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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迦问:“你多大了?”

“二十。你呢?”

“比你老。”

“……”

程迦又问:“你这儿生意好么?”

“好啊,赚的钱都够生活的。”麦朵一脸幸福地笑。

“……”程迦无声地点点头。

她盯着她的笑容看了一会儿,问:“我给你照张相吧?”

麦朵还是笑,捂着嘴笑,有点不太好意思,最后还是点点头。

程迦拍了好几张照片,麦朵问:“你是来旅游的吗?”

“算是吧。”

“哇!”麦朵的眼睛里亮光闪闪,“真幸福。”

“……”程迦又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再打一下电话。”程迦又拨了那个号码,可这次,对方手机没有信号了。

程迦问:“你们这儿有租车的地方么?”

“有的,前边右拐。”

“嗯,再见。”程迦挥了下手,转身走了。

她走了几步,又折返,说:“等我把照片洗出来了,寄给你。还有前边那家屋子里的阿嬷。”

“好啊,谢谢啦。”

**

麦朵哼着歌儿,整理着货架,外面传来一道愉快的喊声:“小麦朵!”

回头看,是十六他们。

“十六哥,”麦朵欢喜地跑过去,“彭野哥,石头哥……你们好久没来啦。”

十六逗她:“想我们啦?”

“想嘞。”麦朵笑得眼睛像弯弯的月牙。

“我们也想你咧……”十六说着,扭头斜了尼玛一眼,“有人格外想。”

尼玛跟受惊的猫一样,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他狠狠瞪了十六一眼,好在麦朵没听到后边半句。石头把清单递给麦朵,后者走进店里挑货物去了,小到牙刷牙膏饼干辣椒酱,大到水盆扳手电饭锅,什么都有。

“你们要返回保护站了?”

“是啊。”

“哎呀。”麦朵直起身子,脑袋“哐当”撞上挂着空中的平底锅,“刚才有个女的要去你们那边,她租车去了,或许你们还能遇上。”

十六想起什么,问彭野:“不会是上边要我们协助的那个女摄影师吧?不过……应该不会,她怎么会从羌塘这里绕?”

彭野问麦朵:“她长什么样?”

“可漂亮哩,比石头哥还高,脸白白的跟山顶的雪一样。啊,她还抽烟。”

彭野一时说不出话来。

众人都心照不宣地想起那个“计生用品贩子”,她箱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相机和镜头。

石头立马问麦朵:“她穿什么衣服?”

“黑色冲锋衣。她好像没地方去,站在这儿和我讲了一会儿话。”

“讲些啥,脾气咋样?”

“不怎么说话,人蛮好的。”

石头松了口气,说:“哦,那就不是我们遇到的那个。”

“你们遇到什么人了?”

“别提了,夜叉。”石头不死心地强调一句,“女夜叉。”

彭野纯粹为了纠正他的措辞:“不是女,是母夜叉。”

麦朵帮石头清点着货品,无意间抬头:“尼玛,你躲在后边干什么?”

刚才麦朵忙碌时,尼玛的目光一直追着她看,现在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哦,我在发短信。”他看上去随意又满不在乎。

彭野问:“发给女朋友?”

尼玛瞬间破功:“啊?!”

麦朵问:“尼玛,你有女朋友了?”

尼玛急了:“没,七哥他逗我玩呢。我没有女朋友啊,我哪里去找女朋友呀。”

十六也掺一脚:“麦朵你不知道,喜欢桑央(尼玛)的女孩都追到保护站去了。”

尼玛踹他:“你别乱说,根本没有。”

麦朵咯咯地笑:“怎么会没有呢?尼玛,你这么好,肯定好多姑娘喜欢你的。”

她一开口,尼玛便红着耳朵不吭声了。

其余人见状,不逗他了。很快,众人和麦朵道了别,整装出发。

小卖部前的停驻不过十几分钟,上次来还是3个月前。尼玛立在人群的最外沿,远远看着麦朵,渐渐眼睛红了。

大家往前走,他也跟着走,走几步忽然折返,跑上柜台前塞给麦朵一个小纸包,一句话不说就跑开了。

麦朵打开一看,是晒干的红景天,还有一支塑料发卡。

尼玛一口气跑到兄弟们中央,吸着气,红了眼睛。

彭野没说话,揉揉他的头,把他拉到身边,箍着他的肩膀往前走;

十六上前揉揉他的头,石头也上前,踮起脚尖,揉揉他的头。

**

程迦沿着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巷,越走越窄,终于找到疑似租车行。

一个又瘦又小的竹签男坐在门边嗑瓜子,门面很小,墙壁上乌漆墨黑,油腻腻的,店里堆满了修车工具。

这分明是个修车铺子。

程迦问:“你这儿租车?”

竹签男抬起半边眼皮:“租,你打算开去哪儿啊?”

“可可西里,达杰保护站。”

“路可不好走啊。”竹签男脸上写着任重道远四个字,拍拍身上的瓜子灰,站起来,“但你运气好,我这儿正好有辆车,租车费1000,押金3万,实惠超值。这车啊,什么难走的路都不怕,走哪儿平哪儿。”

程迦淡淡地接话:“是碾土车啊。”

“我喜欢你的幽默。”竹签男领她去后院,“我和你讲啊,进了无人区,风暴、沙尘、冰雪,什么天气都有,没辆好车,你就等着被困死。我这车绝对是最好的。”

迎面一辆破破烂烂的红色吉普,后窗的玻璃看着是摇不上去了。

程迦看他一眼:“老板,你刚才一直和我说反话呢。”

竹签男:“……”

“租车费500,押金5000。”

“可别乱砍价。你们女人哪,外行;只看相貌,肤浅。我这车,胎好,底盘高,四轮驱动,排量大……咱们看着有眼缘,我给美女便宜一点儿,一共2万,不能少了。”

程迦说:“这车什么牌子?不熟啊。”

“北京牌。你不知道吧,北京吉普,全中国最好的吉普。别的都不敢叫‘北京’这名儿。”竹签男唾沫横飞,“你听听,什么人能坐这个?领导人!高官!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我不说半点假话。这车性能真好,爬泰山都不费劲。”

程迦问:“人猿泰山么?”

“……”

竹签男狠狠心,“这样吧,一口价,1万5,真不能少了。再说那押金都会退给你的。”

“车坏了就退不成了吧。”

“……呃,这怎么会坏呢?不会坏。”

程迦说:“我没记错的话,这是2020系的,我七八年前开过。”

竹签男一愣,敢情碰到了内行。

“嘿嘿,有缘,有缘。横竖我对这车的质量放心,押金少就少点儿,交过来又退回去的麻烦,一共1万,你再砍价就是打我脸了。”

“新车四五万块,你这辆看着该报废了。”程迦围着车转一圈,自言自语,“轮胎换过,车灯换过,油门修过……5500都高了……”

竹签男内牛满面:“送给你成不?”

**

程迦还是选了那辆车,实在是别无选择。

况且,她多年前第一次搞野外拍摄,在非洲,开的就是北京吉普同款;现在,这辆车跟她走最后一程,再送去报废,也算死得其所。

程迦走出汽修店后,之前隐约不爽的感觉愈发明显——有人在跟踪她。

她路过卖牛骨梳子的地摊,侧身挑选梳子,余光往身后探望,并没有看到可疑人物。她买了把牛骨梳,走了几十米,弯进旁边的小巷。

巷子左右有几家茶店。

程迦迅速闪进一家店,坐在低低的木窗下,拉上帽子。

很快,稳沉急速的脚步声传来;

程迦透过帽檐,看清了跟踪她的男人。他跑进来,巷子里来往的行人里没了程迦。他跑几步,停下望。

他身材高大,看着鹤立鸡群。

奶茶香,酥油香,蒸汽在巷子里飘。

程迦等几秒,冲他的背影唤一声:“诶!”

等他回了头,她摇摇手中的筷子:“你找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6(修)

作者有话要说:有几个地方修了一下。

Chapter 6(修文)

彭野走下木楼台阶,到程迦的桌子旁,抽出长板凳坐下。

程迦瞧他半晌,说:“非君子所为。”

彭野道:“你警惕性不错。”

“马马虎虎。”程迦淡淡问,“你找我有事?”

她抬起桌上的铜壶,把茶水倒进瓷杯,筷子放进去搅两下,洗筷子。

彭野的目光落在她茶杯上。

“怎么?”

“别浪费水。”彭野说。

“忘了这儿是西北。”

“哪儿都一样。”

他嗓音很有磁性,说话音色极低,像低音提琴;

她想,他和女人做.爱时发出的声音,一定不可比拟。

程迦没来由地笑了笑,把洗筷子的杯子推给他:“不浪费。”

彭野并未在意,直接说正事儿:“关于昨天的事,当时我问你有没有……”

程迦打断:“你对这儿熟吧?”

彭野皱了一下眉,答:“算是。”

“这家店有什么好吃的,推荐一下。”

“看你喜欢哪种口味。”他没什么表情。

“重的。”程迦又说,“什么有特色推荐什么。”

“都有特色。”他说。

程迦冷淡地“哦”一声。

彭野:“你说白天没有在客栈看到可疑人物,但……”

“‘都有特色’,‘随便’……”程迦说,“你看到的可疑人物长什么样儿?随便什么样儿。”

彭野盯着她看,眼睛黑漆漆的,静而沉。

他紧闭着唇,明知道她是故意找事儿,最终还是一样一样列举:“糌杷,酥油茶,血肠,奶渣,面疙瘩,奶酪。”

“你背菜单?”程迦随手把桌上的菜单拿来,一张白纸蒙一层硬塑料纸就是了,搁在手上有些油腻。

彭野:“本地的店,做的都是本地人吃的东西,对外面的人来说,当然都是特色。”

“也对……本地人……你是哪儿的?”

他还没能从她那儿问出点儿什么,她倒反攻了。

“你应该是外地人。你们队每个人口音都不一样。你家哪儿的?”

“西安。”彭野说。

西北男人,有意思。

“你普通话说得挺好听。”见他不搭话,程迦问,“吃早餐没?”

彭野顿了一秒,答:“吃了。”

“那就是没吃,我请你。”

彭野说:“我有求于你,我请你。”

程迦说不出他是深谙谈判技巧,还是想和她划清界限。

她觑一眼他的个头:“……食量应该挺大……老板娘!……一份糌粑,一壶酥油茶,两份面疙瘩,一份奶酪,一份……”

彭野说:“足够了。”

程迦说:“……酥酪糕,一盘烤羊肉,一盘蒸牛舌。”

老板娘问:“你能吃牛舌?”

“能啊。”

“好的,很快上菜。”

彭野微眯着眼,打量程迦,那股子若有似无的压迫感又出来了;

程迦:“又怎么了?”

“浪费。”他回答极其简短,仿佛除了正事外和她多说一个字就会死。

程迦印象里,说“浪费”的男人大都小气,斤斤计较,抠门忸怩又作态;

彭野却给她一种截然相反的印象:极沉的男低音,隐忍而有底气,微微皱着眉,像七八十年代做训导的老兵。

程迦说:“本地特色,我都想尝尝,不然把你那几个兄弟叫来。”

彭野自然不会叫他们,且他的兴趣不在吃饭上,他的关注点只有一个。

他问:“昨天为什么说谎……”

“我给你照张相吧……”

两人同时开口,彭野眉一皱,别过头去,因为程迦手中的相机抬了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转回头。而程迦虽然从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但在照相这件事上,她自认自己很少强迫,她准备收起相机,可是……

她看看屏幕上的画面,又看看眼前的彭野——

他扭着头,脖子上绷着筋络,连着锁骨,线条流畅,肌理分明。

程迦手指轻轻抚着屏幕,他的脖子很性感啊……背景里原木色的藏族茶馆,来往的彩色长袍都虚幻了下去。

她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决定留下这一瞬间。

美好的东西容易让人上瘾。

程迦神不知鬼不觉拍了一张,还想要第二张,可他不回头。

“不拍了,我从不强人所难。”程迦说。

彭野回头了,眼里带着警告。要不是为了线索,他早起身走人。

这男人不知道他这稍稍愠怒而冷硬的眼神落在她眼里,是爆棚的男人味。她看他,如同男人赏女人,觉着他是个尤物。

程迦放下相机,端起杯子慢慢喝一口茶,几秒钟的安静后,她淡淡哧一声:“你一男的还挺放不开。”

她激他,他不为所动。一开口还是正事儿:“你昨天看到可疑人了。”

程迦反问:“你觉得我看着像良善又守规矩的好公民?”

“不像。”彭野说,“但提供线索协助破案是起码的义务。”

“出门在外,保护自己才是最起码的事。我给你提供线索,你去找人,回头那人报复我。可我还没准备在这儿为正义事业献身。”

彭野无言两秒,转而问:“你一个人出行?”

程迦冷笑:“你以为我和他们一伙儿呢,还是你和那矮个儿一样以为我是妓.女?”

说话间,酥油茶端上来了。

彭野没再说话,竟也不解释,连礼貌的“我不是那个意思”都没有。

程迦胸口闷了一口气。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埋头摆弄相机。

彭野见她不说话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程迦懒得搭理,头也不抬:“你觉得我应该叫什么名字?”

彭野说:“张槐花。”

程迦差点儿没一口茶喷出来,她斜眼看他,疑心他是闷骚型。但他看上去很是一本正经,眼底丝毫没有调侃的笑意。

这个男人捉摸不透,挺有意思。

她旅途无聊,可以和他聊点什么打发时间,但他的话题只有一个。

他说:“你现在仍然没有改变想法?”

程迦:“昨天在客栈里看到过一个男人,但完全没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