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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迦还没下楼,楼下堂屋里的一桌人就听到了她的高跟鞋响,清脆,利落,宣告她的登场。

安安和肖玲扭头看程迦,然后就挪不开眼神,程迦的衣服很简单,白色针织衫配黑色呢短裙,一条打底裤,清净干练。

明明很简单的衣服,看着却很有品位。

她个子高瘦却又有料,这衣服往她身上一挂,跟时装周上的模特儿一样。

十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程迦,你先前穿冲锋衣看不出来,这么穿真好看。”

石头问:“是羊毛做的么?”

程迦:“除了羊就不能想点儿别的动物?”

石头:“牛?”

程迦:“……”

彭野就跟没看见她似的,盛饭分碗筷。

**

四条长凳,十六和石头坐一条,尼玛跟着彭野坐一条,安安和肖玲挤一条,没人敢和程迦坐,倒弄得她一人压一方,跟老大似的。

安安和肖玲大学快毕业,年轻女孩对什么都好奇,活泼又爱侃天,一顿饭的功夫就和十六石头聊得热络。除了工作上的事不透露,十六都是有问必答。

吃完饭,石头和尼玛收拾碗筷。安安坐着不好意思,也帮忙收。肖玲则继续和十六聊天。

程迦先上楼回房了。

晚上十点,对她来说太早。放在平日里,这是她夜生活的开始。但今晚,她无处可去,也无事可做。

她从盒子里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刚打燃火机,手却顿住。想起那个微愠的声音:“谁准你吸烟的?”

她盯着红色窜动的火苗看了一会儿,无声地笑了笑,把烟拿下来,关掉火焰。

程迦躺倒在床上,手里举着未燃的烟,转来转去。

木楼并不隔音,不久,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程迦听得出来是谁。

她的手停住。

几秒后,隔壁房门开了又关,脚步声在房间的木地板上响起。

程迦想了一会儿,坐起身,刚要把饱受她手指□□的烟扔进垃圾桶,想想在这儿有钱也难买,又塞回烟盒里。

她重新穿上高跟鞋,走过房间的木地板,她知道隔壁的人听得到。

她开门又关门,动静不大不小,不温柔也不刻意,拿捏得刚好。她走到他门口的步伐也同样如此。

程迦倚在他门边,安静地等待。

我在你门边候,你一定知晓。

走廊里灯光昏暗,楼下传来女孩们的谈笑声,但门的那一边,格外安静。

程迦手心出了点儿汗,开始把玩打火机。过了不知几分几秒的安静,那头传来他低沉的嗓音:“谁在外边?”

程迦无声地笑了笑,说:“风。”

彭野沉默半刻,鬼使神差地问:“哪个方向的?”

她站在东西走向的走廊上,他的房门面朝南方。

程迦说:“你开门,起南风;你不开门,就刮西风。”

屋里头又安静了,楼下的谈话声依然清晰。

一秒后,那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彭野拉开房门。

程迦斜倚着门,摁打火机玩,火苗一明一灭的,照在她脸上。她嘴角还留着淡淡的笑,眼睛仍是那样平静。

他扶着门,并没有请南风吹进门的意思。

她看出来了,还问:“不请我进去?”

他低头看她:“有事?”

程迦穿着高跟鞋,还是得仰望他。

她微微直起身,特意斜靠去门板上,彭野稍稍用力稳住门。他的脸逆着房里的灯光,轮廓鲜明。

她感受到他局促的力量,要笑不笑的,眼神笔直:“进去说。”

彭野道:“在这儿说。”

她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去,说:“没事儿了。”她站直了身子转过身,打火机不小心掉在地上。

程迦站在原地,一副我俯身会可能流鼻血的样子看着彭野。

彭野盯着她看,明明预感她有什么目的,可几秒后,还是得弯腰去捡。

她低头看,他的头在她腿边。她稍稍下蹲,五指伸进他的头发,摸了摸。

他的头发茸茸的,有一点点扎手……

“和我想的一样软。”她说。

彭野站起身,眼神微冷,俯视着她:“你干什么?”

程迦说:“我说软,‘仅’指你的头发。”

彭野:“……”

他眼神很黑:“有下次,我会不客气。”

*结束。

程迦笔直看着他,像在无声坚持着什么。

几秒后,程迦平静开口:“彭野。”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叫他的名字,彭野竟无法接话。

她说:“你以后别栽我手里。”

她表情不羞不愧,眼神寡淡如水,却似乎在说:不然,我会整死你。

彭野看懂了,没接话。

楼下,石头喊:“老七,程迦,快下来。”

两人对视着,在较劲,都没有回答。

“老七?程迦?”石头还在喊。

“来了。”程迦看着彭野,回应。

“下去吧。”她淡淡地说着,站直身子,转身走了。

彭野冷脸看着木色走廊上程迦的背影,耳畔却莫名响起她刚才说的话。

他没想过她会用那种方式表达,一种让他瞬间就接受理解且稍稍惊异的方式,像在讲只有两人能懂的密语。事先没有约定,拈手就来。

“你开门,起南风;你不开门,就刮西风。”

他的门面朝南方,开门,南风吹进屋;不开门,风从西往东,上走廊。

她说她是风,他开门,就进屋;不开门,就回房。

然后,他开门了。

而另一句话更像魔咒:“彭野,你以后别栽我手里。”

**

因为晚饭多了两个女孩,石头担心大家都没怎么吃饱,所以烤土豆吃。

一群人围着炭火,烤土豆的香味渐渐散开,温暖又温馨。

程迦挑了一个,听尼玛的指示,拨开皮,热气直冒,撒上盐巴吃一口,软绵绵的,又甜又咸。她向来不爱土豆,可这回的烤土豆是真美味。

安安和肖玲直夸好吃,石头笑得合不拢嘴。

肖玲边吃边问:“刚进院子的时候,我看到停着两辆车。那是你们的啊?”

“是啊。”

“都被雪盖严实了。”

“明天就会停雪。”

“能停?”肖玲诧异,“你们看天气预报了?”

十六指指彭野:“他懂。”

肖玲“哦”一声。

夜里十一点半,众人散了去睡觉。肖玲和安安害怕深山恐怖男夜袭,把房间换到十六的对门,也就是程迦的隔壁。

肖玲一进屋就爬到炕上揉腿:“我真是疯了才跑来这儿,下次打死我也不来了。”

安安没说什么。

她和肖玲是大学同学,现在不是流行来藏区么,两人就把毕业旅行的地儿选在羌塘,原本肖玲的男朋友郭立也一起来。可临行前两人拌了嘴,肖玲一气之下改变日期和行程,拉着闺蜜安安一起来了。

肖玲赌气道:“手机掉了也好,联系不到我,急死他。”

安安说:“其实郭立挺冤枉,他导师临时带他开会,他也没办法。你就可劲儿折腾吧。哪天把他折腾跑了,我看你后不后悔。”

肖玲被她这么一说,又有些懊恼,她烦躁地在床上滚:“不想了不想了。”隔一会儿,又说,“刚才那几个男的挺好的。”

安安说:“是啊,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们是坏人,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但那个女的太讨嫌了。”肖玲哼一声,“势利,这辈子没见过钱似的。”

安安说:“不是吧,我看她穿衣服很高档的样子。她的手镯和你一样呢。”

肖玲道:“现仿货多了。有钱会住这种地方,或许是穷游。”

“但她的相机看着很值钱啊。”

肖玲说:“她这种人,隔壁艺术学校很多啊。一身名牌都是别人买的。咱们学校,一本重点,哪个同学不是正正经经?”

安安说:“你别太绝对。”

肖玲说:“咱们是没那么多有钱人的装备,可咱们有文化有志气有尊严。”

安安说:“这不代表别人没有啊。”

“你也看见了,那女人对谁都爱答不理,她和这群人不熟,估计是路上搭伴的。”

她鄙夷地笑了笑,说,“安安你不知道吧,微博上说,很多女的单身来这儿穷游,搭便车不给钱,用身体做交易。一路陪人睡着走完。”

“肖玲,平时在宿舍八卦就算了,这么说也太……”安安想说“恶毒”,顾忌着友谊,咽了下去。

“这种可能性太大了。安安,你别把这个世界想得太单纯……”

肖玲话没说完,隔壁传来十六敲门的声音:“程迦,你睡了没?”

程迦说:“还没。”

“开下门,你晚上是不是忘吃药了?”

“啊,来了。”

肖玲和安安对视一眼,惊愕地瞪大眼睛。程迦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嗓音,可她们听得一清二楚。

这么说,

刚才她们说的话,程迦全听见了。

第14章 chapter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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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肖玲压低声音。

安安恨不得钻地洞:“我哪儿知道怎么办?叫你别乱说。”

“我说她心机重吧,偷听我们说话那么久,一声不吭。正常人听到,早该弄出点声音让我停下了”

安安狠狠瞪他,眼神警告:你闭嘴。

那边程迦吃了药关上门,似乎上了床,再没动静。

肖玲等了一会儿,放松下来,在安安耳边说悄悄话:“诶,你注意到那个长得有点儿小帅的男人没?”

“身材挺好的那个?”

“嗯。不怎么说话,但很有男人味。挺少见的,现在的男人都没点儿男子气概。”

“的确。”安安赞同。

肖玲叹气:“可惜了。”

“可惜?”

“可惜他只是个小保护站的工作人员,这儿又偏僻又穷,工资不高,没前途。”

安安不以为然:“加班挤地铁省钱还房贷就更有前途?各有各的好,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就行。我看他们都挺爱自己工作的。”

肖玲瘪瘪嘴:“反正我待一小时都受够了。明早和我去找手机!”

这两人一晚不安宁,程迦却睡得很好。

隔壁房间的谈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可她没有任何感觉。

她睡得好,还做了个好梦,看过实物,这晚的梦更加有迹可循,可要有实际性进展时,有人敲她的房门。

程迦平静地睁开眼睛,失望之情难以用语言形容,她现在可以跳下床掐死敲门人。

“程迦。”是彭野特有的嗓音。

程迦:“……”

她抬手遮住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程迦。”

“干嘛?”她躺在床上问,语气不好。昨晚他们还互放了狠话。

她不耐烦的语气传到门外,被理解成起床气。外边的人安静了。

这放空的间隙,程迦彻底醒了。

“雪停了。”他说。

程迦感觉到了,因为世界非常安静,没有风,也没有冰雹,屋里亮堂堂的,是外边的雪光。

他的语气里有和解的意思。

她便同意了。

她睡在温暖的被子里,隔着一块门板和他说话,这感觉不能更好。

“你好好休息,下午得上路。”

程迦:“……”

她翻了个白眼:“你叫醒我就是为了说让我好好休息?”

彭野:“……”

“雪很厚,你别到处乱跑。”他说,然后似乎迈脚要走。

“诶——”程迦掀开被子,坐起来,“你去哪儿?”

“我们帮驿站的阿嬷弄点儿柴。”

程迦慢慢“哦”一声:“你们都去啊。”

“嗯。走了。”他走几步,又折返,隔着门交代,这次语气稍重,“你别乱跑。雪盲会让你迷路。”

房间里很温暖,程迦拥着被子,道:“不乱跑。”

彭野似乎想了一秒,又警告一句:“当心撞上阿嬷说的人。”

程迦无语,他哄小孩儿呢。

她一眼看出驿站老婆婆说那话是吓唬俩小女孩的,但她并没拆穿,无声笑了笑,道:

“嗯,我不会跑。”

脚步声远去,彭野走了。

程迦重新躺回去,盖上被子。世界好安静啊,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她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

天光朦胧,世界静谧。

程迦睡了一会儿,睡不着,爬起来推开窗户一看。

好家伙,漫山遍野全是白茫茫的雪,无边无际,像打翻的牛奶罐,没有一丝杂质。

程迦套上羽绒衣,换上雪地靴,下楼去了。

经过灶屋时,她闻到小米粥和窝窝头的清香。走进去掀开大锅盖,蒸笼屉里放着三碗粥和六个窝头。

程迦端出一碗,拿了两个窝头,盘腿坐在稻草堆里吃起来,咬一口窝头喝一口粥,碗放在土地上。

灶屋里有朦胧的光,只有她的心跳声在陪伴,

这个早晨,好清静啊。

**

程迦吃完早餐,打开驿站大门,风停了,只有白茫茫的雪地。

她真没打算乱跑,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风景,四周没有一丝动静,她坐了半个多小时,摸出烟来抽。

抽完半根,雪地上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是安安,急急忙忙的。

安安一进院子就看见程迦,穿一件白色羽绒衣,坐在小板凳上,头发没梳,很慵懒的样子,她没看安安。

安安想起昨晚的事,也尴尬,绕过她跑进屋。她在屋里咚咚咚楼上楼下跑,一个人没找着,又跑回堂屋。

“锅里有石头给你留的粥和窝头。”程迦嗓音淡淡的。

安安受宠若惊,说谢谢,可她没心情吃东西。

她站在程迦背后盯着她看。

几秒后,程迦回头睨她,眼神冷淡:“看什么看?”

她的指尖,烟雾寥寥。

安安尴尬地笑笑:“你好像很喜欢抽烟啊,这不健康。”这话是昨晚肖玲和她说的。

程迦盯她一秒,转回头去。

安安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

程迦道:“那棵树上有个鸟窝,屋檐的冰棱里冻住了一片黄叶,院子墙角下边有个雪兔洞,那是雪兔的耳朵,冒出头了。”

安安跟着她的指示看,觉得稀奇。她以为今天的世界只剩了白。

程迦望着远方,道:“我看见了雪兔,你却只看到烟,我们谁不健康?”

安安愣住,竟哑口无言。

程迦说:“你那朋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