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的性格随了母亲,人如其名,是如出一辙的温婉,可是今日,她却怒气冲冲望着自己。
卫觎正不解,脸上就挨了一巴掌,“臭小子,你做的好事。”
卫觎大惑,错眼间唐素姊也来了,毫不客气地照着他的右脸又来了一下子,似笑不笑地抱臂哼哼:“小兔崽子,你可以得很呐。”
他做错什么了?
卫觎不明所以,无以自辩,正在这时,胥三哥抱着一撂书籍,文质彬彬地走近。
卫觎看见解围的人,连忙迎上去,三哥一见他,却开始唉声叹气,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他,好像有些挑剔,又似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子胥公是打人不打脸的斯文人,他闷了半晌,温和笑说:“十六,你转过身去。”
卫觎也不知他为何要如此听话,依言转身。
然后他的屁股上就轻轻挨了一脚。
可以说,卫觎就是被他未来岳丈踹醒过来的。
他的唇上已冒出了一层胡青,睁开漆黑的眼眸,便见在榻边守着他的簪缨。他手指微微一动,顶不住打了个盹的簪缨立时醒来,与他四目相对。
明明日日相见,却如久别而归。
案头的蜡烛燃了一夜,刚刚烧到芯底,一缕轻渺的青烟袅袅飘散在这间静谧的室宇。
卫觎想,这总不会还是梦了吧?
“观白,你醒了!”
簪缨一愣之后,眼睫濡湿,要去唤葛先生进来,卫觎勾起指尖拽住了她。
簪缨见他气血充盈的红润薄唇微动,按捺住弼弼心跳,忙将耳朵凑去,听见他字正腔圆的两个字:
“成亲。”
第164章 并立顶峰,共治天下。……
卫觎醒来后, 折磨他多年的宿毒药到病除,身上戾气消散,英气轩昂。葛神医为他诊过脉,也终于心石落地, 贺他瘳愈之喜。
且难得的是, 卫觎体内气血依旧强劲充旺, 全无盛极转衰的隐患, 未伤根本, 应是那株水莲之功。
簪缨自然无不欢喜。
二人只在行宫逗留一日, 次日卫觎便发令回京。
林锐等人护卫二君回洛阳的路上, 喜跃之余还在赞叹:“主公果然威武远胜常人啊,又如此心系社稷, 这才醒过来,便急着回京了。”
簪缨在马车内听见议论, 以帕掩唇,眼波流媚的眸子瞄向身旁, 若含谑意。
卫觎翘着长腿坐在旁,若无其事将手边的一册宜忌黄历合上, 目光睇去,“成亲是岳父岳母同意了的,我自当竭力达成,笑什么呢。”
簪缨嘴角不自觉地轻扬,却总觉他所说的她父母给他托了梦,十分放心乐意地将自己托付于他,不尽不实。
她上一眼下一眼细细凝望卫觎,“我阿父阿母真是那么说的?”
“自然。”
男人胡茬已刮,漆发未冠, 清爽随意地束在头顶。来时穿的厚裘早已舍弃,因元气充沛不畏严寒,他身上不过一件白地明光锦的夹衫。
洁白交领束着那片比锦色还干净的冷白肤质,衬出一枚凸出的喉结,惹得簪缨频频瞄望了好几眼。
卫觎可不觉得自己诓骗了阿奴。现在想来,三哥在梦中送他的那一脚,饱含爱护,不正是想让他改口唤他岳父吗,如此,不正是愿意将阿奴许配给他之意吗?
“做什么,不认识了?”
簪缨的目光实在专注,卫觎漫淡含笑,定着那双点漆的剑眸,朝她递出掌心。
却又停在中途不动。
不动声色地诱引。
是不一样了。簪缨将自己的手搭上去,被他的力道一揽入了怀。
她挨着他,还情不自禁地抬手摸摸卫觎有若刀裁的俊眉。
她只觉卫观白蛊毒一解,在威武之外,身上又多出一种天清地宁的英俊气,语言难描,却是目之一触,心便欢喜。
卫觎笑着将女子一个劲儿看他好像看不够的视线遮住,“路还长,阿奴先睡一会儿。”
听手下人说,他昏迷之时,她一直在身边不眠不休地照料他。他初醒时,见她眼睑下还有两片青影,可想而知有多辛苦。
簪缨倒没觉得疲累,不过想到回洛阳后还有许多积攒的事务要处理,也就闭目养起精神。
左右路上有观白打点,余生有他,皆是安心。
二人返回洛阳之日,京中也有未化的雪层覆地。
因这场在立冬之前反常降下的大雪,中书省担心二君不在京中,坊间会有逆反之徒散播不利的舆论,便取得卫令公的同意,由傅则安捉刀,以天象之说衍出一篇祥瑞降世的说辞,道这场大雪正是王朝焕新,瑞雪丰年的吉兆。
几个西阁元老商议后,又作主张,发告示减免淮河以北州郡的三冬粮赋,以应天象。
白马寺同时配合行事,以女君之名为寒人施粥,舍棉衣,颇得百姓拥戴。
看来他们不在京时,国有肱股,政事都处理得井然有序。
不过二君往返长安一趟,不能没个名目。卫觎让省台拟令:“迁都建宫则大兴土木,今干戈初弥,不宜劳民伤财,洛阳自古王兴之都,帝居之所,国都定此正为合宜,毋须妄动。”
此令一下,九州咸服。
中书省趁势上表,国不可一日无主,请主上继天立极。
自然,言语间不乏模棱两可,因为他们委实不知该请哪位主君践祚,好几次私下请示卫中书,这位老而成精
的老明公皆笑而不语。
卫觎对此不置可否。二人一道去见过了卫崔嵬,他让簪缨回后殿歇一歇,自去尚书六部巡问政事。
如今他身体大好,精力充沛,有他处理这些事,簪缨乐得清闲,便起驾先回合德殿。
朝堂政通人和,宫里也有喜事,便是任氏生产诞下了一子。
簪缨才洗去风尘,略作休歇,已有半年未上差的任娘子便抱着孩儿来拜见女君了。
换了身合欢色绣襦常服的簪缨忙让任氏免礼,见她身上浮肿尽消,体态轻盈,襁褓中的麟儿眼若葡萄,粉嫩可爱,喜爱地伸手逗了逗,口中说:“任姊姊才出月子,外面又冷,也太多礼了,在暖阁子里好生将养就是了。”
任氏连连福身,“蒙娘子垂怜,仆妇到京中这半年,哪里在娘子跟前伺候过一日,竟是舒舒服服养胎来了。娘子出京办事,走前还不忘为仆妇备下几个经验老道的稳婆。如今这小家伙顺利来到人世了,怎可不来拜见女君同主君?”
簪缨笑说,“杜伯伯得此麟儿,定然高兴了。”
“他呀,倒是叨咕着怎不是个如娘子一般玉雪可爱的女儿,美得他。”
任氏的口齿还是如此伶俐,又求簪缨为孩儿赐名。
簪缨想了想,方欲语,这时卫觎从前朝回来了,她看见他,突发奇想:“不如主君给起一个吧。”
任氏忙颔首道:“这一芥小儿,若得主君赐名,当是三生有幸了!”
卫觎听见簪缨给他发下的任务,脱了履,依言走近,低头望着任氏怀中婴孩。
那婴儿原本在咿咿哼唧,一见卫觎靠近,兀然眨动眼毛,吮指噤声。
簪缨在旁看得失笑,观白已解了那种可怕的羯人蛊,怎么还有令小儿止啼的威力。
卫觎道:“便叫彦和。”
“才彦人和,是个好名字。”
簪缨笑靥明灿,在任氏的指导下,伸臂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抱了一会。
她怀抱婴儿时,卫觎便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
待过了新鲜,簪缨才将小彦和归还其母。眉眼带笑的任氏随后告退。
“观白,”待任氏离开,簪缨回头问他,“你不喜欢小孩子吗?”方才都不见他笑。
“没有。”卫觎矜淡地说完,脱下外袍,换了常服,走到案几前翻看堆积的疏呈。
簪缨轻怔地看着那道处理公务的挺拔身姿。
若说卫观白解毒后身上最大的变化,大抵便是没有那股和她黏黏糊糊的劲儿了吧,端重自持,积石沉敛,就像她刚认识的那个小舅舅。
虽说她还有些不适应,不过也是好事,说明他已恢复到正常了……
正想到这里,簪缨便听见卫觎着人传召太常寺郎。
她挑眉,想那太常寺是主管宗庙宫廷礼仪的,眼珠微转,忽有一种预感。
她走过去刻意地看他两眼,卫觎垂眸落于疏呈上,神色如常,似无察觉。
簪缨抖擞大袖,与他并居上首,卫觎还是未转头。
然待太常寺郎一至,他开口便问:“距今最近的婚嫁吉日是哪一日?”
这位太常侍郎还是最先向二君投诚的世家姬氏子弟,原以为是个闲职,不料能得到二君召见,而卫君又如传说中一样威严煊赫,魂先吓掉了一半儿。他跪在下首,脑中飞快回想,回禀道:
“回主君,临近年末岁尾,小吉日虽有,却都有些禁忌、若说大吉日,便只有新年元日了……”
卫觎皱眉,那不是要等到明年了?
等到他二十八岁高龄,去娶十八岁娇娇嫩嫩的阿奴?
他道:“今年呢?”
簪缨忍不住偏头抿了下唇角。
卫觎其实
并未生气,只是不怒自威,姬侍郎在下头两股惴惴,想天文历法他也算熟稔,年尾寒冬,实不是嫁娶的良时啊。
他岂敢硬挑个日子敷衍新君。
他一想,六部同气连枝,此日不同甘共苦更待何时,便壮着胆子道:“敢问主君,这婚仪的规制是按帝王娶后,抑或……”
说来也怪,卫君定鼎天下也有些日子了,却一直无登基之意,而他又十分看重女君。所以不止姬侍郎,连朝中也在暗中议论,这帝位,难不成真要落在宝婺星上?
卫觎眉峰一压,“不是娶后,是天子大婚。”
他说得不加思索,簪缨目光轻变,转头看向他。
那姬侍郎心起惊雷,好歹还有几分定力,拱手道:“既如此,微臣斗胆祈请,天序不可以一日无统,人神不可以一日旷主,我朝新帝应先登基,再行大婚,如此合于序常,应于六气,方是大吉大顺!”
卫觎神色沉淡,似在思索,方要发令,簪缨终于开腔:“卿家先下去吧。”
姬侍郎闻女君开口,如聆梵音,连忙大赫般行礼告退。出殿时他心中庆幸:若张罗起登基大典,那便是礼部同仁的差事了。
殿内,簪缨遣开内侍,转头托腮,欣赏着主君镇定自若的侧脸,慢吞吞道:“原来不是不耐烦给别人的孩儿起名,是有人着急了。”
“我不急。”
卫觎说完,终于转头灼灼地望向她,一手将人提到自己的腿上坐稳。
他攀着她纤细的腰肢,微仰着头:“你来登基。”
不等簪缨睁大水润的眼眸表示惊讶,卫觎接着又道:“登基大典和成婚大典放在一起举行,可以吗?”
这是史无前例之事,他已经可以想象到那一日的盛景。
他想给阿奴一场最盛大的仪式,在大婚之日登基,为她的女子身赋予至尊无上的权力,在登基之日大婚,让天下臣民都为她送上浩瀚无极的拜贺。
最关键的是,他能给她的最年轻的卫觎,二十七岁的卫觎,只剩今年了。
若是卫父在此,大概又想不明白,这二十七岁和二十八岁能差在哪呢?
卫觎自然不是真觉得自己老,别说二十七,他有信心和阿奴房帷欢愉到七十二,还得再添十年。
他只是不想让她再受丁点的委屈。
战场上多挨两刀少挨两刀没分别的卫十六,涉及簪缨的事,连早两个月晚两个月都斤斤计较起来。
簪缨听见他这个大胆的提议,才发现某人不但真的很急,而且远比自己想的还要急。
登基和成亲一起办?
她险些想笑,未等笑话,又陡觉心酸。一霎间她爱意无限,环住卫觎的脖子,在他颊上亲了一口,却又别开脸轻哼一声:“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你解了毒,便不觉得我香了,原来还急于成亲日期吗?”
卫觎听见这声娇嗔,目光一涣,随即勾过簪缨的唇缠绵上去,“怎会……之前太孟浪了,我是想成亲之前规矩些。一腹思念,都给阿奴攒着呢……”
簪缨被亲得晕然,开始还没觉出话里的问题,直到她坐的位置好巧不巧,苏醒起来,方才觉悟他给自己攒了什么。她一瞬晕飞双颊,便要起身。
“又来!骗人的嘴……”
卫觎不放,拢掌将她重重往下一扽。
他自己先闷溢出一声,神色却毫不靡乱,禁欲逼人地看着她,“登基。成亲。”
簪缨身子软了下来,半推半就地坐着他,撑着体面道:“不可儿戏。你知道的,我想和你一起坐那把椅子。我一直是这样想。天下是卫观白一功一战打下来的,我不要你让我。”
之前被蛊毒的事压着,两人心照不宣,卫觎正是怕自己后力不继,才一力促成簪缨坐这主君之位。
簪缨心里不愿与他区分彼此,但当时的情况,确实需要她自己有本事立起来,表明一个态度,便也未矫情推让。
但如今情形不同了。
“你有仁名,有能力,御下有方,见解有物,从善如顺流,去恶如探汤……”卫觎呼吸沉下去,“是你应得,不是我让的。”
簪缨感受到熨在裙下的力度,记忆飞回那些黏糊糊的日子,忍不住动了动,“不,一文一武,持衡之道,你我正是互补。”
“好阿奴,别蹭,”卫觎哑着吐出一口气,敛起眸子,“我要阿奴独占鳌头。”
“我……”
簪缨还欲辩驳,焉瞳这时在殿外通传:“女君,主君,檀公到了。”
随着他的话音,不等殿内应答,檀棣不见外的脚步声便大喇喇进殿了,“阿囡,十六啊,这一趟去长安可还顺利?”
殿内二人同时闻声而起。
卫觎抖动大袖遮住前身,微侧过身,簪缨忙低咳一声,整理披帛。檀棣适时入殿,便是看见这一幕。
而单身至今的他完全不觉有何不妥,兴兴头头地和簪缨说起话来。
说了两句,见卫觎一直背着身不言声,檀棣始觉气氛奇怪。
他狐疑地打量二人,“你们不是吵架了吧?十六,你可答应过我 ,不会欺负我家甥女的。”
“舅父多心了,他不曾欺我。”簪缨道。
他非外人,她也未相瞒舅父。待得知二人争持之事,檀棣愣了一愣,如同不能理解。
“弄啥嘞!我当是甚事,这天下都是你二人的,推来让去作甚,一起坐一起坐,恁是帝王,想法不要太迂腐了!”
簪缨忍不住开怀一笑,对卫觎眨眼:“舅父之言正是我之意。”
此时卫觎已缓和下来,无奈地看着这舅甥二人。
说句实言,他卫十六并非无睥睨天下的野心。
但这片野心在簪缨展露的光芒面前,又没有那样重要了。他想让她独一无二,步步登极,他便在身后托着她,做个相国司马也好,辅政皇夫也好,照样可以为她分担政务,将所有劳心费神的事拦在前面。
但转念想想,若他二人的名字并列于青史,使后世之人每当说起他们,都卫不离唐,唐不离卫,相提并论,缺一不可,那么——
生生世世拆分不开,才不失为他最大的野心。
“好。”卫觎一字落下,上前牵住簪缨的手。
你我便并立顶峰,共治天下。
第165章 登基大典 +成婚大典……
两位君王要一齐登基的旨意传下, 朝野惊震。
大家反应过来后,又觉得除了史无前例,说不出什么不好——女君仁惠,得到北雁、柔然的亲善, 掌管商贸、茶马的互市, 又得青凉佛门的诚服;而卫君出身于玄儒大家,马上得来天下, 有收复一统神州之伟业, 驰骤威魄,镇压四座。
二人恩威并施, 璧合珠连, 这一来不管是推崇卫君的, 还是服膺女君的, 都说不出二话来了。
只不过既要抓紧时间拟制登基, 又要同时操持二帝的大婚,这可忙煞了礼部的一众官员。每日清早醒来, 枕边断落无数发须。
好在女君体谅,没让主君继续折磨司天监和太常寺。女君发话,便将吉日定在明年的元日正旦, 元肇庆,同日举行这两场大典。
礼部这边可算松缓了一口气。
同时中书省的臣工却陡然感觉,主君近来问政严苟了很多。
闻听此讯的卫崔嵬没有太大意外, 仿佛早已料到,乐呵呵地在御池塘边喂鱼,对轻山道:
“告诉中书省,开国礼铭老夫亲自来写。”
内阁,暂领吏部的沈阶闻之, 心头一瞬落定的同时,又好似怅然若失。
他提笔的那只腕子上,袖口间隐现一道暗褐的疤痕,墨珠在毫尖凝聚,久久未落。
“沈尚书看起来有些失望?”
耳边响起一道轻快嗓音,沈阶回神落笔,在纸上重捺下一个圈。
他没有抬头看严兰生,“为臣子者,视君如仰日月,鞠躬尽瘁而已。何言其他。”
二帝并临的消息传到军中,龙莽自然大乐,忙让老虎帮他备一份贺礼。
转头盯着案上空空的白纸,他又愁得笔杆搔头,“老虎,这道歉信到底他娘——到底应当怎么写,形容我悔不当初的那个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
黄符虎怜惜地看着大帅,“就是悔不当初啊。”
“不是,是另一个词儿。”龙莽粗声粗气地叹息,“饱读诗书的娘子嘛,估计喜欢有才学的,哪能直不愣噔的说——嘿,当初我脑子一时抽了,你也不拦我!”
黄符虎眉心一跳,知道大帅要迁怒了,忙要溜之大吉。
脚还未抬,却听龙莽又念咒似地说:“不迁怒,不二过,不迁怒,不二过……”
这位即将封王封侯的从龙重臣抓着笔,又冥思苦想起来。
洛阳的街道上百姓踊跃,奔走相告这桩改天换地的大新闻。
一个穿粉色衣裙面色枯瘦苍白的女子,听着耳边激动的议论声,目光怔忡,不留神被逆行的人群撞翻了胳膊上的菜篮。
她顾不上捡菜,失魂落魄地回到大通坊的宅子。
进门,看见今日休沐在家的兄长,女子喃喃:“她要做皇帝了,她是女子,她怎么能……”
年轻白头的郎君正在思索着贺表的用词,冷淡地转头看她一眼。
傅妆雪被这一眼伤到了心,眼泪一下子流出来,踉跄过去抓着阿兄的手臂,“大兄为何如此恨我?你既不喜欢我,为何又要将我从江南接来,这件事你告诉过她吗?还是不敢告诉她?”
她比从前削瘦极多,从弱不禁风到如今的形销骨立,几乎叛若两人。
傅则安淡淡地拂开她的手,“女君日理万机,这些小事不值得污她的耳。你也不必成日疑神疑鬼,她不喜欢你是真,却也不屑刻意针对你。”
他的眼神蒙上一层冷沉,“我将你从友人家接出,是不料想你如此不省心,去妨碍人家夫妻感情。我已愧对旧友,你既不自爱,我也不敢再将你托付旁人,盛典过后,就送你回江南,寻一老妪为仆与你作伴,余生你我兄妹不必见了。”
傅妆雪奇异地睁大眼睛,所以那个人一朝龙在天,她的嫡亲阿兄便调转舵头,视她如浮尘了吗?
可从前,他分明不是这样的……
傅妆雪激动大哭道:“与我有什么关系,是那家主主动与我问话,我难道不答?阿兄你,变成这样子,可想过咱们二叔还在岭南流放?她既已富有天下,为何不大赦,你既跻身重臣,可有为家人求情一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脸上,傅则安盯着她:“再敢对女君不敬一句,不必旁人,我先治你的罪。”
傅妆雪不敢置信地捂脸看着他,跌坐在地。
而从前见她委屈一点都会嘘寒问暖的大兄,却再未给她一个眼神。
青州。
众位归服于簪缨的堡坞主听闻他们的女君要同卫君一同登基为帝,大喜过望,与有荣焉,纷纷上表敬贺。
鸢坞那些又长高了许多的男孩女娘们,听到大人讲起远在京城的时事,都直接呆掉了。
那个对他们很好很好,还容着他们闹她的唐姊姊,居然成了皇帝老爷?!
原来女子也能做皇帝吗?
那他们……他们不就是吃过女皇陛下给的糖的宠儿了吗!
唯一曾与簪缨发生过冲突的泰山郡赫连堡主,惊恐得日夜没敢合眼。
回想到自己不仅曾当面对女君不敬,还埋伏了人手想除掉她,赫连袁慌忙召来旗下所有管事。
“快、快,将我产业整理出来,全部上贡,全部上贡!”
江南京口。
一个扎着羊角辫身穿大红袄的小女娘,踩在家门口夯实的硬雪堆上,洋洋得意指着自己头上的红绸发带,“看见了吗,这便是女皇陛下送给我的!”
“吹牛皮!吹牛皮!”
不到十岁的孩子正是调皮捣蛋,听她说话的这些小伙伴,知道她家老爹是跟在新皇帝身边的大官,心中虽有些半信半疑的艳羡,却不情愿让玩伴这样出风头,吐舌扮鬼脸:“你怎么证明?女皇那么尊贵,怎么会给你送发带?”
“就是,你还不如说女皇要亲自接你去京城观登基大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