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盐:“我明白,因为他已无剑符守护心神了!”这句话简直令人绝倒,宗盐应是故意逗乐的,说完自己便发出咯咯娇笑声。

第068章、弃驾封神

止住笑声之后,宗盐击掌道:“已经三个多月了,我竟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赶紧回华阴族交代安排一番,然后好去巴原彭山。”

宗盐做事干脆,说去就去,但她还没有忘了自己是一族之长,要将部族事务先安排妥当,不能甩手便走。玄源却轻轻摇头道:“在我看来,其实你已不必再去华阴族安排什么了。至于新的族长,如今已推选。”

宗盐一瞪眼:“怎么回事?我还没死呢!”

玄源:“一言难尽,你可以亲眼去看看,我陪你一同去,建议你先不要显露行迹。”

大河改道成功,天子与群臣及各部君首共同见证,天下欢腾。就于天子行宫所在、后世的潼关之地,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庆典。重华犒赏治水有功之臣,又下令天下各部免役三年,并大赦。

二十年来,河泛诸部本已恢复了些许生气,不论是人口还是物产都重新出现了缓慢增长。可是近三年来,因为治理河泛之水,人口和物产又在衰减,毕竟所付出的人力、物力等代价极大。

但这并不意味着河泛诸部的发展又在衰退,情况恰恰相反,每个人的精神都极度振奋,因为他们看见了繁荣兴盛的希望。河泛之地有大片沃野等待他们去开垦,往日的家园将重现,而且将来只会比往日更好。

重华下令免役,目的当然是与民休息。但实际上各部民众并不会歇着,他们自己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无需谁去命令,反而越干越起劲。从官方的角度,这几年不会再大规模地征调民夫了,就让各部自己去恢复与建造家园。

谁为治水有功?天下各部、中华万民皆有功!治水亦是治世,天子欲治水,但各部并非为天子治水、亦非为伯禹治水,这是一场自我救赎。

若说功劳最大者,当然首推伯禹,所获封赏最重。为治水出力的各部君首也都象征性地得到了赏赐,其中特别受褒奖者当然是禄终与少务,尽管这两人并不在这里。

伯益回归朝臣之列,但跟随伯禹的其他高“人”,如应龙、巫讴、善吒、敖广、善察、云起、青牛等并没有露面,他们不需要天子的封赏。而天子重华问明情况之后,同样下令封赏,不论人有没有到场、需不需要,这是天子应当表明的态度。

丙赤和丁赤却出现在庆典上,他们化形为两位器宇轩昂的红衣男子。在场很多人并不认识他们,只知此二人跟随伯禹大人治水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拜见天子时提出了一个很奇怪的要求,请求重华将驾驭轩辕云辇的七条妖龙提前开释,就像崇伯鲧曾经所做的那样。

九条妖龙当年是轩辕帝擒获的,要它们驾驭云辇“服刑”五百年,如今这一“刑期”也就剩下不到二十年了。但丙赤和丁赤什么别的赏赐都不要,就是请天子重华答应这个要求。也许在他们看来,能提前一天也是好的。

群臣有些错愕,近五百年来,轩辕云辇都是天子出巡的仪仗象征,干嘛提出这种要求,如今天子正在出行之时,难道要重华当场换了车驾吗?

在场还是有少数人知晓丙赤与丁赤的身份,如今在朝中已德高望重的卢张大人当即出列道:“这二位壮士为治水立下大功,应允其要求并无不可。但天子正在出行途中,还将巡视河泛各部,可在回到蒲阪后下此令,以体恤当年臣服于轩辕帝的众蛟龙、数百年来之功劳!”

卢张是礼官,提出的这个建议很恰当,他其实也是向着丙赤和丁赤说话,同时给了天子一个台阶下。

重华点了点头正要开口,丙赤与丁赤又下拜道:“若如此,就多谢天子!我等能否再提出一个要求?天子乘五龙云辇巡视河泛诸部时,能否由我二人替换其中的两条蛟龙?不瞒诸位说,我们就是崇伯鲧大人当年提前开释的那两条赤龙。”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已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们却不清楚,丙赤和丁赤为何又提出这样的要求?只有丙赤和丁赤自己心里明白,他们是为了讨好那两条早就中意的雌龙。

重华旋即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既如此,就不必再等到我回蒲阪之后了,便在此地开释那五条神龙,并派人下令传回蒲阪,同时开释那两条青龙。”

天子出行乘坐的是五龙云辇,甲青和乙青随青龙云辇还留在蒲阪城呢。既是封赏有功之人,重华干脆情面给足,当场就把这七条妖龙都给放了,然后又下了一道命令,册封丙赤、丁赤等九条妖龙为护国神腾。

这不是什么官职,而是一种尊号。天子既然下了这种命令,自有礼官会做出解释。这九条妖龙为天子及天使驾驭云辇多年、参与诸多大事,亦是劳苦功高,尤其是为治水立有大功,理应获此封赏。

仔细想想这么做好像也很有道理、很有讲究。崇伯鲧当年擅自提前开释两条赤龙,是为应对突发状况。假如剩下的七条妖龙仍然锁满五百年,还有重华什么事?那样也显不出天子的体恤宽仁,以及染化妖龙“改邪归正”的贤德。

重华这一开口,妖龙便成了神龙,后来便有人将这九条神龙绘于图中、悬挂壁上,以求祥瑞。更省事的办法,是直接画在墙上或屏风上,再后来也有人将它们绘制或雕塑在影壁上。

丙赤和丁赤当场谢恩而去,没有继续留在行宫大营中,带着刚刚获释的另外五条神龙直奔蒲阪,又去接甲青与乙青了。

神龙没有了,天子云辇也就成了摆设,接下来该换什么样的车驾呢?突发的状况确实令有司官员很头疼。牛车、马车?或者紧急找几头够气派的异兽来拉车?但急切之间无论怎么做,哪比得上神龙云辇更能彰显天子的气度威严?

不料还没轮得着他们操心,重华便看着伯禹道:“听说司徒大人为天下各部治水时,一直是拄杖步行。如今大功将成,孤巡视河泛,将与你举步同行。”

重华居然连车都不坐了,他要和伯禹一起步行巡视,这个决定好像很自然,也是最佳的亲民之举,还能化解车驾问题带来的尴尬。只是苦了随行的群臣与众君首,天子和伯禹大人都不坐车,他们也得徒步跋涉呀。但也没人敢说这种话,皆赞天子圣明。

假如是三年前,若想巡视河泛,就算重华和伯禹无所谓,很多随从却是难以跟上的,因为根本没有路啊,也不能谁都是少务和宗盐那样的“高手”。还好如今正规的道路已通,就是丙赤、丁赤率众修筑的那条可行车马的大道。

在巡视途中,各部民众迎送、拜见,天子重华又举行了多场庆典与祭典。首先在洛水之畔,由伯禹司礼,设典祭洛水。重华亲自主祭,并封宓妃为洛灵。

天下各路山神和水神,往往都是当地部族自行祭拜,是自古形成的传统习俗。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自称,比如无支祁以淮神自居。如今重华却以天子的身份奉宓妃为洛灵,这也是正式确认了洛水之神的身份、向天下昭告洛水有灵。

伯禹治理河泛之水,表面上看受到损失最大的就是宓妃,因为她能占据的水域减少了太多。但宓妃本人并不在意,她还主动现身表示愿助伯禹治水。假如她像无支祁那样跳出来以河泛之神自居,并阻止伯禹治水,恐怕就不是今天这个结果了。

河泛洪水缓缓退去,南北洛水重现。大河已经改道,但改道后留下的原先那条旧河道并没有干涸。大河之水也并不是全部从上游来的,它在沿途不断汇集各条支流水系,这条旧河道中仍有水,它变成了大河的一条支流,后来被称为渭水。

祭洛水、封洛灵之后,天子重华沿渭水而行,接着便到达了有穷部华阴族之地,在这里又举行了一场重要的祭典。不同的祭典含义也不一样,重华在此祭的不是神灵而是先人。所谓先人不仅指祖先,也指已故去之人。

巴国派来的三百名精锐壮士,只回去了二百七十二人,有二十八人长眠于河泛,那么各部之中,为治水献身者更多,重华是率众祭奠他们。这是重华早就让礼官安排好的计划,原先有一人是要祭奠的重点,就是伯羿大人。

如今计划稍有改变,祭奠的重点成了伯羿兄妹,便是伯羿与宗盐。

其实宗盐只是伯羿的族妹,两人之间的亲缘关系离得老远了。她平日自称伯羿之妹,也没人真的当回事,只是不太敢当面反驳她。如今天子设祭,祭奠为治水牺牲的先人,并以伯羿兄妹为代表,实际上就是宣告与认可了宗盐曾自称的身份。

在行宫中举行庆典后,重华才得知贺兰山那边出了事,宗盐殒落,所以才临时做了这样的安排。

在这场祭典上,重华又册封伯羿兄妹为“镇厌之神”。后世中华之民有贴门神的习惯,以正气威猛之神灵形象镇压邪祟,也是自古的习俗。由古时至后世,民间镇邪除祟的守护门神,先后有郁垒和神荼、宗布、钟馗、王灵官、秦琼和尉迟恭等。

其中宗布指的就是伯羿,也有人说指的是伯羿与宗盐,传说自有演化的过程。

宗盐未死,反而换了炉鼎突破化境的消息,虎娃并没有告诉别人,如今只有黄鹤、庚辰、玄源与少务知晓。而宗盐在这三个月中,亦不知自己已成了天子册封的“镇厌之神”。天子重华巡视河泛,伯禹大人随行,如今已经快走到幽风部一带了。

得知消息,宗盐也很好奇,她很想看看那些族人是何反应?是否为她的“殒落”而伤心,又是怎么祭奠她的?她不在了之后,部族中的诸多事务又怎样了?

宗盐与玄源一起,隐匿身形离开贺兰山飞向华阴族之地。她们并没有现身,以宗盐的神通修为,只要在半空悄悄转一圈,便能尽知族人的诸般行止,包括各种私下的言谈。她却越看越想叹息,神色也是越听越是古怪,渐渐竟有几分伤憾之意。

在这个年代,没有那么多此起彼伏的社会焦点事件,信息传递更是极不发达,偶尔发生的一件大事,就会被人们谈论很久甚至是很多年。如今才过去短短几个月而已,华阴族众族人当然还在谈论,人们也会不时提到宗盐。

但是宗盐在部族中却看不到什么哀伤的情绪,族人们的精神都很振奋、甚至是亢奋,提到两个月前的那场祭典时,大多兴高采烈。

这是有穷部华阴族自古以来所发生的、最重大的事件,他们最熟悉的、曾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宗盐并非主角。虽然人们也不时提起宗盐,但谈论最多的还是天子重华以及他们见到的各部君首,还有那盛大的场面。

偶尔提到宗盐时,人们也会露出哀伤或敬佩的表情,并发出遗憾与伤感的叹息,但这遗憾与伤感都是短暂的,随即就会被欢快、振奋的心绪所取代。治水功成,中华天子居然也亲自来了,大家终于摆脱了多年的苦难,心中尽是对美好将来的期盼。

有族人祭奠宗盐,就在她每天清晨敲响钟声的那棵大树下,但并不是哀伤和追悼,而是在祈求宗盐的护佑。也许在两个月前的那场祭典上,很多人曾真心为宗盐哀伤,但他们不能也不会永远生活在这种悲痛的情绪里,祭典结束后便又变得欢欣鼓舞。

就算在那场祭典中,有些人也不是真的哀伤,只是受到周边的情绪感染,或者觉得自己应该做出哀伤的样子。

人们会怀念她,但也只是缅怀而已。也有人发自内心地感激与崇敬她,这也令宗盐感到欣慰。但宗盐最想知道的就是,华阴一族还希不希望她回来,是否会为她的回归而感到高兴?更重要的是,假如她回来了又会怎样?

从人们日常行止中得到的零碎信息,并没有明确的答案,但以宗盐的修为自可体察入微,再略做推演,自己就会得出结论。

宗盐很严厉,率领族人事事亲力亲为、令行禁止,每天清晨都会敲钟唤醒族人劳作,只要她一瞪眼,众族人便噤若寒蝉。在经历的漫长苦难岁月里,这对于华阴族的生存和延续是很重要的,他们从河泛之地迁居至此,在艰难中挣扎求存。

当年没有人反对宗盐成为首领,大家也许尊敬她,但很少亲近她,谁会愿意亲近一个吓人的怪物呢?

如今的情况又不同了,河泛之水已治,让族人们能尽情去畅想美好的将来。新的首领与部族重要人物如今商议的事情,就是以现今的立足地为依托,向山脚下的沃野开拓发展,而没必要再迁回遥远的河泛故地了,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宗盐也清楚,不少人提到她时虽带着敬畏,但内心深处却隐约希望不要再有她这样一位首领,甚至悄悄松了一口气,宗盐死得恰是时候。有这种想法的居然还不在少数,只是这些人自己恐怕也没有清楚地意识到。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形势已经不同,华阴族如今需要的也许不再是宗盐那样一位首领,不能仅仅归结于人心善变或善忘,这也许就是世事的演进。对于华阴一族而言,所发生的真正最重要的大事,并非宗盐之死,而是治水功成。

宗盐立于云端良久无语,玄源在一旁缓缓开口道:“天下事,乃众人之事,并不是非谁不可。如今就算你不在,华阴族亦生息如常,而且会过得比以前更好。当然了,假如宗盐姑娘继续为族长,可能比现在这位族长更合适,但你也并非不可取代。

不要说姑娘你了,哪怕中华天子亦如是,巴君少务也是一样。我夫君举荐少务陪同你一起巡视监察河泛各部,少务固然合适,但世间若无少务此人,并不等于伯禹不可治水。”

宗盐终于叹了口气道:“我明白,可是…”可是什么呢?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又语气一转道,“我曾是怎样的族长,自己很清楚,本就该想到这些的,可是终究还想亲眼看一看。”

玄源:“我原本在贺兰山中就可以告诉你这些,但还是让你来亲眼看看更好。你的经历太过特殊,甚至自古仅此一例。如今倒是无妨,但若不将眼前的情景看透,将来若经历生死轮回境时,恐成心境之碍。”

宗盐的脸色原本很不好看,此刻突然又笑了,搓了搓手道:“如此也好,不必我再费神,也不必在此耽误时日。这就去巴原找少务了,好好吓唬吓唬他!”

玄源莞尔道:“你可轻点,别把他给吓坏了!…打算怎么去呀?”

宗盐:“少务给我留了一幅地图,标明了道路以及沿途的城廓村寨,走过去呗。”

玄源打趣道:“姑娘如此绝色,孤身行走漫长之路,若遇到歹人怎么办?”

宗盐又搓了搓手道:“嘿嘿嘿,若有歹人遇到我,那就活该他们倒霉了!…算了吧,我还是直接飞过去吧,这样省事。”

第069章、玄之又玄

虽然宗盐的“移炉换鼎”非常完美,绝非寻常意义的夺舍,但也不是没有损失,凡事皆有得有失。如今的她不再拥有自幼得自于血脉的天生神力,可这也没什么关系,一位化境高人,已无必要再倚仗那些,更不必在乎世上的宵小之辈。

化境修为已有飞天之能,此番前往巴原,宗盐其实已用不着少务“借”给她的飞天神器了,但若有飞天神器之助,能省些法力、速度也能更快一些。宗盐说完话就要告辞,玄源又叫住她道:“姑娘莫急,我夫妇二人有一物相赠。”

宗盐笑道:“都是自家人,干嘛这么客气!您与彭铿氏大人要送我什么?”

玄源:“既然是自家人,宗盐姑娘也不必客气,就请收下吧!一枚灵丹而已,此丹名为九转紫金丹…”

玄源送给宗盐的,就是虎娃以黄鹤所献的千年灵血为药引、炼制成的那枚凡人之九转紫金丹。宗盐此番因祸得福,不仅未死还脱胎换骨突破化境修为,算不算虎娃的功劳?这话不好说啊,一切机缘都太过特殊,稍有差错,宗盐便已尸骨无存,就连真仙下界都救不了她。

这三年来,宗盐历尽艰险,跋涉穿行崎岖的荒野、探明地形确定修筑大道的线路、一路斩除凶邪,还惩处了几十位耽误治水的部族首领。虽然看上去平安无事,实则险象环生,而且也结下了太多的仇,最后差一点连命都送掉了。

好端端的姑娘家、有穷部华阴族的首领,为何会有此遭遇?还不是因为虎娃当初的一句举荐!虎娃其实也心存歉意,这枚九转紫金丹,就算是他的道歉与补偿。

另一方面,若宗盐与少务的好事能成,虎娃就得叫她嫂子了,他和玄源送一件礼物祝贺倒也应当。不仅是宗盐这三年来历尽艰险,少务其实也被折腾得不轻啊,一般的礼物还真不好拿出手。

玄源将九转紫金丹送给了宗盐,顺便以神念介绍了此丹的功效,尽量显得轻描淡写。宗盐却震惊不已,没想到世间竟还有这等神丹,很小心地将其接过,却不知放到哪里才安心,最后才反应过来,此神丹也是一件神器,甚至无需仙家烙印便可融入形神。

宗盐小心收好神丹,又神色郑重地向玄源行礼道:“多谢您与彭铿氏大人!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这礼物太贵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