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答道:“你不是说那三家农户人丁已渐多,眼下就要再分出两家,就让那两家农户搬到这里吧,连合适的宅基我都选好了…除了开辟水田,周围的坡地仍可以种植菽豆、薯芋之类,还可以养些家禽牲畜…假以时日,比我们现有的田庄规模更大,出产也更多…”

太落看着小九的样子又有点恍惚了,很难形容心中的感慨。在小九之前,宝明国是派六公子来的。六公子在时比小九的年纪大好几岁,但人完全不一样,小小年纪给人的感觉就已经是在混吃等死了。

这也难怪,六公子那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远离家乡、举目无亲的地方,虽然也算是衣食无忧,但日子并不是太好过,也称不上富贵荣华,感觉就像是被这个世界给忽略甚至是遗忘了,终日郁郁寡欢。

太落无子,他就是把六公子当自己的孩子照顾的,可是无论教什么,六公子都提不起精神,文不成、武不就,甚至不太愿意出门。六公子当然也不会操心任何别院事务,许是和年纪尚小有关,少无朝气、体质又弱,几年后便病亡了。

没有照顾好六公子,太落很内疚也很无奈,心情一度非常失落。还好小九来了,看见此刻的小九,太落甚至有一种愿望,这个孩子应当成为下一任的宝明国国君,将比他的父君、祖君都要强多了,小小年纪谋一别院田地,便宛若治国有策。

既然如此,别说小九的建议很不错,哪怕他的建议比不上太落原先的打算,太落也会照办的。毕竟小九才是别院的主人,应该由他说了算,更重要的是,只要小九公子高兴就好。

小九在山中偶遇的那位神秘的葛衣男子,此刻也隐身云端看着这一切,目光中掩饰不住赞许之意。这位高人所能看到的,当然比太落更多,而且能很真切地体会到小九此刻的心境,他也曾经在别处经历与见证过。

迁农户、引山泉、开片田,在世间大人物眼中其实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这个孩子的心境,就像是仙家开辟洞天结界、天帝开辟帝乡神土。

眼前是一片荒山野林,但小九站在这里,看见的却是一个世界。哪怕受见知所限,这个世界还很小,那也是他要创造的、所愿见的世界。

主意已定,具体的事务还是要由太落去操办。太落去了城廓买下这片荒山野林,这里本是无私主之地、为部族所公有,而部族是鼓励开荒的,因此代价非常小。太落将小九划出的那一圈地方全部买下来了,手中的财货尚有富余。

富余的财货也有用处,平整土地、修垄垒田、开挖沟渠、建造房屋,也都是要耗费钱财的。太落拿到土地之后又和小九去山上看了一圈,这次是商量详细的计划,具体事务还得太落去操办,需要集中农户人手,若不够还可再请帮工。

小九很兴奋,走上山坡时鼻尖冒汗了,小脸红扑扑的,对太落道:“若是我们手头再多些钱,还可再买一头健牛。”

太落突然咦了一声道:“公子,您快看,哪来的一头牛?”

说牛就有牛啊!只见一头体魄健硕的青牛站在小九将欲开辟水田的草地中,尾巴悠闲地在风中甩动,还冲着两人哞的叫了一声。小九快步上前道:“这是谁家的牛,怎么跑这儿来了?”

第051章、重新做牛

小九仔仔细细将这头牛检查了一遍,牛齿、牛鼻、牛腹、牛尾、牛蹄甚至牛尻、牛蛋都没放过,然后抬头很疑惑地说道:“这好像不是谁家养的牛啊,难道是山中的野牛?”

这样的一头健牛,在当时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主人家一般都会打上印记,万一走失也好辨认找回,比如牛耳上的缺口、牛肩或牛屁股上独特的烙印。但是这头牛身上什么痕迹都没有,不像是家养的牲畜。

太落上前道:“公子小心,若真不是家养的,弄不好会顶你。”

小九:“不会的呀,我看它挺乖的!”这语气简直像在说小猫小狗,那头牛的神情似颇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很配合地轻轻叫了一声,竟好像是听懂了。

太落俯身看着牛鼻道:“成年的公牛,居然没有穿过鼻环的痕迹,还真不像是家养的。”

小九:“我刚才已经检查过牛鼻子了,确实没有穿过,你说这一带山中有野牛出没吗?”

那头青牛在心中嘀咕道:“我当年也是穿过鼻环的,后来的鼻环还是一件神器呢!只是如今修为已脱胎换骨,神器早已融入形神,也不会留那些伤残印记,你们当然看不见了。”但此刻既得老爷吩咐,说是野牛就当野牛吧,它没法开口反驳。

太落沉吟道:“这一带的山野中,我还从来没听说有野牛出没。但是再往深山高处走,可就说不定了。此地处在吕梁山与阴山交界处,再往北便是大荒,险峻深山中禽兽众多,据说古时还有荒王盘踞、妖类出没。”

小九:“那么它是从深山里跑出来的吗?”

太落:“我没见过野牛是什么样,但感觉像是家牛啊,倒是有一种可能,它是从小就走失、跑到山上的小牛犊,就在深山中长大,如今又跑下山了。没被山中猛兽吃掉,倒是挺幸运。”

小九的眼神一亮:“根据礼法以及部族规矩,若真是无主野畜,有什么讲究呢?”

太落:“等同猎物,谁获得便归谁所有。若是在谁的私地中,便相当于主人的财货。”

小九拍手道:“它出现在这里,这片土地我们已经买下了。”

太落也很高兴,欣喜地笑道:“公子真是说什么就有什么,此牛若无主,出现在这里,那就是您的了。”想了想又说道,“若是山中长大的野畜还需驯化,我们先得想办法把它弄回去。”

小九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上前将牛检查了一遍,最后还揪起了牛耳朵,左瞅右瞅往里面看了半天。青牛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这小眼神,也太犀利了,浑身上下什么地方都没放过,现在又被揪着耳朵往里面这么瞅,换谁心里不打怵啊?

但青牛也没办法,还是老老实实站在那里让小九瞅耳朵,就连旁边的太落都啧啧称奇,觉得这头牛在小九面前真是太温顺了。

小九是想起了那位神秘的葛衣男子所说的话,高人就是高人啊,难道早就预料到今日之事?他是在牛耳内外找白毫呢,可惜没有找到。

小九又揪了一把嫩草,放在青牛的嘴前,拍了拍牛背道:“你能不能跟我回去?我盖棚子给你住,可以躲避风雨寒冬,野外无食时还可以喂你吃的,你只需要帮我干点活就行。像你这样在山野游荡,弄不好会丧生猛兽之口,还有可能被坏人抓去杀了吃肉…”

太落不禁哑然失笑,小九毕竟是孩子的脾气,跟一个畜生也能说得这么起劲,那畜生也听不懂人话。而那青牛竟好像真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轻轻叫了一声,伸鼻子吸了吸嫩草的味道。小九抓着青草逗弄着青牛往山下走,青牛便跟在了他的身后。

主仆二人就这样将青牛带了回去,在路上的时候还遇到了邻居。有人问道:“好漂亮的一头健牛,哪来的?”

小九尚未答话,太落就抢先开口道:“新买的!我们还在山上买了一片地呢,买头牛好开荒。”

待回到别院,太落召集田庄农户说了新辟山田之事,并分派好了各家任务,又组织人手在前院搭了个牛棚,将这头“奇牛”安置在此处,旁边还有一辆牛车。其实别院是有牛也有车的,但牛放在农户那里去牧养并耕田了,平日小九出门也用不着坐车。

如今新得了一头健牛,公子倒是有车坐了,但这头牛亦得耕作山田。如今那片地方尚未开辟,房屋也没建好,牛就暂时养在别院中吧。

到了晚间,负责照看青牛的童仆又来禀报,公子新领回来的那头牛居然不吃不喝,童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青牛看似是被小九手中的一把嫩草引下山的,但一路上它只是做做样子、嗅嗅青草的气味,其实一口都没吃,到了别院后也是一样。

青牛趴在临时搭起的棚中,前方有个石头凿的食槽,里面放着沾了些许尘土的干草,旁边还有个缺了口的破陶盆,里面盛着水。水汪汪的牛眼睛直眨,它感觉很委屈的样子。

青牛委屈也很正常,若论修为,它也算是一位化境妖王啊,放到哪里不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当年为大禹拉过车、为天下治水立过功,身为仙宫门人、太上老爷的坐骑,所结交的皆是上天入地的仙家人物,怎么窝到了这里受这等憋屈?

这水来自沟渠,并非净露;这草焦枯粗粝,是吃的东西吗?而且它已可辟谷不食了!就在此时,脑海中突然响起老爷的声音道:“青牛,你难道忘当初了吗?在世间受此番世事磨砺,正是你所应证的修行。脱胎换骨又怎样,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又何称神通广大?来日你终会知晓,这是何等缘法!”

青牛最怕的就是这个声音,最服的也是这个声音,当即把头一低,不仅样子老实,也真正开始重新做牛了。这时小九走进院子道:“这是饮清泉、食嫩芽的野趣之牛,你们换些嫩草来,再炒些菽豆拌进去,所有食料包括水都要弄干净了,让我来喂它试试。”

炒豆喂牛?那是贵人家和战场上的骏马才有的待遇呀,但是既然公子吩咐了,太落就让童仆照做。换了干净鲜嫩的草料,拌了一把新炒熟的豆子,食槽和陶盆都刷干净,又端来了干净的饮水,让小九公子亲自来喂牛。

接下来的场景,看得几个童仆眼神都发直,心中暗道公子就是公子,真是神了。小九抓了一把炒豆放在青牛的嘴前,青牛伸出舌头从手心中舔豆而食。小九的手又轻轻拍了拍牛头,牛居然就低下头去喝水了。接下来无需小九再亲手喂,牛已经开始正常吃喝了。

看来人有贵人,牛亦有贵牛呀,贵牛只服贵人;或者说人有奇人、牛有奇牛,而奇人得奇牛。这是围观者的感叹,殊不知青牛刚被老爷训斥或者说是点化,已端正了态度。

青牛当然知道老爷之所以会将自己派到这里“修行”,就是因为眼前这个名叫小九的孩子。它怎么看小九都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没有丝毫修为在身,也没有其他隐藏的来历,并非是妖物化形或者是高人以孩童的形容出现。

但是另一方面,青牛也能感觉到这孩子的非同寻常。假如他还是灵智欲开未开的懵懂之时,在山中遇到这个孩子,弄不好莫名其妙就被其领走了,根本不用老爷事先交代。它见到小九便心生亲近,觉得这孩子与众不同,而且小九也确实很出色。

莫说它此刻已被老爷训斥、开始低头做牛了,就算老爷方才没有开口,此刻小九过来,估计它也是愿意吃东西的。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嚼着豆子,低头喝了口清水,又来了几口嫩草,居然越吃越香了,竟是已久违的当年之趣啊,仿佛又回到了修行之初。

青牛住在别院中,不知不觉间它竟很愿意和小九待在一起。但小九这孩子只有一样不好,每天起床后便径直跑到牛棚中,揪起它的两只耳朵左看右看,每天都看得青牛心里直发毛,不知这孩子究竟是什么爱好?

三天后,别院中的众人再次见识了这头青牛与小九的奇特之处。

那天下午,太落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将一根铜钎插进火堆里尖端烤红,然后冲着青牛就去了。这头牛既然是从野外领回来的,可不能再让它走失了,得在身上留下自家的印记。

青牛看着太落手持烧红的铜钎过来了,不禁有些发慌,以它的修为当然不至于怕了手持“凶器”的太落,但在这种情况下,它究竟是反抗呢、还是反抗呢?它突然打了个喷嚏,然后就见太落手中的钎子飞出去了,直插进后面的院墙中。

这只不过是御物的小把戏而已,手持钎子的太落以及旁边的两名童仆皆毫发无损,一名童仆跑过去使足了劲也拔不出那根钎子来。这时小九走到院中问道:“太落叔,你们在干什么呢?”

第052章、家事

太落看见青牛打了喷嚏,自己手里的钎子就飞走了,立时惊呆了。他听见话音才回过神来,后退一步道:“公子,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通灵之牛。”

小九眼神一亮:“牛妖吗?”

太落:“不知道它算不算妖怪,我小时候听长辈说过,草木禽兽之属也会开启灵智,所谓精灵妖怪都是由此而来。我看此牛亦有开启灵智的迹象,难怪它好像能听得懂您说话。”

小九:“你们刚才到底做什么了?”

太落:“我们刚才想给它打上烙印,然后再穿上鼻环…”他将刚才的奇事介绍了一遍。

小九:“哎呀,你们一定是把它给吓着了!”然后又走过去拍着牛背似是安抚道,“大牛啊,别害怕,不给你打烙印、穿鼻环就是了。”

大牛?这算个什么称呼,怎么也得叫一声牛大人、牛老爷、牛大王吧?但青牛又转念一想,大牛就大牛吧,无所谓了。而童仆又问道:“若不打上印记,走丢了怎么办?不穿鼻牵绳,又如何使它干活?”

小九:“太落叔不说它已有灵智,能听得懂人说话吗?那就直接和它说得了!”然后又转身对青牛道,“大牛啊,你不会跑丢的,要你干什么你都能听懂,对不对?如果你真听懂了,就点点头,再叫一声。”

青牛赶紧点了点头,又叫了一声。太落方才只是瞎猜,此刻见果然如此,也不禁目瞪口呆,而那两名童仆也已经看傻了。

小九兴奋得跳了起来道:“你们都看见了吧,这回可是拣到宝了!”

太落长出一口气道:“公子真乃奇人也,这是您的福气。”

青牛也暗自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躲过了打烙印、穿鼻孔,同时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它刚才打那个喷嚏,实在是惊慌之中有些没忍住,堂堂化境妖王,竟然还怕这种小场面,看来还是心性修为不到家啊。

现在仔细回想,假如太落真要给它打烙印、穿鼻环,它也就只得忍了,也不会用什么幻法神通去糊弄。它此刻担心老爷会训斥,结果等了半天也没什么动静,要么是老爷不跟它计较这件事,要么就是老爷并没有守在这里。

经此一事,青牛更高看了小九一眼,身为妖修,甚至觉得这孩子很贴心。假如真像太落所说,他是一头刚刚开启灵智、在懵懂间欲成妖尚未成妖之牛,若有人坚持强行给它打烙印、穿鼻孔,可能会闹出大乱子。而小九的这种做法,倒是化解了可能的祸患。

小九领回来的大牛是一头奇牛,能听得懂人话,不用打烙印、穿鼻环,平日饮的是干净的水、吃的是鲜嫩的草料,偶尔还会像战马那样吃到更好的东西。但大牛所受的优待也仅止于此了,小九和太落也不可能将它供起来,它还是得干牛该干的活。

大牛简直太能干了,不仅力气大,而且很听话。接下来的日子,它每天都会套上车拉小九去那片山地,太落已集中农户人手开垦田地、建造房屋。恰逢秋收之后的农闲时间,将杂草灌木去除,一边平整田地,一边垒上土灶每日熬土。

用石料修筑墙基,但是修墙所用的土,工序却有些复杂,要用水煮过再烤干。当时的建筑,如果想凑合的话也可以修得很简单、很多工序也可以简化,但小九的意思,却要修得尽量细致认真,为长远考虑。

煮土是为了去除杂质,筛淘去各种碎石块和腐殖,得到干净而均匀的黏土,并杀死土中可能夹杂的草籽、虫卵等物。将这样的土晾一晾,再用滚水煮过的麻丝搅拌混合至胶泥状,填在两块竖起的板之间夯实,这便是以板筑之法砌墙。

屋里的地面,也是用这种土铺的,避免长虫、生苔藓,尽量抹平拍实,有时还会用火在表面烧一遍、使其微微硬化。有条件、更讲究的建筑甚至还会在墙基下混撒硫磺等物,防止蛇虫打洞。

到了来年开春之时,山坡上已修成了两座院落、迁来了两家农户,平整出十余亩水田,已可耕种稻谷。引水的沟渠已经挖好了,不仅可灌溉田地还可供农户饮用。若有需要,将来还可以建造更多的房舍、开辟更多的田地。

房屋和田地倒好办,小九选的地方很好,并不费太大的事,只需多花些人工。但从山坡另一侧绕过来的那条长达三百丈的引水沟渠,幸亏有大牛相助,否则这一个冬天是不太可能完工的。这头牛不仅力大无穷,而且如山羊一般轻巧矫健,套上大犁在开挖沟渠中出力最多。

有了房屋院落可住,水田已经可以耕种,主要问题就都解决了,至于周围的山地倒不着急,菽豆和薯芋之类完全可以在山林间野种天收,地方足够大也可以养些鸡,甚至养猪都行。小九原本是打算把牛留在山中的,但如今见它如此奇异,也就继续将牛养在别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