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在她面前,总是容易说错话,做错事,连判断都会发生错误?”

“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我对她了解的又有多少?”

楚留香看着张洁洁,看着她的眼睛。

这双眼睛笑的时候固然可爱,悲哀的时候却更令人心动。

那就像一钩弯弯的新月,突然被一抹淡淡的云雾掩住。

但除了这一点外,楚留香对她所有的一切,几乎都完全不知道。

“我甚至连她的脚好不好看都不知道。”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着。

他以前也看过她哭。

但那次不同。

那次她的哭,还带着几分使气,几分撒娇。

这次楚留香却看得出她是真的悲哀,真的感动。

他忽然发现这野马般的女孩子,也有她温柔善良的一面。

到现在为止,也许他只能知道她这一点。

但这一点已足够。

杨柳岸。

月光轻柔。

张洁洁挽着楚留香的手,漫步在长而直的堤岸上。

轻涛拍打着长堤,轻得就好像张洁洁的发丝。

她解开了束发的缎带,让晚风吹乱她的头发,吻在楚留香面颊上,脖子上。

发丝轻柔,轻得就像是堤下的浪涛。

苍穹清洁,只有明月,没有别的。

楚留香心里也没有别的,只有一点轻轻的、淡淡的、甜甜的惆怅。

人只有在自己感觉最幸福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奇异的惆怅。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张洁洁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一句词是什么?”

楚留香道:“你说。”

张洁洁道:“你猜?”

楚留香抬起头,柳丝正在风中轻舞,月色苍白,长堤苍白。

轻涛拍奏如乐曲。

楚留香情不自禁,曼声低吟。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张洁洁的手忽然握紧,人也倚在他肩边。

她没有说什么。她什么都不必再说。

两个人若是心意相通,又何必再说别的?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这是何等意境?何等洒脱?又是多么凄凉?多么寂寞!

楚留香认得过很多女孩子,他爱过她们,也了解过她们。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只有和张洁洁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真正领略到这种意境的滋味。

一个人和自己最知心的人相处时,往往也会感觉到有种凄凉的寂寞。

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凄凉,真正的寂寞。

那只不过是对人生的一种奇异感觉,一个人只有存在已领受到最美境界时,才会有这种感受。

那种意境也正和“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相同。

那不是悲哀,不是寂寞。

那只是美!

美得令人魂销,美得令人意消。

一个人若从未领略过这种意境,他的人生才真正是寂寞。

长堤已尽。

无论多长的路,都有走完的时候。

路若已走完,是不是就已到了该分手的时候?

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近乎耳语道:“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张洁洁垂着头,咬着嘴唇,道:“你呢?”

楚留香道:“我?……”

张洁洁道:“你总有你该去的地方。”

楚留香道:“我有……每个人都有。”

张洁洁道:“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问我是从哪里来的?问我要到哪里去?”

楚留香道:“我没有问过。”

他一向很少问。

因为他总觉得,那件事若是别人愿意说的,根本不必他问。

否则他又何必问?

张洁洁道:“你只问过我,那只手的主人是谁?人在哪里?”

楚留香点点头。

张洁洁道:“可是……可是你今天为什么没有问呢?”

楚留香道:“我既已问过,又何必再问?”

张洁洁道:“你以为我不会说?”

楚留香苦笑道:“你若愿意说,又何必要我问。”

张洁洁道:“那也许只因为连我自己以前都不知道。”

楚留香笑了笑,淡淡道:“无论如何,我却已不想再问了。”

张洁洁眨眨眼,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我以前在偶然间见到你时,的确是想从你身上打听出一点消息来的,所以我才问,但是现在……”

张洁洁道:“现在呢?”

楚留香道:“现在……现在我见到你,只不过是想跟你在一起,再也没有别的。”

张洁洁仰起头,凝视着他,眼波如醉。她的身子在轻颤。

是为了这堤上的冷风?还是为了她心里的热情?

她忽然倒在楚留香怀里。

杨柳岸。

夜已将残,月已将残。

张洁洁坐起,轻抚边鬓的乱发。

楚留香的胸膛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