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子妃娇宠日常1v1上一章:第94章
  • 太子妃娇宠日常1v1下一章:第96章

  这算是卫觎头一回见簪缨使性子,如此娇憨俏媚,爱怜得他不知怎样是好。

  他低头脉脉看了她一阵,轻道:

  “纵使为了这口香,簪缨,我一定把这条命留住。”

  簪缨睫毛颤了颤,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等你解毒后,五感恢复正常,到时便不觉得我香了。怎么办?”

  卫觎又失笑,只有她,才想得出这种古灵精怪的问题。

  “那得等到时候,我细细嗅个天夜,才能论断呐。”

  二人腻歪之时,递了名刺的王承在府里等得心焦如焚。

  待宫里终于传来接见的消息,王承高冠具服而往,却万万没想到,接见他之人竟是年纪轻轻的傅则安。

  “阁下见我,似乎有些意外?”

  宫城外围的一间小小馆阁,傅则安比手请人入座,自己先行坐于对席。

  竖子如此失礼,不禁令王承面色阴沉。可如今他看清局势,有求于人,不得不捏着鼻子挤笑寒暄,“想是大司马或女君……繁忙无暇?”

  “主君忙不忙,某区区小臣如何得知。”傅则安淡淡将试探拨了回去,“王府君不是要谈事吗,与小臣商谈足矣。”

  王承忍住怒意,拂袍落座,道:“明人不说暗话,现今南北未定,洛阳人心未附,是宜静不宜动。今日王某腆颜而来,只为请二位主君高抬贵手,给世家一条生路。”

  “我君从未想过对世家赶尽杀绝。”

  傅则安不急不徐地回应,“府君既是爽快之人,小臣亦不妨直言相告。我主的意思,不过四字——还利于民。

  “世家门阀营私百年,占国土为自家园林,荫门客为自家差役,自今而后,便无这样的规矩了。收土地是其一,废除给客制度,是其二,至于世家子弟世代荫官,成人便可定品入仕的旧例,于寒门学子而言更不公平。不过,府君勿忧,吾主仁圣,不会刻意针对世家设卡,高门子弟想入仕也不难,察举征辟,一样可以选出真才实能者。”

  “那便是要废九品,废世袭了。”王承冷声道,不由蜷紧掌心。

  收回土地庄园,是断世家财孥来源,遣散门客私兵,是使世家聚不成势,再断了世家子

  入仕的捷径,便相当于将士与庶、贵与贱的区分一笔抹煞。

  对方说得再好听,桩桩件件,无不是在收回世家的特权。

  如此一来,几十上百年后、甚至不用等到百年,世家与平民还有何区别?!

  “若我——”

  “蛙在井中不知天,太原王氏,也不必过于托大了。”傅则安不等他说完便打断,语气和善,“府君该听过一句话,君如器,人犹水,方圆在于器,不在于水。府君不愿,自有愿意配合的门阀,到大势所趋之时,府君回想今日,只怕悔不当初。正如今日府君回想洛水宴那日,也未尝不在后悔当时没有赴宴吧。”

  “郎君好一张利口。”王承顺风顺水过了半生,是个难以受人屈折的傲脾气,闻言心血翻腾,怒极反笑,“傅郎君,我亦听说过你。你原也出身名门世家,便该为世家争利才是,何以掉头相煎?”

  傅则安淡淡垂下眼皮,“浑噩半生,旧梦浮云。而今大梦已醒,自然悔悟从新。”

  王承讥笑一声,上下打量他那头白发,没忍住直言道:“从新?听闻令尊好色误战,死后冒功,你嫡亲祖母的人头就是洛阳宫中人高悬于朱雀桥头上的,你的亲叔叔,现下大抵还在岭南种荔枝吧,傅郎君家破人亡了,还能坦然侍奉新主,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王某当真佩服。郎君那响亮的绰号叫什么来着?江左第一伪君子,真是好生恰当不过!”

  傅则安捏了下指节。

  “府君见笑了。”

  他不羞不恼,含笑承当,抬眼望着王承,嘴唇轻碰,吐露一句冰冷的话语:“我病在一身,汝病在灭门。”

  “你!”

  王承不由起身,望着眼前这个平静的年轻人,不知为何,心头隐生惧意。

  傅则安捋袖起身,“今日府君之言,某会字句不差转禀给主君。”他迈出阁门前,回首淡道,“毕竟伪君子,罗织告状不是家常便饭吗。”

  他便这样离去,留下王承一人惊疑莫定。

  王承神思不属地回到府邸,因那灭门二字,当夜辗转反侧,竟不成眠。

  说来也巧,就在两日后,龙莽大军先于翼州檀顺与并州谢榆,自长安凯旋归来。

  一套威风凛凛的猛兽肩吞铁铠,罩在龙莽悍猛魁梧的身躯上,他腰扣斩马长刀,打马自洛阳西城门的正门而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甲兵队伍,招摇过市。

  队列末尾,还跟着几匹没精打采的瘦马,马尾上捆绑着十数名领衣衫褴褛之人,面黄肌瘦,脚步踉跄,皆是龙莽攻破陪都长安后,活捉回来的北魏遗臣。

  这一幕,引来无数民庶夹道围观。

  前一日得知消息的卫觎簪缨二人,备华盖仪仗,已在宫门外的御道上相候。

  风尘仆仆的龙莽入阙后远远看见他们,立即下马,握拳抬臂,骑后军伍齐刷刷依令止步。

  只见龙莽卸了刀,快步而行,军袍猎猎生风地赶到二人面前,不说旁的,先细细凝视簪缨容颜,嗓音一如既往地粗戛:

  “近两年不见,阿妹一向可好,可让为兄好想!”

  “阿兄,我都好!”簪缨声音清脆欢喜,上前把住龙莽双臂,在女郎堆里已算高挑的个子在他面前,立变娇小,喜色溢于言表,“左等右等,终于见阿兄平安凯旋,我真是高兴。”

  卫觎等他们兄妹说完话,道:“辛苦了。”

  “大将军揶揄我,这点儿唾手可得的战绩比起洛阳攻城战,不过是打牙祭嘛。”

  话虽如此,言笑过后,龙莽还是挺身正色向卫觎行一军礼,这个曾经游荡在濉水的匪头子,经过几年的沥血杀战,也磨砺出了一身军伍肃气,把打下长安的过程同大司马简略禀报过一遍。

  说罢,他指向队末

  :“躲在长安城里的胡儿老臣,有一个算一个,都叫我逮回来了。”

  顿了一下,龙莽揉了把鼻子,“就是那北魏的小太子,在城破之前吞金自尽了。我嫌尸体晦气,没带回来。”

  听他郁闷的语气,仿佛颇有几分不能活捉匈奴太子的不甘。

  卫觎没在意地轻摆手,“一个小儿,无甚紧要。”

  当初他父皇拓跋氏冒死将他送往长安,大抵是想留个复国之望,如今看来,此子是刚韧也好,懦弱也罢,总之一死了之,北魏的气数便也随之尽了。

  龙莽打下的长安,作为继翼州、并州、凉州之后收复的第四座重镇归位,自此后,北方沃野千里之地,便再无大的动荡了。

  卫觎凝着眼眸往龙莽身后看了一眼。

  那帮被龙莽捉回的罪臣中,北朝丞相王丘赫然在列。

  王丘等人这几百里路委实被折腾得不清,龙莽可没有什么慈悲心肠,一路上给他们喝生水、啃干饼、还拴在马屁股后面吃灰,士大夫的文弱身子骨碰上这么位枭匪,能活着回到洛阳,就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一脸困顿的王丘被士兵带到大司马近前,哪里还有一丝昔日的风骨可言。

  他腿脚疼得几乎站不住,跪下泣涕横流,唯愿归顺。

  龙莽怕他这一身腌臜气冲撞到妹子,闪身便要拦挡,不意簪缨轻轻一笑,不温不火地垂下眼睫:

  “可令弟可不是这样作想,太原王氏当家人,至今对入主洛阳宫的大司马颇有微辞。想来,王丞相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了。”

  “岂会,岂会!”王丘略微一想,便知道自家那个拗脾气的兄弟干了什么好事,欲哭无泪,连连保证回府后必清理门户,携同家族归顺主君——如果他还有机会回家见一面老母与妻儿的话。

  簪缨没在这人身上多浪费功夫,留在手里无用,便叫人将他放回王府。

  正如一个北魏小儿左右不了胡汉相争的定局,他王丘能不能说服王承,也已无关大局,她有得是法子吃定世家,顶多,是王家多死人还是少死人的区别。

  眼下要紧的是给义兄接风庆功。

  然洛阳新主不指望王丘,这位短短几个月间受够了人间疾苦的昔日王公,可不敢拿自己的命和宗族前途开玩笑。

  回到王府后,母子夫妻相见,诸人先抱头痛哭一通,而后,王丘顾不上沐浴,要了吃食,连吃碗索饼,等攒足了力气,他指弟骂道:“无知拗性小儿,我王氏一族险些毁于你手!”

  王承先前见兄长还活在人世,已惊讶难言,忽又被骂作小儿,勉强辩驳几句,王丘不由分说道:

  “你真当南晋杀号是白来的,老虎不吃人,那是它没睡醒!先礼后兵的道理你不懂?世家若不顺风依势,何能长久?新君上任总要烧把火,纵收世家特权,也比收命来得强。再者,我济济名流,底蕴尚存,到何时也不与寻常百姓同日而语,潜心经营,怕什么出不了相侯子弟!”

  北朝重孝,宗族里更讲究长兄如父那一套,王承见母亲、长兄都不站在自己这边,再联想那日傅氏子给他的恐吓,容色惨淡,灰头土脸去跪了家法。

  就这样,王丘被俘回洛阳的第一日,便带领太原王氏归顺了新君。

  他又令族中善文的耆老作贺表一篇,伏阙恭呈,又大开府库邸阁,出粮助军。

  贾家本还等着王承寻门路,好从大狱里救出儿子,怎料形势急转直下,眼见再无他法,跟着低头认伏。

  其余观望者见两大世家都服了软,望风披靡,尽皆归附。

  ……

  却说宫里,簪缨迎接到义兄,引着龙莽在宫殿中游览参观。

  月里攻破皇城的那晚,龙莽不过看了个大概,便又去追敌,今日算是他生平首

  次置身天下至高的宫廷中,眼望琼楼玉宇,不免豪情顿挫。

  而后,他又卸下铠甲,去拜会了卫公、檀公等人,转圈数亲戚,都算自家人。

  卫觎和簪缨在乾和殿设宴,美酒佳肴为龙莽接风。

  等到酒足饭饱,簪缨明眸微动,看着案后金刀大马的义兄,小心翼翼问:“阿兄,你可疲累?”

  “这才赶了多少路,累什么?”龙莽笑着摆手,“比行军打仗不是轻松多了。”

  “那,”簪缨眼珠无辜地转了半圈,甜甜道,“今日相聚,乃大乐事,莫不如你与观白切磋一下武艺吧,阿缨还没机会见识兄长在武场上的雄伟风姿呢。”

  龙莽感到突然地愣了一下。

  啥?吃着饭怎么说起切磋来了?

  卫觎很快低头笑出一声。

  他拧了下腕子,看向勇健扛造的龙莽,眸底有锋,“练练?”

  龙莽转念一想,明白了妹子的良苦用心。是了,他现在所使的这套马上杀敌刀法,正是大司马手把手帮他改良而成的,北府军中,无人不以得到大司马指点几招军技为荣光,龙莽平生极少服人,但对于大司马的本事,却是心服口服。

  之前他还真想过,何时有机会再向大司马讨教一番。

  到底有个妹子就是贴心,还知道给她哥哥开小灶。

  “练就练,姓龙的求之不得。”龙莽开怀大笑,“不过大司马可千万别藏私,别留手啊,我正愁长安的仗打得不过瘾呢。”

  他沉浸在小妹对他温暖的关怀中,没有听见卫觎低不可闻地说了句,“我亦求之不得。”

  一个时辰后。

  当龙莽不知第几次龇牙咧嘴地被卫觎放倒在校场上,喝下腹的那几坛酒都要颠出,他终于发觉,事情有点不对劲儿。

  他娘的大司马何止是不留手,这是拿他当血海深仇的仇人在练吧!

  那出手的狠劲,简直像关禁多日的猛虎开了笼,连指甲尖都淬着锋刃,令他这个驰骋沙场的老将都背后生寒。

  龙莽躺在沙地上,就着失重的视野,恍惚看见站在他面前的颀长人影,喘着粗重的呼吸,汗水顺额如线淌下,没入沙地,一双瞳孔里血色倒灌。

  却又餍足舒服地吐出一口长气,向他伸出一只手。

  想通自己被摆了一道的龙大将军,怨念十足地闭上眼。

  唐子婴,你小丫头的心偏得没边了!

第151章 开盛世太平之新风

  严兰生随着征并州的部队回到洛阳这日, 已是五月中旬。

  洛阳的天街笔直而宽广,平整的青石被阳光照得滚烫,自脚下一往无前地延伸开去。严兰生目光所及, 寺刹佛院的高塔, 纵横交错的街衢,皆有一种迥于江南水乡的古朴雄浑。

  他眼望这座都城,轻道:“帝京翼翼,四方之极。这便是洛阳啊。”

  进城后得知洛阳世家已服膺新君, 严兰生的眸光不由大炯。

  待他仔细探听前因后果,笑着低语:“温水煮青蛙,一桃杀三士, 兵不血刃,了不得。”

  “你神神叨叨什么呢?”

  谢榆这个武将没有那么多感触,命令副将领军去就近的城防营整顿待命,只留下几名近卫, 便要进宫向大将军述职。

  严兰生好风度地抖开竹扇, 这该算是不吵不相识的两人如今多了并肩作战的袍泽之谊,他知道姓谢的就是这个脾气, 不以为忤, 与他一道进宫。

  一人换乘马匹,过璇玑玉衡, 经御道凤阙, 来至宫门前。

  禁军统领宋锏亲自迎出来,他见谢东德得胜归来, 自是喜悦,道过苦辛,道:

  “大将军一早去洛河训练水师了, 不过女君在宫中,向她禀事是一样的。”

  严兰生含笑揖手,风姿卓绝,“那便有劳宋统领领路了。”

  “严先生客气。”都是在青州打过照面的老相识,宋锏对女君身边的这位毓秀人物记忆犹新。

  他比手向宫门内延请,忍不住玩笑一句,“沈郎君如今被任命为从事中郎,那位傅郎君,除散骑员外常侍郎,严先生晚了一步哟——不过,有取下并州的实打实军功,严先生后来居上也未可知。”

  严兰生才入城,对这些人事擢升还真不知情。

  不过他知道大司马和女君尚未自立封号,还是一个挂着南廷的官职,一个称为女君,王非王,侯非侯,却稳踞北方共主地位。

  他的主上尚不急躁,他作为臣僚,又怎会急于那一官半职。

  严兰生随口笑道:“统领过奖了,功劳是谢将军与将士们的,我就负责动动嘴皮子罢了。”

  几人且说且行,忽闻背后御道上传来马蹄声声。严兰生不回头不打紧,这转头一看,险些唬掉手里的折扇。

  来者正是尹家堡尹真,只见他一身青黑衣袍,腰佩雁翎秋水刀,在马鞍上显得身量修长,坐骑后追随着几位同样不苟言笑的扈从。

  尹真阙前下马,径向宫门走来。

  严兰生的目光被太阳刺得有些定不住焦,不由自主先往尹真胸前游弋一眼,目光往上,不期对上尹真冷峻的视线。

  严兰生心肝一颤,一身风度霎那尽丧,下意识往谢榆身旁躲藏。

  退到一半,他又觉自己堂堂严半仙太过没出息了,便硬着头皮,走过去讪笑着打招呼:

  “尹堡主,别,别来无恙,堡主何以至此?”

  尹真看他一眼,语气平常:“大司马召我来京为子婴庆祝生辰,我便来了。”

  他说着,又上下打量此子几眼,“倒是严先生在堡中休养没几日,便趁夜留书溜走,不知道的,还以为尹家堡照顾不周。”

  这个溜字用很极妙,严兰生不敢反驳,干干笑了两声。

  宋统领适时上前,他先已收到大将军的嘱咐,与女君的这位义兄见了礼,即接引尹真入宫。

  如此一来,便是三者同行。谢榆是个没有弯弯肠子的人,感受不到严兰生与尹真之间的暗流涌动,严兰生被夹在正中,同手同脚地向前,直眼盯着地上的影子,半晌憋出一句,“尹家老爷身体还好?”

  尹真开始不语,严兰生以为他不愿搭理自己。行过太极殿外的石拱桥,方听尹真低声道:“舅

  父上月已过身了。”

  严兰生闻言,脚步猛地一滞。

  他随军去并州近两个月,未听闻此事,忙凝望尹真神色,正色道:“兰生不知此事,请堡主恕罪。堡主……节哀。”

  尹真垂下眼皮。

  舅父的身子一直不好,他早知这一天早晚会来,反而是子婴托付唐氏商铺寻来有价无市的珍贵补品,硬是将油尽灯枯的舅父又多留了两个月。

  舅舅此生最大的心愿——想亲眼看他穿一回喜服,也已达成,他老人家是含笑九泉的。

  临终之时,他还念叨着子婴的好处,叮咛他断不可忘恩背义。

  纵使舅父不说,尹真也分得清人心好歹,这辈子子婴但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绝无一话。

  接下来的一段路,严兰生终于消停了。难为他巧舌如簧,也有这呐呐失语的时候。

  宋统领带领几人来到东宫,一禀才知,簪缨正在西阁议事。

  谢榆道:“文人议事,我一介武将插不上口,且莫打扰女君,我在此等候散会再进去拜见便是。”

  尹真也不着急,东宫的掌事姑姑得知他身份以后,却不敢怠慢,将女君的这位义兄安排在龙大将军宿的殿宇邻旁,请他暂歇。

  严兰生默默注视尹真的背影随宫人拐入御道浓荫,消失不见,方回了神,一个人畅行无阻地进了内苑。

  门扉闭阖的西阁外,芭蕉成荫,有几名侍卫驻守。严兰生才登阶上去,隐隐便听见门里透出一道熟悉的嗓音:

  “下官以为,察举制不如策举制。”

  原来,北朝世家归附以后,废除九品官人法便势在必行了。而今北地与南朝的僵持还没有个结果,却不耽误治理淮水以北的疆域,西阁今日商议的,便是以何等新政选取人才。

  卫崔嵬涵泳于玄儒两道之间,往来无拘泥,骨子里却还有保守的士大夫情怀,主张恢复汉时的察举征辟。

  具体的举措便是利用各州太守令尹,寻访当地的秀才孝廉,不再以家世为凭,但凡有德有学者,皆可举荐至中书省。

  沈阶却不苟同,这才有了严兰生听到的那句话。

  按理来说,卫崔嵬德高望重,又是提携他沈阶的半个老师,沈阶此语,实则有些失礼。

  西阁内寂静了一瞬,文僚们彼此交换眼神。

  座上,簪缨穿着一身缟羽色家常纱襦袍,没有绣花纹饰,白玉簪珥,配月白腰绦,在盛夏天气里看着就沁凉。她听了沈阶之言,不动声色,指尖敲了下案上凉茶盏子的杯沿。

  “何为策举制?详细说一说。”

  卫崔嵬也笑着等待这年轻人的看法。

  沈阶即从袖里取出一道奏疏呈上,在簪缨阅看的同时,他解释道:

  “所谓策举,便是朝廷分科考试,以出题答卷的形式选取人才。譬如可以分为四书经义、利民国策、诗赋、算筹等科目。天下学子报名赴试,之后再请名儒耆老封名审卷,便能做到公平无假,一目了然。学子不必看出身家世、年龄容貌,但凭真才实学说话,朝中因材录取。”

  有晋以来,这种取士的方法还前所未有,一时间阁内议论纷纷,簪缨不由陷入深思。

  有人疑议:“也就是不论德行,唯才是举?”

  沈阶道:“仁孝一字,是君子立本仁主治国的底色,以此为方略固然不差,然而这经久的说法历经数朝后,已演变成为了仁孝之名而仁孝,以致卧冰求鲤、埋儿奉母等等故事不绝于耳,广为传扬,此岂非虚伪矫饰之极?察举之官,风闻乡里贤事,怕失贤才便请为上宾,却也难以确保真伪,加上久而久之地方监察懈怠,或有裙带之事,更不可避免。”

  他向上一揖,“女君,故阶以为,既然已废九品,不如改革到底,涤荡固弊,

  开盛世太平之新风。”

  盛世太平。

  簪缨眸中神采流转。

  这四个字,极重,却也极其激励人心。

  她捏着卷宗,单看纸上之字,从来不如听沈蹈玉的铿锵言语,她直接问道:“然试题考试,也未必就能避免裙带之风,或有泄题作弊,如何?选拔出的士子有才而私德败坏,又该如何?”

  卫崔嵬听见簪缨的反问,不禁微笑颔首。

  沈阶神色不变,答道:“策试的题目不出于一人之手,出题者可互为监督,若有舞弊——”他狭长的眸子锋锐隐现,“以死罪论处。”

  阁内一片哗然。

  沈阶的话却还没说完:“至于通过策举选拔上来的官员,可建立谏议院,与御史台并立监管百官,许谏议大夫低职而特权,七品下官可参公卿,只要从一开始立住规矩,不愁不能肃清官场。”

  严兰生在门外听到这里,一如世间的名剑利刃存在共鸣,目中顷刻亦浮出几缕锋芒。

  ——沈蹈玉还是沈蹈玉,一点没变。

  有点酷吏那味儿了。

  沈阶的意思严兰生很明白,这个寒门出身之人所求的,是一种绝对的公平。可同时沈阶也清醒地知道,这世间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但他没想过降低自己的底线,而是想用人力尽可能去查缺补漏。

  所谓取法其上,可得其中,取法其下则无所得,便是此理。

  既然没有“绝对的公平”,那么就尽力做到“相对最公平”。

  这个人,名字叫阶,可他立足之地从不会降阶一等,更不会用曲媚去迎合低处的世俗。

  “严先生。”这时一个手持信封的亲卫从苑外行来,认得严兰生,“您回京了,怎么不进去?”

  听见阁外的动静,簪缨方知严兰生回了。

  一时西阁门开,薰风入室,严兰生同那送信者一同入阁。

  君臣相见,这轻衫郎君笑着向上座执扇见礼。

  “女君安好,兰生急于见拜,一身风尘不及洗沐,还望女君见谅。”

  “兰生见过卫令公。”

  卫崔嵬笑望这个俊采风流的年轻人,“阿缨手下能人辈出,可谓珠玉琳琅满目啊。”

  这一岔,就将方才的察举与策举之辩给岔过去了。沈阶目色沉静地回头,看向仿佛晒黑了些的严兰生,后者的眼锋恰与他一错而过。

  簪缨询问严兰生并州之事,才知不止他进宫了,谢将军正在东宫外等候召见,尹一哥也正巧在此日到来。

  “如何不曾禀我,反叫谢将军等着?”簪缨皱眉向侍官道。

  左右垂首不敢应声,春堇忙去将谢榆请进西阁。

  一时谢榆至,要在廊下卸甲刀,簪缨允他剑履入内,谢榆这才步履沉着地走入内阁。

  在两旁文僚的注目下,谢榆行至簪缨座下,屈单膝向簪缨行一军礼。

  簪缨道免礼,问军事。当得知打下并州的晋军伤亡庶几近无,她喜悦不已,褒奖勉力了谢榆数语,又说待大司马回来了,再召他,遂请立下军功的谢榆先去歇息。

  “一郎也辛苦了。”簪缨说着,让严兰生就坐,命侍人为他端去解暑的饮子,这才接过亲卫手中之信,眉尾轻抬,“何处来的?”

  送信者道:“回女君,南边寄来的,据说是顾太傅亲笔。”

  此一言出,阁内的议论声又起,连卫崔嵬也不禁眼瞳微张。

  簪缨凝起眉心,没急着拆信,先仔细观察信封,发现那封口的火漆有损坏后重封的痕迹。

  她和观白的人自然不敢如此,那便是江南那边,在此信寄出后有人拆开看过。

  而后她挑开火漆取出信纸,见上面只有八个字,是出自《易经》的“王臣蹇蹇,

  匪躬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