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其实灶房里也没什么活计,但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该找点事干,擦了擦炉台,又整理了一番柴堆,总是有些心慌。太落当然看见她了,想走过去找招呼却又停下了脚步,这时小九也走进了前院。
太落赶紧迎上去,跟做贼似得压低声音道:“公子,您方才跟小夏都说了些什么?”
小九悄声道:“她答应了。”
太落一把扯住小九,将他拉到了后院,这才问道:“她真的答应了?”
小九笑道:“既然你愿意她也愿意,那就赶紧把好事办了吧。”
太落有些踌躇道:“这事也不能是她自己说了算,还有她父母呢。”
小九:“以你的身份,如果连她父母那里都搞不定,那才真是白活了这大把年纪。我帮你们俩都帮到这个地步了,难道还要我一个孩子跑到杨树沟去帮你提亲?”
太落赶紧躬身道:“公子教训的是,我这几天就去一趟杨树沟。”
也不知太落去杨树沟与小夏的父母都是怎么说的,总之好事成了。小夏的父母起初稍微有些失望,等回过神来也感到满意,等好事将近时渐渐又变得兴高采烈起来。太落娶了小夏,行合卺之礼。
办喜事的当天,小夏的舅舅还带着一家人来讨喜钱。宴席是吃了,但喜钱是没有的,小夏的舅舅很不满意,但终究没有敢在别院闹事。回去之后,小夏的舅舅当天夜里做了个噩梦,好像被吓着了,脑子竟然出了点问题。
人变得有些迷迷糊糊,也不再四处滋事了,就知道在家里干活,对他而言好像也不是坏事,却没人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别院中的日子过得平静安宁,随着山庄的不断开辟,生活是越来越滋润。当初小九让太落买下的那片山地,如今的出产已超过了原有的田庄,也就是说别院中的日常奉养比往日多了一倍不止。
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没必要再把城廓中的客馆租出去了,小九完全可以搬到城廓中去居住,管事夫人夏蝉也提过这个建议,但小九自己却愿意待在别院中。
小九有他的修行,也有他的秘密,转眼时间又过了三年多,小九已经十二岁了。年少而修行有成,其人比同年龄的孩子明显高出半个头,生得英俊挺拔更兼器宇不俗,但仍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这三年多来,小九的修为已至三境九转圆满。想当初他一夜之间突破三境初转,如今用了三年多尚未突破四境,看似慢了许多,但修行不可如此测度。当初看似一夜突破,实是早年的修炼积累,如今的三境修炼仍是在打下根基、磨砺其心境。
其实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言,三境九转修为已经相当惊人了。这三年多,小九又见到了先生数十次,在半年前,“虎娃”的故事终于讲完了。
先生不可能对他讲述虎娃所有的事情,主要就是介绍修行经历。虎娃的修行本身似乎很是平淡,但他经历的世事却是跌宕精彩。先生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莫名仙家神意,小九在自己的修行中参照,似可将每一层境界演化到极致,就看他自身的修为如何了。
先生已经半年没有露面了,小九在别院中独自修行,也时常跑到周边更远的地方玩耍,他在渐渐长大。
这天小九在山庄中巡视了一圈后,又绕过山坡来到了水源处,顺着山沟中的那条溪流向下走,翻过一个小山包,猫下身子蹑手蹑脚地来到一片灌木丛,手中摸起了一块石头,探头探脑望向前方,冷不丁屁股上突然挨了一脚踹。
小九的修为已经相当不错,方才也足够谨慎小心,是什么人能来到他身后还不被其察觉?这一脚踹得他毫无防备!
小九的身手敏捷,抢在摔了个狗吃屎之前便凌空翻了个跟头,落地站稳时已转过身来,却突然面现笑容,抢步上前行礼道:“先生,怎么是您啊?好久不见,我可想您了!”
这一脚就是虎娃踹的。虎娃板着脸问道:“做贼似的,你干什么呢?”
小九将脖子一缩:“那边有人偷看姑娘家洗澡,我想给个警告,吓唬吓唬他们。”
虎娃忍不住笑了:“他们偷看,你就没偷看啊?…嗯,看来你是长大了!”
泉流下方有一处浅水潭,时间是夏季,那浅水潭是附近村寨大姑娘、小媳妇沐浴的地方,只有一条路能够到达,男人当然不能过去。此刻水潭中很热闹,正有二十余位女子在洗浴,不时传出莺声笑语,有些小媳妇还放肆地说着一些让未出嫁的姑娘很是羞羞的话题。
有五、六个半大小子,从山中另一侧的密林中绕了过来,远远地趴在一片山石后面的灌木丛中偷看呢。也不知是谁探出了这样一条隐秘的小径,小九显然也发现了这个秘密。
小九直摇头道:“我可没偷看,只是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其实以我的修为,用得着这么偷看吗?”
虎娃哭笑不得道:“以你的修为?看来练得不错啊,修出些许神通手段,就用来偷看姑娘家洗澡?”
小九摆手道:“先生,您误会了,我真的没想偷看,其实我是好心人…”
虎娃打断他的话道:“那你看见没有?”
小九低下头道:“不小心倒是也看见了。”说到这里眼珠子一转,又抬头问道,“先生,您这么大的神通,是不是也看见了?我相信您绝非故意偷窥!”
…
第060章、白梦
虎娃差点没被小九噎着,这时又有一人开口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先生的神通能观人间诸事,但岂为此事而观,你这句话问得便是不该!”随着话音,又有一人出现在虎娃身侧。
小九吃了一惊道:“先生,这位又是何方高人?”
虎娃介绍道:“济丘部伯君,子丘大人。”
小九倒也乖巧,赶紧上前行礼道:“原来是子丘大人,小九敬仰已久,先生曾说的故事中还提到过您的名号。”
子丘还了一礼,笑着问道:“小九,你究竟在干什么?”
小九:“我真不是来偷看的,刚才被你们打断了,现在就做给二位先生看看。”说着话他又拣起了地上的那块石头,挥手远远地扔了出去。
那块石头飞在空中带着御物神通,越过灌木丛和山石,落在了众女子沐浴的水潭中央,激起了很大一片水花,随即响起一片惊呼声。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显然已发现有人在偷窥,而且也看清了石头飞来的方向,有人掩胸蹲入水中,有泼辣大胆的已经在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并向着灌木丛中喝骂,还有人抄起棍棒向这边过来了。
小九一把抓住虎娃和子丘的袖子道:“二位先生,我们快跑!”
这孩子也太调皮了。那几个半大小子也从远处的灌木丛中钻了出来,慌慌张张向山林中逃去,有人还跌跌撞撞摔了好几跤。而小九刚扯住虎娃的袖子,就觉得耳边生风、眼前一花,紧接着便噗通一声摔了个七荤八素,竟是从天而降、摔在了在自家的后院中。
还好没有受伤,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晃了晃脑袋这才恢复清醒。旁边的牛棚中,青牛正在悠闲地嚼着草料,一双牛眼看着狼狈的小九仿佛在偷笑。
小九屁股上挨了一脚踹,又被先生从那么远的山中直接扔回了别院,心中倒是叹服不已,直赞先生实在是太厉害了!…是夜,终于又见牛耳生白毫。
次日来到山野中,青牛卧于草坡,先生就座,而昨日见到的那位子丘大人侍立一侧。小九手捧一物,给两位高人先后行礼,又朝虎娃下拜道:“先生,我终于又见到您了!”
虎娃:“你怎么不问我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为何这么久都未曾现身指点于你?”
小九答道:“先生乃世外高人,想必事情很多,您若不说,我岂好打探您的私事。您能现身指点于我,哪怕只有只言片语,小九已感激不尽,又怎能问您为何不指点我?”
虎娃笑了:“你这次倒不是空手来的,怎么捧了一套衣服啊,是送我的吗?”
小九赶紧起身上前道:“先生,这是我送您的新衣,几个月前就准备好了,今日才有机会奉上。”
虎娃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会想起来送我衣服呢?”
小九解释道:“我第一次见您时,您就穿着这身葛袍,以后每次见您,您始终都是这身衣袍,这都好几年了,从来都没有换过。我知道您是超脱轮回外的仙人,定然无忧衣食之缺,但这里毕竟是人间,而我是凡人,所以就想送先生一身新衣,聊表心意。”
连子丘都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孩子太有意思了。而虎娃坐在牛背上也差点让小九给晃了一下,小九眼中的他确实是好几年没换过衣服了,始终就是这么一身。
出现在此地的是虎娃的分化形神之身,看上去与常人无别,他的这身衣服是真的,以神通法力炼化的葛布制成,在人间也算是一件宝物了。他行走人间纤尘不染,根本就不需要换衣服,不料小九却想到了这茬。
虎娃笑呵呵地伸手接过新衣,往身上这么一搭,衣服就已经莫名换好了,又问道:“难得你有此心,这袍子做得很精致,哪来的呀?”
小九:“用的是吕泽部出产的最好的步料,我家管事太落特意去城廓中买来的,由太落夫人夏蝉亲手缝制成衣,尺寸是我用眼睛量的。”
虎娃:“我这衣服都穿上了,看来也得谢谢太落和夏蝉呐。当年你撮合太落和夏蝉,小小年纪,这件事情做得也很妥帖啊。”
小九:“先生莫夸,只是一些琐事而已。”
虎娃:“恰恰是理会这些琐事最费神,你没有白白观人间、在世为世人,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小九:“多谢先生教诲!但是好几年了,太落仍未突破三境。他亦在教夏蝉修炼,而夏蝉并未迈入初境。依先生您看,不知他们还有没有希望?”
虎娃看着小九道:“且说太落的情况,你当初对他说或可突破三境时,自己不清楚吗?”
小九低头道:“我当时确实清楚,他再想突破三境,希望已渺茫。但我那么说,只是为了让他振奋对此生诸事之望,才会痛痛快快娶了早已喜欢的夏蝉。”
虎娃:“小小年纪,你倒是挺有心机的。”
小九有些扭捏道:“修行,怎么可能缺心眼呢?…但我毕竟修为尚浅,所以今日想请教先生,太落究竟还有没有可能突破三境?”
虎娃答道:“话要看怎么说了,别说太落,世间生灵都是有可能成仙的,但具体到某一个人,未必就会成仙,甚至可以说根本成不了仙。”
小九:“所以我想请教先生,太落究竟差在哪里?”
虎娃笑着摆了摆手道:“你那点小孩子心眼,就别跟我绕圈子了。我既然穿了这身新袍,也算是承了他们夫妻的人情。这里有两瓶不同的灵丹,你带回去分别给太落和夏蝉,并有服食之法传授,自可洗炼形神、补益生机元气。
太落证入三境不难、夏蝉迈入初境亦不难。但往后的修为成就,就要看他们自己了,却是谁也说不好的,你能做的事情毕竟有限。”
小九收起灵丹,替太落和夏蝉拜谢先生,然后又喜滋滋地问道:“先生,这装丹药的瓶子也是宝贝吧?”
虎娃:“于凡人而言确是宝物,你就留着玩吧。”
小九:“我的修为尚浅,能做到的事情确实有限。但先生您出手就是不同凡响,几乎是无所不能啊。”
这当然是有感而发,其实太落修炼的潜力已尽,这一辈子本无可能突破三境;而夏蝉的体质偏弱似有隐疾,迈入初境、得以修炼的可能性也很小,但先生一出手便都能解决。这孩子此刻还不太清楚,虎娃随手拿出的两瓶灵丹是多么地珍贵,简直有起死回生之能啊!
虎娃却摇了摇头道:“我确实能比你做到更多,但人间有很多事,若换成我来做,却没什么两样。”
小九:“先生可以打个比方吗?”
虎娃:“就在眼前。”
小九纳闷道:“什么事情啊?”
虎娃伸虚指画圆,又是当年曾施展的那一手神通,面前出现了一片光影场景,就是别院的农庄田地。有一个小伙子在田地中好似忘了干活,手拄长耒望着远方的别院出神,神情很是怅然,甚至带着几分怨恨之意,正是几年前被送回家的别院童仆白筐子。
白筐子已是成年壮劳力,当然不适合继续留在别院中为童仆谋衣食,而且当初太落知道他一直对小夏有心思,在那种情况下,更不可能再留他,很果断地将其送回家了。白筐子今年已经二十出头了,平日常闷闷不乐,干农活也不怎么上心,至今尚未娶亲。
小九在光影中看见白筐子,却不知他望着别院在想些什么。这时虎娃突然伸指,又点在了小九的额头上。小九只觉一阵恍惚,忽有所悟赶紧收摄心神入定,然后好似他就变成了白筐子,听见了“自己”的心声——
“太落!你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仗着贵人身份和管家权势,霸占了我的小夏。可恨小夏的父母,为攀附富贵,将女儿送给了你这好色的糟老头子!
小夏,你等着,有朝一日我若有了出息,定会将你从那老淫棍手里救出来的,迟早有这么一天!小夏,我不会嫌弃你曾委身于那老淫棍,还会真心对你好的,他们那些人都会遭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