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渐渐失了耐心的拆门声果然一止,暴徒上前一步,整张脸除了眼睛全部隐藏在面巾下,他俯身,看进车内。

  就在这时,傅征压低的声音清晰地传入燕绥耳中:“三。”

  她弯唇,对暴徒露出抹示弱的笑容。

  “二。”

  燕绥比划了下耳朵和嘴巴,示意自己听不懂阿拉伯语。

  “一。”

  几乎是最后一个数字落下,燕绥笑容顿时收起,她半个身子从车窗内探出去,曲肘牢牢地拐住暴徒的脖颈让他死死贴在车身上。

  车内惊叫声四起。

  她握着枪,把下唇都咬出血来了,才稳着手,闭着眼,隔着车门,砰砰两声连发。

  步枪的后坐力震得她手腕发麻,听到枪声,她似浑身的力气都泄了一般,桎梏着暴徒的手劲一松。

  和她行动同时的,是隧道里接连响起的数声枪响,被隧道的回音扩散至每个角落。

  燕绥眼睁睁看着暴徒支撑不住身体滑落至柏油路面上,万籁寂静中,炸弹的“滴”声倒计时就尤为清晰。

  她止不住颤栗的神经还未从开枪后的冲击里缓过来,倏然绷紧。

  短短一秒钟内,从她脑中跃过的竟然只有一个念头——傅征只让她放倒他,那炸弹呢?

  电光火石的刹那。

  她看见傅征推开车门,就连他受伤后也没有离手的步枪被他顺势留下,他抱起炸弹,转身往隧道口跑去。

  “傅征!”

  ——

  当一个军人,在战场上放下枪时,说明他将与自己的生命告别。

  他没留一句话,甚至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最后关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是,他的选择没有错。

  如果炸弹留在隧道内引爆,已经承受过一次爆炸伤害的隧道将无法再苟延残喘。所有人都会被深埋在这里——一个远离自己国土,隔着重重大海的地方。

  这里有永无止境的战争和纷扬的炮火,唯独没有故人。

  可当这种选择眼睁睁血淋淋地摆在燕绥眼前时,她才发现自己原以为坚不可摧的心壁能够碎成粉末。

  她可以敬仰他征服大海保卫国土的信仰,也可以挡住他时常不在自己身边的寂寞,甚至她都可以不用他操心自己所有的麻烦。

  在选择傅征的那一刻,她就准备好了承受随时会孤独终老的可能。

  可直到此刻,她发现自己做不到,也承受不了。

  如果让她爱上他,又让她失去他,这爱情于她而言,就是傅征不可饶恕的罪孽。

  她跌撞着下车,绊到人摔倒在地也不觉得疼。

  她一眼不错地看着他的身影在视野里渐渐模糊,逐渐逐渐的最终消失。

  那一声尚未出口的“傅征”,堵在喉间,让她痛不欲生。

  眼前的路不再是路,是悬崖,是峭壁。

  她再未踏出一步,浑身的力量被抽走,她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眼睁睁地看着隧道外,一瞬爆炸的火光吞并了夜色,燃烧起熊熊烈火。

  我说过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无论是动乱难平,还是前路难行,都要好好活着。

  我还等着你穿白色的军装向我求婚。

  我还等着嫁给你。

  你说怎么守卫家国,就怎么守住我。可如果是这样的守护,傅征,我宁可从未认识你。

  ——

  “利比亚撤侨行动,是新中国成立之后最大规模的撤侨行动之一。”

  “利比亚内战爆发后,局势很快失控。驻利比亚的中资企业全面停工,等待撤离……”

  “利比亚境内,约有三万中国人。主要分布在利比亚东部、西部、南部和首都地区。大多从事铁路、通信,建设和油田等行业,此外还有一些中餐馆经营者和留学生等人。”

  “与此同时,中国海军护航编队南辰舰抵达利比亚附近海域执行撤侨任务。”

  “这次行动中,中国政府共动用91架次中国民航包机,35架次外航包机,12架次军机。租用外国邮轮11艘,国有商船5艘,军舰1艘,历时12天,成功撤离中国驻利比亚人员35860人,还帮助12个国家撤出了2100名外籍公民。”⑴

  ……

  十日前,炸弹引爆后,南辰舰中国海军陆战队二编队及时抵达隧道口,帮助被困侨民撤离至班加西港口。

  燕绥登上燕回号,从班加西撤离至希腊克里特岛。

  辛芽在各个撤侨点设立了据点,迎接燕氏海建的所有员工,也为中国公民提供帮助。

  燕绥抵达克里特岛当天,用国际漫游电话卡先后给郎誉林和燕戬报了个平安。当晚就从希腊乘坐国际直达航班,在第二天凌晨飞抵南辰。

  辛芽和她一起回来的,见她全程臭着脸,直到下飞机时才敢问:“小燕总,傅长官呢?”

  燕绥脚步一顿,冷笑一声,答:“分手了。”

  辛芽“啊”了声,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

  等等,郎大将军不是这么说的啊……

  不是受伤了要回来养伤吗?

  怎么就……分手了?

  ——

  几天后,辛芽终于从胡桥那得知了事情因果,对远在大海另一端当地接受治疗的傅长官抱以深深同情。

  于是,收了傅长官发的年终奖的辛芽不遗余力地为两人做传声筒。

  “小燕总,傅长官手术顺利,已经回南辰养伤了。”

  燕绥抬了抬眉毛,没作声,隔天就包了一个北星的项目,搭机过去亲自监工。

  ……

  辛芽:“小燕总,傅长官出院了,问你有没有时间见一面。”

  燕绥冷哼:“想见我自己不会跟我说?”

  辛芽觑她一眼,回:“你把他的联络方式全部拉黑了啊……”

  燕绥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摔,怒道:“在利比亚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吗?”

  辛芽:小燕总好可怕啊啊啊啊!

  于是,在燕绥有心的避而不见下,傅征出海前都没能见到她一面。

  ——

  半年后。

  南辰舰护航任务结束,军舰归港。

  当日,港口聚集了前来迎接的军人家属。

  燕绥故意站得远,百无聊赖地叼着墨镜的镜腿站在人群之外,偏偏这样更引人注目。

  傅征刚交接完,踏上军舰甲板。

  他还没发现燕绥时,郎其琛先看见了,悄悄撞了撞傅征,提醒:“诶,闹了半年脾气的家属来了。”

  傅征挑眉,转身看去时,曲指微抬了抬帽檐,隐在帽檐下的那双眼在看见燕绥时缓缓眯了眯。

  他转身面对队列,重新压低了帽檐,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郎其琛瞥他一眼,哼了声。

  看那得意样,出息!

  正腹诽着,脚踝被傅征用军靴踢了一脚,他隐含笑意,低声问:“你什么时候改口叫姑父?”

  郎其琛哼哼:“看你今天求婚成不成功吧。”

  傅征苦笑。

  目前看来,漫漫征途。

  他的征途是大海,也是燕绥。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注释:(1)里的内容参考了新华社的新闻稿。

  完结的失恋综合症来了,我去难受会QAQ

第一百零七章 番外一

燕绥生了傅征半年气,拉黑,放冷话,避而不见,她能想到的所有小脾气一口气全招呼上了。

燕戬以为她是对傅征在利比亚做的那些事耿耿于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试图开解她。

燕绥酒喝了,话听了,老老实实交代:“我是自己过不去。”

从利比亚发生动乱那日起,她那颗心就惶然不定。傅征松手脱了枪,抱起炸弹奔出隧道的背影更是跟烙在她脑海里的一样,只要她闭上眼就能看到。

她很清醒,也很理智。

知道这件事不管再重来多少次,傅征依旧会是那个选择。

如果把家国大义,数百人的性命放在她的眼前,她恐怕无法做得比他更好。

心理再强悍的人,都需要时间去修复心里的漏洞,燕绥也不例外。

——

这半年,辛芽一有机会就跟她汇报傅征行踪。

胡桥也对燕绥热情了起来,每到一个港口,只要有信号,小视频在线转播。

就连看傅征不怎么顺眼的郎其琛,抽空也会来探探燕绥的口风,譬如:“姑,你这么冷着他还不如直接分手了呢,你都不知道我队长有多可怜。”

他喝了口小酒,舵红了一张脸,冲着手机视频呵呵傻笑:“联谊会没他份,以家庭为单位的聚会又没他份,天天在军舰上跑圈,你知道他跑了几公里吗?”

“要我说,你给他个痛快,一了百了了,全都再找。”

燕绥正翻着文件看策划,赶进度,闻言,问:“他在你边上吗?”

小奶狗乖巧地把下巴拄在覆在瓶口的手背上,摇摇头:“没有。”

“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把你接回去。”

燕绥看了眼屏幕,笑得温婉动人:“当然,有胆子就把刚才那些话一字不漏地说给他听一遍,让他把你扔海里清醒清醒。”

郎其琛听得直笑:“姑,你知道吗?”

他双颊绯红,把脸凑近手机摄像头,放大的脸把屏幕塞得连丝缝隙都不留:“你提起我队长,完全是一副自己人的口吻。”

他连声啧啧,关掉了视频。

——

后来……

后来燕绥就气消了,她特意从北星的项目里抽身,去军港接他。

甚至心软得连傅征求婚时都没太折腾他,他一求,她就顺水推舟同意了。

不然呢?

真跟他较着劲这么较一辈子?

亏不亏!

——

在大院吃过饭,傅征送燕绥回公寓。

目送着她下车,刷门禁卡,进电梯后,从储物格里摸出盒烟,下车透气。

整一天,军舰归港,求婚,回大院,半年没见也没能好好地说上话。

他斜咬着烟,仰头看了眼刚亮起的灯,仍在车里的电话响起来,他折回去,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

燕绥站在窗口,往下望:“还不走?”

傅征仰头,忽得笑起来:“气还没消?”

燕绥静了几秒,问:“你还知道我生气呢?”

她瞄见他嘴边一闪一闪的火星:“烟掐了。”

傅征眼睛微眯,从善如流,把烟碾熄了,再开口时,声音沙哑,透着股说不出的性感:“时间还早,下来让我抱抱?”

电话忽然就挂了。

傅征听着手机那端的忙音,抬头看了眼,窗口哪还有她的影子。

他原地等了会,有些犯轴,开始琢磨着从外墙攀上去的可能性。

没等他付诸行动,电梯门一开,燕绥穿着拖鞋就下来了,她倚着门,瞧着比他还委屈:“你就这么放我走了?”

哪能!

傅征几步迈上台阶把她抱进怀里,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吸了口气:“你再晚来几秒,我就要从外墙爬上去了。”

燕绥捶他:“疯了?不怕报警被抓做处分?”

“女朋友都不理我了,我能怎么办?”傅征拥着她推她进屋避风。

这里明晃晃的,不适合拉灯办事。

燕绥被他拥着抱了会,领他上楼,进玄关后,从鞋柜上的收纳盒里拿了门禁卡直接塞进他口袋里。

塞完就去剥他衣服,脱了他外套,手沿着他的腰线把毛衣从腰带里抽出来,刚掀开一角回想起他的伤口位置,又去扯他领口。

傅征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来得及抬手扶了扶她的腰,她已经扒下他衣领一角,看见了肩胛骨处那两处枪伤。

玄关的灯光,温暖不烈。

已经痊愈很久的伤口已长出了新的皮肤,她微带着凉意的手指抚上去,抬眼时,眼眶微红:“忘了问你,疼不疼?”

傅征见不得她这个样子,整个心像被她用手揉碎了,怎么都拼凑不完整。

他低头,蹭了蹭她鼻尖:“不敢疼。”

“这半年,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所以不打扰,不干涉,不侵入。”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就在她耳边:“唯独没做你会跟我分手的准备。”

所以策划着求婚,规划着未来,一步一步,从未在原地踏步。

他连等待,都有自己的节奏。

——

“我不怕你想不通,我只怕你困在里面太久。”他低头,唇落在她唇角,拥着她靠着墙壁。

他喜欢把她困在怀中,后无退路。

这样,低头是她,亲吻也是她。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话题太沉重,燕绥怕他今晚要深入了和她谈,提前先扯开了话题:“你打算让我什么时候见你爸妈?”

傅征指腹摩挲着她的颈侧,问:“明天?”

这、这么快?

“可能还会有个家族聚会,傅家一姓两户,傅衍你见过了,还有傅寻和老三。”他吮着她的唇,慢条斯理解释:“我是独生子,但架不住堂兄弟多。”

燕绥头皮有些发麻,她后悔自己扯什么不好,偏扯见家长。

但危机处理,一向是她的拿手绝活。

她挽在他颈后的双手微一用力,把他拉下来,仰头把自己送到他嘴边:“不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