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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人爱憎分明,有什么想法都放在明面上,不用担心背地搞什么小动作。相比之下,文臣的心思则细密得多。

  本以为天下匡合后,朝中亲卫的、与亲唐的两派臣工,会有些明里暗里的抵牾,不承想,设在皇宫中的六部省台可比军营消停多了。

  南朝新附,洛阳方面要接手清点江南的疆域人口,还要提防藩镇余党,处理的政务多了一番不止。早先的西阁旧人加上新擢的能臣治吏,皆以效率为先,配合默契,谁也没有时间耍那点小九九,去多此一举地站队投机。

  明眼人都看得出,卫君与女君为一体,哪个脑子不灵光的敢区分对待,都做不到今日这个位置。

  中书令卫崔嵬无意间经过议事殿的门口,见阁中贤才秀异,行事有条,不禁欣慰捋须。

  好一派济济之朝,穆穆新风。

  外界猜测纷纭之时,簪缨与卫觎在内苑中情如鱼水。

  不过他们也未就此放松,因为眼下还剩一件极重要之事没有尘埃落定,便是救治卫觎的最后一味药还未到手。

  之前他们二人一人忙于文治,一人强撑征战,都没办法分.身去西域寻药,不得已只派了亲兵与心腹前往。

  如今终于平定山河,二人松缓一口气的同时,便有动身西行的念头。

  不是要一口气去西域,是去迎候带回解药的卫队。他们如今的一举一动牵动朝野,不能远出嘉峪关,那么在长安等也好,在陇西等也好,能早一日会合,卫觎身上的风险就减少一分。

  天气一日日转凉,卫觎背着簪缨酗酒的频率也在一次次增加。

  虽然他每次喝酒之后都用青盐漱口,但那双赤瞳日渐加深的双眼,却瞒不过人。

  簪缨受不了在家中坐等下去了。

  她连掩人耳目的借口都想好了,就说新朝初立,国都的设立有意在洛阳与长安之中选择,他们去实地察访。

  若真决定动身,手中的六味药是定要随身携带的,如此一来,安全保障的问题就不容忽视。除此以外,葛先生也要随行。

  此刻合德殿中,卫觎簪缨二人正与葛清营商量出发的细节,焉瞳忽然趋步入殿,禀道:

  “女君,主君,傅常侍郎在殿外求见。”

  这个原本在建康宫当差的年轻内监,是卫觎返城后随手带回来的。

  九月初三那夜,他攻占宫闱,这个小太监不怕死地跑出来跪在一身喋血的男人面前,声泪俱下地诉说,唐氏女君是他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他一条贱躯愿忘死以报。

  卫觎记忆超群,当即想起此奴便是在簪缨扳倒庾灵鸿一事中,为她通风报信的人。

  原本,卫觎听着这奴婢对簪缨一口一声的殷切敬慕,心中莫名燥怒,槊尖已要戳穿焉瞳身体,忽想起阿奴身边确实还缺个得用的内监,方强收杀心,命人把他扔上船一同带回洛阳。留不留用,全凭簪缨。

  簪缨见到焉瞳的时候还愣了一下,见他忠心,也便留在身边了。

  她听闻傅则安求见,问:“有何要事?”

  焉瞳摇头,“奴婢问了,常侍郎未肯说,看神情很焦急的样子。”

  傅则安自

  从跟了她便行事谨慎,若无急事,不会找到内苑来。簪缨便要接见。就在此时,卫觎起身在她肩头不轻不重按了一下。

  他不让他的阿奴动,仿佛不很情愿她被人看见,敛着那双淡赤冷恹的眸子,“我去看看。”

  合德殿外,傅则安少有地维持不住气度,正在庑台下来回搓手踱步。

  卫觎跨出殿门,垂眸:“何事?”

  傅则安发觉出来的是大司马,对上他的眼神,心头骤然一紧。

  犹记得上一回见面时,大司马眸底的赤光还只是偶有闪现,一烁而逝,这才短短几日,竟如凝成实体一般……

  不过当下傅则安已顾不上考虑别的,揖身道:“启禀主君,之前主君下令督促南朝世家尽快举族北上,女君与王氏三娘有旧,怕路上不安全,特遣了一队人去接。今日微臣却闻风声,说三娘失踪了,根本不在琅琊王氏的北渡队伍中。微臣心焦,这才斗胆叨扰女君……”

  “什么,三娘不见了?”簪缨这时也挽帛走出殿中,正听见这一句。

  王氏的三娘王蓿与她是闺中好友,曾与傅则安有过婚约,后来傅家自作孽,这婚约便解了。

  先时建康城破,世家被勒令动身北上,傅则安不知出于愧疚之心还是什么,曾向簪缨请求,让他来负责接应王蓿母女之事。

  簪缨怕三娘不想再与傅则安扯上关系,便未应允。

  谁知就出了这等事。

  她不由担心起来。

  卫觎无声地侧目,澄秋的高阳耀耀落在女郎的襟怀裙裳上,如同肆意地洒下一层美丽的金沙,为她原已昳丽之极的姿容又添神采。

  一种珍藏之宝被染指的不悦心情,从卫觎心头摇曳而过。

  宫廷的随墙洞门外,忽传来一声粗戛喊声:“是兄弟的你就别管闲事,给老子站着!”

  随着这道嗓音,林锐急步而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脸怒容的龙莽。

  簪缨看不懂义兄这是闹的哪一出,卫觎沉下脸色:“此是何地,不经通禀便敢在此追逐喧吵!”

  林锐连忙抱拳请罪:“主上恕罪,女君恕罪,是属下得知一件关于龙将军有违军纪之事,此事可大可小,是以属下一时无状……”

  龙莽看样子还想过去堵他的嘴,不过在卫觎面前多少知道收敛,束着两手,一个劲儿冲林锐瞪眼。

  卫觎:“说。”

  林锐尽量无视身侧的那道凶狠视线,低声道:“是这么回事……龙将军奉主上之命监守乌衣巷时,掳走一名世家女子,私藏了起来……”

  傅则安听见此言,脸色发白,一双凌利的目光立刻投向龙莽。

  簪缨心说不会这样巧吧,连忙噔噔下阶走到龙莽面前,“义兄,你怎做这等事?那女子是谁家的?”

  “什么谁家的,什么女子……”龙莽瓮声瓮气地耍混,“我不知道!”

  傅则安忍不住上前道:“那女子可是姓王?臣记得北府军有军纪,不可欺凌妇人,不可营中狎女,还请龙将军实言相告!”

  “这又关你什么事?”龙莽不耐烦地道了声,余光轻瞄殿门前一言不发盯着他的卫觎,心道一声倒霉,事已漏了,只得破罐子破摔,老实交代道:

  “是是是,是姓王!我知大司马礼重谢氏、顾氏,还有什么长公主府,这些人家我都没动。那王逍老儿在朝堂上没少给咱们使绊子,老龙至今还打着光棍,一想,就抢他们家闺女得了。正房里那些女的,没一个叫我看得上眼的,我一眼相中那小姑子是个旁支的,还是死了爹的,料想不碍大局,也就、咳,就没禀报大司马——这终究不是什么大事嘛。”

  龙莽一说完,只见众人的视线都古怪不明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仗着脸皮厚,嚷嚷一声:“怎么

  啦,老子打了一辈子仗,还不能娶个媳妇吗?”

  他就是相中那个梨花带雨的小娇娘了,哭起来好生可人,而且胸腴臀翘,也不知摸起来是何滋味。

  簪缨气得跳起来打了义兄一下,哭笑不得道:“你掳的那人是我朋友,快快放了送来!即便是无关之人,女方不愿,怎可强抢。”

  龙莽杵在那里不吭声,显然是不配合。

  傅则安在旁,胸肋旧伤作起痛来。他从前对不住三娘,夜深人静时心常含愧,他不敢想象,那个温顺柔怯的女郎落在龙莽手中,会遭受何等事情。

  到底男人最懂男人,还是卫觎淡淡问了一句:“碰人家没有?”

  龙莽眼珠子一转,理直气壮道:“碰了,生米煮成熟饭,她不跟也得跟我。”

  “你混账!”傅则安怒容冲冠,握拳便击来。

  “你这人今天什么毛病啊?”秀才遇上兵,哪里是敌手,龙莽躲都不躲,单手擒了这小白脸粉包子似的小拳头,一拧劲把人撂倒在地。

  他既不知簪缨与王蓿有交情,自然也不知傅王二人的过往。相中的娘子过往的事重要吗,一点也不啊,就算她是个寡妇,他喜欢了也要娶。

  可龙莽一厢情愿,阖宫中却没有一人站在他这边。

  龙莽不愿吐口,向卫觎道:“大司马一言九鼎,当初说好我打下长安就给我说个媳妇,言犹在耳啊!想我妹子,同样是答应了给当初随她治疫的十名武卫保媒,待事毕,人家立刻便兑现诺言,这是何等一诺千金,大司马岂能不如?”

  “这是激我的将呢?”

  卫觎负手,“女君不同意的事,我这一关你就过不去。军令非虚设,老实把人交了。”

  簪缨跟着瞪目施压,同时命人将傅则安扶起。

  龙莽仰天悲愤,无法,转头向林锐吐露了一个地址,是城中一处偏僻里坊的宅院。

  簪缨怕三娘受惊,命焉瞳同去。

  小半个时辰后,一顶竹舆软轿抬着一个嫋若秋芍的女子入宫,正是王三娘。

  王三娘一见簪缨,宛若见到亲人,簌簌泪落地扑入她怀中,语无伦次地哽咽:“阿缨!别来无恙,吓坏我了……”

  卫觎戾气地一皱眉,碾碾发痒的手心,却不好阻拦。

  簪缨背身对他,一时未察,忙着宽慰王三娘,与她咬耳轻问几句话,得知义兄并未对她用强,这才打消与龙莽断义的念头。

  只是看三娘瑟瑟发抖的模样,这一路想必也遭了不少罪。

  端看龙莽在他们面前,还敢虎着那张土匪脸问王蓿:“你跟不跟老子?”就知其恶劣!

  王蓿眼里含着一颗半坠不坠的泪珠,怯懦看着这个人高马大的凶人,有了靠山,硬气道:“不跟。”

  可她越是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龙莽心越痒痒,气得抓耳挠腮。

  簪缨不理他,将三娘安顿到宫中的一间殿宇歇息,先压一压惊再说。

  却也不让龙莽走,待目送三娘离去,她才欲语,余光见傅则安仍怔怔望着三娘离去的方向,簪缨道:“侍郎还有事?”

  傅则安目光一黯,收回视线,却行而退。

  料理完这一切,簪缨回身与卫觎牵手,将龙莽叫入殿中,请他坐,这才对他道:

  “义兄,今日的事是你过火了,我过后再与你理论。旁的事你先莫想了,我与观白准备去长安,需你与我们同行。”

  龙莽心里别扭着呢,不高兴,随口说:“什么大事,用我这个娶不上媳妇的窝囊废么,护卫不够使啊?”

  卫觎和簪缨不说话,一齐看向他,眼神叫一个如出一辙的信任。

  龙莽头皮“嗖”地一麻,之前在校场上当人形沙包的记忆无端复苏。

  他缓缓地,

  警惕地,向后仰身,直至确认,蓦然长身而起,“有没有天理,你两口子合起伙来欺负人!”

第162章 “我在这里呢。”……

  在他们动身之前, 南朝大部分世家按照命令的期限先到达了洛阳。

  别看大家都是旧朝士族,与新朝君主的关系却亲疏有别。有人被奉为座上宾,譬如顾细婵, 早早就被卫觎遣人接到洛阳来玩了。

  至于顾公,他在南朝归附后依旧不愿出任新朝之官,隐居林野, 却并未反对儿子和孙女北上。

  卫觎知老人纯直,也就不再勉强。

  再譬如谢氏, 更是阖家从容不迫地收拾行囊, 还有专门的卫队护送, 沿途留宿客馆, 皆是唐氏名下最好的馆驿。谢氏族人一路悠然,先去荆州府与谢韬会合,再上洛阳。

  更不用说性喜奢靡的南朝长公主——如今她已被改封为涟水郡君, 但不论封号怎么变, 李蕴只怕是唯一一个未被缴没家产的李氏宗亲。

  或出于她与卫婉的交情, 或念在她曾掩护卫崔嵬离开建康有功, 卫觎和簪缨对于李蕴的骄奢作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余生不行出格之事,她的私财加上食邑, 足够她挥霍一生了。

  是以李蕴由南到北这一路都是香车宝马, 华衣玉食, 生动地诠释了何为家国可灭, 尊荣不绝的好命。

  跟在她马队后头吃灰的许多世家就无此待遇了。

  这些被剥夺了特权, 抄没了家产的士族携家带口,风尘仆仆,路上还担心那脾气凶残的卫君会暗设埋伏,使他们死于非命。故而为了壮势, 这些人多寻其他世家同舟共济,结伴而行。

  如此一来,便出现车马尘土混杂,内眷口角纷乱,食马同槽,便厕争用等等的狼狈景象。

  待这些宗族终于顺利抵达洛阳,却见北朝都城的城门紧闭,戍守森严。

  这些名士夫子们在城楼下慌张无措。

  陆氏家主老气横秋,下令家小莫乱,仰头望着耸高的城垒,道:“卫君令我等举族迁北,我等不敢二话依令而来,今却被拒之门外,是为何意?”

  他话音刚落,城墙的阙楼上出现一道高颀身影。

  陆抗定睛望去,见此人神威凛凛,双瞳赤黑,一身武烈煞气,正是卫觎无疑!

  卫觎身左,一名光丽艳逸,端美绝伦的女子身罩一件月白观音兜斗篷,随他并肩而立。他的身右,又有一名漆发银鬓的老者,自然是簪缨与卫公。

  三人之后,恭立着几位得用的文官武将。谢止、王璨之、谢二娘、顾细婵等几位世家子女也在其列。

  女墙两傍,五步分散一名弓弩手,搭在弓弦上的羽箭正自漆黑的垛口俯指世家。

  陆抗见到卫氏父子一同站在高楼上,心中陡地一沉,仿佛意识到什么,后退了半步。

  王氏族人也在城下的队伍中,王逍强势一世,到头来功亏一篑,终究也担心族人半途被害,便同样随大流北上。他本以为,卫觎在破城那夜不曾对世家赶尽杀绝,世家最大的危机便是过去了,看来还是他侥幸了。

  他咳嗽着出列一步,鬓老繁霜,声音嘶哑:“不知大司马有何示下?”

  卫觎目光冰冷,扫视望向城下之人,“当年盗走顾三郎写给卫皇后的那封信,传扬出去的是哪位高才,自己站出来,我留你一条全尸。”

  卫崔嵬眼眶发红,腮骨微微咬紧。

  簪缨走过去,伸手轻轻盖住老人发颤的手背。

  城下这些世家听到那句冰冷的话,莫不震恐。

  他们还当过去这么多年,卫觎已经将此事忘了,难不成,他今日要在此秋后算账?

  十年前这个煞神把建康闹得满城风雨,也没查出来那背后黑手到底是谁,时隔经年,恐怕真相早已湮灭。

  若抓不着人,难不成他要在朗朗乾坤之下,将这成百上千人通通格杀?

  ——可这人是卫十六,

  他又有什么不敢的么……

  十年前,是他们联手将卫十六驱逐出京。

  十年后,他们困顿城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弘农黎氏的人最先反应过来,指着身侧一路结伴的吴兴朱氏道:“朱氏与顾氏同为江南世家,朱家子更与顾三郎交好,那密信,非密友不能得知,请卫君明察,朱氏有极大的嫌疑!”

  有了当靶子的,余者回过神来纷纷附和,“对!对!记得当年朱氏也有女儿在宫为妃。”

  朱家从天降,又气又惧,生怕卫大司马不由分说下令放箭,慌忙指着黎家人的鼻子道:

  “怎么,平嫔黎氏不是出自你家?她还是四皇子的生母,觊觎后位不是一日两日了,当年传播卫皇后与顾三郎的事,便有她的份儿!”

  “尔胡说八道!”

  “你才是其心可诛!”

  “王氏怎么无人辩驳,是否心虚?”

  “其实最大的祸首还是庾氏,当年为争东宫之位,庾氏明暗奔走,才是罪不容赫!”

  “对,是庾氏,庾氏……”

  顾细婵在阙楼上看着这出狗咬狗的戏码,想起自己早逝的叔父,恨恨咬牙。

  这些人互相推诿,还想把罪名通通推到死人身上了事。

  今日特被女君请来城头的几位洛阳世家家主,出门前原本一头雾水,不知何意,此时看见城下金紫公卿互相攀咬的荒唐一幕,同为世家,物伤其类,忽然就明白过来。

  这是杀鸡儆猴啊。

  卫觎皱眉,铁铸般的拳头捶击城垛。

  弓弩手随即射出示威之箭,不刻意瞄准,也未有心避人,零散却疾速的几只箭,瞬间门钻入方才叫得最欢的几人身上。

  受伤者痛呼倒地。

  一见了血,城底下可就乱了,前面的人拼命想后退,可后头已被载着女眷的车马雍堵住,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此刻切实地体会,何为欲进无路,欲退无门。

  远处的车厢中,传来阵阵女子泣哭声。

  男人们惶惶抬头,望见卫觎身畔的那道丽影,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指望这位传说有菩萨心肠的女君能劝一劝卫觎。

  簪缨的神色清冷若霜,目光澹沉地俯瞰城下:“回头看一看,你们的高堂与妻女都在你们身后。做下事情的那人,真忍心看着一族因你陪葬?知道内情的人,为保一家老小性命,也不肯吐露真相吗!”

  王璨之看见王家人受苦,心痛莫当,忍不住想上前求情,却被谢二郎侧身挡住。

  后者很轻地摇了摇头。

  王璨之来京后并未得二君亲自接见,至今也未就任官职,只有簪缨差人向他传了一句话:先戒五石散,再言其他。

  王蓿与女君的关系好,只关闺阁,却无法改变政局。王家年轻一辈能出头,给琅琊王氏保留一口.活气的,只有他王五郎了。

  唐氏阿缨,早已不是那仁柔善感,任人揉捏的小女娘。

  王璨之指甲陷进掌心,生生定住脚步,心中反复祈祷:父亲,只求那人不是你……

  “我说,我说!”一声吓破了胆的颤声忽然响起,“我知道此事……”

  卫觎冰棱一般的目光射过去。

  开口的却竟是陆家七郎,随着他一语,他周围之人全都震惊躲避地后退三尺之远,在陆七郎周身形成了一片空地。

  陆七郎如浑身抽去骨头似的跪倒在地,哭道:“求大司马放我家族其他人一条生路……”

  卫觎雷霆震喝:“给我仔仔细细地说!”

  “是……是我家四兄,他一贯妒忌顾三郎的才学,一次宴上,四兄偶然发现顾三郎望着卫、卫娘娘的目光失神,便存了心,回头细品顾三郎往常发表的诗赋,觉其中情思绵绵

  ,仿佛有爱而不得之苦,更为起疑。他便与父亲商量——”

  “逆子,住口!”

  陆抗从他口中听到这番话亦是惊诧,脸色灰白地上前,揪住这冤家孽畜的衣领。

  郎已面无人色地跌坐在地。

  卫觎血灌瞳仁,抢过铁弓一箭直去,击碎陆抗头冠,箭簇入地半尺,尾翎犹颤,厉声道:“继续说!”

  “是,我说,我说,求大司马别杀我父亲!”陆七郎膝行挡在披头散发的陆抗身前,舞动着双臂,形神惊惧到极点。“故我四兄派遣死士,暗夜潜入顾三郎书房翻查,果然找到了一封信,而后……而后便策划了那场事变。”

  陆七郎扭头向父亲痛哭道:“那日父兄谈话时,小妹恰到廊庑上扑蝶,父亲疑心她听去了什么,没几日,小妹便不明不白地病死了……其实那日,除了小妹之外我也在门外,她什么也不知道,听见这件事的是我!可我怕……我怕……”

  周遭十里除了他的哭声,寂静如坟。

  陆氏为了与顾氏争夺江南第一世家的名望,铲除异己,竟用此等手段揭发顾三郎,又间门接害死了卫娘娘。为免消息走漏,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放过。

  门阀大族谁家都龌龊事,可任谁听到这事,细思之下都胆寒心惊。

  卫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兽头肩吞震颤不休。这便是衣冠士族!这便是名门风度!

  他的笑声在陆七郎惊恐的哭声衬托下,格外瘆人,有如十殿阎罗之音。

  与此同时,一队气势凌人的玄甲兵卫大开城门鱼贯而出,将陆氏的罪魁祸首一一擒拿。

  至于这些人的下场,只会比已逝之人痛苦百倍。

  “观白。”卫娘娘之死是压在卫觎心头多年的大石,簪缨怕他激动之下心智失常,忙去握紧他冰冷掌心。

  卫觎收了笑,轻轻握她柔荑,而后神色凝沉地掀袍跪在卫崔嵬身前,重重磕一个头,沙哑道:“爹,儿子给阿姊报仇了。”

  他一跪,身后文武尽低头。

  顾细婵松开紧握的粉拳,杏眼含泪。

  卫崔嵬老泪纵横,伸手抚上儿子的发顶:“好孩子、好孩子……阿父无用,阿婉在天之灵可得安息了,三郎亦可瞑目。以后,便皆是坦途,皆是坦途……”

  卫觎起身,最后望一眼脚下那些失魂落魄的旧世族,拉过簪缨的手。

  “簪缨,以后没有簪缨世族了。”

  簪缨含着发红的双眼,微笑回头:“没关系,还有他们。”

  二人身后。

  近处站着徐寔、顾元礼、沈阶、严兰生,穿布衫的成临、陆瀚、崔岭、房璇右。

  武有龙莽、林锐、谢榆、檀顺、海锋、孙无忌、王叡、尹真、马晁、乌龙与手。

  有望成为新朝第一任女官的谢既漾、顾细婵。

  沿石梯而下处还有杜防风、吕掌柜、越掌柜、檀依……

  他们立身在高巍的阙楼上,姿态挺拔,意气迸发,压得那些洛阳士族头不敢抬。

  他们景仰着比这城、这楼、这金乌耀日更巍巍瑰伟的他们的君主。

  一间门狭窄阴暗的柴房内,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委顿在墙角。

  此人的上身和双脚上皆锁有铁链,许是被关得太久了,蓬头垢面,胡子拉茬,腿上的肌肉已经萎缩,就算现在放他出去,只怕他也难以行走。

  而且这个人没有右臂。

  吱呀一声,有人将门打开。李景焕麻木地眯着眼睛抬头,看见一道高挑的身影逆光走近。

  “到时辰了,好上路吧。”

  当初簪缨把李景焕交给龙莽看守,是担心日后图谋南朝有不虞之隙,留下他的命,留一招后手,之后也渐渐忘在脑

  后,这一年间门从未问起。到如今天下大定,簪缨偶然想起世上还有这个人,龙莽回说人还在,问义妹想要如何。

  簪缨只眼神平淡地道了句:“葬了吧。”

  龙莽在李景焕面前扔下两样东西。

  一瓶鹤顶红,一把匕首。

  “是、是卫十六要杀我。”李景焕久不与人交谈,口齿含糊不清,微微向前挪动虚弱的身子,带动起细碎的铁链声。他抬起那双暗淡无双的眼睛,沙哑道,“一定不是阿缨,一定不是阿缨……我想见她……”

  正是想要再看她一眼、想再听她说说话的信念,支撑着李景焕不人不鬼地活到今日。可惜,没有人答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