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楚详情,也不清楚原委,更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但并不妨碍她的员工们给想象力插上翅膀,天高任鸟飞。

  ——

  饭局吃多了海珍海味,燕绥私下反而更喜欢酒香不怕巷深的饭馆。

  燕沉熟悉她的习惯,带她去的是一家私房饭馆。点了菜,又开了瓶红酒,既然是庆祝,自然无酒不欢。

  燕绥惦记着辛芽,匆匆填饱肚子就要离开。

  不料,她刚有这个念头,燕沉就似察觉了她的意图,先她开口道:“你最近有置办房产的计划?”

  燕绥挑眉:“你听谁嘴碎呢?”

  察觉她的不悦,燕沉看了她一眼,耐心解释:“没人跟我说,辛芽跟我助理要过房产中介的号码,我以为……”

  燕绥笑了,语气微微缓和:“我买房还需要中介?那么多房产商,随便打声招呼就有最好的房源,我犯得着亲力亲为么。”

  燕沉不说话了,看她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自己强留不住,笑了笑,说:“你要有事就先走吧。”

  燕绥没跟他客气,拎了钥匙起身就走。

  走了没几步,帘子刚掀开,燕沉又叫住她:“小绥。”

  燕绥放下手,转身看他。

  隔断的包厢灯光昏暗,烛台上的烛火微微摇晃着,他的面容在一片烛光中柔和得像被虚化,看不真切。

  “两年前的事,虽然我说过不少次让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不是还在介意?”

  燕绥最烦燕沉在感情上拖泥带水的性格,两年前的那件事的确让燕绥对燕沉心生芥蒂,但到底一起共事,她也不是不分场合就小心眼的人,该放下的事她自然不会再提起。

  不过燕沉此刻提出来,她不得不耐着性子回答:“你都说是两年前的事了,又不是你的主意,我跟你置什么气?倒是你,比我才大几岁啊,别跟我爸一样活得像个老学究。”

  她有意轻松气氛,笑眯眯的:“人生大事也抓紧点,娶了媳妇,你家那位老佛爷就没空每年来给我添堵了。”

  燕沉苦笑一声,没接话。

  珠帘轻响,燕沉再抬头,燕绥已经撩开帘子走了出去。没走远,还能听到她和老板说:“账记我堂哥账上啊。”

  燕沉晃着红酒,看着对面燕绥用过的那个酒杯上留下的口红浅影,烦闷地仰头一口灌下。

  ——

  代驾早就到了,正蹲在燕绥的大G旁闷头抽烟。

  看见燕绥从门口出来,碾了烟张口就抱怨:“燕总你太不够意思了啊,给我发的微信十万火急得我不立刻出现你就要暴尸荒野了一样。我在澡堂,刚抹上沐浴露,水都来不及冲,着急火燎地赶过来,这会浑身滑腻腻的,就快跟泥鳅没啥两样了。结果你倒好,让我在这凛冽寒风中等了足足半小时!”

  燕绥把车钥匙抛给他,对他的卖惨嗤之以鼻:“你当谁傻呢,边洗澡还能边‘推搭,弄死那残血’的?”

  代驾被揭穿也不见羞恼,催着她上车:“赶紧上车,你这是喝了多少酒,一身味。”

  燕绥斜了他一眼,拉开车门坐进副驾:“不回家,你给我往军区大院开。”

  代驾答应了声,车从小路汇进车流后,他悄悄打量了眼燕绥,问:“你跟那军官,和好了?”

  “没。”燕绥信口胡诌:“你说我哪点不好,他这么看不上我?”

  “不会吧。”代驾狐疑:“是不是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燕绥没吭声,她把腿架上仪表台,放低了椅背,掩面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这落在代驾眼里,赤果果就是一副被辜负的无助模样,他一时忘了燕总那股剽悍劲有多少男人都要胆怯,胸腔里燃起一股火,恶狠狠在心里骂了傅征一句:“人渣!”

  ——

  燕绥回大院,就是单纯地想去碰碰运气。

  喝了酒,躁得慌。浑身的精力没处发泄,她觉得自己不找个宣泄口,晚上会爆炸。

  大G没挂军牌,也没有通行证,门检处熟脸的岗哨不当值,燕绥被拦下来,光是门检盘问就盘问了十多分钟。

  代驾那个怂包,怂得声音都发抖,苦口婆心地劝她:“燕总,咱别逞强了,那男人不值当,等会你被抓起来了我可救不了你……”

  燕绥本就一肚子火,狠狠瞪了他一眼,给他指了路边那棵大树:“你去那等我。”话落,她推开车门,利落地跳下车,拿出手机打电话。

  代驾等了一会,实在扛不住岗哨那审视的眼神,一踩油门,遛了。

  燕绥打了几遍电话才打通,一听到那端低沉的男声,那股躁动仿佛轻易就被安抚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没皮没脸道:“傅长官,来门口领下人呗。”

第二十九章

  傅征接到燕绥电话的前一刻还在洗澡,封闭式集训进行了一周,晚上加操。趁队伍刚带回,所有人警惕心弱,队伍重新拉起,扛圆木负重涉水。

  仅一晚上,增长的淘汰率逼近临界值。

  明知这种选拔式的集训就是要百里挑一,挑选最优秀的海军战士,但傅征的情绪仍旧不高。

  直到听到手机震动时和桌面摩擦出的声音,他揿下淋浴的开关,推门出去。

  ——

  代驾把车开到行道树底下,隔着门检一百多米的距离后,他终于能正常呼吸。他降了车窗边观察门口的情况,边用手机上百度搜索:“硬闯军部大院会有什么后果?”

  没有相关的回答,连问题也没有,看来傻到硬闯的目前只有燕总一个人。

  代驾舔了舔唇,重新搜索:“干扰部队岗哨执勤的后果?”

  这次终于有参考答案了,代驾直接略过冗长的《内务条令》规定,拉到最后看结果——制服后扭送派出所。

  他松了口气,安心的开始等警车什么时候来。

  ——

  傅征来得很快,看见被拦在门口的燕绥后,先跟岗哨了解了下情况。

  岗亭里的岗哨向他敬了礼,压低声音颇有些为难地把始末说了一遍。

  傅征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看了眼燕绥,招手,示意她过来,按规矩做个登记。看着她不情不愿地在册子上签了字,不疾不徐地问道:“怎么过来的?”

  燕绥指了指远在天边那辆只露出个车头的大G:“让代驾送我过来的。”她知道傅征是闻见了她身上的酒味,又规规矩矩地补充了句:“牢记长官的教训,不敢再犯。”

  傅征没接话,等岗哨登记完,领她进大院。

  没问她怎么不带通行证,也没问她为什么不给郎誉林打电话,她喝了酒,估计是不敢回去的。

  更何况,那辆车就停在大院外,怎么看也不像是今晚要住这的意思。

  九点半,已经熄了灯。

  前头战士的寝室黑魍魍的,家属院也只零星亮着灯,不远之外的南辰市市中心此时必定灯火通明,夜景璀璨。相比之下,这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掩映在重重围墙之中。

  燕绥是想见傅征的,可这会见到他,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在饭局上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什么话题抛过来都接得顺手。就最尴尬的一次,那合作方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傻子,把正宫和小蜜聚在了一张饭桌上。

  他什么事没有,两边光是眼神厮杀都快把饭桌给掀了,她手下那个经理就差点头哈腰伺候那两祖宗了,生怕两边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燕绥最看不惯这种男人,一副自己御妻有方的嘚瑟样,左拥右抱,骨子里看轻女人。

  她都没挨到上主菜,凉菜上了七七八八道,她也不在乎会不会把人得罪了,直接让服务员撤了他们的碗具,把人请了出去。

  那场子,也是她主动,她说了算。

  可傅征这里不一样,他像是天生压她一头,专门来治她的。

  走了一段路,眼见着再往下走过个路口就能到郎家,傅征到花坛时就停了脚步,转身看了她一眼:“要回去的话我送你回去,不回就在这里坐一会。”

  “坐会儿吧,等酒醒了,我就走。”

  这大院燕绥跟着郎晴没少来过,后来出国,就每年过年时来院里给外公守岁,拜年。后来郎晴去世,除了照顾燕戬那年回得少,她独居后,郎老爷子就没少招她回来。就是小舅妈做了顿好的,都新鲜的非得叫她回去。

  这还是头一回,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回家。

  来的路上,她还躁得想去操场跑圈。可这会跟着他在这里坐下来,她整颗心随之也跟着静了。她手肘撑着石桌,单手托腮,就着路两旁笔直的路灯打量他:“你什么都没说就挂了电话,我还以为你不管我的死活了。”

  傅征倚着石桌正在看靶场方向,闻言,转头和她对视了一眼,说:“那在索马里岂不是白白救了你三回?”

  燕绥笑,想着离开之前,在摩加迪沙的酒店门口。她拆巡洋舰,他就守在酒店门口,明明是临时起意,却默契得像是早就达成了协议。

  那时候燕绥就知道,傅征不会不管她,不是出于军装赋予他的责任,也不是什么个人英雄主义作祟。

  她换了一只手托腮,看着他笑眯眯的:“傅长官你也救了我三回了,不想跟我要点好处?”

  她竖起手指,一个个数:“你看我要钱有钱,要权有权,长得好看身材又好……”

  一直听着她胡说八道的人忽然偏头看她,眼神似带了几分打量,定定地锁住她。

  太过专注,燕绥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那些没皮没脸闭眼吹自己的话到底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收了声。

  “你说你的。”他开口,视线却没收回:“随便什么。”

  他这么一说,燕绥反而不知道说什么,想了一会,才干巴巴的:“那给你说说苏小曦吧?”

  没得到回应,她清了清嗓子,随便起了个话头:“她这两天一直有跟我提起你,先是问你集训什么时候忙完,又问我是不是跟你有一腿……虽然我蛮想承认的,但没经过你同意,我不敢……”

  她悄悄觑了眼傅征,他听得倒是认真。

  “房子她想找离市中心近的,但除了我住的小区是这几年刚建的,其它小区都有些老旧了。我看着物业安保都不靠谱,她一娇滴滴的姑娘,在南辰又举目无亲的。男朋友这会不知道在哪片海上,就不说别的,光是换个灯泡,漏个水的她都找不到人帮忙。”

  傅征问她:“那你呢?”

  “我?”

  燕绥微微翘了唇角,一副突然被老师提问却答上来了的得意表情:“郎其琛每回来我家,都会检查,有问题及时排查。就真的运气不好遇到突发事件,去酒店住一晚,第二天再解决。”

  “倒不是因为不会。”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就是赚的钱没时间花,遇事总想花钱解决。”

  傅征失笑。

  她不是坦诚,她是卖弄小聪明。

  她知道说什么话可以在某种场景里造成她想要的效果,她也知道自己的优势是什么,她年轻,漂亮,有能力,她不会刻意遮掩自己的锋芒,也不曾试图模糊她和他其实分属两个世界的界线。

  她每次面对他,脸上就差没写上“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我就是看上你了”。

  傅征是真没见过把所有企图刻在脸上,生怕对手不知道的人。

  燕绥是第一个,绝无仅有。

  ——

  酒劲过了有些冷,燕绥估算时间差不多了,正欲打道回府,忽听傅征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找你帮苏小曦,是又想让你知难而退?”

  那天迟来的老兵退伍宴,他不过是让她知道两个人的生活差异有多大,她就立刻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苏小曦是迟宴的女朋友,投靠迟宴来的南辰市,本该迟宴替苏小曦安排好的事却需要他找她帮忙,这几天又是因为租房的房源不合适,又是工作还没着落,连累她跟着焦头烂额。

  她应该知道,什么事到了他这边,不过是吩咐一声的事,可找了她,难免有再次让她知难而退的嫌疑。说燕绥没多想,傅征不信。

  燕绥还真的琢磨过,她不是愿意吃亏的人,对自己没利的事,她通常没什么兴趣。

  但苏小曦这事,她这么心甘情愿,显然是看明白了,傅征不止不是这个意思,他还想欠她这个人情。

  她想得有点久,傅征也没真要听她是怎么想的,俯身凑近了些,注视她的眼眸,那压低的声线就像是被月色拂过的清泉,问:“醒了还是醉着?醒了就听仔细了。”

  “我凡事喜欢求稳,尤其感情问题。”他的话少,即使是这种时候,也冷静得像是在谈公事一样,唯有那双始终凝视着燕绥的眼睛,细辩之下,隐隐有流光浮动。

  “我这人有点不好,认了人容易死心塌地。给你拦的路障是为你好,你要是想清楚了还打算往我心里走,我不会让你失了方向。”话落,生怕她没拐过弯来,又问了一遍:“听明白了,嗯?”

  靠……

  燕绥满脑子炸烟花,这会根本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红酒的后劲里又醉回去了。

  她没出息地跟哑了一样,半天没答上来。

  她听明白了,她怎么没听明白?他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她怎么可能听不懂。

  这么大一颗定心丸,跟定海神针差不多了……

  燕绥也不想跟个傻子一样问他说得是真的假的,他这样一个人,说出口的话必定都是一诺千金的,那可比燕绥放在银行保险箱里的金条值钱多了。

  没料到今晚有这么大收获……难不成她刚才在门口等他“认领”的时候太丧家犬了,让傅队长心生怜悯?

  不应该啊……她难道不是何时都是风度翩翩的吗?

  偶尔犯傻就犯傻吧,反正她都这么精明了。

  于是,燕绥思考了几秒后,没按耐住内心的蠢蠢欲动,问:“我是今天看着特别好看,还是哪里打动你了?”

  傅征顿了顿,反问:“岗哨让你打电话给家属提人的时候,你为什么打给我?”

第三十章

  过去了半小时。

  代驾瞄了眼仪表上显示的时间,手指握着标有奔驰标志的方向盘努力凹造型,用力过猛,双下巴都挤了出来,这才终于拍出一张除了大G标志锃亮,背景虚化,手指修长,装逼装得十分内涵典雅的……游客照。

  他皱眉看了半晌,下车。

  调了小视频模式,视角从完整的大G侧身到他开门进入驾驶座,最后对准他,他露出个灿烂之极的笑容:“帅不帅?”

  录完,他看了一遍回放,满意至极,顺手发到朋友圈。

  正享受着朋友圈满屏“卧槽帅炸了”的恭维,一抬眼,瞥见燕绥和那军官一前一后从岗亭走出来,他“嗤”了声,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傅征送她出来,近到车前,跟汇报行程一样交代了一句:“明天拉练去营地,等集训结束才回来,十天。”

  燕绥“哦”了声:“是不是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傅征颔首。

  燕绥藏都没藏她的失望之情,满眼可惜:“那你回来了给我个信啊。”

  她一副“失去了明天睁眼醒来的动力”的表情委实感人,代驾“呸”了声,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一句:“他外面都有别的女人了,还能把你当回事?想什么呢,我看着你不是那么天真的人啊!”

  他陡然出声,刷满了存在值。

  傅征转头看他。

  他的眼眸即使在日光强烈时也漆黑得像是个无底洞,更不用衬着夜色时,那双眼就像深夜的大海,涌动得是无边的墨色的浪潮。

  代驾被他这一眼看得底子都虚了,眼神飘了飘,有些怂。但转念一想,他又没说错,该心虚的人怎么也不该是他。于是,又鼓了胆气,挺起胸板,壮胆似的吼了声:“我燕姐亲口说的,我难不成还冤枉你了?”

  “被亲口”的燕绥这会想把代驾那颗项上狗头拧下来的心都有了……

  她都没敢看傅征的脸色,怒瞪了代驾一眼,一掌把他探出来还欲辩个黑白的脑袋推回去,冷飕飕警告:“不想死就把窗给我关上。”

  安静了几秒。

  车窗飞快升起。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也得先留着命不是?

  燕绥回过头,挠了挠下巴,有些尴尬,正想着怎么解释。

  傅征抬腕看了眼时间:“赶紧回去。”

  面无表情,语气正常……那应该是不计较了。燕绥松了口气,刚拉开后座的车门,听他不疾不徐的又补了一句:“回来再跟你算账。”

  燕绥背脊一凉,上车的动作更麻利了,关上车门,她这才降下小半截车窗,露出一双眼睛:“傅长官再见。”

  车在岗亭前的大片空地上掉了头,往来时的路回去。

  上了车道,再也看不见傅征,燕绥收回视线,一脚踹在椅背上,震得代驾吓了一跳,嘀咕:“车贵着呢,你踹它我心疼。”

  “你刚那行为算不算出卖我啊?”燕绥弯腰,长腿一迈,按着前排两侧座椅一个借力,坐回副驾。

  “哪算出卖啊,我这是帮你认清那渣……”男字还没出口,听她不悦的“啧”了声,代驾翻了个白眼把话吞回去,腹诽:没救了没救了,恋爱脑病入膏肓。

  “他算渣男这世界上估计就没好男人了。”

  这年头,男人对送上门的女人,不玩暧昧,不择备胎,不做中央空调。还生怕会辜负了她,就差给她盖个戳,发通行许可证了。

  像是终于良心发现,燕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侧目觑了眼还活在自己设定里的代驾,澄清:“他还不是我男朋友。”

  代驾目瞪口呆。

  不是男朋友不早说?!

  他他他他还以为……他他他他还……靠!

  他这会想起傅征刚才看他的那个眼神,心里还发毛。刚才那副雄肝义胆怒怼渣男的勇气瞬间还给了梁静茹,他“的的”地牙齿上下打颤,脸色发白,从兜里摸出手机强行塞给燕绥:“姐,你快给我查查,我刚才对他……那样,会不会被送进派出所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