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里发着光,一种圣洁伟大的光,接着道:“一个人快乐!总不如一千个人、一万个人快乐的好,你说是么?”
黑衣老妪道:“可是你……你难道从不愿意替自己想想?”
张洁洁道:“我也想过。”
她目中深情如海,凝视着楚留香,道:“只要他快乐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快乐,否则我纵然能将他留在身边,也会觉得同样痛苦。”
爱是牺牲,不是占有。
能了解这道理的,才能算是真正的女人。
因为这本是女性中最温柔,最伟大的一部分,就因为世上有这种女性,人类才能不断的进步,才能够永远生存!
张洁洁的目光更温柔,接着又道:“何况,我已有了他的孩子,我一定会全心全意的好好照顾他,那么我就不会觉得寂寞。”
黑衣老妪的指尖又颤抖,道:“你是说,我没有好好的照顾你?”
张洁洁垂下头,道:“你……你可以做得更好的,只可惜……”
黑衣老妪厉声道:“只可惜怎么样?”
张洁洁叹息着,说道:“只可惜你心里的痛苦和仇恨都太深了,你若真的希望我快乐,就应该让他走的……他并不是我父亲,他是另一个人,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恨他?”
黑衣老妪紧握双拳,身子却还是在不停的颤抖,过了很久,忽然大声道:“好,我让他走!”
张洁洁大喜。
可是她笑容露出来,黑衣老妪又接着道:“只不过他只能走你父亲以前走的那条路,绝没有再让你们选择的余地!”
张洁洁道:“那条路?”
黑衣老妪道:“天梯!”
天梯!
什么叫天梯?
是不是到天堂的路?
听到这两个字,张洁洁的脸色突又变得苍白如纸,失声道:“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路?”
黑衣老妪道:“因为那也是经典上记载的规矩,绝没有人能违背。”
张洁洁道:“可是他……”
黑衣老妪厉声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莫非不知道,这家族中的人,无论谁想永远离开这里,都只有那一条路可走的,现在他岂非已是这家族中的人?”
张洁洁垂下头,轻轻道:“我知道,他……他是的。”
黑衣老妪道:“很好,你们现在可以走了,明天早上,我亲自为他送行!”
夜很静。
这里虽然看不见星光,也看不见夜色,但夜的本身仿佛就有种神秘奇妙的感觉,让你可以感觉到她已经来了。
楚留香仰面躺着,闭着眼睛——他是不是生怕眼泪流下?
张洁洁轻抚着他的脸,眼波中已不知流露出多少温柔?多少深情?
楚留香是不是不愿意去看呢?
张洁洁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为什么不看着我?难道不想多看我几眼?”
楚留香嘴角的肌肉在跳动,过了很久,才忽然道:“是的。”
张洁洁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因为你根本也不想我多看你!”
张洁洁道:“谁说的?”
楚留香道:“你自己。”
张洁洁笑了,勉强笑道:“我说了什么?”
楚留香冷笑着,道:“对了,你什么都没有说,可是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跟你母亲说,你也要跟我一起走?”
张洁洁垂下头,道:“因为我知道,说了也没有用的。”
楚留香大声道:“为什么?”
张洁洁赧然笑道:“下一代的圣女还在我肚子里,我怎能走?”
楚留香道:“所以……所以你要我一个人走?”
张洁洁道:“是的。”
楚留香忽然跳了起来,大声道:“你以为我一个人走了会快乐?你以为我肯让你和我的孩子,在这里鬼地方过一辈子?”
张洁洁道:“你错了。”
楚留香道:“我哪点错了?”
张洁洁道:“很多点。”她先掩住楚留香的嘴,不让他再叫出来,然后才柔声道:“我们不会在这地方过一辈子的,再过一阵子,就算我们还想留下来,这地方也许已经不存在了。”
楚留香道:“为什么?”
张洁洁道:“我们的祖先会住到这种地方来,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经历过太多折磨和打击,已变得愤世嫉俗,古怪孤僻,他们知道别的人已看不惯他们,他们自己也看不惯别的人,所以他们才宁愿与世隔绝,孤独终生。”
楚留香在听着。
张洁洁道:“可是这世界是一天天在变的,人的想法也一天天在变,上一代人的想法,永远和下一代有很大距离。”
楚留香在听着。
张洁洁道:“现在上一代的人已死了,走了,下一代的人还留在这里,只不过因为他们对外面的世界有某种恐惧,生怕自己到了外面后,不能适应那种环境,不能生存下去。”
这点楚留香当然不会同意,立刻道:“他们错了,一个人只要肯努力,就一定有法子生存。”
张洁洁道:“他们当然错了,可是他们这种想法,也一定会渐渐改变的,等到他们想通了的时候,世界上就绝没有任何一种经典和规矩还能约束他们,也绝没任何事还能令他们留在这牢狱里。”
她笑了笑,接着道:“到了那一天,这地方岂非就已根本不存在了?”
楚留香道:“可是,这一天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张洁洁道:“快了,我可以保证,你一定可以看到这一天。”
楚留香道:“你保证?”
张洁洁点点头,道:“因为我一定会尽我的力量,告诉他们,外面的世界并不如他们想像中那么残酷可怕,我一定会让他们了解,一个人若要活得快乐,就得要有勇气。”
她眼睛里又发出了光,慢慢的接着道:“这不但是我应尽的义务,也是我的责任,因为他们也是我的姐妹兄弟。”
楚留香道:“所以……你才一定要留下来。”
张洁洁柔声道:“每个人活着都要有目的,有意义,我就算能跟你一起走,也未必是快乐的,因为我没有尽到我应尽的义务和责任,我一生活着已变得全无价值,全无意义。”
楚留香道:“据我所知有很多女人都是为她们的丈夫和孩子而活着的,而且活得很有意义。”
张洁洁凄然笑道:“我知道,我也很羡慕她们,只可惜我命中注定不是她们那种人,也没有她们那么幸运。”
楚留香道:“为什么?”
张洁洁叹息着,道:“这道理你难道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楚留香不说话了。
张洁洁道:“就因为你也跟我一样,你也不能忘记你应尽的义务和责任,所以你才要走,而且非走不可,就算你自己能勉强自己留下来,也会渐渐变成个废物,甚至变成个死人。”
她说的不错。一个人若是活在一个完全不能发挥他能力和才干的地方,他一定会渐渐消沉下去,就算还能活下去,也和死相差无几。楚留香当然也明白的。
张洁洁轻抚着他,柔声道:“我喜欢的是你,不是死人,所以我绝不希望你改变,所以你为了我,也是非走不可的。”
楚留香终于长长叹息,道:“我直到现在才发现,我根本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你。”
张洁洁道:“世上本就没有一个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无论是夫妻,是兄弟,是朋友都一样,何况,女人本就天生不是被人了解的。”
楚留香道:“但现在我已确定一件事。”
张洁洁道:“什么事?”
楚留香凝视着她,目中竟似带着些崇敬之意,长叹道:“我以前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女人,以后只怕也永远不会再见到了。”
张洁洁道:“但你却一定会永远永远想着我的,是不是?”
楚留香道:“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