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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庾氏霍然抬目:“他整日把自己关在宫里做什么!”

  “听说……”佘公公咽了咽唾沫,小声道,“听说正在点数傅娘子之物,封箱加锁,准备还回。”

  庾皇后手指一哆嗦,险些杵到自己的眼。她还在这里苦苦支撑着,她的好儿子倒有情有意,对一个不听话的贼丫头言听计从起来。

  她简直想不明白,一向聪颖干练的太子为何突然糊涂了,真把东西还回去,不就成了肉包子打狗,那人,还能再回来吗?

  “你去告知太子……”

  庾氏的话才说一半,主殿寝室之中忽然传来一个婢子惊吓的叫声。

  那道尖脆之音几乎冲破人耳,连庾氏在清凉阁听了都头皮发麻,变色询问何事。

  很快便有女使匆匆来告:“娘娘,是卫、卫大司马派兵径入娘娘内寝,去找那红柱上的枪痕。婢子乍见外男,是以惊叫……”

  “竖子欺人太甚!”庾氏连他何时进宫都不知道,闻听此事,忍无可忍,拍案起身道,“他何在?速命禁卫军拦下押至陛下面前,本宫乃一朝国母,颜面岂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辱及!”

  女使头垂至胸,声如蚊蚋:“那兵卫看了一眼抱柱后,旁若无人便离去了,大司马……亦已不在宫中,仿佛正是从太极殿离开的。”

  庾氏身子晃了一晃。

  大长秋佘信忙矮身掺住主子,“娘娘保重啊,奴才这就去请陛下做主。”

  “不。”庾氏反而拦住他,脸上血色尽失,从怒火高张到眼神空洞,不过瞬间而已。

  她透过青琐窗看向阁子外的绿柳红花,似哀似悲地凉笑几声:“陛下不会管,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从十年前起,他便不管。他心里一直记着那个人。本宫、庾氏一族,在陛下眼中,位于何地啊……”

  蒹葭闻皇后的言语之中竟似有对陛下怨怼之意,忙上前扶她,“娘娘,您累了吧。”

  庾氏摆开女官的手,闭了闭目,声音森冷:“傅家有动作了吗?提醒他们,傅氏是东宫这条藤上的一根草,想想他家大爷的哀荣,再想想他家近百年的门楣,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

  外头闹得乌烟瘴气

  ,太子在东宫把门一关,自成一局。

  李景焕沉默地将一样样东西,收进一口口黑漆箱子里,满了一箱,便亲自上一把锁。

  李荐在一旁,看着殿下唇上的那层青髭十分心疼,劝道:“殿下,不如再去哄哄傅娘子吧,您瞧这些,件件都是殿下与傅娘子情意的证明。傅娘子心肠最软,不会当真舍得的。”

  李景焕不理,眼眸黑得如同还没有从前一个夜里醒来。

  不整理不知道,原来这些年,傅簪缨送了这样多的物件给他。

  他喜欢名帖字画,东宫大半的名家手迹便都来自于她的馈赠。

  那些他携去参加诗会雅集,单拿出一卷便足以引起那些书痴画痴的世家子争相传阅,奋笔临摹,艳羡不已之物,她抱着送至他面前时,却不过视之寻常。她只会笑着说,“景焕哥哥喜欢这个吧,我托人寻来都送给你。”

  在他眼里,名帖风雅贵重,金钩铁画中藏着几朝风流、几代名士如云舒卷去留的踪迹,不可用金钱来衡量,而是一种心灵美感的享受。

  而在她眼里,他笑一笑,便是她的享受了。

  李景焕仔细地想,那些雅集宴会,他好像一次都没有带她去过。

  因为母后说宫外鱼龙混杂,她又爱病,总怕她外出被冲撞着,便一直像娇花一样搂在怀里呵护着。她也过于听话。有一次他有心逗她,说偷偷带她出去玩儿,结果阿缨咬着唇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止步在宫门之前。

  所以他笑话她胆小。

  除了碑拓字帖,他惯用驼骨狼毫,唐记积年贡进东宫的毫笔,便如小林般插满了整整一海缸。

  他嫌左春坊的制衣太软,喜穿硬丝绸衣,唐记旗下的绸缎行便单开一个织厂,采用特殊的工艺专供他的内外襕衣,数年如一日。

  这些都是已经用旧的,还有那些用没了的,如澄香堂的好墨、被他赏给侍读的佳砚、独家秘方糅合的香丸,事无巨细,难以胜数。

  “都按价折给她。笔换成新的,衣折成绸缎,孤一样也不会欠她。”

  李景焕屈膝坐在环绕身周的黑色大箱子中间,嗓音嘶哑道。

  她凭什么瞧不起他,他是皇储,是太子,是将来要站在这江山顶峰的人物!而她,是要与他并肩立在那里,是要与他同享尊荣的人,这件事,他们两个从很小就都知道了,不是吗。

  他尊贵已极,她凭什么说,瞧不起他。

  李景焕手心狠狠一捏,却触及一片柔软的质感。

  他低下布着红血丝的眼睛,看见自己手心里,躺着一枚精致的石榴纱红绦金丝香囊。

  绣的是鸳鸯。

  他手边一只从东宫府库里搬来的檀木小箱箧敞开了盖子,里面装的,全是香囊。

  各种香囊。

  都是阿缨这些年亲手绣给他的。

  那匹绢布清单李景焕从头到尾看过三遍,他记得许多细碎东西都是只记其数,未分种类,却唯有这箱子香囊荷包,每一只的用线绣图,在账单上都有注脚。

  阿缨的记心并不出众,也不可能从很早之前开始,便打算着与他算账,那么只能是因为,她绣的每一枚香囊都分外用心,所以一针一线,时隔经年,她都记得。

  如今她绝情地要把这些刻骨铭心通通讨回。

  李景焕不屑哼笑,咬着牙将那檀箱往黑漆箱子里扔,手抬到一半,又蓦地收拢回怀,抱紧,敛压着红而偏狂的凤眸道:“去绣坊司挑最好的香囊,按双倍数量赔给她!这箱不许动,这是我的。”

  傅簪缨为什么不来看看,这箱子里的荷包大半都是新的,连缀绦都未起毛边。他对她的心意,何尝不珍视了,他从没有把她亲手做的东西赏过旁人,甚至怕在外头掉了,往往带上三两日,就摘下来好好地

  存起来。

  他何尝这样待过别人,傅簪缨这些年又何尝对别人像对他这么用心过?那么,她怎么就不能继续心悦他呢?

  李荐见太子神色落拓,原本的英风朗气也跟没了神魂支撑似的,浑身上下只有一张嘴硬,再三叹息:“殿下啊,请听奴才一言吧,小娘子都是要温柔小意哄着才好的,您便再去哄一哄吧。”

  “孤不哄!”

  李景焕俊目中露出怒色,将怀里的小箱仔细封拢,站起身抱到内室,小心地收在秘格中。

  他要还!通通地还给傅簪缨,然后再一日一日地送她喜欢之物,反过来要她欠着他!这样她才能知道他的好,知道自己的决定草率,然后回心转意。

  她喜欢之物、她喜欢……

  李景焕坐在榻上,扣着腰带上的螭龙玉细细思量,头皮传来针扎似的一点轻微痛意,想来想去,竟是想不到傅簪缨所喜之物。

  她好像没有任何爱好。

  她喜吃甜食,目的更多却是品尝味道记下配方,好如法炮制做出来给他吃……

  她喜欢练字,却是为了提高情趣的风雅,好方便帮他寻找古帖……

  她平日爱看的书,左右翻不过孔孟四章、孝经女则,这些无趣规条她总也看不够,却说是担心母后抽查……

  那么傅簪缨自己,喜欢什么呢?

  两侧太阳穴上突起一阵刺痛,打断了李景焕的思索,那疼痛突如其来,仿佛是有人拿着粗粗的尖锥,狠狠往他的肉里扎。

  李景焕从来不犯头疼的毛病,这一下子,险些把他疼晕。他弓身掐着额角,猛地,一片火光闪电般划亮他眼底。

  这一次,他看清了火光中那所宫苑的轮廓,燃烧的楣上匾额,赫然是“金匮书阁”四个字。

  浓烈腾起的黑烟里,一道纤弱的身影在门口徘徊受阻,逃不出来。李景焕望见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急得大喝一声。

  “快救人,救阿雪!”

  “殿下!”李荐听见内室里的低喊声,连忙进来。

  李景焕被这一声惊醒,抬目四望,只见自己仍在东宫,眼前一片平静,哪里来的火光,哪里又有受困的簪缨?

  可他的脸依旧像宣纸一样白,头痛还在持续,额头如同浸过凉水一样挂满了豆大的汗珠。

  他明明没有经历过那些事,为何却比记忆还要逼真……

  方才那一瞬,他甚至真的闻到了木头烧焦的味道。

  最让李景焕心惊的是,他怎么会喊出傅妆雪的名字。

  那明明是阿缨,就算只是一场梦魅,他岂可能喊出他人姓名,岂可能不去救她。

  李景焕嗓声发着抖:“去西苑金匮书阁、去看看是否走水……”

  李荐不明所以,但见太子殿下神色有异,声音咬得异常郑重,连忙称诺而去。

  这一去一回,便用了两盏茶的工夫。西苑的书阁中皆为竹简纸书,不消多说,平日自有小黄门专门巡视以防走水。李荐过去后,将前苑后苑、书楼阁间挨次检查一遍,并未发现什么问题,便回东宫复命。

  “殿下,奴才去看了,书阁一切如……”

  李荐进到寝宫,那榻上却无太子的身影,李荐疑惑四望。

  当他目光下扫,陡地看见一道玄色的身影倒在榻下的脚踏处,躬身蜷缩,两手死死抱着脑袋,汗流湿背,低呻不止。

  短短一刻间,太子头疼欲裂,如遭雷殛。

  西山行宫,簪缨悠闲地打了个哈欠。

  休养两日后,风寒痊愈的少女披着件银丝水纹的轻容纱衫褙子,和春堇在廊子上散步。看着满目夏光明媚,她心情舒畅,倩然弯唇。

  “只剩三日了。”

第22章

  连喝了两日药汤, 簪缨只觉腿都有些虚软,在避荫的廊子上慢慢走,心里还惦着宫里还账的事。

  她侧过略见清减的雪腮, 问春堇:“这两日外头有什么动静吗?”

  春堇想起杜掌柜的嘱咐,摇头道无。

  “姊姊瞒我。”小女娘小恙初愈的嗓音尚有些绵软, “一个到行宫来的都没有?”

  簪缨在宫里别的没学会, 揣摩庾皇后的心情却练就得一等一。她已知道庾氏心机阴深,又擅做表面功夫,从来不肯吃亏, 想让她将纳为己有的东西再吐出来,庾氏必然不舍,不到最后一刻, 她是不会甘心消停的。

  她怎么可能不做点动作?

  她自己不出面,能差使的, 想来是傅家了。

  春堇见小娘子猜出来了, 只得交代:“……傅府的二夫人来过,欲求见小娘子,昨来了一回,今日一大早又来一回,杜掌柜对傅家人不待见, 都给撅了回去。”

  簪缨闻言,眉心轻蹙。春堇见她的面色非恼似悯, 有些不解, “小娘子那日不是说, 不愿再见傅家任何人上门吗?”

  簪缨走到游廊尽头, 扶着她坐在抱厦的美人阑上, 望着下头池子里的游鱼碧荷, 半晌道:“你不知道,傅家的二房孙氏曾和傅骁养育过三个孩子,前头一个小郎君、一个小女娘都没养住,后来又生一子,将养得伶俐,只是十几岁时非要离京负笄游学,这一去就没再回来过。所以孙氏不得傅妪待见,这些年貌似过得艰难。”

  那个离家游学的傅则庭,簪缨从前叫他二兄,眼下却也无甚关系了。如今提及傅家,她全然一副局外人口吻,淡淡转动纨扇,“还有旁的事吗?”

  春堇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还有徽郡王,从昨日便在山下候见小娘子,这会儿……大抵还没走。”

  “徽郡王?”簪缨有些意外,他是郗太妃的孙子,难不成宫里派了他来做说客。

  随即,她想到什么,眉心紧了一分,“可是太妃娘娘有恙?”

  春堇点头:“道是小娘子离宫后郗太妃便犯了糊涂,见不到小娘子便不吃不喝,如今缠绵卧榻,说是……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

  “这还了得,为何早不告诉我?”簪缨一听便起了身,起身后,她又顿一顿,最终还是决定回阁屋中换身见客的襦裙。

  在廊上才行一半,池台下传来一道缓沉的声音,“急忙忙的去何处?”

  簪缨转头看见缓带轻衫的男子,眉头松开,乌眸里浮现出碎碎的光芒。尤其在看到他托在手心的那盏冰酪酥时,簪缨弯起的桃花眼宛如一对染了胭脂的月牙儿,唤了声:“小舅舅。”

  卫觎不等她迎过来,三步并一步跃阶而上。他不薰香,被热风撩拂的襟怀带出一缕很淡的生铁气味,并不难闻。

  簪缨的眼睛只盯着那玻璃盏外壁上一颗颗晶莹的小水珠。

  卫觎眼里漾出一分柔,消解了如剑眉眼的锋利,将冰盏交给春堇,嘱咐,“等化了再吃,只许吃半盏。”

  又看了看簪缨的气色,问她今日可大好,早起用的什么。

  春堇一一应答。簪缨看了一眼他,又将视线挪回冰盏子上,还没有吃,便感觉心里酸酸的了。

  她并非全然因着嘴馋,这次因她生病,小舅舅为哄她,一日一盏冰酪酥地送到她这儿。从西市到行宫,一来一回,要想一盏冰饮不化,只能快马加鞭。可明知是要化得不凉了才能吃的,即使带回一盏融化的也无妨,小舅舅却不曾如此。

  他每次带回的冰酪,都犹有水珠儿凝结在盏壁上,让她感受到清凉的气息,让她看着那晶莹的酥山一点点融化开去,让她在津液分泌的期待中,畅想过一刻入口的甜酪会是什么滋味。

  期待本身,便是一种无可替代

  的抚慰。

  这种大抵只有女孩子才会心照不宣的小雀喜,她不知小舅舅何以明白。只是想起了过往,从来是她精心做好糕点送给别人,期待着别人入口时的反应,甚少顾着自己。

  没有的时候不知那是缺憾,有了,才发现,原也会有人如此顾念她。

  可她的手艺甚至都没给小舅舅、给杜伯伯、任姊姊尝过,反而便宜了那些人。

  她低头眨眨眼:“我明日不吃了,小舅舅别去西市买了。”

  身为统领千军的大司马,又是做长辈的,来回给她跑腿,病中偶尔撒娇一回还说得过去,再多的脸皮,她可没有了。

  卫觎闻言,目光有一瞬冷黯。“想吃就吃,都是下头人买的。”

  簪缨探出嫩白的指尖一指卫觎的靴子。

  就为一盏酪,来回马不停蹄 ,尘土也染了靴面。

  她知道,给她入口的东西,小舅舅不会假手于人。

  卫觎一静后笑,“谁说吾家小女不伶俐。”

  簪缨被夸得极不好意思,岔开话:“小舅舅,我这便去见一见徽郡王,等说完话,冰酪正好入得口。”

  她仿佛知道卫觎不赞同,不待他回答,又抢着道:“我知这其中也许有宫里的阴谋,我有分寸的,无论因着什么,都不可能再回宫。只是万一是真,我也不好眼睁睁听闻郗娘娘出事不理,便先去探一探徽郡王的意思再看。”

  郗太妃是个好人,待她也不错。前世迁到萝芷殿后,簪缨记得真的两个人,是徽郡王妃和王家三娘,都曾投帖欲来探望她,虽然最终被庾氏挡回了,但这份心是存在的。

  她们没有帮到她什么,但也没有对不起她什么。

  这一世簪缨不可能再顾念所有人,但若力所能及,也不该见死不救。

  卫觎看着小女娘忐忑解释的模样,只道一句:“阿奴但行己事就好。”

  不用这般小心翼翼。

  簪缨记得杜掌柜也说过这样一句话,好像她随便做什么惊世骇俗之事,他们都是依她的。

  这种无条件的偏爱,也许便是有家人在身边的踏实吧。

  她笑应一声,再无疑虑,回内寝换了身玉白缀花的襦裙,便请杜掌柜请徽郡王上山,至会客厅一见。

  李容芝在行宫下已等了一个日夜,听闻傅娘子终于肯见他,几乎喜极而泣。

  他是蜀王这一脉的长子,入京前父王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侍奉好祖母太妃。李容芝深知祖母与父王母子情深,他进京不是来享福的,是来代父尽孝的,若让祖母出半点闪失,他便是以命相偿也抵不了罪孽啊。

  说来也愧,傅娘子往日在宫里细心照料着祖母,他与王妃做正经孙辈的,反而做不到晨省昏定,心常抱憾,对傅娘子更是多有感激。

  结果这份恩情还没等回报,又厚着脸皮前来求人了。

  一路入宫门,转曲桥,他由着婢子引路,来到一间轩窗四敞的古木色梁藻堂轩中。

  一见上首方席上跽坐的那道纤姿玉影,李容芝二话不说,先行一揖,一躬到底。

  “冒昧来见,请傅娘子恕容芝失礼。然事关祖母性命,容芝不得不腆颜开口。”

  簪缨口称“不敢受拜”,身姿端然未动,先问郗太妃近况。

  接着便听李容芝急急地形容郗太妃病态,眼圈通红,声音哽咽,却不似作假,簪缨的面色便有些凝重起来。

  她沉吟:“徽郡王也当听说了我与宫里近日的事,这宫门,我是定不会踏进的。一旦我回宫,未至太妃苑,先被显阳宫扣住,到时王爷也救不得我不是?”

  李容芝连忙道:“求小娘子帮忙救命,岂敢为难恩人。不需进宫不需进宫,只要小娘子愿意露面劝一劝祖母,

  哄得祖母启开齿关,进些汤水,容芝这就进宫将祖母接出来!”

  簪缨轻怔,意外于他想得出这样的办法,“宫里肯放人吗?”

  那毕竟是位生了个实权亲王的超一品太妃。

  李容芝面上傅着一层厚厚,看似气质婉弱,一横眉宇,亦带出几分宗室子弟的气概,“人都要折腾去了,还顾得上么?陛下若不准,我便在宫门前一剑抹了脖子,以血谏君,也要让内人将祖母接出来。”

  他说得恳切无比,再揖再拜:“傅娘子今番若肯援手,便是对我祖孙三代恩同再造!”

  “那好,王爷去接人吧。”

  李容芝霍然抬头,一时不敢相信。

  “——当真?”他吃了大司马足足两日的闭门羹,进门前准备了一车的话,万没想到,傅娘子本人是如此和善好说话的,一口便答应下来。

  簪缨道:“人命关天,王爷若能将人接出,我自当尽力。”

  徽郡王简直感激不尽,又想到一事,转又为难:“傅娘子高义,小王实不该得寸进尺,然……老人家体衰,承受不住迢迢远路的颠簸,恐无法坚持到出城上山,能否请小娘子屈就,移驾敝府中,郡王府上下愿扫榻相迎。”

  “我不住旁人的宅子。”簪缨想也没想便说。

  上辈子受困宫闱,任人摆布的经历,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哪怕现在是对方有求于她,她也不会寄人篱下。

  她摩挲着右臂,忖思片刻,唤进杜掌柜问:“伯伯,上次你说唐家在乌衣巷有产业,可是么?”

  杜掌柜叉手立在门边,闻言微诧地看了徽郡王一眼,隐隐猜到小娘子的打算,回言:“正是,唐老爷早先时在乌衣巷置办过三幢宅子,其中一幢让东家当年换给了楚司空,剩下两幢乃是隔墙相邻的,皆为五进七间带园林的宅院,如今正空置着。”

  乌衣巷,位于建康宫城以南五里的秦淮河畔,毗邻朱雀桥,历来是王氏、谢氏这两大华宗聚族而居之地,故而王谢子弟又被时人称作“乌衣郎”,高贵雍华,风流绝代,非寻常士族可以比拟。

  所以这条街巷上的宅子,不贵在价格,而贵在有价无市,即使有钱也买不来。

  如此便可想见,当年簪缨的外祖父能在此地一口气置下三幢豪宅,靠的并不仅仅是一掷万金的魄力,王家代代公卿,谢氏名望风流,这两家肯与商贾唐氏结邻,恰恰说明唐氏除财力之外更有令世家侧目的实力。

  于是唐氏对此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乌衣巷的宅子,不管眼热者出价几何,只赁,不卖。

  “小王愿意租赁!”李容芝亦听闻过此事,忙接过话头,“多少价钱都可,只求傅小娘子救命。”

  杜掌柜听得咋舌,堂堂一位王爵,将来有望继任蜀中王的人物,放着那郡王府不住,倒低声下气来求着租唐家的宅子。看那诚挚模样,还生怕小娘子反口似的。

  看来,这位徽郡王的确称得上一位纯孝性情中人呐。

  簪缨倒没想这许多,既然她上西山行宫是为引人注目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换个居所也无损失。

  而且她还从未见过京城的街市呢,纵无这桩事,她也打算在收回皇室的东西后,搬回城内,出行好方便些。

  至于为何选在乌衣巷,还是因为那道“何以用王家”的课题,她想来想去,仍无答案,不若先近水楼台地住过去,再从长计议。

  假使有王家做左邻,谢家做右舍,谅宫里便不敢明目张胆地做些阴私勾当,在世族雪亮的眼皮子底下,哪怕天家,也要顾一顾脸皮。

  簪缨随口道:“赁银之事,王爷与杜掌柜商议便是了。”

  堂堂一位郡王,自是有钱的,她不与对方做那假客套。像那种无条件奉献,别人还不念好的暗亏,她以后不会

  再吃。

  唐氏后人,就要大大方方谈钱,只要是她应得的,不但要谈,还要大谈特谈。

  李容芝望着席上女娘风轻云淡的意态,不知怎么,忽想起上一次在禁内看见傅娘子,还是在皇后娘娘办的宴会上。当时他远远地瞧见傅娘子跟在太子殿下身后,只随太子行止,如一株安静美丽的水仙花。

  今日傅娘子仪态清丽如旧,安雅如旧,可那种从骨子里撑起来的不蔓不枝,亭亭净笃,却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不管怎么样,徽郡王松出一口气,知道这便是定下了,揖辞,而后马不停蹄赶往宫城。

  他这厢一去,簪缨也坐得有些累了 ,取过一只隐囊软软地欹住。她出了会儿神,一想到待会就要动身下山,眼下懒怠动弹,叫人把那盏冰酪拿到这里来吃。

  杜掌柜见小娘子还惦记那口吃的,哭笑不得,又确认了一遍:“小娘子,真要搬去乌衣巷?”

  簪缨嗯一声,随即问:“有何不妥吗?我识事浅,其中若有我不知晓的隐讳事,伯伯万莫宠惯我,一定告诉我。”

  杜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哪里的话,还是那句,小娘子想去哪里都是不碍的。仆只是感慨,小娘子心太善了些。”

  簪缨摇摇头,也不全为着别人,她亦有自己的打算。

  一时冰酪送来,杜掌柜便下去准备车马事宜,簪缨捧起甜盏子,用镂花小银勺子慢慢地挖着吃。

  等了一时,卫觎果然过来。

  簪缨看了看小舅舅阴晴不辨的脸色,不先开口,嘴里含着一口酪,只用水汪汪的眸子望他。

  已闻听簪缨打算的卫觎,对上那双眼睛,最终也只是无奈道:“风寒才好。”

  簪缨便知道他是不会说自己的,刹那莞尔,带着点旁人不明其故的小得意。

  那笑又是含蓄的,雪肤丹唇,不露一齿,宛如春冰乍破绽出的一朵红莲,清而娇,冷而艳,美不胜收。

  她起身微微展了展衣袖,长襕如雪,“我已经好了,真的,左右是坐车,累不着。”又道,“听说那里的宅子大得很,小舅舅下不下山?莫若同去住吧。”

第23章

  这后半句话, 便有些亲昵的意味了。

  短短几日,她受卫觎照拂颇多,已将他当成真正的自家人了。

  卫觎就那么望着小女孩流露出的娇憨神气, 有一阵子,方问:“还是想自己来,是么?”

  簪缨微愣, 眼神一霎变得认真,点头说是。

  卫觎淡嗯一声,“我不与王谢为邻,便不了。阿奴自去, 我留一班亲卫给你。”

  簪缨怔了怔, 忽才醒悟,自己想得太过理所当然了。

  小舅舅在京北的军府有重务, 这次回京只是暂留, 自有自己的事,她怎么天真地以为, 小舅舅会悠哉无事地跟着她到处迁居, 像过家家一样永远住在一起呢?

  他早晚是要离开京城, 回去驻地的。

  怪只怪小舅舅待她太好, 才给了她这种不切实际的错觉。

  她慢慢哦一声,很快又打起精神, 疑问:“不与王谢为邻,是有什么纠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