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绕过落地的绿植盆栽回到工作岗位,刚迈出来,就见上司拿着一次性的纸杯立在门口,那副守株待兔的架势……让甄真真立刻怂得连头都不敢抬了。
迟盛咬着纸杯看了她半晌,慢悠悠道:“你口才这么好,不下放到街道办事处真是可惜了。”
甄真真头皮都麻了,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错了,实在是我这个姐们,大龄恐婚得神经都要衰弱了。我要是不接电话,不安慰开导,就怕她胡思乱想。”
迟盛眯了眯眼,“喔”了声。
那扬长的尾音拖到最后,把甄真真的小心肝都拖得不敢跳了。
她垂下眼尾,轻咬了嘴唇,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不然您扣我工资吧,这可是对我最严厉的惩罚了……”
迟盛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睨了她一眼,随手把纸杯扔进放在一侧的纸篓里,转身头也不回地回了办公室。
甄真真在原地站了片刻,确认迟盛是真的走了,这才摸着凉飕飕的脖颈,小碎步着一蹦三跳地回去刻苦工作。
——
周五。
应如约起了个大早。
家里没有车,如约需要坐地铁。幸好虽然御山离S大附属医院远,交通却很方便。
她掐好时间,先在地铁站旁的早餐店里点了碗馄饨。
清汤馄饨皮薄肉厚,小巧精致。
汤面上撒了少数葱花,绿油油的,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如约尝过清汤后,往馄饨里加了醋和辣椒油,酸辣的味道直冲她的鼻腔。
等一整碗小馄饨吃完,她的鼻尖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渐渐凉下来的天气里,她愣是从身体里逼出了暖意。
赶到S大附属医院后,时间还有些早。
早晨先是一场笔试,如约报道后,领着准考证先跟着工作人员去侯考室抽签,抽取面试序号。
等笔试结束已近饭点,面试流程安排在下午两点后开始。
也就是说,她有一个中午的时间可以用来休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但显然,不出意外这个词语对于她而言,就像是一道咒语一般,每逢她念及这个词,总是会出些无伤大雅的意外。
上一次她说“不出意外”是几年前研一实习时,第一次上手术台。
她意外的……有些紧张,连带着手术过程中她的发挥都不太稳定。
此后,她再上手术台,就被严令禁止说“不出意外”。
而那次手术,她跟台的主刀医生是温景然。
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那场手术是由他主刀。
至于这次……
如约看着站在门外等她的温景然,忍不住叹气。
看来,又要吃医院食堂了。
S大附属医院的食堂饭菜其实挺好吃的,应老爷子还没退休时,如约偶尔会来医院食堂陪他一起吃饭。
常点的菜里,红烧肉和土豆丝居多。
还没到用餐的高峰期,食堂里人并不多。
应如约挑了个拐角的小角落,想了想,先开口问他:“早上不忙吗?”
“还好,”温景然看了她一眼,礼尚往来:“笔试怎么样?”
“挺好。”如约眯起眼睛,笑了笑。
她向来要强,笔试这种能够自己掌控的,她从来不会跌跤。
温景然了解她,知道笔试她必然胸有成竹,也不再多问。
两个人对坐着安静地吃完饭,温景然见时间还早,知道她有午休的习惯,正欲带她去值班室休息下,抬眼瞥见她仔细地用纸巾擦了嘴唇,又旋开口红仔细地往唇上涂抹了一层。
那唇色嫣红,看得温景然的喉结忍不住一滚。
其实刚才他就注意到了,应如约今天化了淡妆,眉黛轻扫,唇色轻点。
她的底子好,五官都不用特意深刻,只轻抹一层粉霜便剔透似水晶。
医生这个职业不像别的,妆容越自然越好。
他的脚步一顿。
他一停下来,跟在他身后的应如约也只能停下来。
她顺着他的目光,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疑惑道:“我没照镜子,是抹到外面了吗?”
说话间,应如约已经从包里拿出了小镜子对着嘴唇看了看。
口红的色号是贴近她唇色的豆沙色,她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在犹豫是带润唇膏轻扫一下添个亮泽还是带口红。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豆沙色的口红正好能提亮,也不像润唇膏那么水润刻意。
可看温景然的眼神……
还是出问题了么?
温景然的目光落在她轻轻抿住的嘴唇上。
应如约被他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偏偏就觉得耳根发热。
他的目光像是带着炙烤的温度一般,烧得她整个脸颊都开始泛起不自然的烫意。
就在如约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问的时候,站在她面前的温景然忽然抬起手来。
一手轻捏住她的下巴固定,一手拇指落在她的唇上,不由分说地擦去了她唇上的口红。
应如约愣住。
不等她发作,温景然睨了眼拇指上绯然的唇色,一本正经道:“面试的时候不要涂口红。”
应如约有些呆滞,她下意识发问:“为什么?”
温景然沉吟半晌,道:“考官不喜欢。”
应如约:“……”
等等,考官是谁?
第16章 他站在时光深处15
午间,医院里走动的人比上午少了不少。
温景然领着应如约去值班室午休,临到值班室门口,正遇到一位医生从值班室出来,眨眼见到温景然身后的应如约时微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了眼温景然:“这位是?”
应如约有些尴尬,抬眼看了看没什么表情的温景然,正欲自我介绍时,便听温景然低声道:“算家属,带她过来休息下。”
医生恍然大悟得睁圆了眼,也不好意思再仔细打量应如约,笑了笑,很客气地说:“中午值班室没人,你们好好休息。”
听那语气,显然……是误会了。
“我就不休息了,下午还有事。”温景然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越过那位医生,推开值班室的门,微侧了侧头,示意如约进去。
如约有些尴尬。
温景然那句“算家属”的说辞委实有些暧昧。
但解释又太过刻意,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这么一念之间,她的心思已经百转千回,可偏偏连一种合适的方式都没想到。
应如约犹豫了下,朝温景然的同事点点头,错身迈入值班室。
温景然在门外又和那位医生说了几句,这才走进来。见她就站在值班室的最中央,挑了挑眉,指着靠窗的下铺:“我一向睡这。”
午间的阳光明艳炽热,他几步走到窗前,拉上第一层薄纱窗帘,遮挡掉少许阳光后,又补充道:“我几乎是值班室的固定成员,这个位置只有我睡。”
应如约这才“哦”了声,盛情难却地坐在床沿。
“今天中午不会有人过来,你定个闹钟,好好休息下。”温景然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见她拘谨,抬起手腕敲了敲手表的表面。
和那清脆的敲击声同时响起的,是他没多少情绪的声音:“你还有两个小时。”
门外有就近的电梯到达的声音,远远的还能听到脚步声。
应如约抬头看着立在离她仅几步远的温景然,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道:“你刚才为什么要说……”
“算家属?”温景然打断她。
应如约点头,想着刚才他不由分说地抹掉她口红的样子,心底那丝不郁又涌上来:“医院人多口杂,一些不当的话会越传越难听的,到时候会影响你的形象。”
温景然有些意外她是这番说辞,想了想,问道:“形象?你知道我在医院里什么形象?”
应如约毫无准备就被他提问了自己只是顺口用上的借口,大脑空白了一瞬,等她反应过来问题是什么,绞尽脑汁道:“敬业,专业,负责任……”
嗯,还高冷,不近人情,极有压迫感,不好相处,满肚子的坏水。
只是后面这些她也就敢腹诽一下,哪敢真的说出来。
未免她的脑细胞全用在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温景然及时打断她:“不用这么认真地夸我,面试我只是旁听,决定权并不大。”
应如约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刚才那个医生是儿科副主任,平时打交道少。”温景然靠着床头躺下,懒洋洋地掀了眼皮觑她:“说多了才麻烦。”
应如约这会已经后悔提这件事了,听完他的解释更觉得自己是没事找事想太多了,当下一声不吭地蹭掉鞋子躺上床,侧着身子面朝窗口,嘟囔:“我睡了。”
温景然也懒得跟她一般计较,听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声,也缓缓闭上眼。
难得的午休,他可不想浪费了。
如约不知何时睡了过去,没人打扰的值班室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隔得很远的马路上,有汽车鸣笛的声音。
阳光从薄纱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照得她浑身暖暖的。
——
应老爷子还没定居在御山养老前,应家在城中心的老街里。
S市是历史名城,六朝古都。
市中心的高楼林立里还藏着不少幽深错落的小巷,如约每天上学,都要沿着青石路穿过几条老旧巷子。
巷子两旁全是已渐渐被岁月染黑,爬上了绿藓和藤蔓的白灰石墙。飞檐上立着几尊神兽,遥遥望着S市的护城大河。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这条走过无数次的青石小路,青石板有些凹凸不平,她手里捧着书,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拐过小巷口穿进另一条小巷时,忽的,人声喧闹。
她茫然看去,隔着数十米的距离,是老旧的房子起了火。
她认得房主,房主是头发花白的老人,和老太太一起住在这老房子里,每月逢一逢六就会推着小摊子去如约的学校门口卖糖画。
如约喜甜,每回都会问老太太买根麦芽糖,三根竹签握在手里不停地穿梭搅拌,直到那姜黄色的麦芽糖变得跟白丝一样,才含进嘴里。
往往能吃上一路。
她呆住,站在原地看着人声涌动一片混乱的现场。
老人的条纹衬衫被烟火熏得发黑,他正试图回到屋里,却被左邻右舍架住肩膀牢牢地压在原地。
老太太还在午睡,火灾发生时,她没能跟老人一样好运,被困在了屋里。
老旧的房子是木制搭建的,踩上去都能听到咯吱作响的木板声和脚步声。而现在,那些陈年木料正燃烧着,添了仿佛浇不灭的料。
如约心里发憷。
远处终于能听到消防车的警报声,呼啦呼啦着飞快驶来。
隔着一排老房子,消防车不易进来,耽搁了许久才终于接上水枪,往燃烧不尽的大火里喷水。
晚到一步的是急救车。
也是凑巧,那日值班的是温景然,他是随急诊车一起来的医护人员。
应如约看见他时,温景然也注意到了她。
显然是意外这个时间点了她怎么还没去学校,他皱起眉,在只能待命等消息的情况下,几步走了过来。
“没骑车?”他拎起她的书包,又随手放下。
放下时,书包的重量几乎能压断她的肩膀。
如约抱着书,仰头看他:“车坏了,就用走的了。”
温景然点点头,目光在她光洁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随手褪下腕上的手表给她戴上。
应如约有些诧异,刚缩手,就被他用力扣住手腕。
温景然低垂了眉眼,提醒她:“你快迟到了。”
所以……给她手表,让她增强时间观念?
应如约有些错愕,睁眼瞪着哪怕扣了最里面内扣还大得只能垂挂在手腕上的男士手表。半晌,才闷声道:“我知道了。”
温景然轻拍了下她的脑袋,转头看了眼在高压水枪下明显减小的火势,“别看了,小心晚上做噩梦。”
那大火炽烤的温度有些热,就像今天午间透过窗帘漏进来的阳光一样,暖得有些灼人。
如约站在原地,正想说什么,还未开口,便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有床摇动时发出的吱呀声,然后门开了,有人“嘘”了一声,轻了脚步关门走出去。
应如约茫然地睁开眼。
眼前没有青石小路,没有直冲云霄的大火,也没有硬扣给她男士手表的温景然。
她用手肘撑着床,半起了身,望了眼温景然。
那里有半翻开的薄毯,人却不在上面。
应如约躺回去,脑子还有些混沌。
她眯眼数着从薄纱透进来的窗帘,数着数着又闭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