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有欲极强的贪婪者,所成兵器可以吸收对方的精神力,是对付秘术师的好武器;
具有极度忍耐力者,所成兵器能够减弱敌人的武力;
对身边事物过度敏感者,所成兵器能预知凶险;
心地过分仁善,关爱他人胜于自己者,所成兵器可以侵袭对方意志;
……
全都对上号了!徐宁握紧了拳头,几乎想要跳起来高声呐喊,把肺里的浊气全都喊出来。这些天的辛苦劳累没有白费,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这些失踪案总算有了确凿无疑的解释,那个罪犯并不是疯子,并不是杀人狂,也并不是自恋的代神罚罪者。他只有唯一的、清晰的目的:铸造邪灵兵器。
独白(六)
进度比我想象中的要快,可能是因为这家伙杀人杀得太多的缘故。老师告诉我,他已经可以感觉到,这个男人的灵魂正在发出痛苦的尖啸,那些死者的鲜血缠绕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他永远也不得安宁。
“再过三四天就可以动手了。”老师说。
我点点头,手指开始微微颤抖。虽然已经帮助老师制造了不少魂印兵器,但一直以来,我对于这样的制作过程还是感到有些畏惧。那可是灵魂啊,一个活人的灵魂啊,就那样在烈火中受尽人世间最大的痛苦,然后被永世封禁在一块冰冷的金属中饱受煎熬,那样的怨气只怕是再多的时间也无法消除的。
“但也正因为如此,魂印兵器才会成为世人梦寐以求的至宝。”老师对我说,“杀人者是从来不会在意自己的灵魂是否会痛苦的,他们只是不断追求着最好用的杀人方法,也许只有到了自己的灵魂也被封入魂印兵器之后,他们才有余暇去为自己满手的鲜血而后悔。”
我忧郁地看着那个身体整整小了一圈的男人,不大确定现在他是否还有意识去后悔。他完全成为了一个白痴,但灵魂却已经被从意识中剥离出来,饥渴地等待着熔炉。
赶紧变成一把魂印兵器吧,那对你是一种解脱,我在心里想着。
从昨天夜里开始就暴雨如注,而且狂风大作,在这样的天气里,没有人敢出门赶路。所以今天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我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看着墙角一只正在织网的蜘蛛发呆。我有时候会觉得,我和老师就像是这样的蜘蛛,结起密密的网罗,把猎物缠绕其中,再用带毒的尖牙吸吮对方的灵魂。
可转念一想,我算什么猎手啊,除了干一些杂活打打下手,从来不能替老师分忧,还累得他不得不经常行动,以至于被官府注意。到什么时候我才能真正地全靠自己完成一件魂印兵器,让老师不再为我担心呢?
“你在想什么?”老师看出我的脸色不对。我犹豫了一下,照实说了,老师哑然失笑:“不必着急的。”
“您每次都告诉我不必着急,”我喃喃地说,“可我距离一个真正的魂印兵器师还差得太远,我担心也许我永远也不能像您那样……”
而且我还是个可怜的侏儒,我想着。
老师慈祥地抚摸着我的头顶:“我年轻的时候,也存在着你这样的忧虑,甚至于比你更担心,因为你现在的进展已经比我当年快多了。我那时候才真是干什么都不行,连下钩锁都毛手毛脚,有一次活生生把一个目标弄到失血过多而死。但是等到我真正第一次独立动手、炼出了生平第一把魂印兵器之后,一切都改变了。我对人类的灵魂有了前所未有的敏感,动手时也再也不紧张犯怵了。”
“那就像是从瓶子里往外倒肉酱,”老师说,“刚开始的时候,可能怎么也倒不出来,可一旦你倒出来了,后面就再也不会有什么阻碍。你现在只需要耐心等待一个机会,等待着遇上第一个你可以辨识的灵魂,捉住他,把他炼成兵器,跨过这一关,从此以后,你就是一个合格的魂印兵器师了。”
我感激地点点头。这就是老师,永远如慈父般谆谆教诲。如果我的父亲也像老师一样,我何至于离开他?
进行时(六)
失踪者的分布范围是有限的,说明罪犯并不是流窜作案,而是就在这附近有一个巢穴。这会使调查减少许多麻烦。对于办案者来说,最讨厌的就是那种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流窜犯,那会让办案几乎无法进行。
但这个罪犯必然会有个稳定的藏身之处,徐宁得意地想,从炼火佐赤的木屋布局可以看出来,冶炼魂印兵器是件挺麻烦的事,得有场地与不少必备的工具。
在找到了罪犯的真实目的后,徐宁就像一根终于松开的弓弦,倒在档案室的地面开始呼呼大睡。梦里他和罪犯打了很多次照面,可惜该罪犯的脸始终模糊不清。但这无关紧要,他奋力擒获了罪犯,把他押回衙门,一路上想象着自己在天启城的惬意新生活。
但一跨进衙门的大门,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徐宁悚然回头,看见自己所押解的罪犯的脸终于变得清晰了。那正是他自己的脸。
从这个令人很不愉快的梦里醒来后,徐宁发现自己沉睡了足足大半天。下午的阳光明晃晃地从窗外射进来。他摇摇摆摆地走出去,满身尘埃,让旁人止不住地发笑。
你们笑吧,徐宁想,等最后轮到我笑的时候,你们会是什么表情呢?
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后,徐宁画了一幅草图,上面粗略地标明了所有已记录在案的失踪者的居住地,从这些地点,应该能够大致分析出一些作案者的行动特点,尤其是他的巢穴的大致所在。徐宁以前也见识过一两个杀人狂,他们都会很聪明地安排自己的杀人轨迹,以便令藏身之所不那么容易被看清,但这位罪犯不只是杀人,关键是得绑架并且将受害者带到固定地点,所以他的行为会受到严重的限制。活人不是一块石头,不是一个钱袋,不是一只鸡,此人作案无数却没有被发现,一定有一个很隐蔽的方法。
徐宁先想到的是,罪犯备有一辆马车,每一次只需要把受害人藏进马车就能运走。但这当中有两个受害者解释不通。他们失踪的时候,正好都处于该县城封闭出入、围捕某名钦犯的时候。在那段时间里,任何马车都不能进出城门。
那么水路呢?他皱着眉头想。水路其实和马车相仿,每逢突发事件,所有的客船也都会被搜检,而且比马车的检验更加严格。因为船更大,空间更多,更有可能藏人藏物。
也许那是个羽人,带着自己的猎物飞了出去?徐宁冒出这个念头,又很快否定了。多年来的战争经验令人类非常注意城市上空羽族的飞翔,即便到了如今的和平年代,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设置的了望塔仍然在运作。封城时期,没有任何羽人可以飞出去。
这两个时间是一个死结,如果要牵强解释的话,当然也能有一些说法,但徐宁并不认为这样一个多次作案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老手,会在非常时期选择一些冒险的、碰运气的、侥幸的方法去完成运输,那不符合他的作风。他一定有一种很安全的方式,可以保证他在不同时段没有风险地作案。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县城内炊烟袅袅,那股令人压抑的饭菜气息又开始在空气中流窜。每次闻到这种混合着稻米、鸡肉、辣椒、茄子——那是当地人最常见的食谱——的气味徐宁就忍不住想吐。这气味总让他产生一些悲观的联想,并在脑海中浮现出年迈的自己孤苦地坐在低矮的房顶下、给自己做着气味呛人的晚餐的可怕画面。他忍不住站起身来,到外面去走走。
如果我是罪犯,我怎么样稳妥地把失踪者们运回去呢?他一路踱着步慢走一路思索着。身边走过庸碌的芸芸众生,谁也不知道自己随时处在突然消失的危险中,而徐宁也并没有心思去保护他们,他只需要踩着他们上路就行了。
县城并不大,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河运码头。码头上仍然不减繁忙,在徐宁眼中,这或许是这片土地上唯一还带点儿活气的地方。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么多的外地人跑到越州来,可不是为了欣赏此地的风土人情。自打战争结束后,越州过往的闭塞状态就被打破。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们在这块穷乡僻壤上找啊找啊,还真的找出了不少商机。那些大雷泽内稀奇古怪的花草虫蛇不知怎么的都变得值钱起来,所以顺河而下的商家也越来越多。
他站在河边,鼻端闻着河中微微的腐臭味,忽然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寻声望去,那是一个巡捕正在与一艘商船上的船夫争执。
巡捕年纪很轻,看样子应该是新入行的,徐宁对这张脸毫无印象。他正在梗着脖子对船夫喊道:“我没听说过这些!我说了要上船检查,就一定要查!”
船夫却并不动怒,脸上挂着不屑一顾的冷笑:“你说查就查,你以为你是谁啊?告诉你,小子,宛州黎氏的商船,在这儿从来不被检查,直接放行。你要是不服,去找县太爷说理去。”
两人接下来吵了些什么,那个初生牛犊的小巡捕有没有真的上船,徐宁都没有注意了。他一下子想明白了罪犯的靠山:那些来自富庶地带的大富商们的商船。是的,大多数商船都会经受检查,但地方官一般不会得罪类似宛州黎氏这样的大财神。那些有钱的主通常会毫不吝惜地拍出大把的贿赂,以便为自己行个方便。如果罪犯每次把自己的绑架对象藏在了那些特殊的船上,那就十分稳妥安全了。
徐宁眉头紧锁,脑子里冒出了无数的念头。在那么多个码头都会定期停靠的商户毕竟是少数,查清楚它们在附近的共同目的地,再顺藤摸瓜地找到罪犯,是一件技术上繁琐、但并不太困难的事情。问题在于,此事竟然与宛州的富商有关,那就得重新审视一下了。有极大的可能性,这些富商就是魂印兵器的买主,所以他们才会冒着风险替他掩护,那是一桩互惠互利的交易。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独白(七)
雨势稍小了些,但泥泞的道路仍然难行,一上午都没有外乡人到来。我本以为又可以清静一天了,没想到中午时分,店里居然来了一位客人。当时我刚刚下好一碗面条给老师送去,客人砰的一声撞开门,差点把我手里的面碗吓掉。
他回身关上门,在桌旁坐定,摘下斗笠后,一张阴沉冷酷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再往下看,看到了一双官靴。
“这位小哥,眼睛挺会找地方瞧的嘛。”他的脸上微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意,说实话,他笑起来的样子更可怕。我讪讪地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已经啪的一声往桌上扔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捕快的腰牌。
老师赶忙走过来,赔着笑脸:“这位官爷来到我们这破村子,是有什么公干吗?”
捕快斜了他一眼:“没有。我扔出这块腰牌只是为了吓唬你一下,免得你往酒里掺水。”
老师连连摆手:“您真会开玩笑。实话告诉您,乡野小店,酒质本劣,根本没有掺水的必要。”
两个人一同哈哈大笑起来,气氛似乎稍微缓和了一点点。他让我随便弄几个能下口的菜,却要了整整两斤酒。此后的整个下午,他就坐在店里,慢慢把酒喝了个精光。他并不像常见的酒鬼们那样大碗大碗地干,而是一小杯一小杯地酌,缓慢却并不停息。这中间,雨势进一步减小,断续来了几个零零散散的过客,但当他们都走了之后,捕快仍然没有离开。他就像是这间酒店的成员一样,同我和老师一起默契地消磨掉了下午的时光,直到傍晚时分。那时候他的酒刚刚喝完。
“老板,什么时候打烊?”他忽然问老师,“我需要知趣地滚蛋么?”
老师笑了笑:“我们没有固定的打烊时间,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就打烊。”
“那我要是不走,你就始终不打烊?”捕快来了兴趣。
“就是这样。”老师回答。
“那好,再给我来两斤。”
我太迟钝了。直到这时候,我才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位突然出现的捕快,其实是在和老师暗中较劲。捕快在展示着他的耐心,并且挑战老师的耐心,但老师沉着地接招,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输。
他为什么要向老师挑战?我忽然想到了那一天那位路过的客商告诉我们的话:“最近附近的几个县好像发生了好几起失踪案,听说官府正在严密调查呢。”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这个捕快就是前来调查此事的吗?可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老师告诉过我,他每次都是利用和他有往来的宛州买家的商船运送目标,那样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小。
“但如果是一个足够精明的调查者,还是有可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的。”老师说,“世上不存在完全不留下任何痕迹的事件。就算是蜻蜓点水,水面也会有一丝波动。”
现在这个捕快就看到了水纹的波动了吗?我心里越来越不安,不断地偷偷瞟他。他却始终旁若无人,眼睛看着窗外的雨雾,一杯一杯地喝酒。我们酿的酒品质不高,口感很一般,后劲却不小,但他喝完了第二个两斤,除了脸色微红之外,并无异状。
“好酒量!”老师不动声色地夸奖说。
“听说过一个寓言故事吗?”捕快说,“一头牛和一只鸡比赛谁的胃口大。牛大口大口地吃下了很多草,然后去睡觉,但每当它醒来时,那只鸡始终站在一堆米旁边,不紧不慢地啄啊啄。知道这个故事中最后的胜利者是谁吗?”
老师摇摇头:“没有胜利者。讲故事的人是胜利者。”
我完全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我可以判断出,这也是另一种层面的交锋。在这样一个凄凄惶惶的雨夜,我听到危险在慢慢靠近。
捕快向老师打听了最近的可以借住的人家,步履稳健地离去。等到他消失在视线之外后,老师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个捕快,很危险。”老师说着,用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我这才明白,老师其实也很紧张,也许比我还紧张。
进行时(七)
这个村庄乍一看和其他越州西南部的小村落没有太大区别,但徐宁一眼就看出了最大的不同:道路。这里的路是经过专门整葺的,和其他那些乡民们光着脚板踩过的烂泥路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对于本土的贫困乡民们来说,有没有一条好路原本无关紧要,但外地来的大爷们却需要它。谁叫这座村子距离大雷泽最近呢?谁叫大雷泽盛产刀鲽一类值钱的土产呢?所以小村虽小,作为一处重要的驿站,仍然有了许多不同。比如人工加宽了的河道,比如一条像样的石板路。
这一点继续证实了我的推测,徐宁想。旁人都会被这个村子偏僻的地理位置所蒙蔽,却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它实质上的便利交通。我如果是罪犯,这个村子绝对是最理想的藏身之所。
他并没有多犹豫,径直走入了村里唯一的酒店。来的时间正好,店里没有其他的客人,使他可以安静地观察店主和伙计。店主是个身材相当魁梧的老人,脸破过相,一道斜向贯穿整张脸的刀疤让他的脸显得怪异而凶狠。伙计则是个小矮子,看起来不会超过五尺,手小脚小,胸窄肚圆,额头宽大,皮肤细腻却微带皱纹,明显带有先天发育不全的侏儒的特质,徐宁只能大概地判断此人年纪不大,说不定还是个童工呢。
这真是一对古怪的搭配,徐宁想。他注意到,从他进店开始,这一老一少也在悄悄观察他。双方从点菜到上酒,说着些不咸不淡的对话,心照不宣地彼此敌对着,那种渐渐蔓延开来的奇妙的默契感竟然让徐宁有一种享受的快感。
来吧,看你们能在我面前坚持多久吧,徐宁慢慢喝着酒,我已经等了三十多年,不在乎多等几天。你们的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的。
他不想打草惊蛇地强行搜店,因为能干出这种大案子的人,必然有非常巧妙的方法来隐蔽作案场所,绝不会是那种一眼就能看穿的简单的地窖。更何况,整座酒店说不定就是一个危机四伏的机关,贸然动手的话,只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