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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马寺的金铃七宝车早已备好,辇车四面悬挂着宝相纹洁白帷幔,带着浓郁的佛门风气。

  寺中僧众恭迎优昙华入寺。

  卫觎便在这时踏出一步。簪缨低唤一声观白,卫觎吐出口气,看着她:“我送娘子登辇。”

  簪缨眸光流转,既含安抚也有依恋,一切言语,皆汇在她颊边那颗小小的梨涡中。

  她莲步轻挪,隋珠照日罗衣从风的身姿飘然登上七宝辇,香风渺散,观者看痴。

  卫觎送她登上车,眼睛也未离她,披袍挂甲的手臂握住车前的帷纱欲要落下,顿了一顿,又未动作。

  簪缨在辇中,与车辇外的卫觎目光相接,他身体是微微前倾的姿势,膂背蓄满了力,像一头随时准备捕猎的矫豹。

  簪缨从他眼中看到了还未小别便汹涌而出的想念,那是流动的渊海。

  这一刻她没法分出心神去观顾左右,但她心里最后一根弦还记得提醒自己,此时洛阳的黎庶必然都在看她。她叠住手背,坐得端庄,忍住扑进小舅舅怀中的冲动,冲他轻轻地一摇头。

  这三日过去,她才能镀层金身,接下来安民一统的路才好走些。

  她用嫣红的唇型无声说:你等我。

  小小镂空蔓草纹的金铃在二人头顶随风轻响,左摇右摆,叮叮当当,卫觎不动。

  就在簪缨以为卫觎要上前做些什么的时候,他松手撂下帷帘。

  纤透雪纱映出外头那道傲岸身影,没挡住他轻不可闻的嗓音:“等我接你。”

  其后,七宝辇向城西白马寺去,武僧随行,簪缨手下的其余人手皆跟着卫觎走,听他安排。神淡意懒的大司马目送七宝辇去远,转身径奔宫城去。

  “卫大司马,”王承不甘出师未捷,一条线都没搭上,忍不住上前道:“那酒宴……”

  卫觎遽然侧眸,近卫腰刀齐声出鞘,映日森寒。

  王承被这猛然流泻出的杀意惊得倒退几步,没想到卫大司马会忽然翻脸

  。

  卫觎眼里带着失去了周旋兴趣的强硬,冷冷道:“令兄生死未卜,阁下闲情饮宴,北朝孝悌,果真名不虚传。”

  王承被当众下了颜面,尤其还是一句直指品性的贬低,脸色半青半白。

  铠甲生风的大司马已大步去远。

  唐娘子礼佛赴寺,大司马拔刀入宫,无疑会成为今日之后洛阳百姓窃窃私议的话题。

  徐寔见唐娘子一走,大将军身上收敛的邪劲儿全散出来了,迫得生人勿近,回宫的途中他有好几次想插个话头提醒下大将军,卫公已经知晓他与唐娘子之事,好让主公心里有个分寸,生生被压得没法开口。

  就这么到了洛阳宫省,卫崔嵬,檀棣,檀依,还有从另一条路早到的杜掌柜与任娘子几人,都等在阊阖门外。

  早有哨兵将天街之事传报回来,众人未见簪缨,虽则失落,但得知她无恙,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这些人今日能相聚在看上去暂且太平的洛阳城,看起来是九九十成,皆大欢喜,其实这一路走来的路转峰回,花明柳暗,其中种种不为人知的艰屯,都是如人饮水。

  卫崔嵬自卫觎的身影出现,一双矍铄双眼便紧落在他身上,仿佛想透过那副沉重铠甲,看一看他的孩儿身上是否又添新伤。

  卫觎故意忽略,目光掠过檀棣比之两年前略显清减的脸以及任氏显怀的大腹,“莫在这里站着了,先上车进宫。”

  檀老板人瘦了,精气神还在,踩在中原的土地上操着家乡话就是得劲,看见卫觎,不见外地开口:“俺娃儿可好?俺听说什么菩萨什么佛子的个寥闹不清,出家可不枪中啊。”

  “她好。”卫觎道,“不会出家。”

  如今宫城内外皆是卫觎的兵,为防祸起萧墙,连北魏朝遗留的内监宫娥也一个不用,显得大内不像大内,倒像大司马的一座大军营。这也是没法子,眼下百废待兴,追胡寇,犒军士,治世家,统南朝,都重在眉睫之间,重建宫闱规制的事便远远排不上号了。

  身后甲声簇簇,各大宫门口也是戟守森严,过宫阙时卫觎问檀依:“听说受伤了?”

  之前在天衢上徐寔没机会与簪缨细说,怕她听后担心,檀氏父子之所以很晚才到洛阳,便是在檀依身上出了岔头。

  原来檀依此前收到潜入吴地接应的北府兵卫递来的消息,知南北对峙在所难免,到了舍弃家业北上避祸的关头。檀棣是看得开的,到什么时候命最重要,檀家更不能成为簪缨在北方的软肋,急不如快,当晚便简装出城。

  檀依却另有心思。

  这一二年间,吴郡的水师战舟全是朝廷勒令檀家出钱建造的,他想多为簪缨做些事情,等义父上船之后,悄悄潜回,联络他之前留用的心腹舟匠,欲去破坏停泊在青矶岸口的艨艟底舵。

  “从卿惭愧。”

  檀依趋从于卫觎身侧,被门洞里的阴影打上侧脸,苦笑道:“江州司马参军有所防备,事泄不成,多亏大司马帐下骁勇之士赶回救援,依方能脱困。书生造反十年不成,徒令人笑,实愧对大司马。”

  他带人毁了几艘船,可惜半道生变,被江州守备军砍了一刀在小臂上,不算如何严重,只庆幸来接应的骁兵没有人员损失,否则他有何颜面面对簪缨和大司马。

  饶是如此,过后他还是被檀棣狠狠教训了一顿。

  阿宝在北方拿命拼杀已经叫檀棣提心吊胆,谁料这个平时最省心的长子又给他来这么一出,檀棣生平头一次给了檀依一巴掌,身上掉的那点肥膘,就是跟檀依上火上的。

  “有心了,阿奴得知后定承厚谊。”卫觎不疏不淡道,“还是要养好伤,不然她也会担心。”

  檀依隐觉大司马的话里有古怪,对方如今身份已不同往日,檀家与阿缨再亲厚

  ,也需应对得宜——或许正因太过亲厚,所以惹了他的眼?

  可檀依又一想,卫观白堂堂三军主帅,将来更可能执掌九五,是器量万钧的人物,应不至于此。

  三吴檀氏的少东家是七窍玲珑心,想了一瞬,还是解释道:

  “大司马万莫误会,从前檀依年轻不懂事,其实早已与阿妹说开了心结,我如今待她……只有兄妹手足之情。”

  “不必多心。”卫觎还是那副镇沉神情,昂藏阔步,脚底有风雷,“她心有天下,惦念的人也多,事也多。”

  檀依诧然看了大司马一眼,不再接口。徐寔在后低首讪讪然,满地去找主公遗落的酸味。

  一时众人去各处安顿,只剩下卫崔嵬的马车悠悠前行,最终在止车门外停下。

  徐寔搀扶老令公下车,看了眼主公的冷漠之色,无声回避几步。

  这父子二人一道沿着御道向前走,奇的是人子走在前方,做父亲的反而亦步亦趋跟随在后,只能望见眼前年轻人的项背。

  不过今日卫崔嵬脸上也没了百般小心的赔笑讨好,背着双手板住脸孔,样子阴晴莫定。

  卫崔嵬的住所暂时安置在劭晖阁,阁楼三重,黛瓦飞檐,种有松槿如盖,他与徐寔议事便是在这里。

  父子俩之间不曾交流一言,却默契地走进殿阁中。

  卫崔嵬将门一掩,第一句话不是商讨南北局势,而是沉声问:

  “你对阿缨怎么回事?”

  卫觎神色中没有意外,或者说老头子知不知道此事都无关紧要,他原也没想遮掩。

  卫觎转身直视卫崔嵬:“我要娶她。”

  卫崔嵬喉咙一噎,心道好小子,想要上扬的嘴角竭力压住,才勉强保持住自己几分威信,蓦地道:“跪下。”

  卫觎目光一硬,生冷地对上卫崔嵬的视线。

  僵持片刻,他解下外袍随意向旁一甩,露出袍下铠甲,单膝面南而跪。

  他跪的不是卫崔嵬,他的母亲、阿姊,阿奴的阿父、阿母,坟茔皆在南边。

  “卫观白,若你母亲,胞姊,你素姊,你三哥皆在世,你敢当着他们的面说这句话吗?”卫崔嵬声沉似水。

  “我巴不得他们转死还生。”卫觎撩起眼皮子挑衅地注视卫崔嵬,“那样我可以亲自在他们面前请命,请他们成全我陪伴照顾阿奴一生的心愿。谁不同意,我使出百般办法也会说服他同意,只要阿奴甘愿嫁我,我娶定了她。”

  卫崔嵬鲜少听儿子说这么多话,怔忡一刹后,他蓦然弯起一双眼睛,贴着笑脸抚掌去扶年轻的儿郎,“哎呀,我是怕你心志不定,欺负了缨丫头。吾儿这样说,为父便放心了,快起快起,地上凉不凉?”

  卫觎躲开他的手自己站起身。

  卫崔嵬讪讪地轻搓掌心,“话说回来,你是要奔三十的人了,缨丫头正当韶年,你可不兴——”

  “我二十七。”卫觎皱眉打断他,声气不怎么好。

  卫崔嵬一顿,也没明白这二十七和三十之间有啥大区别,点头附和着,“是,是,二十七也老大不小了,旁的事,我没资格说话,但让缨丫头没名没分跟着你,断然不行。”

  卫觎嫌他啰唣,一缕不耐烦的恹懒浮出眉宇,抬眼漫淡打量殿中的格局,“是呵,跟她这么久,我没名没分。”

  卫崔嵬木呆呆地张着嘴,都没在第一时间理解明白,满脸茫然。

  卫觎用光了与他闲话家常的耐心,抬指捏眉,按住心中泛滥的思念与空落,问道:“建康动向如何?听闻是李蕴接应你出城的。”

  “哦……王氏围府,多亏了长公主殿下。”谈起正事,卫崔嵬笑色一改,将自己离城前南朝京城的情况告诉儿子。

  “皇帝沉疴,太子文

  弱,蜀王与丞相分庭摄政。顾楚泽劝南朝君臣迁都北上,以正统名份压制你,惜满朝文武无一人敢。”

  他轻叹一声,“哎,老顾,他一生贞骨凌霜,我劝不了他北上,他反让我劝你……”

  然而劝什么呢,卫崔嵬看得明白,该规劝的是这座风雨飘摇的江山,腐朽自利的世家,而不是他扫荡北胡,澄清宇内的儿子。

  若将来青史上,将他卫崔嵬之子书作纂晋之贼,他愿竭力将此名声担去一半。

  若天下昭昭眼目有望共睹卫觎为开盛世之明主,他也不吝惜老骥筋力,愿为小儿辈叩洪钟,伐雷鼓,以助音响。

  “南北辗转千里,路不好走。”

  卫觎忽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因卫婉之死向来对儿子小心翼翼的卫崔嵬闻言,瞬间领悟,双眼发亮道:“不碍事的,我这把老骨头还折腾得动。”

  “我带了位医士回来。”卫觎走出劭晖阁前,看了眼老头子的鬓角,昔年被誉为美髯公的老人,漆鬓间如今也添了星疏霜华。“让他给你看个脉,不需你操心的事就别操心了。”

第141章 “陛下要禅、禅位…………

  东方出了位转世佛子的事, 不仅在北朝引起轰动,也将江南的佛门教派豁动得一团乱麻。

  若不是丞相下令严禁僧人渡江,这旬月之间, 想争相过江去拜候那位神秘而传奇的唐娘子的僧人, 只怕不绝如缕。

  人便是如此, 越看不见摸不着什么,心里就越对那件事拿不起放不下, 笃诚佛祖的比丘们, 暗地里传播抄写那篇妙笔生花的《佛子赞》,人手一份, 反复诵咏。

  随即, 建康坊间又流传出一种风声, 不知谁将旧事重提,拿檄庾氏文出来说事, 说那位唐娘子儿时所受的种种磋磨,不正应了佛陀成佛前受经百难吗?

  又有一种隐晦的说法:卫大司马一打下洛阳,陛下便沉疴不起, 岂非天命有所倾倚……

  一时间朝野蜚语不断,人心如草。

  “散布流言, 扰乱士气,兵中反间之术!”

  奇石峭立的丞相府中,王逍没了焚香挥麈的雅心,峻色吩咐长史:“查!派府兵严查流言起源, 搜寻混入城中的外来人口, 不排除有北府军谍的可能。”

  书房中,丞相的长子王瞿之脱履立在案前,见父亲动怒, 大气不敢出。

  “阿父。”王五郎崴在案几旁的靠榻扶手上,神色晦暗不明,在压抑的气氛中疲惫开口,“江左气数将尽,父亲看不出来吗?”

  卫十六是什么样的人,王璨之最清楚不过。

  他自幼立志学武伐北,不好雅事,成日的学刀舞枪,被同龄世家子笑为天生兵贯,甘居下品。结果人家是文武兼修,身手了得的同时,清谈也妙绝当时。

  王五郎看得出来卫十六打心眼里不喜清谈,他就是专门学来打别人的嘴的,偏偏还叫他学成个京华无双。

  只要卫十六想做的事,没有他做不到的,如今,他夙志已逞,当世豪雄无出其右者,如何还会再俯首称臣。

  近在建康家门外的京口,尚留有卫觎的三万步兵,那是他在兖州仗打得再艰难时也没有调走的看家虎。

  单是此虎破笼下山,京城有力自保吗,更别说卫觎收复洛阳后,以北方兵丁补充兵力,现今手中的兵力只怕不下三十万。

  眼下双方拉锯,争的是一个正字。卫觎之所以不挥师南下,一是北方诸方镇还未完全平定,二是在等着建康宫主动禅位。

  双方看似旗鼓相当,各有依恃,但古往今来兵马都是最硬的道理。

  建康迟迟没有对策,这根绷到极致的弦,终会断的。

  王大郎一向看不惯幺弟的放浪形骸,当即怒起来:“你何敢口出逆言?你以为你与卫十六有几分交情,归顺了他,便对你有何好处?莫忘了大人之言,他要取缔世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王逍沉眉郁色。

  “父亲上回的话——”王璨之起身,敛大袖,对父亲作一揖,“孩儿回去细想了。鲜衣怒马,美婢驺从,孩儿的确贪恋,却也不是命里必须的。想当年,唐小娘子还是被废太子退婚的一介孤女,乐游宴上,孩儿还曾揶揄人家,比之这二年来此女所行义举,王五一事无为,唯自惭形秽而已。原来我才是那只井底之蛙。”

  “义举?”

  王大郎针锋相对,哈哈两声,“是揭竿而起吧!”

  “她可动过一毫刀兵?”王五郎道,“唐娘子去青州之前,有道是‘狱中无系囚,舍内无青州’,可见青州民情之恶,已到了天下人人厌弃的程度。她一个年轻女子,能用短短一年多时间的抚民安政,使青州恢复民生经济,不受外敌入侵,此是功邪,过邪?”

  王大郎冷笑:“那她养兵造船又怎么说?”

  “原来兄长也知。”王五郎星朗洒逸的眉目无奈一动,“若青州由水路从东海发兵,陆路从兰陵南下,配合兖州

  与京口,大兄以为,江左何以克当?”

  “你五郎的骨头就这么软?”

  “莫要吵了。”王逍脑仁发疼,打断两个儿子的争辩,目光炯然一利,“只要谢韬守得住荆襄之地,卫觎的兵就过不了江。”

  长公主府邸,前厅中,蜀王正诘问李蕴为何放走卫崔嵬。

  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异母的皇兄,自李蕴开府后踏入长公主府的次数屈指可数。李蕴坐在红木雕花矮榻上,气定神闲抿了口养容百花饮。

  “一个卫中书令便能左右天下棋局吗,王兄别因对大司马束手无策,便拿本宫来作筏子。”

  李境听她的语气事不关己,饶是知道这个妹妹从小便是这副性子,也不禁一哂:“你如此态度是何意?莫忘了,你是宗室皇亲,任何人在此时都可以左右摇摆,唯李氏之人不可。”

  “本宫是犯了何等了不得的大罪?”长公主媚丽的眼眸向他一瞥,声调冷下几分,“皇兄尚卧病在榻,王兄如今统领朝政,欲给本宫扣下一顶通敌的帽子吗?”

  事实上她半点也不关心外头男人家怎么争怎么夺。

  她自出生起便尊荣华贵,过惯了衣锦馔玉奢靡无度的日子。便是丈夫病故,她出了杖期抹抹眼泪,立刻又寻了个高大强壮的,看着是暖榻的好材料,管外界有什么议论,反正李蕴不会委屈自己夜守空床。她只知道,好日子得过且过,何必想那许多。

  在此基础上,她用自己的能力保护几位旧交,也犯不着旁人说长道短。

  这些营营求生的朝公们,不会真以为拿住了卫十六的父亲,就能拿捏住那个尸山堆里闯出来的阎王吧?

  “王兄若想坐下来喝杯降火茶呢,小妹乐得奉陪,否则慢走不送。”李蕴撂下一话。

  李氏兄妹二人正僵着,长公主府的詹事忽慌张奔至厅下,“启禀王爷,殿下,御前的原公公遣人传话,请二位殿下速速进宫,陛下要禅、禅位……”

  李境与李蕴闻言,脸上同时露出惊愕难言的表情。李蕴不可思议地站起身:“他要传给谁?”

  待二人赶至宫闱,同样得信的太子李星烺与梁贵妃,已经在李豫内寝中了。

  李豫自从因庾氏母子的事呕了回血,身体每况愈下,渐至一日昏睡个时辰。太医丞不敢说实,诊断是痰迷上壅,那天师道进贡的丹丸虽早已停服,可是积重难返,李豫的手臂和大腿上开始不断生出褐紫斑点。

  整座龙寝散发出一种腐朽的气味,用再多的香料也掩盖不住。

  上一次李豫能清醒地召人说几句话,还是在三月中旬,当时他勉强鼓动着口齿不清的唇舌,勒令刑部追究张道长贡药之失。

  李豫躺在病榻上这一年,日复一复感觉到自己日趋颓废的病躯,方明白当初焕儿劝他少服丹药,原是所言非虚,一片孝心。

  可惜一切悔之晚矣,他根本不知焕儿如今在何处,而且那个张道长听闻风声后早已逃之夭夭,不知去向了。

  今天李豫难得撑着片刻精神,让原璁召来太子与宗亲,撑到众人来到,晋帝已是面色灰败,汗如雨下。

  李豫面对着这些围拢在他榻前的亲眷,愈发感觉到死亡的阴影就在头顶笼罩着他,他眼眶发红,颤抖着伸出手,拉住神色懵懂的李星烺,喉咙混浊道:“太子仁孝纯臻,朕……自知时寿天限,今,今禅位于太子李星烺,即刻践祚。长公主与蜀王皆在,正好做为见证……”

  他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每个字都要用尽力气才能咬准。

  满室之人面色各异。

  李星烺跪侍在龙榻之前,闻之泪下如线,惶恐摇头:“父皇有天命所佑,必能遇难呈祥,儿臣何德何能,岂敢领受?”

  “朕说你、你行你便行,接、接旨

  !”李豫呼吸沉重,微微从枕上抬起头,紧攥李星烺的手不撒开,迫令他应下。

  长公主和蜀亲王交换一个眼色,萧氏眼睛红肿地在旁轻轻抽泣,面上似对皇帝担忧不已,内里实则已如滚翻的油锅,熬煎着她的心肝。

  在场除了尊君爱父的李星烺之外,把原公公都算上,谁不了解李豫伪饰反复的心性,谁又看不出李豫的打算?他绝口不提卫觎霸占洛阳的事,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禅位,就是怕李氏江山毁于他手,自己成为千古罪人。

  所以哪怕病笃,他也要匆匆忙忙地这烫手山芋扔出去。

  一旦成为太上皇,不管洛阳与建康对峙的结果如何,李氏是存是亡,便都与他无关了。

  可是以李星烺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接下这个烂摊子,此时朝中已是人心浮动,在这个时候交接皇权,引来的只会是各方势力对新帝的拿捏和动荡。

  李豫若还有一丝为社稷考虑的理性,或者一丝身为人父的仁慈,即便要禅位,他也该禅于有领兵之能又有宗室之望的蜀王。

  毕竟当年,李境也让过他一回。

  可是李豫既想逃脱责任,又私心想让自己的儿子坐江山。他含着泪轻唤李境一声阿兄,神色可怜道:“便请阿兄尽心辅佐太子,如此,朕死也可瞑目了。”

第142章 蠲裁混事者,改变侈靡……

  蜀王面对皇上期许的目光, 沉吟半晌,只道了声“陛下三思”。无人看得出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萧氏无声凝噎,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滑落, 为她的孩儿即将面对的风霜刀剑, 也为大晋朝有如此的君主。

  她跪在榻前,祈求李豫收回成命, 李豫不肯。

  不多时, 王逍闻迅匆匆而至。

  得知始末后,这位江左丞相诧然先看一眼李境, 心思百转,也力劝陛下收回成命。

  李豫固执己见,直到再次昏睡过去,始终也未更改口径。

  长公主冷眼旁观这荒诞的一幕,忽然就觉得心寒。

  “贵主们,且去外殿歇息片刻再议吧。”原璁适时轻声提醒。

  这殿里的味儿不好闻,长公主阴沉着脸色第一个迈步出去, 即命内侍通风散气。

  太子以袖拭泪, 略整仪表随后而出。他目光静恻地望了母妃一眼,转身拜在蜀王身前:“皇伯父明鉴, 星烺无能,当不起一国之君的重担,星烺愿让位于皇伯父, 请皇伯父万勿推辞。”

  此一语出,比方才李豫之言还要惊人。

  蜀王威严的脸上先是一静, 而后目光深深波动,仿佛有点燃的焰星自他眸底迸出。

  连梁贵妃都怔了神,长公主就在此时破声笑了出来。

  她一双凤眸中含有无限幽怨, 又有无限感慨,仿佛预见这高天将倾,朱楼将塌。她自嘲着说:“原来我李家江山可论斤来卖,讨价转手如同儿戏。好啊,好啊。”

  蜀王在她的讥讽中皱起眉头,按捺住心中浮沉的思潮,轻抚太子发顶,拉起他道:“你姑母所言不错,皇位岂可儿戏哉!此言莫再提起。”

  他朝挡住内殿的帘幔看了一眼,神色不明。

  “依本王看,陛下的神智尚不清醒,待陛下再醒时,再作论断吧。”

  白马寺不愧为洛阳第一寺。

  佛刹内不仅庙宇恢弘,香火鼎盛,正殿后还分布着百果园,佛碑林,荷柳池塘,僧人精舍等等建筑。人行其间,眼中但见堂庑周环,曲房连接,花丰果蔚,林木扶疏。

  簪缨将自己手抄的经卷供奉在宝殿佛座前,释绪方丈亲自引她四下参观。

  白马寺的僧众听闻唐娘子来此斋戒,尽来瞻仰玉容,一时间僧衣踊跃,从者如风。

  簪缨所带的武僧此时派上了用场,严严实实地守护在簪缨外围,不让来者离得过近。

  寺中的墙壁上绘有飞天神女图,都是建寺之时中京有名的丹青妙手画就,此后随年修补,色彩如新。画中的仙女发梳高髻,身姿婀娜,纱髾飘渺,正如簪缨今日这身打扮。

  她立于壁下随意欣赏一会,比较着与江南寺中的不同。这幅景象在僧众眼里,却恰如神女照镜,唐娘子又比壁画中人更为清丽窈窕,活色生香。

  “优昙华一路马不停蹄地行来,颇为辛苦了,不若先让她去休息。”昙清知道护着簪缨,对释绪师兄笑道,“咱们两个自去参禅,如何?”

  释绪捋须善然称是,簪缨向两位方丈致意,方得以脱身。

  她身份尊贵特殊,寺里为她准备的下榻处,是在清凉台附近的一处独立精舍。外有济南武僧就地趺坐诵经,内有姜娘与影卫保护,无人叨扰。

  屋子里是个宽敞疏阔的布局,内外二隔间,舍内飘袅着淡白的沉水香烟,与直棂窗外的翠竹叶影相得益彰。

  簪缨一进门,却顾不上参观,先让春堇和阿芜帮她松散发髻。

  这凌云髻顾名思义,就在于一个高字。不但要先用发油将发缕梳成特定的形状,还要用五支一指来长的凤羽纹金簪,竖向将梳好的髻鬟固定在头顶,再顶着走上两三个时辰……簪缨抱怨:“我的脖子快要僵

  了。”

  二婢听那略显娇嗔的语气,相视一笑。

  娘子的这身行头,是进洛阳之前她们联手打造近一个时辰才完成的,娘子从未穿过如此繁复的着装,本身又怕热,难怪不耐烦。

  她们一左一右扶簪缨在铜镜前坐下 ,服侍她拆簪卸珥。

  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垂落下来。

  簪缨的头皮松快了,随意挽在身后,又换下那五重纱衣,换上一件家常缃云纱宽松襦裙,终于舒服地轻叹一声。

  阿芜拧了只帕子给娘子擦脸,簪缨接过擦了,顺带抹了几下薄汗微沁的脖颈,转头问春堇:

  “方才过园子,你可看清那果园里的役人大概多少?”

  之前在青州时,春堇作为簪缨的心腹女使帮着打理过账目,心思眼界与从前玉烛殿里的那个小宫女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她闻言便说:

  “奴婢留意了,光是看见的,至少有一二百人,洛阳不愧为天子都城,单是这一座寺院的园子,竟比咱们青州住的鸢坞里的园子还大些。”

  簪缨蹙眉思忖,“那白马寺收容的役户,至少要以千计了。我记得佛寺的僧人本就不输税不征兵,这一僧之身,又有十人供应差使。”

  一寺如此,洛阳城内佛寺如云,加在一起,得有多少不入黄册的佚名庶民?

  一城如此,整个北朝又会有多少?

  “娘子莫忘了还有良田。”

  春堇提醒一声,此处里里外外都是她们的人,不担心隔墙有耳,“听说北魏帝还在时,礼佛甚笃,用金粉筑佛像,还下旨将郊外上等的田地庄子分给洛阳各大佛寺,令其自产。奴婢粗略算过,这些地方加在一起少说也有上万亩。”

  “照这么说,这些佛老爷和官老爷也差不离了。”阿芜听得啧舌,“这么多土地分给和尚种,那百姓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