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路运力有变数的情况下,提前安排第一批陆路撤离的队伍先行离开。

  因还要用车,第一批陆路撤离的队伍人数精减,一百多人,挤上两辆大巴车先离开班加西。

  撤离路线是昨晚定好的,班加西南部是火力集中的交战区,自然要避开。

  大巴车可用的汽油量不多,半路肯定要加油。而利比亚东部地区,已经被反政府武装占据,能否加到汽油是个未知数。

  往西,是撒哈拉沙漠。

  如果是七座以下的越野车,穿越沙漠还不算太冒险。超载的大巴车……显然不行。

  只剩下唯一一条往北的撤离路线。

  然而,在海路不知什么时候能撤离的情况下,他们的整个计划被打乱。燕绥不止需要车,还需要汽油。

  荀莉去联系大使馆,看能否提供车辆。

  燕绥负责联系租车行。

  其实有那么一刻,她动了歪脑筋:“中化公司没被洗劫前,物资挺肥的,包括车。”

  傅征一句话打消了她的念头:“你上哪去劫回来?”

  ——

  下午两点。

  噩耗接连传来。

  两辆大巴在北线撤离途中因前方检查站安检进度缓慢,堵在了路上,从北线撤离班加西的车队堵了足足两公里远。

  甚至有无法提供证件试图强行闯过检查站的外籍人员被射杀,整条北线一片混乱。

  ——

  下午两点十五分。

  傅征从指挥中心接到命令——“利比亚政府试图轰炸班加西,不计一切代价立刻安全撤离滞留在班加西的侨民。”

  利比亚政府对班加西彻底失去控制,而班加西正是游行示威,反政府行动的发起地,已默认为是反对派的盘踞地。

  中国外交部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进行交涉,呼吁国际组织关注。

  然,无论利比亚政府的此项决定是否属实,已经彻底不受掌控的班加西也已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地方。

  ——

  下午两点三十分。

  胡桥忽然传讯:“傅队傅队,厂房正门十二点方向,有一列车队正在靠近。”

  傅征和胡桥的方向一致,闻言立刻用望远镜观察。

  车队一列三辆车,第一辆就是装甲突击车,车顶架设了120毫米的火箭筒,来势汹汹。

  傅征额间青筋一跳,低吼:“快,全部进地下应急避难室。”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力量却足。

  那风雨欲来的气势当头砸下,燕绥几乎是一个激灵,立刻进入戒备状态。她大脑清醒得可怕,满脑子的“执行”。

  工人撤离了三批,最后留下的两支队伍加起来还有四百多人。

  她一马当先,竭力稳定情绪,守在地下应急避难室门口,和荀莉一前一后,快速把所有工人撤离至地下室。

  ——

  厂房外,已有枪声响起。

  子弹突突突打在加固过的大铁门上,穿透力似撕裂一张白纸般轻而易举。

  傅征隐蔽在窗口,枪口缓缓对准从装甲突击车上冒出头操控火箭筒的暴乱分子。

  他微微压低视野,指尖轻轻压住扳机的同时,对胡桥下令:“他们不知道我们有狙击手,一旦开火,先端了他们的火箭筒。”

  ——

  车队在厂房正门口彻底停下。

  拜燕绥挖壕沟这大手笔的福,即使暴乱分子已经攻破大门,一时也无法开车长驱直入。

  “先别开枪暴露位置。”傅征摸出根烟,斜咬住,低声道:“打个赌,猜猜你嫂子这次会不会听话地在地下室待到我战斗结束。”

  胡桥:“……”

  傅征低低笑起来:“我赌不会。”

第一百零三章

  胡桥回想起一年前在索马里,燕绥半路下车,开枪卸了雇佣兵安保车的那一幕,跟着笑起来:“怎么办,我也想赌不会。”

  他眯细眼睛,盯住装甲突击车上操控火箭筒的男人。

  狙击倍镜下,他的一举一动都清晰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帧一帧,逐渐拉近。

  胡桥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用观察镜,逐帧逐帧仔细地观察了一遍。

  “队长,”胡桥把视野落在装甲突击车后的第二辆越野车上:“车身上的喷漆我们是不是在哪见到过?”

  傅征也发现了。

  他枪口微抬,对准第二辆越野车:“记不记得我们来班加西的那晚。”

  傅征偏了偏头:“在门口试图袭击厂房的那辆越野,备用轮胎就挂在后备箱上。小狼崽还说过一句,无法理解他们的审美。”

  胡桥顿悟:“是反政府组织的一支势力。”

  傅征脸色微凝。

  厂房门口虽然有壕沟,但也只能抵挡一时。如果只是对付临时起意试图洗劫厂房,抢掠车辆粮食等物资的武装小队,他和胡桥的确绰绰有余。

  只要久攻不下,外面的暴徒不会浪费这个时间再针对这个明显防卫措施良好的厂房。

  可如果对方是来寻仇的,或者是得知这里有中国的军方势力,故意来示威,挑衅,屠杀,那就不妙了。

  第一种,结果势必两败俱伤。

  第二种,如果等不到支援,还未撤离的所有侨民都将成为利比亚反政府行动中无辜的牺牲品。

  无论哪一种,都面临着生死考验。

  ——

  燕绥安顿好所有工人,尽量安抚好所有人的情绪后,把荀莉叫到一边:“你继续联系大使馆,看能否安排车辆或者支援。”

  她指了指指挥部的方向:“我去把所有撤侨资料销毁,厂房一旦失守,我们要面临的就是最糟糕的情况。北线陆路撤离的队伍还没离开班加西,包括这里还有最后一批海路撤离的队伍。”

  荀莉理解,她回望了眼神情焦虑的工人们,压低声音:“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厂房正门被堵,不解决门外的暴乱分子,她们根本无法撤离。

  “担心什么?”燕绥轻笑了声:“外面那位,海军陆战队一编队队长,全能型特种兵。知道什么叫全能吗?”

  “海陆空就没他不能作战的地方,还不是单挑,以一敌十都没问题。”燕绥抽出根烟,拢了手点火。

  再开口时,语气平静:“顶上那位,国际型狙击手比赛里排名数一数二的狙击手,所以用不着慌,等我消息。”

  她一本正经地忽悠完荀莉,脸上没半点说谎不打草稿的不自在。笑起来,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半眯,透着股说不出的风情。

  荀莉还没缓过神来,她又忽得一眨眼,吐出口烟来,神态俏皮又戏谑:“我,泰拳金腰带。要不是打比赛赚的钱没开公司多,我这会该是拳王了。”

  她拍拍荀莉的肩膀,指了指避难所里的工人,跟托孤一样,忽然郑重了语气:“他们交给你了。”

  不等荀莉回答,她推门出去,脸上的笑意转身时就彻底没了。

  她抬眼,目光落在楼梯口透出的那稀薄的一线日光上,眼里全是肃杀之意。

  ——

  燕绥胡编瞎造一通给荀莉壮胆,自己反而虚起来。从避难所到指挥部,停下来时,小腿肚子都有些打颤。

  她抬眼看向仍挂在正中的五星红旗,定了定心神,开始给自己洗脑:“慌什么,我又没骗她。胡桥就算不是数一数二的狙击手,但人能打一枪中一枪啊,够要求了。”

  她把桌面上画了路线的地图全部收到一起,只留了几份有用的,其余的一股脑塞进一个铁桶里,咬在嘴里没吸几口的烟,被她夹在指尖,寻了一个角,点燃所有要销毁的资料文件。

  正烧着,外面枪声一响,她一抖,火星舔着手,烫得她一缩,转身看去。

  心突然慌得不行。

  她强自镇定下来,哆着手,又点了根烟,直接扔进铁桶里,看着火烧起来,那些文件卷着边被焚成灰烬后,起身。

  离开前,从墙角顺了根钢管,提握在手里时感受到那重量,掂了掂,又折回去把国旗从墙上拆下来,叠成一块塞进口袋里。

  ——

  傅征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想也没想,准确无误地按住燕绥的后颈把她揽到身边压进怀里:“别动。”

  “我这边暴露位置了,对方在找我。”他压得紧,说话时声音吐息也缓慢,一字一字落进燕绥耳里,每个字都沉得有千斤重。

  “你听好了。”傅征缓缓抬手,把枪口一点点送出窗外,他咬着那根没点的烟,眯了眼对焦:“外面的车队,三辆车。第一辆是装甲突击车,火箭筒没拆掉,胡桥暴露位置后撤离换高地。我吸引火力,掩护他撤离,干掉了对面两个。”

  “对方人多,火力覆盖的话没多久就能闯进厂房里。”

  “燕绥,我需要你。”

  他的声音忽然轻沉,随着瞄准,狙击枪下的子弹如闷在被窝里的响雷。

  他一击击中立刻连枪带人一起锁回掩护点,按在她颈后的手用力把她更紧地压进怀里,整个护在怀里。

  同一时间,一整排子弹落在窗台附近,枪声密集。

  燕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傅征察觉,把她抱得更紧。

  “你听着,我把子弹全部给你,你去厂房后面炸出一条路来。我和胡桥掩护你们撤离,人多车少,上不了车的就跑。”

  “路线还记不记得?”

  他起身,一只手护着她一只手端着枪,把枪口送出去。

  这次枪口刚冒头,立刻就遭遇火力压制。

  枪林弹雨中,傅征寻了个刁钻的位置,继续做胡桥的眼睛。

  “记得。”燕绥从他怀里探出头,呼吸中扑杂着木屑被击碎的硝烟味。她仰头,看到他俊削的下巴,和紧抿的双唇,心整个就乱了。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要从厂房后方撤离,只能穿越沙漠抵达埃及边境。

  目前所有车辆只够撤离从海路撤离的那支队伍,要是放弃海路,一并走陆路,危险程度不亚于留在这厂房里。

  车不够,人太多,物资太少。留下的粮食和水,只足以支撑一百多人。

  一并撤离目标太大,万一遇上反政府组织,全军覆没也不是没可能。

  可这会她不能够质疑傅征安排的合理性,她得先把所有工人带离厂房。

  燕绥咬牙:“好,交给我。”

  难得这个时候,他有些想笑,胸怀畅意,心怀柔情。

  ——

  耳麦里,胡桥的声音响起:“队长,我就位了。”

  “等我指令。”傅征话落,松开燕绥,独手脱下防弹衣递给她:“穿上。”

  燕绥摇头:“我不要。”

  “由不得你。”傅征强硬地把防弹衣替她穿上:“我和胡桥会分散他们的火力,你放心把后背交给我,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回头,先完成任务。”

  他最后那句话听的燕绥心里咯噔一声,本就压抑在极深处的恐惧铺天盖地而来:“那你呢?”

  “我会安全撤离。”他把狙击枪递给她:“不用我再教你怎么用了吧?”

  燕绥慌中出乱,听力极弱的右耳似有针穿过耳孔,细密如针扎。

  又一轮子弹扫射中,傅征把她紧紧按进怀里,胸口的对讲机挂在她的衣领上:“害怕了就告诉我,保持联络。”

  “你放心,所有人撤离后,我和胡桥会立刻撤出。”

  他忽然不忍心再说下去,保证得越多,他越觉心里沉重。

  这是傅征第一次看她满目慌乱,再无往日镇定。

  他不受控制的,拎住她的后颈一提,压向自己。他低头,重重地吻在她的唇上:“别怕,我带你离开。”

  燕绥鼻尖一酸,强行控制,才不让自己哭出来。

  眼眶热得要命,再难再绝望的时候她都不曾哭过,他一句话,险些逼出她的眼泪。

  “我不怕。”她哽咽:“我就是,舍不得你。”

  总觉得,这一眼再见时山重水远。

  她站起身,狠狠用袖子揉了揉眼睛。

  眼角被衣袖揉得鲜红,像是哭了一样。

  傅征忽然叫住她:“燕绥。”

  她转身,听力微弱的右耳只来得及捕捉到轻轻的一句“我爱你”,回望时,他已转身,抱枪。

  有弹壳弹落在他军靴一侧,那声音,在她寂静的世界里,比风还轻。

  ——

  傅征,我也爱你。

第一百零四章

  下午三点。

  燕绥召集所有工人在厂房后方集合。

  行动前,她用对讲机提示傅征,注意掩护厂房右后方的小门。所有工人将从这个侧门,先到厂房后方的空地集合。

  核对人数的任务,燕绥交给了荀莉。她带司机,横穿过厂房空地,去取车。

  ——

  胡桥换阵后成功击毁了对方的火箭筒,在最具有杀伤力的武器无法使用的情况下,一把狙和一杆步枪的火力压制即使对方有三辆车,众多人数,也一时落了下风。

  厂房间隔数十米的距离,燕绥头也没回,任枪声近至耳边,脚下半息不停,领着司机安全进入厂内。

  傅征来时开的越野是手动档,燕绥上车打火后,双手紧握着方向盘,一时不知道要如何操控。

  她急得猛地一捶方向盘,揿下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大吼:“老方,手动档的车怎么开?”

  “点火。”

  “点了。”

  “踩离合。”

  燕绥低头,把脚心踏上离合,右脚踩住刹车,挂一档,半抬离合让车辆前行。

  起步车速慢,她也不急。握着方向盘,一档一档往上加速,档位挂至数字四后,她一脚刹车猛得踩停车轮,扬手一挥:“跟我走。”

  她按下对讲机的通话键:“傅征,我开车从厂房出来了。”

  同一时间,傅征指挥胡桥:“胡桥,牵制对方机枪手,我掩护燕绥撤离。”

  “明白。”胡桥压低脑袋躲过对方的子弹,子弹射入砖石的声音噗嗤入耳,他偏了偏头,重新掌控步枪时,嘀咕了句:“我们中国建筑的质量就是好啊,子弹也打不烂。”

  ——

  燕绥在厂房门口蓄势以待,直到对讲机里传出傅征那声低喝:“走。”

  她脚下油门一踩,打头冲出厂房,只一手扶着方向盘,右手始终握在挡把上,一档,二档,三档,稳稳当当得一路加至五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