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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兰生如临大敌,立刻坐直身,“……堡主笑什么?”

  他至今仍改不了唤尹真为堡主的习惯,就像他以为往事如烟,实则午夜梦回,总记起他曾掀开一个凶神恶煞之人的衣衫,那人一身的血迹伤痕,被血洇污的肌肤却那么细弱。

  然后那个人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刀。

  然后,也不知他有什么毛病,心疼,渐渐就变成了心疼。

  他问尹真笑什么,尹真嘲弄地勾起嘴角,“不知严右丞自己发现没有,你和我说话时口齿都是磕巴的。”

  严兰生一见对方这副冷淡嘲弄的样子,肩头本能一耸。

  随即又想,他是怕她,怎么了?他怕她,和他想和她在一起,又不冲突。

  在他嚅唇开口之前,尹真一敛笑色,眼睛直直地定在他脸上,问出一个堪比致命的问题,“你心里当我是男人,是女人?”

  严兰生在尹真的注视下无所遁形,抖着唇角道:“我今日没穿护心镜。”

  莫名其妙的答非所问。

  尹真无语,皱眉盯着这个细论起来比他还小几岁的男人。

  谁正常出门带那玩意儿?

  严兰生老实道:“我怕堡主觉得受冒犯,一个不忿再给我来一刀。出门前,想穿来着,又怕你觉得我无诚意。”

  敢情这还是一出舍命陪君子。

  尹真原本当真觉得严兰生好好的宰辅苗子不当,满城的公卿贵女不挑,脑子坏掉了。这会儿望着那张丽如好女的俊颜,八分杀心荡然无存,只剩两分似笑不笑的谑意,笑不入眼,身子前倾,低冷道:

  “严二,你知不知道我对那档子事恶心,很恶心。看在子婴的份上,我让你今天怎么来的怎么出去,我数三声,滚出我的视线——”

  “那不重要。”严兰生不等她数第一声,立即表态,“兰生所求不是那个。”

  他若是凡夫俗子,不会舍得富贵尽抛,少小离家;

  他若是耽于逸乐,不会耐得住在乡野荒村一窝就是数年,只为等待辅佐一位天命所归之人;

  他若无异人之处,也难以弱冠之龄,走到今日这个位极人臣的位置。

  洛阳待嫁好女子固然多,他心中所求,却是一名能令他灵魂震荡,真心被折服吸引的伴侣。

  除了尹真,他没遇到过第二个。

  至于肉。体之欲,重要么也重要,却不比他的精神追求更令他兴奋。

  尹真却嗤笑,“我比你更了解男人。”

  男人嘴上对一个女子忠贞不二,吃不着腥,血气方刚上头转眼就会去寻其他女子,说不定还美其名曰身在曹营心在汉,恶心谁呢?

  严兰生脸色肃了肃,没说旁的,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只事先准备好的匕首,咣啷扔在案上。

  他识人入骨,智谋无双,对方都能想到的说辞,他怎么会想不到。

  尹真眉头轻跳。

  “你不愿之事,严二绝不勉强,我一心人,也断不会去招惹别人,只是想余生陪你。”

  “口说无凭,宫了也行。”

  严兰生白着一张脸,身体却一躲未躲,看着尹真的眼睛道,“诚意。”

  窗外的黄鹂在杨柳枝头上欢快闹着,堂下的茶炉扑了,顶着壶盖发出噗嗤噗嗤的水声。

  尹真神色不明的盯着那把小刀,看了半晌,得出结论:“你是真的有病。”

  *

  “沈大人!”

  尚书省外落英纷飞的御道,传来一声清脆的少女呼声。

  正要下值的沈阶闻声回头,定住了脚。

  气质使然,那身绛色的朝袍穿在他身上,分外内敛蕴藉。

  像水墨工笔勾勒的修竹,无翠色却有风骨,看似不动声色,然而想要生动振发,只须等一阵风的到来。

  他是西斜的日光在朱红宫墙打下的一道玄妙剪影,阿芜有些不敢呼吸了,提着手中的食盒,轻着步子走近。

  便听见沈大人语气平常地问她:“可是陛下有何懿旨?”

  女皇的侍女出现在前朝地方,有些不寻常,他有此问,亦在情理之中。

  身着碧罗裙的侍女却有些不满意,艾艾摇头道,“陛下无事,是奴婢……新做了些桃花糕饼,想着带给沈大人尝尝鲜。哦,听说大人尊慈有了春秋,奴婢特意做得和软些,老人家也可以吃。”

  见沈阶垂下眉眼,阿芜咬唇加上一句:“奴婢来此,先已禀过陛下,是陛下允准的。”

  沈阶的睫梢霎了霎。

  “某替家母多谢娘子好意。”

  男子伸出修长的手掌接过食盒,目光得体地垂敛着,平心静气道:“阿芜娘子,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阿芜所有将说未说的话,就那样僵在了嘴角。

  连同她唇边的笑,都在一瞬间随着少女的眸光黯淡下去,好像一个冻硬的面人脸上裂开的口子。

  她未料到他会这样直白。

  可她早该知道的,从她认识这个人的时候开始,这就是一个疏冷又骄傲得令人望而却步的郎君。

  即便那个时候他是落魄到尘埃里的,她将那袋银钱放在他手上时,也未见少年卑躬屈膝。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不配……”阿芜红着眼,羞羞惶惶地低下头。

  她跟随在女皇身边,也听闻了不少事,他们都说沈蹈玉和严兰生之间将来免不了一场国士之争,未来的大宁第一辅臣就在这二者之间。

  还有人说沈阶前途不可限量,尤其在他主管科举后,很快就会门生遍地。

  沈阶,已不是为人阶梯的阶,是位阶宰辅的阶了。

  她又算个什么呢。

  “非是如此。”

  沈阶平和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阿芜含泪抬起头,沈阶冲着这纯真的少女笑了一下,薄淡的唇色,没有半分情愫,轻道:“我是个没心的人,不值得的。”

  他说罢,将食盒放下,正对阿芜深躬一礼。

  在少女惊讶的神色中,男子起身,又妥善地提起食盒,转身出宫了。

  阿芜痴痴望着那道融进黄昏的萧落背景,自言自语:“难道你一辈子不娶妻生子吗……”

  沈阶出宫后,乘车回到新帝为他与寡母赐下的府宅,面色平静地将手中的食盒交予母亲。

  而后他换下官服,洗了手,去书案上挑选几本自己注疏的儒家经义。

  拄着手杖的沈母悠悠踱过来,慈爱地看着他做事的身影,半是抱怨:“才下值回来,不歇一歇,又忙着看书了。”

  “不是我看的。”沈阶回身扶着母亲坐下,“之前同母亲说过,女皇陛下救过一个孤子,名叫梁麦,他有志参加下一届的科举,是个有抱负的孩子,这些书是送给他的。”

  沈母点点头。

  薪火相传,大抵如是。

  她道声好,又说起了白天有人来托媒说亲的事。

  而今沈阶是当朝显贵,又无家室,在洛阳冰人间的行情可不就水涨船高了。

  沈阶听后,沉淡地默了片刻,手里的动作越来越慢,终于停住。

  他下定决定般面对母亲跪倒,狭长的眼锋透出坚定与愧怍:“母亲,孩儿不孝,此生唯愿奉公为朝,不谈私情。”

  沈母能一人含辛茹苦地将独子培养成材,并非一介无知妇人。

  见孩儿神色坚笃,老妇人沉吟几许,并未大呼小叫地追问见怪,只是试探道:“阿玉你还这么年轻,哪怕眼下无心,阿母也不会逼你,也许将来……”

  沈阶摇头,“不会了。”

  “对别的女子也不公平。”

  两句似是而非的话,如一道惊雷落在沈母的心头。

  知儿莫若母,她便明白了。

  “你是个好儿郎,既已决定了,此有用之身,但行你当行之事便是。”

  很多年以后,在这一批庙堂新贵陆续娶亲生子,子又生孙的家学绵延中,江南檀氏东家檀依,与洛北左相沈阶的终身不娶,一并为人津津乐道。

第170章

  【if线番外】

  要说在秦淮河畔红莲盛绽的季节,京中有什么盛大的席宴,那必然便是傅家女儿的及笄礼了。

  因为首富唐夫人的盛名,这一日到蕤园道贺的人极多,上到王公贵臣下至建康世家,今日皆殷切而来,济济一堂。

  即便如此,这些身份贵重的来宾想见今日的小寿星一面,也是不能。何也?人家精心养在闺中十几年的小娘子娇贵嘛,岂是随意露面给人品头论足的。

  这不,内院中,少女娇慵晏起,明知是自己的大日子,还是像往常一样在被窝里赖了一阵才梳妆,完全没有急于打扮的慌乱和仓促。

  也无人教导催促她,檐下玉风铃清灵的声音和着薰风荡进闺房,屋里还余留着前一日胡麻糖的香气。侍女们无声行走在清水洗过的木柞长廊上,素裙曲裾,清新淡雅,入室,训练有素地执香瓶,换花插,屋里很快弥漫起偏甜的百合香气。

  少女乖巧地坐在铜镜前,打个小哈欠,由着梳头嬷嬷鼓捣她那头乌黑柔软的长发。

  她有着一双圆而形若桃花的漂亮眼眸,瞳中乌亮的水泽清澈见底,像世间最纯洁的水晶,又俏皮地透出一股调皮的机灵。

  当换上那身阿母给她准备的糯黄色飞花曲裾后,簪缨才像终于醒了过来,目光水亮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忍不住起身,在镜前抬着手臂转了两圈。

  花丛中最翩跹亮丽的小蝴蝶,也莫过于此了。

  “好看呢。”簪缨哝声自语,尚带些婴儿肥的脸上神神气气,显然很喜欢这件新裙。

  屋中的使女闻声掩唇轻笑,宠溺地看着今日长大成人的小娘子,皆附和地说道好看。

  这时,唐夫人和傅子胥从外庭进来了。

  簪缨见到父母,快走两步,笑着福身见礼,“阿父阿母!”

  唐素望着衫裳娇丽的女儿,眯弯眼睛点点头,赞同自己的好眼光。她身旁男子约略而立年纪,身上还保留着清爽儒雅的年轻气息,一张冠玉般的白净脸面温和含笑,看着眼前娇憨的小女,目光轻柔,“离行笄的吉时还有些时候,饿的话先垫些糕饼,莫饿着自己。”

  傅三郎的声名虽不及上头两个兄长显赫,却也是个守矩之人。只是这点日常的规矩,在女儿的快乐面前,自然不足为道了。

  “只是不许偷吃糖。”

  知女还是莫若父的,簪缨低头吐吐舌尖,乖觉地答应一声。

  耳听院外人声喧阗,她眨着圆润的桃花眼好奇:“今日外头的来客很多。”

  “不碍。”唐素笑着抚弄闺女额角的碎发,“外面的人都在外头,一会用了席,客客气气送走就是了。今日咱们一家给我宝贝女儿过生日,不应酬别人。”

  傅子胥露出一抹会意的微笑,簪缨听见也笑弯了眼。

  “咱们唐夫人好大的口气呀。”就在这时,庭院中传来一道清婉的嗓音。

  “敢把宫里的御前总管晾在外头,你唐夫人也算大晋头一份了。”

  簪缨向外一看,只见一位身着纤髾杂裾,梳作妇人发髻的年轻美妇雍容而来。她眼神一亮,不等父母招呼,先唤一声“卫姨”,迈着碎步迎将出去,袅袅福身:

  “阿缨给姨母见礼,小小生辰劳动长辈,甥女心中不安。”

  而后她又转向卫氏身边,再次福了福,“阿缨见过顾姨父。”

  来者正是与唐素结成金兰之好的卫婉、顾三郎夫妇一人。

  卫婉见簪缨如此嘴甜乖巧,不由笑道:“听你甜甜地喊一声卫姨,这一趟怎么都值了。”

  两家互道寒暄,卫婉送上她给小寿星千挑万选的及笄礼。

  那是一套十分精致难得的粉色翡翠头面。

  唐素搭眼就知道这套东西不菲,听着女儿甜声道谢,负手笑道:“这小机灵包就是一张嘴甜,背地主意多着呢,就你好哄骗。喜欢女儿,还不和三郎努努力?”

  卫婉夫妇膝下有一个小郎,比簪缨小几岁,而近来卫婉又诊出有喜,只是时日还短,从身子上看不出来,只告诉了亲近的亲友。

  卫婉闻言,羞赧地抚着小腹,嗔道:“就你话多。”

  唐素向来是言行无忌的性格,两家郎子却都是含蓄性子,相视一笑,又将为人父的顾三郎低头摸摸鼻子,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说笑够了,卫婉看一眼乖乖站在那里陪同长辈的簪缨,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稚气渐褪,渐渐显露同她母亲一样的倾城绝色来了。

  她亦喜亦忧,不由低声提醒唐素:“方才我进来时,看到宫里几位娘娘皆送了仪礼来。”

  唐素不以为意,随意摆摆手:“那些荤油蒙了心的,想打阿缨的主意,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斤两。这孩子叫我和三郎养娇了,等闲受不得委屈,离不得我们,我要再多留几年。”

  有亲娘这句表态,卫婉放心一笑,“我看你们两口子呀,是恨不能找一个上门女婿才遂愿呢。”

  簪缨呢,在一旁低头揉弄裙带上的兰草尖尖,不言语。

  母亲说的这些,说羞涩也谈不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她有什么不懂的。她可不是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小娘子,前两年,她还跟着娘亲乘船去过吴兴呢,听过的见过的可多了,还知道哪里的酒酿丸子最好吃,只可惜那回只偷尝了一颗半,就被娘亲发现了,叉着腰把她数落了一顿。

  明明阿父都帮忙求情了,掺在肉丸里的黄酒不醉人嘛。

  思绪这一飘,就晃晃荡荡地飘远了,初长成人的小女娘惦记着什么时候再尝一尝吴兴的美食,不见半分春情愁绪。

  接下来,便是按部就班地走礼行笄。

  参礼的都是自家人,也没人给簪缨摆繁文缛节的规矩,只不过是是焚香供案,傅姆致辞,唐素亲手将一枚玉簪绾入女儿的发髻。

  簪缨开心地向父母行礼:“女儿今日成人了,铭感阿父阿母的养育之恩——”

  她想了想,又奉上一个甜滋滋的笑脸,“日后阿父阿母还要继续如此疼爱阿缨啊。”

  “这孩子!”

  唐素绷不住,笑着戳了下明媚少女的额头,座中的傅子胥亦隔空点点她,眼神充满宠溺。

  簪缨心安理得地站在众人围拢的中心,向爹娘撒娇,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反正她觉得自己是世间最无忧无虑的小娘子,山高水长的日子,没什么需要她自己操心的,她只需考虑什么东西好吃、什么布料裁裙子好看、哪里好玩,哦,以及怎么才能应付阿父布置的课业,就行了。

  想到这里,簪缨趁人不备,褰着嫩黄裙裾来到父亲席边。

  她扭捏地暗示:“阿父,你看阿缨都十五岁了……”

  傅子胥看她一眼,从善如流地点头,“十五岁,是个大人了,再每日‘苦练’两张大字是有些不像样。”

  簪缨深以为然:“正是此理!”

  “那便改作五张吧。”

  簪缨惊吓地睁大眼睛。

  傅子胥油然失笑,板住的脸只坚持两瞬不到,一点法子都没有地摇头轻叹:“不过今日你做寿,许你光明正大偷懒一回。”

  “人家从来也没偷过懒呀……”

  喜提五张大字作生辰礼的少女嘟嘟囔囔,还欲讨价还价,正在这时,一院外传来管事的声音。

  “夫人,姑爷,京口大司马给小娘子送生辰礼来了!”

  一听此言,旁人还未反应,卫婉先惊喜道:“十六回来了吗?”

  那个一身反骨的臭小子,多年前执意离京从军,走前还和父亲大闹了一场,这么多年就镇守在家门口,都不愿回家来看一眼。

  今日突然听得他的消息,卫婉怎能不喜。

  然而跟随管事进来的,却是一名参将打扮的军官。

  军官见了众人,团团抱拳道:“末将林锐见过傅郎君、见过唐夫人、顾郎君与夫人有礼,大将军在京口练兵无暇,知傅小娘子及笄芳诞,特命末将来送贺礼。”

  唐素知道卫家的那档子事,安抚地拍了拍卫婉,回身对还在呆呆发愣的小女娘笑说:“小丫头面子不小,还能得着他的信儿,也算他还有点良心,不枉过去跟着姐姐我蹭吃蹭喝——礼物呢?”

  林锐却有些迟疑起来。

  在众目注视下,他硬着头皮呼哨一声,随即一名驯兽兵领着一匹通体雪白的狼走进院中。

  “呀!”卫婉开始见白茸茸的一团,还以为是獒犬,待认出那是个什么,唬得藏在顾凌霜身后。

  傅子胥一瞬起身挡在女儿身前。

  却有半个脑袋从男人身后悄然探出,目光闪闪地盯着那头庞然大物。

  哇,雪白雪白的,三娘家养的狸猫都没有这样不掺一丝杂色的白。

  它的尾巴也好长!

  对上那双冷峻泛碧的竖瞳,簪缨一顿,打个寒战,身子又往阿父身后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眨巴眨巴的眼睛——它看起来好凶。

  卫婉已是气骂:“十六是不是打仗打傻了,送狼给女儿家!”

  林锐尴尬道:“夫人恕罪……大将军说,旁的傅家与唐夫人都不缺,就这头跟着他上过沙场,啮断过匈奴颈的头狼,还算是个宝贝,送给小娘子、那个啥,解解闷……”

  这话除了不可一世的卫十六,但凡换一个人说都是挑衅。

  在场所有人中数唐素镇定,对夫君摇头表示无妨,向簪缨招招手,“阿缨,还记得小时候你总缠着带你飞的大哥哥吗,人家送来贺礼,还不道谢。”

  那么久远的事……簪缨还真不怎么记得了,她知道卫姨有个在京口做大司马的兄弟,但因近十年未见,连他的样子也模糊了。

  但她是个知礼的女子,当下走出,向那名军士道谢,请他带话感谢大司马。

  林锐见这小娘子美丽灵动,雪润玉琢,忙道不敢,又取出一副臂缚,教她道:“小娘子莫怕,此狼十分灵性,不会攻击亲者。这副臂缚是大将军所用,上有气味,小娘子戴着这个和狼玩耍,狼嗅其气,自然便会亲昵小娘子了。”

  簪缨含笑应下,目光瞟到那副看不出本色的黢黑臂缚上,却不是很想接。

  在外头胡打海摔的糙男子么,哪会打理自己,自然比不上闺阁中香喷喷的小娘子。簪缨暗中嫌弃,也不知有没有汗味。

  她才不要那个呢。

  可嫌弃归嫌弃,她又舍不得那么威风的一头宠兽,连阿娘都说,江南难得见到这种体型的北疆狼。

  偷偷再看一眼,那只雪白的大家伙好像也在看她?

  那其实试一试,也不是不行?

  就这样,簪缨在长大成人的这一日意外地得到了一头狼,接下来的日子,她便勉为其难——实则兴致勃勃地开始了驯狼之旅。

  那双臂缚其实不难闻,也没有簪缨想象中的臭男人味道。

  汗味好像是有一点,参杂着一抹淡淡的生铁气息,闯入簪缨过去只由糖香、薰香、胭脂水粉香构成的世界,陌生而突兀,但习惯了也不让人讨厌。

  那头狼果然如林参军所说,颇有灵性,很快也适应了她这个新的小主人。

  簪缨不记得她那个送礼别出心裁小舅父,却不耽误她享乐。等能够羁縻白狼后,簪缨第一时间带着它去大市逛了一圈,在一排不绝于耳的“小东家”的呼声中,有

  识货的掌柜“呵哟”一声:“好威风的头狼啊!”

  簪缨的心情便分外满足,眯眼笑着拍一拍白狼的头毛。

  *

  “阿嚏。”

  卫觎在京口大营打了个喷嚏,莫名地用指节顶下鼻翼。

  “主公怎么了?”

  正在旁边看舆图的徐军师关切道,“近来雨水多,冷热不定,主公别是风寒了。”

  卫觎还未开腔,一旁的副将嘿嘿笑道:“军师可别埋汰人,咱们大营里谁头疼脑热,也轮不到大将军呀,大将军这体格壮的。”

  卫觎瞥眼,“什么时候你孙无忌布阵的本事跟嘴皮子一样油滑,再来跟我拍马屁。”

  光说嫌不解气,踞在胡床上的男人伸腿踹他一脚,“滚去练兵!”

  “遵令!”被踹的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屁颠屁颠地跑了。

  卫觎踹走了人,随口呼哨一声。

  等了一息没动静,他才想起,自己的狼已经送人了。

  送给傅家那小丫头也不算心血来潮,毕竟那老畜上了岁数,还断过齿,已不适合再和他上阵拼杀。

  根据他少时带过那丫头的为数不多的经验来看,那也不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娇花,养头狼练练心性没什么不好,省得以后吃亏。

  十五岁了……卫觎在与建康对面相隔的军镇短暂地失了失神。

  也不知那个打小分不清辈分,总爱叫他大哥哥的小豆丁,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

  是像素姊多些,还是像三哥多些?

  京中那些眼热唐氏财富的人,该动起心思了吧。

  要是她被惹烦了,可以来京口玩玩,有他给她撑腰。

  此时一十五年未亲近过女色的卫大司马,还完全不觉得送一头体型凶残的猛兽给一个小女娘,有何不妥,更不知自家胞姐在背地是怎么骂他的。

  他只是接一连三又打了几个喷嚏。

  “将军真没事吧?”徐寔放下笔管看他,“是不是对什么飞絮有敏症?”

  “胡扯。”年年都这么过来的,屁事没有,难道今年还娇气起来不成?卫觎摆手,“没事。”

  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就好像,有人胡噜他鼻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