抖了抖,终究稳住,平定地看他朝她走来,等待他宣告某个不可避免的决议。

彭野走到程迦这边,对守着那三人的尼玛下指令:“桑央,你和程迦开他们的车,把人送回去,绳子绑好了。”

桑央点头,“诶”一声。

程迦抽着烟,脸色在冷风里发白。

她没看他,也没做声,像之前的无数个时候那样沉默。

彭野起先平静,可一张口,喉咙里涌起难言的苦涩。他扭头看那大片金色的胡杨林,黄灿灿的叶子跟金子一样晃人眼。

他身心泛白。

起风了。

彭野望一眼灰白的天空,说:“要下雪了,把手套戴上。”

程迦还在抽烟,还是没说话,脸色似乎更加苍白。

他握住她的腕子,把她拉到一边,低声:“怎么不说话?”

程迦盯着金黄的胡杨林,并没有想什么,又回头望住他,说:“好。”

一个字,和那夜一样默契。

她和在木子村一样遵守命令,他却没了那夜的轻松。

今时不同往日,程迦又哪里看不出来。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心飘浮不定,语气却扎了根,说:“我等你。你要回来。”

还和当初一样。

她说完就走,彭野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拽回来:“程迦,我……”

“别说告别的话彭野。”她打断。侧脸僵硬,眼睫在颤,终于抬起来看他,沉而静,重复,“彭野。别说告别的话。”

彭野的心生生剜了一块。他握到她细细的手腕在抖。

“好,不说告别的话。”

她静下来,终究还是说:“别的呢,想说什么就说罢。”

彭野喉咙一紧,万般感受:“程迦——”

“嗯?”

“程迦——”

程迦看着他的眼睛:“——我在。”

“程迦——”

“你说啊。”

“程迦,如果有天我不告而别,你要原谅我。”

程迦笔直盯着他,眼眶微红。

她终究压抑下去,任冷风散了眼里的雾气。

她收回目光,想起抖落手里的烟灰,再抬头,人又是淡淡的,说:“你要不回来,我就和别的男人睡,给别的男人生儿子。”

她说:“生三个。”

彭野就笑了,抬手摸她头发,摸着摸着,笑容就怎么也维持不住了。

“七哥。”十六唤他,要赶路了。

桑央也把那三人牢实绑上车,喊:“迦姐,要走了。”

分道扬镳,不知前路。坎坷祸福,且自珍重。

彭野没再多说,拍拍她的肩,头先转过去,再是身体,要离开。

“彭野。”

他回头:“嗯?”

风吹着她的发丝在飞,她异常平静,认真,在说一个承诺。

“如果你走了,我也会走。”

彭野心头一阵冰凉一阵滚烫:“程迦——”

但须臾间她又弯唇:“或许也不会。未来的事儿,谁知道呢?”

话里淡淡的挑衅和不屑,一如初见。

彭野笑了。

他弯下腰身,目光与她齐平,眼神似要把她看进灵魂里:“程迦,好姑娘,你就往前走,不要回头。”

她回报一笑:“好。你放心。”

彭野望定她。多想吻她,但没有,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程迦在风里立了一秒,冷静而决然地转身。

上了车,对桑央说:“你看着他们三个,我开车。”

她系好安全带,从后视镜看到彭野的车走了,她发动汽车,

秋天金黄的高原上,他们沿着相反的方向,拉出一条越来越远的线。

☆、第67章 chapter68

r68(修了几处细节。一是关于恐惧与悔恨,修得更有分别各自的针对性,含义更清晰;二是关于黑狐看到彭野后来站起来那一下,觉得情况不太符合实际,所以那一处都删掉了。)

车开上一片冰原,尼玛盯着后排三人,隔一段时间就去检查他们的手脚,不能松了让人挣脱,也不能紧了把人勒坏。

车开得飞快,程迦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后排那三人起先不断求尼玛把他们松开,尼玛把哥哥们教给他的话搬出来给他们讲道理。那三人不听,不停说冤枉。

前头程迦烦了,冷斥一句:“都他妈闭嘴!”

三人再不闹腾。尼玛默默学了一项新技能。

过了冰原,到了沙漠。尼玛挪到前边去,轻声问:“程迦姐。”

程迦没做声,好一会儿了,才道:“怎么?”

“你担心七哥么?”

程迦:“不担心。”

“可我担心。”尼玛皱起眉,不满,回头瞪那三人,“要不是他们,我就可以和七哥并肩作战。——不对,我枪法好,七哥应该把我留下。”

他想想,又自言自语,“七哥让我跟你一起,是叫我保护你。”又觉肩上责任重大,“迦姐,我不会让你出事。”

程迦没吭声。她清楚,彭野让尼玛走,也因他最小,而此番前路凶险。

尼玛见程迦没半点想说话的意思,不开口了。

隔一会儿,他突然坐起身,指着前方:“迦姐,到班戈村长那儿了,咱们去找他!把人放他那儿,赶回去支援七哥!”

程迦一看,问:“11点方向?”

“对!往那儿!”尼玛指路,“快点儿!”

程迦把烟掐灭了,打方向盘。

走到半路,突然“砰”一声巨响。

程迦冷静握紧方向盘,松开油门。车剧烈打滑,黄沙飞舞。程迦握紧不动,车打了好几个旋终于停下,沙尘漫天飞。

后排三人撞得鬼哭狼嚎。

尼玛一身的沙,揉揉撞疼的肩膀,说:“爆胎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不是说这车最好吗?怎么还爆胎?”

“是不是你贪了钱?”

“二狗子这么说的。”

尼玛打断,问:“有没有备胎?”

三人:“不知道。”

程迦推开车门,挥一挥面前的沙,说:“去后备箱找找。”

尼玛要下车,想想又爬去后边确定三人手脚没松开。

程迦绕去他那儿看:“这边胎坏了。”

尼玛跳下车,往后走,说:“找找千斤顶和备……”他陡然停住脚步,回头,“程迦姐别过来!”

可来不及了。

程迦往下一陷。

流沙!

**

“程迦姐!”尼玛红了眼,挣扎着飞扑过来。

程迦猛然被他推出去摔倒在流沙边缘。这一挣,尼玛加速下陷,流沙没过他的大腿。程迦背后的沙在下滑。

车上三人急死了,下不来帮忙,喊:“别动,你们别动啊!”

即使不动,桑央也在下沉。

他脸全白了,嘴唇颤抖:“姐,你别动,别挣,手还有腿脚张开,平躺着,衣服解开扑在沙面上……”

背下的沙在流动,程迦照着他的指示做。

黄沙下陷吞噬桑央的腰。

三个大汉扯着嗓子喊救命,沙漠中央只有呼啸的风声在回应。

桑央胸口被淹没:“迦姐,谢谢你让我和麦朵说了真心话。可等我死了,你别和她说我喜欢她……还有我阿爸阿妈……”

程迦伸手抓住他的衣领。

桑央一怔,眼泪簌簌掉下:“迦姐,别这样。咱俩得活着一个。七哥也在等你,你别这样!”

沉降速度变缓,但未停止,程迦开始下沉,头发和着沙卷进去,丝丝麻麻拉扯她的头皮。

无声的恐怖在光天化日下笼罩所有人。

车上三人急得满头大汗:“姑娘啊放手吧。不然你俩都得死。掉进去可就没活路了呀!”

程迦不松,后脑勺沉了下去;

桑央脖子被淹,哭得眼睛红透:“程迦姐,我求你放手!求求你了!”

天空灰白刺眼,程迦眼睛一冰。雪花落进来,化成了水。

**

雪越下越大,

离羊湖还有一段距离,彭野的车爆胎了。

他停下来修车,风吹雪花扑面。胡杨帮着他支千斤顶,彭野问:“昨儿夜里跟你说的现场证据小组的事儿,都明白了吧?”

“明白。”胡杨动手摇起顶,说,“等年底清闲点儿,好好写份报告交上去申请。”

彭野“嗯”一声,没再说什么。

耽误一段时间再上路,走了快两个小时,他们赶到羊湖边,蓝色湖面上水波荡漾,雪花跟盐巴似的从灰白的天空中裂下来。

高原上风声四起,西北风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放慢车速,在羊湖附近巡逻一遍,没有人烟,也没有藏羚。

走到一处没什么积雪的背风山坳,彭野他们发现了藏羚杂乱的脚印,以及车辙印。几人分析之后认为,因天气变化,羊群在黑狐他们到达之前往偏西南方向的布措湖迁移了。

黑狐他们则推测出羊群移动的方向,追过去了。

十六问:“赶得及么?”

彭野看一眼地上的车辙,和里边浅浅的几片雪花,再望一望天空中的风向,说:“赶得及,他们在我们前边也就十来分钟。”

胡杨一听,道:“咱们刚绕一圈,和他们错过了。”

“上车。”彭野一声令下,所有人迅速行动。

他们加快车速,在风雪里驰骋,很快,枪声指明了位置。

风雪里,远处隐约传来连发枪响,车转了方向朝枪声开,越来越响。

藏羚迎面而来,小羊跟着爸爸妈妈在大雪里疾驰逃窜。越野车冲到山坡,与追逐着藏羚开枪的三辆车迎面碰个正着。

彭野一眼就看到了黑狐,如宿命中的死敌。他沉着地猛打方向盘,车从道上斜出去,后边胡杨反应极快,岔向相反的方向。两辆车和黑狐成“八”字夹击姿态。

十六趴去车边,拿枪朝对方车轮一阵猛打。

彭野回头,望一眼中间车里的黑狐,喊了声“十六”。十六立马撤离,跟着他从车上滚下去,刚才他待的地方,玻璃被子弹打爆。

彭野握着步枪,躲在车身后往那边扫一眼,不到十人。

再看跟下车的薛非,问:“不碍事吧?”

薛非抱着相机,用力一笑:“不用管我。”

石头靠在车身上,一边装子弹,一边喊:“非法猎杀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非法使用枪支弹药,缴械投降,从轻处罚!”

话音才落,砰砰砰几枪扫射,彭野这边的越野车被打出好几个洞,这怒气来自黑狐。

彭野推动安全栓,一个侧躺到地上,瞄准黑狐的手,开枪;黑狐举枪还击,迟了一步,他手里的枪被打个粉碎。

他身旁几人立刻瞄准,

彭野迅速一推一拉,扣动扳机,砰砰两声,分别打断他们的手。

鲜血溅红车窗玻璃,洒在雪地上,惨叫连连。

那伙人一瞬全缩回车里。

雪片挥洒,厚得遮挡视线。人却高度紧张,不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