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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簪缨看见那碗酒,忆起葛神医说过,小舅舅的毒症须忌上瘾之物,这酒也在其列,犹疑睇目:“这碗酒是……”

  “我不喝。”卫觎先给了她一颗定心丸,“不是饿了?先尝尝老板娘的手艺再说,每样都尝一口。”

  簪缨便依言尝了,觉得滋味尚可,犹喜那道石蜜淋汁的龙眼,那种半酸半甜是她没吃过的口味,趁着卫

  觎不留意,一连往口中塞了好几颗。

  卫觎眼底隐有笑意,一顿饭顾着给她让菜,看她吃得多,自己吃得少。

  直到簪缨吃得差不多了,他向柜台后的帘布轻望一眼,目光渺然地开口。

  “阿奴,此间老板娘,是祖将军心悦之人。”

  簪缨蓦然定住。

  她反应了一会,终于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睁大眼睛问:“那、那她……”

  卫觎眼中有一种寂寥,“她不知道,祖将军没来得及……此事除将军与我之外,无第三人知晓。”

  簪缨慢慢放下筷箸,终于明白了小舅舅带她来这里是为什么。

  世人皆道祖将军心怀克复中原之志,所以终身未娶,投身报国。可原来,那位祖将军是有喜欢之人的。

  他喜欢一间小酒肆的老板娘。

  只是身逢乱世,命艰运蹇,至死都没有机会让她知道。

  簪缨又看向那碗酒,也终于明白了那是给谁准备的。

  “阿奴能喝酒么?”

  卫觎拿过一只空碗,提酒坛倒了小半碗,推到簪缨跟前,“可否替我敬祖将军一碗。”

  簪缨看着他平静的神色,目含水光。这些年无论是祖将军的秘密,还是小舅舅自己的秘密,他都压抑太久了,即使想酹祖将军一杯酒,都找不到代饮之人。

  小舅舅让她成为第三个知晓此事的人,是对她极大的信任。

  她点头说能,抢过酒坛,将酒碗斟了个满,捧起陶器仰头便灌入口中。

  才喝了小一半,卫觎把住碗沿撂在案上,说道:“够了,土家酒烧喉咙。”

  “我还能喝的……”女娘目中水赩生光,有如梨雨轻醺,春棠欲醉。

  自己却并不觉是醉了,只道喝满一碗才算是对逝者的诚意。

  卫觎没让,无意看见她带着酒水色泽的唇瓣,不由看住。

  “好喝吗。”

  他颈侧暴露的青筋动了动,嗓子哑得自己都惊异。

  心里有个声音在警告,别再看了。

  可天知道,他馋酒已有五年。

  小店昏灯,秋夜浊酒,交织成一张引人销魂的网,男人马上马下皆稳如泰山的身子,就那么纵许自己往前倾了一寸。

  便在这时,簪缨用力握住卫觎的手,目光郑重地作保:“小舅舅,有我在,不会让你如祖将军一般。将来你遇到喜欢的女子,定可与她喜结连理。”

  此言如棒喝,让卫觎猛然清醒。

  随之汹涌而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恼火。

  他忍了半日的燥意,他以为走出那间浴房后便已经恢复正常的心境,在这一刻通通背叛他。

  卫觎反手扣住簪缨手腕,瞳孔闪过一抹妖冶的暗赤光芒,眉目逼近:“我会喜欢谁?”

  簪缨对上一双极有凌迫力的眼睛。

  那双眼里,有一种濒临失控的克制与引而不发的危险。

  “……小舅舅?”

  攥着她腕子的手烫得像一块烙铁,簪缨惶惑起来,睫影颤栗,失措地缩手,却未挣开。

  卫觎不放。

  扯动之间,她手边的酒碗被撞到身后木柱之上,碎裂两半。

  碎声似一道惊雷,划破了簪缨柔软的心,有什么正在流淌而出。

第90章

  这一声惊动了里头的老板娘, 角门的布帘掀起,人未至声先至:“怎的了?”

  卫觎如梦初醒,撒开簪缨的手。

  然而那一眼的力道太重, 簪缨的心脏仍扑通通地跳,她怔怔地朝小舅舅看,后者却避了视线。

  卫觎的侧脸像一片寒山削壁,顷刻之间,镇住那张皮囊下所有的怒涛狂澜。

  仿佛刚刚电光石火间的失控, 不过是酒后戏耍。

  可喝了酒的分明是她。

  “……是我不小心碰掉了酒碗。”簪缨迟迟地说, 弯身去捡,指尖还没碰到破碎的陶片, 便被人拉了起来。

  “给嫂子添麻烦了。”男人低沉的嗓音像刚经历过一场战争,没说旁的话,唤来亲卫付了饭钱,不少也不多。

  老板娘的目光在王爷与女娘子间逡巡几来回,见二人的情形亲不亲疏不疏的,与方才进店时全然不同,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买卖人心眼灵活,打个哈哈支应道:“王爷客气了, 没伤到女公子便好。贵人赏光降临, 小店蓬筚生辉, 下次不妨再带女公子来坐坐。”

  簪缨垂着眸子不语,见卫觎有离去之意, 默然跟在后头。

  快要走到店门处, 卫觎又回过头, 依旧是与宋氏说话:“那道石蜜龙眼可还有新鲜的?”

  簪缨眉尖微动。

  宋氏忙道声有, 返身回厨房给女公子装了一罐子带走。亲卫接了去。

  店外霜月朦胧, 已是戌时时分。二人来时同乘一车,回时依旧,只是气氛却大不一样。

  车厢内一时无人开口,簪缨因那几口烈酒的缘故,当下不觉得,此时被车马一颠,心口乱糟糟的,一味低头揉弄手腕。

  壁灯的光亮照在她纤细雪腕上,依稀可见上面淤青的痕迹。

  余光忽见一只手伸来,簪缨心悸不知所起,下意识后缩了一下。

  就这一个抗拒的动作,让卫觎心中骤悔,眼底黑压压的枭戾涌起又压抑,手停在原地。

  簪缨反应过来,心道自己是怎么了?今日必是小舅舅言及祖将军之事,物伤其类,积痛难受,是以有些反常,终究也没什么大事。小舅舅身中蛊毒本已痛苦,难得他愿对自己敞开心扉,自己嘴里说着要帮他分担,却遇到一点小事便作出矫情畏缩之态,岂不令人寒心?

  她想到这里,反手捉住卫觎衣角,为证明自己不是害怕他,还特意坐近了些。

  “小舅舅别生我气,是我说错了话,惹你不悦。你可是身体不适了……”

  簪缨知道本月他已经发作过一次,但她从没见过他如此骇人的模样,难免担心。

  那缕钻骨入魂的幽香又缠上了卫觎。

  他本以为能挺到送她回府后,然而眼下,一股噬心的燥痒之感油然迸发——错的是他,坏的也是他,这女子是当真窍窦未开,还是对他盲目信任,他都已失控伤了她,她怎敢还往前凑!

  卫觎仓皇地掉开脸,碾着牙,炙灼的忍耐滚出喉舌:“阿奴。”

  “是。”簪缨眉眼孺孺,等他的吩咐。

  “松开手。”

  簪缨愣了一下,才发觉小舅舅非但言语不耐,连脸都转了过去。

  她如同被一掌打在脸上,脸色发白,慢慢地,有几分难堪地松开他衣角。

  此后直至回到都督府,两人也未交一言。

  簪缨走到通往正房院的那条道上,有侍人提灯迎出。她回头望了一眼,见卫觎影绰立在二门槛外的一片阴影里,尚未离去,是送她到家之意。

  那么他在马车上为何又那般嫌她?

  簪缨心绪愈发莫名,没再做多余之事,自回了房。

  屋室外头,沈阶却等在台阶下,来给女郎送做好的西域行路规划图。

  之前簪缨以想要重新打通西域商路为托辞,吩咐过沈阶留心此事,不想他效率甚高,这便有了初步规划。

  簪缨此刻魂不守舍,若是旁的事,便留待明日再说了,然而事关西域之路,是小舅舅命门所在。簪缨便抛开杂念,眼中软弱之色荡然无存,接过图卷道:“你说的清楚,进来和我细说说吧。”

  沈阶嗅出女郎身上散出一点淡淡的酒气。

  借月观人,青衫郎沉静的黑眸里微芒隐烁,略有犹豫,而后点头领命。

  堂中点亮了羊角灯,簪缨先洗了把脸,又要了碗醒酒汤,听着沈阶禀述,且问且思,不觉便过去了多半个时辰。

  殊不知二门之外的卫觎,还未离开。

  他先前心中只想,看着簪缨进门便走;后来得知沈阶踏夜来候,卫觎剑眉沉冷,心道亲眼盯着此子离开,他才能放心离去;而等到沈阶终于告辞,卫觎也立在中宵,吹了多半个时辰的夜风,心神冷静了大半,自认理智回笼,回想起阿奴下车时那个受伤的眼神,又觉得,应当立刻去向她解释一番,是自己阴沉不定,非她不好,免得她带着心结过夜。

  他为了再见她一面,用如此理由说服了自己,踏步入院。

  走至黯烛摇曳的纱窗外,门边值夜的婆子见卫觎这么晚过来,有些惊讶。

  婆子为难道:“王爷……此时过来可有要事?娘子正在沐浴,准备歇了……”

  卫觎听见那两字,目色猛沉。

  一个活了二十五年从未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的人,那一瞬间,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她在沐浴之前见其他男人吗?

  “退下!”

  一声带颤的厉令出口,卫觎不容置喙,直入屋门,反手扣上门栓。他自己的屋子,哪一处摆设不熟,轻车熟路径奔净室,急切的脚步如同醉酒之人,不受自控。

  那扇虚掩的扉门一推,水气伴着香气溢出,半片雪白的玉背赫然呈于眼前。

  女子背对着他的方向,挽发堆云,秀颈如鹤,挂着晶莹水珠的后背上更有一对蝶翅般的腻白肩胛,纤美玲珑。

  簪缨以为是阿芜送衣来了,半侧眼目,发出含混的一声轻昵。

  卫觎渴极,一瞬间血脉贲张,在她完全回过头之前,上去从背后反盖住她双眼,再也不能忍受分秒地埋头在她颈窝,用力闻嗅。

  “啊!”浸在水中的娇女眼前骤然漆黑,受到惊吓,喉间发出叫声。

  卫觎制着她,唇舌叼住柔软如羔羊的细颈,不得章法地舔舐,全似一头饥饿的狼。

  手中滑腻的身子颤抖挣扎得厉害,他索性就向她香唇,将那勾人的声音也堵住,另一只手迫不及待探向水中,领略着饱满的峰峦与雪尖的樱珠……

  卫觎猛然回过神。

  细纱窗外,风消蛩寂。

  眼前屋门好好的关着。

  守夜婆子见王爷默立半晌不语亦不走,戾气煞人,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王爷若当真有急事,容奴去禀……”

  卫觎已是冷汗透衣,紧咬牙关,一语不发地掉头而去。

  再晚一步,他怕那些幻象会变成现实。

  北府大营的军舍中,徐寔正夜读兵书,大门忽被破开,一道身影闯进来,喘息嘶哑:“明日便送她离开。”

  徐寔愕然看着大将军双眸中闪熠的赤红一线,凶猛野性,如同兽类。不禁失色站起。

  “主公,你发作了?!”徐寔心惊,“主公说的是……缨娘子,发生了何事?”

  卫觎闭了闭眼,只有心如死灰:“你说得对,我不能再见她了。”

  -

  “什么,今日便走?”

  次日听闻此信,杜掌柜惊讶不已,看着亲自过来传话的徐寔狐疑

  :“昨日才定合盟之事,许多细则还没有交接明白,这,大司马急于征发吗?”

  在旁的簪缨听到这个消息,反常地沉默,回想起昨晚小酒肆里的种种,凝视徐寔的神情问:“他还好吗?”

  因簪缨所带的人都住在同一院里,院中不乏侍女仆役,沈阶也在,簪缨无法问得太明确,但她知道徐先生会懂她的意思。

  饶是如此,沈阶听了这话,目光轻动,不着痕迹地望了女郎一眼。

  徐寔的目光与这年轻幕僚相接,一解即分,他向簪缨颔首道:“主公明日赴兖,为防落人口实,决定与小娘子分开出行。至于资军事宜,要劳烦杜掌柜随军逗留几日,待与某商定细则,再由军中派人护送掌柜赶上娘子的脚程。不知娘子意下可好。”

  说罢他微顿,歉然地看着簪缨,放低声音:“主公此时在大营点兵,恐不能相送。”

  不说小娘子如何,杜掌柜听了先就觉得不对,既然明日才走,又有一段顺路,为何非要急在今日,这时间急促得几乎像在赶人……

  簪缨默然。

  人在大营点兵,说明身体无恙。可既然能留杜掌柜同行一段路程,落人口实之辞已是不攻自破,却要今日送她离开,连一面告别也没有……

  以簪缨对小舅舅的了解,若在正常情况下,无论他多忙,肯定都会赶来见自己一面,嘱咐些话。

  是在昨日喝完那碗酒后,一切都变了。

  簪缨抬眼望向北固山的方向,道:“好。”

  他的安排,她听从便是。

  她这么轻易就同意,也无刨根问底,让徐寔意外之余松了口气,“主公拨一千精锐随同小娘子上路,保护小娘子周全。”

  簪缨想想却摇头:“人数太多,我用不着,一百足矣。”

  这件事上徐寔可不敢更改,“此是主公亲自定下的,有备无患,小娘子还是带上吧。”

  簪缨坚持道:“我已有扈从,所行之处皆在小舅舅势力遥领的州郡之内,沿途又有唐氏人接应,危险性不大。这一千人跟着我,阵势太大引人注目是其一,且我知北府不缺兵,但精骑兵难得,听闻一千精骑,足以陷万人之阵,小舅舅赴兖在即,处处用人,这些兵士在前线派得上大用场,跟随我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试想练兵千日,到头来不能征战沙场,却成了一介女子的扈从,他们敬重大司马,口中不敢言,心内岂非憋闷。”

  收下一百义从是领了小舅舅的心意,依簪缨的意思,这一百人都换成守辎兵才好,不占北府的精锐兵力,只不过知道小舅舅必不会同意就是了。

  徐寔仍旧不应,他心中虽也觉得拨出一千人有些夸张,但一想到昨晚大将军的萧索绝望之态,铁石心肠之人也要心疼。

  他们彼此都知,大将军也只能为缨娘子做这么多,徐寔便随得他了。

  谁知好说话的簪缨在这件事格外倔强,徐寔好说歹说,才将人数加到三百。

  而后簪缨便让侍女加快收拾行囊,下令点齐人马,一切妥当,整装出发。

  男人们在大营中备征,许多军户女眷听闻女公子要离开,自觉至渡口相送。在一片素裳缟衣中,有一个发鬏上系着红绸带的小女孩格外显眼。

  那根丝绸发带是漂亮姊姊送给她的礼物,说是她送的,不会有人怪罪。

  海清晏抬起小手,朝渡口的船只奋力摇晃。

  她的大母同娘亲早已不在了,叔伯们战死后,从前的伯母与婶母都已改嫁,是以她身旁不像其他玩伴有大人领着,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人堆里,便也不知是在和谁轻喃:“这么快就走了,我还以为能待到霜柿子成熟的季节呢,我可会挑柿子了……”

  再有不到一月,便入冬了,簪缨身披一件朱樱色薄呢斗篷,立于船头甲板,

  江风吹动鬓发。望着渡口那些翘首的妇孺,她不禁动容,心头酸暖。

  掌舵人请示簪缨是否出发,簪缨的目光在人群里寻觅了两圈,轻道:“再等等。”

  等过半个多时辰,簪缨也并未等到她期待的那个人,收回视线吩咐道:“走吧。”

  北固山山势嵯峨,横枕大江,于此远眺,可将扬子江流尽收眼底。若是眼力出众之人,还可看清江上那条鼓风向西的帆船。

  山顶一片荒芜草莽中,一人背对着江流方向,靠坐在一方冰冷的墓碑背阴面,仰头抵着碑石,淡淡看天。

  他昨日没有告诉簪缨的是,祖将军遇到宋氏的时候,已是毒入膏肓。最初,祖将军只是在苦闷之时无意踏入了这家小酒馆,觉得老板娘为人实在爽利,相处舒服,隐瞒身份,与她闲话家常。后来,随着他毒发频繁,御女难控,便无颜出现在老板娘面前。

  然而有一日,祖将军莫名对宋氏思之如狂,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去了那里,等他反应过来时,手掌已按在酒肆门环上。

  祖将军说,若他晚一刻清醒,他心里很清楚会酿下什么大错。

  那之后不久,又出现祖将军神智不清时打伤亲兵之事,再之后,祖将军自刎而死。

  “将军,”卫觎空寂地望着虚空,冷涩道,“我也遇到我的老板娘了。”

  可我陪不了她。

第91章

  船行向西, 近广陵柳叶渡时,一匹快马自东边急驰而来,有少年英朗之声在马上高喊:“阿姊,等等!”

  连唤数声, 簪缨在舱里听见, 忙令船只靠岸停泊。她走上甲板凭舷而望, 岸边骑马之人亦下马,正是一身兵卒打扮的檀顺,挥手道:“阿姊!”

  船慢慢靠近渡头,簪缨看清了檀顺的面孔, 怎也未想到追过来的会是他,意外道:“阿宝?”

  她下意识向他身后的林野张望, 未见他人。

  原来檀顺自簪缨出京时未同义父回吴,反随大司马而去, 心绪闷闷, 跟着簪缨到了京口, 也不见她对自己如何热络,便按原来的想法投了北府军。

  卫觎知此事,没有刻意刁难檀顺,也无徇私优待,让他从马前兵卒做起,交给一名伍长带他。

  檀顺虽学过些拳脚武艺在身,武夫的野路子与军技到底是不同, 一切从头来过,即使是一名步卒, 每日的训练量也极可怖。营里又不比家中, 不能随时离营, 所以这些日子便无暇出现在簪缨眼前。

  此时察觉簪缨意外的神色,檀顺不可思议道:“阿姊,你是把我忘了?!”

  他半个时辰前才从伍长口中得知,簪缨已离开京口。

  听到时檀顺犹不相信,照理说,阿姊哪怕要走,离开前也定会与他打声招呼的,他又跟营地里其他长官打听了一圈,才得知竟是真的!檀顺怕赶不及告别,向伍长告假后特意借了大营中一匹流星快马,驰出几十里才追上。

  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簪缨怔愣茫然的表情,显是将他忘在脑后了。

  他简直挫败之极。

  簪缨的确因为走得太急,六神尚未完全归位,忘了檀顺还在营中,被他当面揭穿,脸皮发烫,抿唇强作镇定:“阿宝……没有的事……嗯,你在营中如何,此番是留守京口,还是随军去兖州?”

  檀顺扯动嘴角:“我一个小兵,资历还不够,上头令我驻守在京口,我听令便是了。”

  外头都说卫觎帐下是个调教人的地方,檀顺原也是个桀骜少年,不知这个把月在京口大营中是如何摔打的,而今已然以北府兵自居,对军令心悦诚服了。

  他答完,目光仍灼灼落在簪缨逸丽无方的面容上,流连不舍。

  少年低声轻问:“阿姊,你不会喜欢我的,是不是?”

  他虽年轻,又不是傻。

  一个女子对他有意无意,有没有从无意到有意的可能,他还是感知得到的。

  簪缨哑然。

  檀舅舅养出的两个儿子,说话真是如出一辙地坦露直白,不给人留回转余地。

  他既问了,簪缨也不想分别后再让檀顺徒留不可能的念想,便道:“阿宝你有自己的路要走,凭你人材,将来定能建功立业,舅父也会因你欣慰。只是在军中千万时时保重自己,性命为先。”

  二人一人在船,一人在岸,相隔一线江水,随着风帆鼓动船只,檀顺在岸上随船前走,听闻这番叮嘱,无声笑了笑。

  少年没应下,只昂头道:“将来必令阿姊刮目相看。”

  他无法离营太久,话既说尽,从怀中取出一只红绳穿的三角黄纸,“准备仓促,阿姊莫嫌,此去常乐,一路顺遂。”

  怕风大吹走纸符,檀顺拔下发簪以线缠之,轻轻抛至簪缨怀中,而后策马回还,在马鞍上背身挥手。

  簪缨目望他的身影消失,低头看去,只见怀中是一枚手折的黄麻纸,上头有一个红笔写成的“禹”字。

  -

  其后由江入淮,水陆交替行路,去往颖东。

  至淮南郡时,杜掌柜被一队兵卫护送回来,顺利与簪缨汇合。

  杜掌柜一进驿馆,水还未及喝上一口,便风尘仆仆

  地向簪缨回报:“同徐寔初步商议的结果,先向竟陵王部曲输送三千万钱,良马八千。缗钱不利运输,就在各地的唐氏钱庄换成金铤。只这运马一条,怕不易瞒过北朝耳目,大司马会派人全力接应。 ”

  簪缨听后颔首。

  她给杜伯伯倒了杯热茶,心中有一句话想问,唇都已张开,又微垂睫羽,不好出口。

  杜掌柜顾着交差为先,未留意小娘子神态,又告知说,大司马分兵水陆两路,大部队由巢湖-淝水一脉水路先去兖州,自己则领一万人沿庐州-义阳一路行进,路过荆州拜访了刺史谢府君,其后由荆州边境入兖州,此时应已到了新军府了。

  簪缨听着,圆润的指甲在案上轻轻划拨,听见小舅舅去拜访谢府君时,不由想到小舅舅如今督领南朝大半军事,一家独大,不说京中林立的世家对此坐立不安,西北蜀王亦侧目。

  幸而坐镇荆州的谢府君,是少数支持北伐之人,在先前的兖州之战中配合小舅舅声东击西,这才有了奇袭的胜果。

  那位谢君,是谢既漾与谢止姐弟的父亲,观子女,便可知其父器格必然不俗。

  若小舅舅能与荆州谢府君交好,也算少一重压力,多一个助力。

  正漫漫想着,又听杜掌柜道:“对了,走前大司马有句话托仆带给娘子。”

  簪缨一下子抬起眼,“小舅舅说什么?”

  杜掌柜先前见小娘子形容蔫蔫的,还以为她是因为路途劳顿,精神不济。等提起大司马后,忽见小娘子眼神亮如星辰,他心头模棱轻跳,下意识看了小娘子身后的妻子任氏一眼,而后才道:

  “大司马说,他能找到一朵,便能找到第二朵。”

  只这一句。

  任氏与春堇都一头雾水,唯独簪缨听了,目光一瞬温软如水。

  这句话好似一句加密的言语,她一听便懂了,小舅舅所指的是毒龙池中莲。

  他在安抚她,莫为此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