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约也没有什么可追究的,可是总觉得心里塌陷了一角,莫名就有些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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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上班,果然不出如约所料。
昨晚在微信群听说了八卦的小邱同志早早就来蹲守她,在对她无辜破相表示了惋惜同情后,又特别详细地问了一遍事发经过。
应如约匆匆交代后,推说还有事,这才杀出重围。
她从pad医院的系统里调取普外昨天做手术的病人资料,挨个做术后随访。
尽量配合温医生查房时间是如约这一周刚被温景然培养起来的小默契。
所以,当温景然身后的实习医生再看到这位漂亮的麻醉女医生时,早已经心如止水,见怪不怪了。
只是今天,情况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实习生A忍不住把目光落在应如约脸上明显的外伤上,默默惊讶。
略知一二的实习生B也跟着看过去,压着声音小声科普:“昨天妇科的病人,两夫妻打起来……”
实习生A听得一双浓眉差点起飞:“误伤了?”
实习生B一脸可惜地点点头:“那可不,不然应医生一没结婚二没男朋友怎么会……”
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温景然隔着人群点了名。
实习生B懵逼地抬头看去。
温景然站在病人床前,一手闲适地插在兜里,正侧着身目光微凉地看着他。
那唇角明明是带了几分笑的,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冷的人发颤。
自觉被温医生抓了小辫子的实习生B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准备开口道歉,一个“我”字刚落地,温景然已经转身,把应医生的侧影挡得严严实实。
他只留了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淡声道:“你回答下。”
其余随行医生纷纷同情地看向没认真听而什么都回答不上来的实习生B。
温景然签了字,似完全没留意到身后涌动的暗流,语气冷淡疏离地又下了一个指令:“回去抄三百遍。”
实习生B顿时泪流满面。
不是……好歹告诉他温医生问了啥吧……
不然他抄啥三百遍?
温医生护短还是日后要切忌不能枉议师娘长短……?
——
午休结束,如约去妇科病区随访。
经过护士站时,意外的被李晓夜叫住。
“如约。”李晓夜指了指妇科病区:“薛晓的妈妈今天找了你好几回了,问你什么时候过来。”
应如约有些疑惑:“有什么事需要找我?”
李晓夜“啧”了声,一副“你贵人多忘事”的表情看着她:“昨天那事你忘了?”说着,目光从她眉骨扫过,压着声音道:“估计是老太太想跟你道歉,你到时候顺便经过一下,不然她还得来问我。”
见如约面色犹豫,李晓夜想了想,提醒道:“昨天的事薛晓也没给你个交代,你去看看也不要紧。”
她满脸诚恳,如约反而不好意思拒绝了。
毕竟经过昨天那件事后,她对李晓夜改观不少,当下便点头道:“好,我等会有空就过去看看。”
可等到如约忙完,已经是下班的时间。
她抬腕看了眼时间,想了想,转身折回病区。
一入冬,天时便变短,医院外的天色已渐渐由墨蓝转深。从高楼的窗口看出去,外面的街道已亮起盏盏路灯,华灯初上。
走廊有些空旷,她的脚步声似节奏平稳的节拍,一路到了走廊的尽头。
应如约站在敞开的病房门口,敲了敲门:“你好?”
没人应答。
应如约迟疑着走进去,病床上被子凌乱的堆在床尾,床头柜子上放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白雾似烟云,袅袅而上。
应如约有些奇怪。
薛晓伤口开裂昨天刚缝了几针,应该躺着好好休息才是,怎么能下床?
走廊里突然传出一串匆忙的脚步声,有人大喊着“救命”,声音断断续续,似卡带了的录音。
应如约心底突然涌起强烈的不安,她快步走出病房。
李晓夜正准备下班,猝不及防被薛晓的妈妈跪着抱住了小腿,老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指一直颤抖着往楼顶指。
护士台交接的护士和李晓夜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茫然和不解。
应如约顺着老太太手指的方向往上看了眼,再回想空无一人的病床以及那杯冒着热气像是刚倒好的茶水,脑子“嗡”的一声,预想到什么,腿一软,险些没站住。
老太太失声半天,急得直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胸口,闷声一记呛咳,终于能说出话来:“薛晓……薛晓要跳楼,医生你快救救她……”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楼底下忽然传来几声尖叫声。
随即,便是让人近乎绝望的一声:“有人跳楼了。”
李晓夜这个时候才看到站在走廊里面色惨白的应如约,她同样白了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薛晓跳楼了?
薛晓跳楼了。
薛晓跳楼了……
应如约软着脚坐在长廊休息椅上给温景然打电话。
她此时一分力气也没有,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在抖。
可耳边,连机械的忙音也没有,无论她拨打了几遍,都是冰冷的:“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在手术室。
短短十几分钟,医院楼下除了来封锁现场的警察还有闻讯蜂拥而至的记者。
荣梁建设集团的总裁夫人在医院楼顶跳楼自杀,这条新闻的爆炸性在如今医患关系敏感的时机不亚于民众对当红一线男星出轨丑闻的关注。
她在楼上,都能听到楼下记者喧嚣的采访。
半个小时后,她终于不再给温景然打电话,看着手机屏幕的光度渐渐变暗,几秒后,彻底陷入黑暗。
应如约在休息椅上坐了片刻,双腿仍旧还有颤意。
被她随手放在腿上的手机屏幕忽的一亮,她心头一跳,在看见来电显示沈长歌时,那跳跃的心忽的又沉回池底。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起来。
应如约听见他那侧是接近风暴中心的喧嚣,似乎他也意识到了,走到稍微僻静一些的地方,才问道:“如约,你现在在哪?”
她抬眼看向窗外:“我在医院。”
“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她用手指卷着毛衣衣角:“我等会再走。”
沈长歌沉默数秒,妥协:“那好,你等会下来走急诊通道。住院部的出口被封锁了,门口记者也很多。”
有电话接入的提示音,应如约移开手机看了眼屏幕。
通话显示屏上,温景然来电的提示就像是忽然照进她心里的阳光,她匆匆地回了沈长歌一个“好”字,切断通话接起温景然的。
温景然刚下手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她开口时,带了几分哽咽的颤音,大脑空白了一瞬,唇角笑容悉数退去。
他换了一只手接电话,语气尽量轻缓:“你在哪,我现在过来找你。”
应如约在手术室外的休息椅上等了大概十分钟,身前终于笼罩下一道影子。
温景然把拧开盖的矿泉水递给她,等她接过,顺势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就着走廊里明亮的灯光仔细地看了她一眼。
如约的神情还算平静,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本能的反应。
她喝了口水,语气尽量保持镇定:“薛晓跳楼自杀。”
温景然看了眼她仍旧微微颤抖着的手,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吓到了?”
应如约“嗯”了声:“很奇怪……”
温景然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的摩挲了下,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之前跟她那台手术时也没感觉什么,可昨天看她声嘶力竭地和她先生吵了一架,我又参与干涉过,莫名就有种她的事和我有关的责任感。”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喉咙干渴得厉害,她又喝了一口水,继续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在她的病房里,上午薛晓的妈妈找我,我猜应该是向我道歉……”
她的思绪忽然跃回老太太近乎绝望地抱住李晓夜小腿时的画面,眼眶瞬间开始泛红,她低下头,抿起唇角。
最残忍的一幕一直停留在老太太失声时一下下用拳头捶着自己胸口的模样。
她没有看到薛晓生命最后的那一幕,她在生死线上和病魔较量过,就是跳楼自杀未遂送进医院里的病人她也见到过,可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样,哪怕没有看到混乱的现场,她却深入其中。
“没事了。”温景然站起身,把她拥进怀里。
修长的手指在她细碎柔软的头发上轻轻的安抚着:“和你无关,她的任何决定你都没法干涉影响。”
“温医生。”身后有护士匆忙寻来,等看到温景然怀里还拥着一个女人时,靠近的脚步顿时一顿,小护士一双眼瞪得跟铜铃一样,愣愣地把后面半句话补充完整:“下一台手术您可以准备下了……”
温景然微侧了侧身,挡住如约的脸。
随即转头看了眼涨红着脸,一副“撞破奸情要被灭口”表情的护士,低声道:“我等会就来。”
等护士离开。
他扶着如约的肩膀重新蹲下来,微凉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蹭了蹭,语气抱歉:“我还有一台手术。”
应如约懂事的点头:“我能自己回去。”
温景然无奈地低叹了一声,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压到唇边,他轻蹭着她的鼻尖亲上来,声音低低柔柔的:“对不起。”
第56章 他站在时光深处55
手术室里所有医护人员各司其职, 都在忙碌。
刚被发配去叫温医生准备的护士从最初的惊愕茫然到渐渐回过味来,此时浑身的细胞都被体内的八卦因子调动。
一迈进手术室, 她便兴奋至极道:“你们知道我刚才在手术室外看见什么了吗!”
沈灵芝大夜值班, 情绪还沉浸在妇科病人跳楼自杀的沉郁里, 不太感兴趣地觑了她一眼。
一旁已经有人接话,语气虽不冷淡但也没有多少兴致,单纯是为了不扫她高涨的热情, 配合地问道:“喔, 你看到什么了?”
小护士捧着脸,完全少女心:“我看到温医生和他女朋友了。”
想起刚才那一幕,她晃着脑袋, 无限花痴:“跟我们平常看到的高冷专业不近人情一副酷到没朋友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他哄女朋友的表情看得我心都化了……真不知道是谁,那么好运气。”
沈灵芝晃着手里的药水, 抬眸瞥了她一眼, 怀疑道:“真的假的,我跟温医生搭档这么些年,还真没见过他哄女孩子。别是你看见一个女孩站得跟温医生近了些就说是他女朋友了……我们这台手术的医护人员里可不少温医生的女朋友粉呢。”
沈灵芝话落, 众人纷纷赞同。
曾经就有一个小迷妹为了索要温景然的电话号码,天天挂号来看诊。还有病人家属, 为了和温医生多说会话, 从病人的注意事项到心理健康询问的五一不细。被堵在手术室门口这类事例多的数不数胜。
小护士被质疑,着急了,脸上那陶醉的表情收起, 一本正经地申辩道:“我真没造谣,那个女孩跟温医生的关系肯定很特殊。温医生都抱着她呢,还伸手挡了她的脸没让我看到。”
话说到这,她自己也“咦”了声,温医生好端端的……挡他女朋友脸干什么?
沈灵芝微挑了挑眉,有些奇怪。
不应该啊……除了应如约,怎么会凭空冒出个温医生的女朋友来?
没等她细想,温景然已经洗完手消了毒走进手术室。
众人皆是一静,有条不紊地开始进行手术。
刚下刀口,安静得只能听见仪器“滴滴”作响的手术室里,忽听一道低沉的男声问道:“妇科那边的病人跳楼具体怎么回事?”
沈灵芝先反应过来,言简意赅道:“家庭情感纠纷,病人想不开轻生了。病人的家属在事前曾向护士台求助,但没来得及……”
顿了顿,沈灵芝声音一低:“病人家属受了刺激还在昏迷中,但没什么大碍。警察已经封锁了现场,现在医院门口全部都是记者,想采访有关的医生和家属,都被保安拦在了外面。”
温景然轻“嗯”了一声,戴着口罩,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里似有光影沉淀。
沈灵芝侧对着他,并看不清他的神色,揣摩一二后,又道:“医院通知了病人的丈夫,但对方情绪不太好,说会让律师告医院……”
温景然手上的动作一顿,但这停顿不过数秒,他很快就重新凝聚注意力,眼里的墨色似沙漠中的风暴,愈积愈厚。
闻言,有人不忿,压着声音怒道:“怎么会有这种人,昨天他还不顾自己老婆刚动完手术大打出手,现在出了事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反咬医院一口……小心天打雷劈啊。”
一人抱怨,其余皆如打开了话匣子,纷纷发言。
医生这个职业已经由初时备受尊敬的崇高地位渐渐转变为弱势群体,不讲理的人从来看不见这个职业背后所付出所牺牲的,只为了一己私利或是寻找寄托发泄情绪,宛如一头蛮荒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
每一位站在生命战场上和病魔拉锯的医护人员,或多或少都承受着来自家庭,来自恋人,或来自社会的各方埋怨和不理解。支撑他们的也许是挽救生命的成就感,也许是一丝微薄的信念,可如果想要摧毁,不过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洪灾。
有浪潮,有人声,有质疑,那些本就脆弱的信念,就能顷刻间瓦解粉碎。
沈灵芝安静地听着她们义愤填膺,笑了笑,抬眼看向一如她一样沉默的温景然。
这里所有人中,温景然家世最好,他的优秀不论在哪个领域都能出类拔萃,可他选择了从医,整整十年了,他到底图什么呢?
——
应如约从急诊通道绕过围堵在医院门前的记者,虽挑选了僻静的小路,仍旧能看到零零星星正在现场报道的记者。
她小心避开镜头,等走到医院门外的树荫下,才感慨,这条已经走了无数遍的路头一回走得这么艰辛,漫长得像是一圈一圈只要不停下来就没有尽头的跑道。
这口刚松下的气还没舒完,应如约看到站在树荫下,倚在车旁明显在等人的沈长歌时,微微一怔。
“我在这里等你。”沈长歌抿着唇笑了笑:“你今天大概还是不适合一个人回家。”
应如约僵着脚步没往前走。
昨天薛晓误伤她,她脸上的伤又青又肿实在难看,沈长歌又有饭局在御山周边正好顺路,她才搭的顺风车。
今天这么刻意,她反而有些抗拒。
应如约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借口听起来自然一些:“我着急回去,现在高峰期会堵车,还是地铁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