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刚烈的女子,但从来都不记仇。

  她烦恼得快,但开心得更快。

  何况,一身绝技的花点月并没有对现在一无武功的地做过什么太过份的事。

  做人能记恩的时候,何必偏要记仇?

  所以唐方脾气虽大,但很温柔。

  她那一对柔弱无骨的肩膀,对担当大事一向举重若轻,更重要的是,她懂得教人开心,也懂得让自己开心。

  荷塘的莲花又盛放了,似都忘了五十二天前的摧毁。

  流水流入荷塘叉吸入水槽再自龙首注入荷塘,就算别人不知,但唐方知,荷上的靖蜒得悉,塘中的鱼儿也知悉。

  日子天天如是。

  快人暮的时候,夕阳下得比任何时候都快,甚至要在湖外山边疾坠下去,发出"斐"的一声,然后有只吃饱就爱睡的懒描会伸懒腰打了个呵欠。

  天天如是,日日如常。

  晚上的流水流得比白天快速一些,水里一些蝌蚪、孑孓都比较活跃了,偶尔塘里的鱼会遽冒土来吐-个泡,像禁宫里一个缤妃在偷偷叹了一息。

  天天如是,日日如此。缸公子温约红来给她探病,唐拿西常来鼓励她多练习暗器,不能因功力不济而荒疏了,雷以迅过来看看她,像看一只他一手养的鸟雀,然后不表示不满意也不表示满意的就负手去了。

  每日如常,每日如斯。

  她仍有给窥视的感觉,好像体内有看另一个人,监视她一举一动,今天一不高兴就吃掉她半个内脏,然后明天一个高兴时又吐出一颗不属于她的心。

  日子天天如是,毫无新意。

  她的体力,算是一天比一天恢复了,但病却似一日比一日更重。

  地想回家。

  她很想回家。

  但她病没好,廿四叔当然反对。

  她也自知病成这样子,恐怕也走不出这些片门、回廊、荷池、花圃,她有点觉得这像是一场幽禁,但她又不忍误解要帮她的人之好意。

  天天如是,岁月心。

  她闲时无聊,看看一只蚂蚁,从阶前爬到假山之后,好像跟著她就可以回到蜀中唐门,或者她会把她的音讯带到院花萧家。

  天天如是,其间她也和花点月见了几次面。

  几次都是花点月来找她。

  她和花点月很谈得来。

  花点月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好像熬过许多事情,所以好看得却有历尽沧桑的感觉,但其实他还很年轻。

  她更不明白从花点月住的"活房"自己住的"移香斋"那么近,花点月却为何还是要乘座舆来?

  "你会病好的,"花点月常常安慰她,"事情坏到了尽头,就是好的开始。"

  "为什么事情坏到极点了,不也照样坏下去呢?"

  唐方反问他:"你怎么知道否极一定就会泰来?"

  "因为这样想,就会对自己好一些。"

  花点月的回答很坦诚,"凡是对我们心情有帮助的事,不妨多想一些。"

  唐方只好想自己明天就痊愈了。

  那时,她就可以纵身越过荷塘、越过柳枝、越过围墙……

  回到她那小小的江湖,大大的天下去……

  这样想的时候,一面哼著首小调,她的眼睛也注目向远处。

  这样一看,她才看到远处假山般有一个人也在看她。

  眼神很奇特。

  这人让唐方觉得有些眼熟。

  却似在哪儿见过呢……

  这人看著她,眼神快要给毒哑了似的,吞吞吐吐看一些奇怪的讯息。

  然后,他画看脸容向她伸了一伸一只手指,就转过脸去。

  就像完全没看见过她的样子。

  --他不是那次在一风亭败给自己的那个人吗?

  --他伸手指干什么?

  --真是个怪人!

  唐方也没细想,过了不久之后她就忘了这个人。

  可是,这刹那间的相遇,却教徐舞怎生得忘?

  ……

  那天,自唐拿西看人扶走唐方之后,他就茫茫然像给抽去了魂魄,无枝可栖,无可适从,直至有人唤他:"徐少侠。"

  徐少侠……

  他费了好大的动,才弄清楚原来对方叫的是自己。

  唤他的人容色凄厉,但腮边也有一双酒涡。

  这酒涡跟唐方是一样的,只不过,她绽在唐方脸上,像漩涡里一个美丽的梦;挂在这老人颊边,就像树干上的两个痂瘢。

  徐舞定过神来,问:"阁下是……?"

  那老人道:"我是唐悲慈。"

  唐悲慈名动天下,暗器手法,出神入化,武林地位,也非同小可。

  据说,近年来,能直接受命于唐老太太行事的人,唐悲慈是极少数中的一个。

  徐舞没精打采:"可是我不认识你。"

  唐悲慈道:"可是我们却认识你。请借一步说话。"

  然后他加了一句:"是有关唐方的事。"

  这最后一句话。

  完全打动了徐舞。

  徐舞跟唐悲慈走到一风亭后山的屏风岩下,唐悲慈身后还跟了一个眉目英朗、鼻子又高又勾又削又挺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