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不会。”
呵,男人狂妄的自信。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彭野拿碗过来,盛了药端给她,问:“你看什么?”
“没看什么。”程迦微皱起眉把碗里的药一口喝完,碗还给他,继续咬凉薯。
十六过来,勾彭野的脖子:“七哥,你昨儿一晚上不见人,跑哪儿去了?”
程迦自若地咬凉薯。
彭野说:“轮到你管。”
十六嘿嘿笑:“你和那个女朋友讲电话能讲一晚上啊,是不是要旧情复燃?”
彭野一时间无话可说,看一眼程迦,她表情平淡而冷感。
“你最近闲话挺多。”
“我这是为你以后着想啊,这些年都没见着个把女人,好好把握,以后不干了,都不用费心找老婆。”
彭野说:“有这心思,多给自己筹谋。”
不久,金伟和林丽来了。
昨晚大家一起吃饭聊得很畅快,石头回报请他们俩吃早餐。
金伟进来后,忍不住又打量了彭野好一会儿。
他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不对,彭野应该还有别的什么事儿。他记得在哪儿见过彭野,但绝对不是以韩玉男朋友的身份。
吃早餐大家都不讲究,端一碗粥,拿一个馍,站着坐着蹲着吃的都有,走哪儿算哪儿。
灶屋里晨光灿烂,程迦觉得画面美好,拿相机拍下他们四人吃早餐的姿态。
石头蹲在灶台边狼吞虎咽;十六坐在灶台上,腮帮子鼓得老大;尼玛站在木窗边细嚼慢咽;彭野蹲在草堆上,一手端着碗,一口正咬着手里的窝头。
程迦盘腿坐在地上,看了看拍的照片,很满意。她端起地上的碗,把小米粥一口气喝完。
林丽在一旁说:“程迦,给我们大家一起照张相吧。路上相遇,也是缘分啊。”
程迦没应,她不喜欢听人指手画脚,尤其不喜听别人的意思使用相机。
但看石头他人没有反对的意思,她起身,说:“用你的相机照。”
林丽一愣,她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相机。
程迦淡淡问:“你想留纪念,用我相机照了,照片怎么给你啊?”
林丽愣了愣,又笑了,把相机摘下来递给她。
林丽过去,和石头他们站在一起。
程迦从镜头里看到了彭野,他站在最边上,不太自然。他看了镜头一眼,程迦却莫名感觉他的目光穿透了镜头,在看她。
然后,他侧过头去了。
程迦于是摁了快门,她抬起头来,淡淡道:“好了。”
林丽跑过来说谢谢,刚要看照片,程迦把自己的相机递给她,说:“帮我照一张。”
她跑去彭野身边站好,抬头看他一眼:“不许扭头啊。”
彭野没应答。
石头不像刚才和林丽照相时那么拘谨,开心地往程迦这边挤;尼玛也不像刚才愣愣瞪着眼,他腼腆地笑了;十六还酷酷地摆了个姿势,抱着手,昂着头。
林丽摁了快门,脸上很平淡,说:“好了。”
程迦跑回去看,然后就安静了一瞬。
彭野还是没有看镜头,但他低头在看身边的程迦。
她抱着相机回头看彭野,他继续嚼窝头去了。
吃完早餐,大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程迦去院子里上厕所,相机手机都没带,怕不小心掉进茅坑。
她走了没多久,手机开始响个不停。一开始大家都没理会,但对方不停地打,铃声永无止境似的。彭野以为有急事,走过去拿起一看,屏幕上显示三个字:
“方医生”
彭野心里浮起一种无法言说的异样。
“我去找程迦。”他拿着电话出去。
来电停了,然后又响起。还是那三个字“方医生”。
他鬼使神差地摁了接听键。
是个女的,劈头就是:“程迦,短信短信不回,电话电话不通,你是在闹失踪吗?”
很普通的内容,彭野觉得自己不该接这通电话。他清了一下嗓子,说:“程迦在厕所,过会儿我转告她。”
那边的女人沉默了,几秒后,肯定地问:“她和你上床了。”
彭野舔一下嘴唇,一时哑口无言。
方妍语气警告:“你以后离她远点儿!”
彭野不经意皱了眉,寡淡道:“我会告诉她你打过电话。”说着,准备挂电话。
“你会害死她的。”方妍一声疾呼,彭野电话又拿回耳边。
“得癌症的人需要吗啡缓解痛苦,可吗啡是毒。”
彭野有些不屑地淡笑一声:“你和我说这些,合适吗?”
“程迦这种女人,对男人很有吸引力,她如果认真看你一眼,就会让你觉得自己很特别。可她会用那种眼神看很多人。因为她只是追求一切形式的刺激,她不能控制她自己。”
她提及程迦的语气让彭野不爽。
他冷淡而不耐烦,道:“她来了我会告诉她你打过电话。”
“我说你这人怎么……”
彭野挂了电话。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早晨的太阳刚刚升起,草垛的影子又斜又长,和他的平行。
这世上,每个人心里都有阴暗,都有疾病,只不过有的藏着掖着,有的忍着熬着,有的不。
身后传来程迦淡淡的声音:“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彭野回头。
程迦抱着手,看他不说话,问:“在等我?”
“哦,”彭野把手机递给她,“一直响个不停,怕有急事。”补充一句,“你这手机太灵,手指不小心一碰就接了一个。”
程迦笑一声:“是你手笨。还有你那手机,早该淘汰了。”她抬头看他,“要不我送你一个,回上海买了寄给你。”
彭野说:“不用,能打电话就行。要那些花里胡哨的功能也没时间玩。”
“我送你,为什么不用?”
彭野寡淡地看她一眼:“要给你小白脸送东西?”
程迦愣了愣,突然就笑了起来:“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这脸能和‘白’字沾边?”
彭野:“那什么颜色?”
“古铜……”程迦说完,又摇摇头,“没那么黑……嗯,蜜。”
程迦说:“你身上是蜜一样的颜色。”
彭野瞧她一眼:“是我理解有问题,还是你这话说出来的确很色.情?”
程迦但笑不答。
她接过手机来看,见是方妍,笑容隐隐就收了。她平静地把未接电话的记录全删掉。
彭野问:“这医生是干什么的?”
程迦抬头:“她和你说什么了?”
彭野:“她说让你接电话。怎么了?”
“没什么,这医生脑子有病。”
彭野稍稍扬眉。
程迦很认真:“真的,强迫依存症。需要从我这儿找存在感。”
彭野推推她的肩膀,说:“走吧。”
走几步,下意识地问:“肩上换药了么?”
“换了啊。”
“哦。”
**
一行人要赶路,早早先离开。
金伟看着他们远去的影子,还在思索彭野是谁。想着想着,突然间就想到了什么。
他走到一边,拨通了电话。
“韩玉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你那个前男友……他是不是12年前二环那个案子……哎你生啥气啊,我就问问……哎……”
金伟把手机拿下来看,“怎么就挂电话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门。
**
东风越野开出去几小时,进入青海,一望无际的草原荒漠出现在路的前方。
今天和以往不一样,走得越远,众人气氛越高昂,这段旅途终于要到终点。
十六甚至开了窗户大喊一声:“马上到家啦!”
后边车里的石头和尼玛也热情呼应。
程迦望着窗外,可可西里万变的风景在流淌,青嫩的草原,湛蓝的琥珀,枯黄的荒野,苍茫的戈壁,金黄的沙漠;
唯一不变的是永远不知疲惫像风一样追着越野车奔跑的藏羚。
一路磕磕绊绊,到了下午,他们的车上了青藏公路,速度瞬间提了上来。
十六很兴奋,回头冲程迦道:“这下快了,过一会儿就能到站。咱们队里还有好多人呢,他们都很想见你。”
“好啊。”
程迦回头望着车后的风景,崇山峻岭,荒野无边,一条公路直通天际。
程迦说:“停一下车。”
十六知道她要照相,乐呵呵地把车停下。
彭野走下车,点了根烟抽。
程迦打开相机箱子,拿出自己最常用的相机。她推开车门,把相机从黑绒包里拿出来,突然间,她就变了脸。
彭野呼出一口烟,回头见了,问:“怎么了?”
程迦很静:“这相机不是我的。”
彭野瞬间想起,他注意过,林丽的相机和程迦的几乎一模一样。
程迦表情很冷静,手却在颤抖。她咬了咬手指,又把手拿下来,说:
“林丽把我的相机换了,这相机不是我的。”
十六见程迦这突然失心的样子,有些慌:“我看着是一样的啊,你再好好看看。”
程迦于是把相机捧起来,却看也不看,突然用力摔在地上,几万块的相机和镜头被砸得稀巴烂。
后边赶来的石头和尼玛吓傻了。
高原上的风吹着她头发在飞。
程迦很平静,什么话也没说话。
她大步走向红色吉普,拉开车门上驾驶座,发动汽车,倒档,转弯,加速……轮胎在公路地面上打滑,发出刺耳的声响。
“程迦!”彭野扔了烟,瞬间百米冲刺过去。
第33章 chapter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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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迦的车闪电般倒过弯,加速朝远处冲。
“程迦!”
彭野拔脚飞奔,抓住车后座的门拧开。
他敏捷地跳上汽车,一抬头从车内镜里看到程迦空洞的眼神。瞬间,他打消了制服她让她停车的念头。
吉普车很快消失在十六等人的视线里。三人瞠目结舌,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十六电话响了,是彭野打来的,他声音很低,语速也快:
“你们先回去,羊皮带在路上不安全,我们找着相机立刻回来。”
“诶……”十六还没开口,彭野挂了电话。
三人没办法,只得先回保护站。
**
没几个小时,太阳下山了。
吉普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高原上,程迦一路没说话,只顾开车。
气温慢慢下降,晚风凉飕飕往车里刮。程迦没有感觉,彭野上前升起车窗玻璃。
车身颠簸,彭野爬去副驾驶上坐着,看一眼程迦,她很冷静,也很平静,眼神却怔松,像被掏了心。
彭野唤她:“程迦。”
她开着车,没有反应。
“程迦。”
她睫毛颤了颤:“嗯?”
“你开了很久的车,停下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她说。
“气温降了,停车换件衣服。”彭野说。
“我不冷。”程迦说。
他能挨冻,她身上到处是伤,挨不住。
“你身上伤还没好。”
“我不觉得疼。”
彭野坐了几秒,去后边打开她的箱子,找了件外套出来给她披上。
渐渐,夜来了。
但荒野上的夜,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夜空中有云月繁星,地平线上闪着微弱的天光,没有万家灯火,没有和人类有关的一切。
神秘,辽远,没有边界,也没有阻碍。
彭野看了眼手表,晚上10点多。程迦开了5个多小时的车。
“程迦。”
“嗯?”
“你该休息了。”
“我不累。”
“你的肩膀该换药了。”彭野说。她的药和行李一起放在吉普车上。
程迦没回应,还在开车。
“程迦。”彭野抬手握住方向盘上她的手,有点冰凉。这样疾驰的速度只会让她越来越躁,必须停下。
“换药。”他用力握她的手。
她终于放慢车速,停下来。
车灯在荒原上投下一道灯光,蚊虫在飞。
她僵直很久,才歪头靠在椅背上,长时间驾驶后,人有些疲惫。车停后,她身上急躁的气焰也慢慢灭下去了一点。
彭野到后座拿了药,汤药没法熬了,药丸递给她,却发现没水。在车上找半天,只找到一瓶不知是石头还是尼玛喝过的矿泉水,剩了一半。
程迦说:“就那个吧。”
彭野拧开瓶子,要递给程迦,她没接,仰起头,张开嘴。
彭野顿了一下,俯身过去,瓶口悬在她嘴巴上方,水流淌进她嘴里。
她的嘴唇是粉红色的,他知道那有多柔软,他的手微微颤抖。
她张口喝着水,眼睛垂下来看他,笔直而安静。他收了水瓶,程迦把药塞到嘴里,仰一仰脖子吞下去。
眼神还定在彭野脸上,问:“你刚才抖什么?”
彭野拧着瓶盖,没搭理她。
程迦:“问你话呢。”
“没抖,手有点儿软。”
“你又没开车,手软什么?”
“……”
彭野看她一眼,她是个大人了,说话却和孩子一样爱刨根问底,把人逼得退无可退。
彭野说:“换药!”
程迦靠进椅背里,淡淡睨着他。不用开口,彭野明白她的意思。
“你伤在左肩,不顺手,换个位置。”彭野说。
程迦坐去了副驾驶。
彭野欺身过去,解开她的衣衫。
程迦垂眼盯着他的手看,看他一点一点解开自己衣服,她慢慢燃了精神。
荒原寂静而神秘,偌大的黑夜里只有他们两人。
彭野给她敷药,她目光始终在他脸上。
她表情平静甚至冷淡,眼睛却亮晶晶,像猎豹盯着羚羊。
彭野被她看得心燥,问:“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程迦没来由地问了句:“你的父母还活着么?”
彭野揣摩着她这话有点儿古怪,但还是说:“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