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宓妃而想起命煞,少务的感触异常复杂,他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形容。但宗盐可没有怔住,不论来者是何方高人,显然就是出手相助对付大鳖的,她岂能错失良机,随即从半空中如陨石般落下,直扑大鳖。
飞落时她已收起了银梭,也没有祭出神戟,而是拔出了腰间那柄雪白的宝剑,和少务手中所持的宝剑是一模一样的。
大鳖今天可真是不走霉,它已接连遭遇了两次偷袭,而且对手一次比一次更强大,猝不及防间只能将脑袋和四肢都缩回壳中,并极力运转法力欲挣脱束缚。脑袋和四肢虽缩进去了,可是尾巴还在外面呢,宓妃操控无数水丝缠住其尾猛地向后一拉。
宓妃好像很清楚这大鳖原身的特点,其尾被拽直,水丝还伴随着奇异的法力,巨鳖的脑袋瞬间就从壳中伸了出来,就像是被弹出来似的,扭头怒吼道:“是你…”
但它已经没机会再说更多的话了,随即脑袋就搬了家。宗盐恰好落在大鳖的背上,原本想挥剑插入它背甲上的伤口中,一见脑袋出来了,剑光在空中一转,就斩断了它的脖子。
大鳖被抛出水面、宗盐收起银梭拔剑从空中落下,水丝拽尾逼它伸出脑袋、宗盐一剑斩下其头颅,这都是在短短时间内接连发生的事情,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宗盐这一剑斩出的感觉,比祭出神戟切开空间还要利索,因为大鳖已被束缚,正在尽全力运转法力企图挣脱,却没想到脑袋突然伸了出来,根本无法躲闪也来不及施展神通防备。宗盐一剑得手,却听宓妃以神念喝道——速退!
此等大妖,就算是头颅被斩下,也不是立刻就能死透的。宗盐瞬间有种极端危险的感应,已飞身跃起,缠住巨鳖的水丝也突然炸开了,还在空中化为一朵浪花托住其身形向外抛出,此时大鳖的头颅还没有落入水面呢。
只见大鳖的断颈处突然射出一枚拳头大小的珠子,见风暴涨,随即炸裂而开。那是大成妖修的玄牝珠,是这大鳖修炼至今的神通法力所凝。这妖物的形骸已毁,在临终之时干脆拼命一搏,企图与斩杀它的宗盐同归于尽。
大鳖祭出玄牝珠自爆的威力有多大?假如不是宗盐退得快,在这澎湃的法力爆发时至少也会身受重伤。此刻形神虽受到了些许冲击,但感觉也只是气血激荡而已,并没有受伤。
宗盐魁梧的身形滑了道弧线向远处飞去,少务下意识地移形换位,张臂恰好接住了她,却被她撞了个满怀、差点没被砸落水中。少务的身形往泥水中一陷然后重新拔起,齐腰以下已经全部湿透并沾满了污泥,样子显得十分狼狈。
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似是无需思考的自然反应,他从后面把宗盐抱住了,眼神还是有些发怔地望着远方水面上的宓妃,一时间也忘了松手。
从宓妃站立之处,又飞出一片半透明的龟甲虚影,像一个巨大的壳,从半空到水下笼罩了那一片空间,然后随着法力的爆发一起湮灭,不至于波及周围太大的地方。
等一切恢复平静后,原先的沟渠、水口、靠近岸边的水面皆化为了一片泥泽,而宓妃则远远地行礼道:“我乃洛水之神宓妃,见过巴君与宗盐族长。方才那妖物自称盖子大王,自恃修为高超,当初就不服河伯约束。
彼时它在偏远之地,也没什么为祸之举,河伯也就懒得理会。可是河伯去后,洪水泛滥为河泛,它便在此独霸一方。我闻听盖子大王不日前数次兴风作浪,阻碍此地部族治水,导致伤亡甚重,所以特意赶来收拾。”
宗盐行礼道:“多谢了!但你是不是来得有点晚?…少务,你先松手,不用总抱着我,我没事!”
少务这才彻底回过神来,赶紧松开宗盐,侧步从她身后迈出,向着宓妃行礼道:“原来是洛神至此,今日多谢您出手相助!”
宓妃向宗盐解释道:“我远居洛水之域,而河泛之地实在太过广大,无数水泽成片、情况十分复杂,有很多事情我亦不能及时察知。日前方知此地变故,赶来时恰逢二位联袂除妖,我才有机会偷袭出手牵制,否则这盖子大王很不好对付。”
这倒是实话,方才那大鳖的本事虽远无法与无支祁相比,但比无支祁麾下的谗草、叉尾、刀头等几位妖王是只强不弱。宓妃的修为境界当然更高,可是她最擅长的神通手段并非是斗战之能,刚才是瞅准机会才一举束住大鳖,好让宗盐趁机将其斩杀。
宗盐当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又向宓妃行了一礼道:“今日也多亏您赶来了,无论如何,您的本事比我大。要不是您帮忙,这大鳖就跑掉了,以后再抓便更麻烦。”
宓妃摆了摆手道:“二位不必客气,相助伯禹大人治水,是我愿为之事。也请你们转告伯禹大人一声,有事可随时召唤宓妃。…今日此患已除,宓妃就告辞了!”
少务拱手深揖道:“恭送洛神法驾!”
宓妃站在那里没动,身子却转了过去,似乎脚下的水面会自然旋转,一双赤足站在浑浊的水面上、却纤尘不染。少务这时看清了,原来她站在一只通体雪白的神龟背上,衣带在空中飘荡、肩后发丝飞扬,缓缓消失在河泛深处的烟云中。
少务突然感觉肩膀上挨了重重一拍,差点又把他拍回泥水中,只听宗盐瓮声道:“看什么看?人都走了,你就别瞅了!”
少务收回视线扭头看着宗盐道:“恭喜宗盐姑娘,斩除妖患立下奇功!”
宗盐:“这功劳你也有份啊,别只夸我。今日这个状况,若不是她出手帮忙,那盖子大王说不定就逃了…我说大叔你是怎么回事?她一出现,你就那么盯着看,是不是见人家生得美,所以就动心了?”
少务赶紧摇头道:“你误会了,我怎会为其美色而动心?只是见到洛水之神很是好奇,一时想起了某些事情,所以才有些失神。”
宗盐哼了一声道:“你没动花心思就好!我可告诉你,她是伯禹大人的老相好。”
少务吃了一惊:“说什么呢?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等事!”
宗盐:“你当然不可能听说过,是我亲眼见到的。当初在洛水之滨,两个人大半夜就凑在一起呢,周围没别人,若说不是老相好,你信吗?”
少务心中暗道:“大半夜在一起?我和你在山野中过了多少夜了,身边除了一只经常神出鬼没的兔子也没别人啊,难道我也成了你的老相好?我可是一直规规矩矩地以礼相待,你这么说,我冤不冤?”
但这话也只能在心里嘀咕,不可能说出口,否则就明显有调戏之意了,少务当然不是那种人,他也从来没有调戏过谁家姑娘。开口却道:“我信啊!夜半长谈,许是商议治水之计,未必就是有私情。就算有私情,也是人家的事,姑娘窥见他人隐秘,也不宜宣扬。”
宗盐:“这是当然,我能那么不懂事吗?我又不会告诉外人,只是提醒你一声,别见那宓妃美貌便动了心思,人家其实…”
少务赶紧打断她道:“我对其人并无半点心思,你干嘛非得这么说话呢?”
宗盐一瞪眼:“怎么,不爱听吗?”
少务一摊双手道:“随你吧,你高兴就好…我们快回去吧,这里的动静这么大,怎么没见兔子过来。咦,今天兔子跑哪儿去了?”
少务借着说兔子把话题岔开了,方才因为想起了命煞,感触异常复杂,让宗盐这么一搅和,凝重的心绪倒也变得轻松了。
宗盐却有些揪着宓妃不放的意思,又说道:“她托我们转告伯禹大人,有事可随时召唤。她跟伯禹大人很熟啊,直接自己去跟大人说呗,还要拐什么弯?”
少务:“这就不清楚了,你我只需如实转告伯禹大人即可。”
宗盐和少务的确不清楚,自从当初在洛水岸边长谈一夜后,伯禹从未召唤过宓妃,可能是不想打扰这位洛水之神吧。宓妃倒是想帮忙,可是以她的身份,总不能主动跑上门去提醒人家来求自己帮忙吧?所以才有了离去前的那番话。
宓妃离去之前,还曾回首悄然向远方的云端望了一眼,似是发现了什么,而黄鹤正隐藏在那里。
宓妃站在神龟背上已至河泛深处,神龟也浮出了水面,洁白的背甲上没有沾染一丝泥污,扬头口吐人言道:“洛神,即使你今日不出手,他们也不会有事,云端上另有高人藏匿掠阵。”
宓妃淡淡道:“我就是来帮忙的,那盖子大王也早该被收拾了。至于云端上潜藏的高人既未露面,那就当他不在吧。…你这次算得很准,提醒我应在此时赶到此地,来得恰好!”
宓妃早就知道在河泛边缘之地有这么一位独霸一方的盖子大王,却不清楚最近的事情。她不是无支祁也不是河伯,那些水妖平日虽听从她的号令,但广大河泛之地情况复杂,宓妃也不可能无所不知。并没有别人给她通风报信,是这只神龟提醒的。
此时宗盐与少务已经回到高坡上,宝仓氏领着五十名“青壮”族人赶紧过来行礼拜谢,恭喜与感谢他们斩除妖患。少务指着高坡下的泥泽道:“妖患已除,你们可以继续动工了,今日斗法将此地弄得比较乱,需要多派人手花些功夫清理。”
宝仓氏:“祸患已除,剩下的都不是大事了,我宝仓部自能解决。”
宗盐则主动开口道:“我与巴君领命巡视河泛各部,行走匆忙,身上并没有带着那么多黄金。但你们放心,巴君既然已开口,随后就会有人将五百两黄金送到宝仓部,你们安心等着便是,且好好干活!”
少务想说的话让宗盐给抢了,而且这话让她来说也确实更合适。宝仓氏赶紧叩首道:“二位能斩除妖患,已是对宝仓部的大恩,怎敢再要重金?”
宗盐板着脸道:“既然给了你们,那就收着,前段时间宝仓部死伤惨重,这就算是巴君的抚恤吧,你们难道想让巴君言而无信吗?”她瞪眼的样子可够吓人的,宝仓氏便不敢再多说了。其身后的五十名族人则心中窃喜,窃喜之余也觉得有些愧疚。
第060章、大王派我来巡山
远方的另一座山峰上,有两个家伙潜伏在密林间的山石后,正探着脑袋张望着山脚下河泛之地的动静,他们是一人一妖。
那人顶着铮亮的大光头,如今已很少有民众还认识他,但他当年在金乌国中可是大名鼎鼎、位高权重,是四位大祭之一,名叫金提昂。金乌国已灭,连金乌老祖都让伯羿给撕了,当年国中的四位大祭有三位殒身于围刺伯羿的行动中。
金提昂并没有参加那次行动,事后他吓得跑进了贺兰山西侧的大荒中,好多年没有再公开露面,此刻却现身在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伯羿受中华万众的敬仰,但若说世上还有谁最痛恨伯羿,恐怕就是金提昂了。
不论金提昂再痛恨伯羿,伯羿也早已不在,就算伯羿还在,他也根本不会把金提昂这种人当回事。谁爱恨就恨呗,伯羿这样一位顶天立地的战神,斩杀妖邪无数,难道还怕与谁结仇吗?
金提昂正以神念对同伴道:“真没想到,洛神竟然出手帮伯禹,盖子大王失手被斩,可惜了、太可惜了!假如方才我们出手帮一把,盖子大王未必能输。”
他身边的妖物并未以人形显现,就是一条颜色斑斓的花斑蝰原身,顶着硕大的三角形脑袋、口中吐着分叉的红信,样子十分瘆人。
花斑蝰仿佛在倒抽凉气,心有余悸地以神念答道:“众大王派我俩来巡山,事先已有吩咐,河泛以及山这边的事情先不要管,只查探动静虚实。河泛是洛神的地盘,她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与我们无关。其实今日就算洛神不插手,盖子大王也讨不了好,宗盐那娘们太吓人了!”
金提昂不满道:“你怕什么怕,她不就是长的难看吗?刚才如果我们也出手了,弄不好就把她给收拾了!”
花斑蝰摇着脑袋道:“我等若插手,就等于得罪了洛神,这是河泛之地的事情,与大荒众大王无关。洛神只不过是出手偷袭,根本就没有施展真正的神通呢。”
金提昂:“待将来治理了河泛之地,难道他们就不会对付大荒中的众大王吗?你可别忘了,当初伯羿在南荒是怎么做的!”
花斑蝰仍然摇头道:“伯禹为治水而来,不会在河泛之地久留,几年之后就会走,帮他的那些高手也都会离开。若河泛之地得到治理,山中部族只会回迁沃野,跟大荒不会发生冲突。…再说了,伯羿已经不在了,我们也用不着担心什么。”
金提昂冷笑道:“那宗盐斩杀与驱逐了众大王那么臣属,我们就一直眼睁睁地看着吗?假如是这样,今后还有谁会心甘情愿供奉众大王?…伯羿虽已不在,而宗盐今日就已经这么厉害,来日谁敢保证她不会成为另一个伯羿?”
花斑蝰莫名打了个冷战,三角脑袋向周围转了一圈道:“你可别吓我!”
金提昂:“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别说她现在还不是伯羿,就算是当年的伯羿,不也殒落于人间了吗?那宗盐既已与众大王结仇,不如找机会早点了结她!”
花斑蝰:“今天可不是好机会,再说了,以我们俩的本事,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啊。你嘴上倒是不怕,可是当年伯羿崩塌大陇山时,你怎么躲起来不敢阻止啊?我们只需将今日所见的情况回报给众大王即可,宗盐此人,将众大王来必不会放过。”
金提昂:“要动手得趁早,就今日所见,那娘们是越来越厉害了!”
花斑蝰又盘起身子道:“事情都看见了,我们赶紧走吧。我总觉得这里冷嗖嗖的,感觉就好像是被毒蛇盯住了。”
金提昂:“你自己就是毒蛇!”
就在这时,他发现花斑蝰的身子突然僵住了,心知不妙便欲遁走,随即感觉自己也动不了了。他们在山林中原本自以为潜藏得很好,刚才有风吹过,上方的大树上落下了不少叶子,也没有引起两人特别的警觉,他们的注意力都被远方的宗盐和洛神吸引了。
这一人一妖却没有发现,就在洛神离去之后,宗盐与少务走回高坡之时,夹杂在落叶间有几片无色透明的羽毛,一落在他们身上便迅速化为无形的丝绒,将他们的身形包裹,就连一身神通法力都被禁锢。一人一腰惊慌中抬眼,眼前的半空已站着一位黄衣修士。
方才宗盐和盖子大王激斗时,金提昂的光脑门抬得有点高,情绪也有点激动,结果被云端上的黄鹤发现了。以金提昂与花斑蝰的修为,黄鹤想收拾他们本也需费一番手脚,但这俩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还在那里自顾自地嘀咕呢,给了黄鹤一个突然偷袭的机会。
今日的连番斗法,决定胜负结果的手段几乎全是偷袭,以有心攻无备。宗盐斩伤盖子大王的那一戟是出其不意,宓妃束缚盖子大王的神通是出乎意料,此刻黄鹤突然擒获了这一人一妖,则发生在无声无息间不为人知。
黄鹤站在那里,并未掩饰强大的神气威压,花斑蝰不能动,却以奇异的方式战战兢兢地发出人言道:“您是大荒中的哪位大王,不知我等有何开罪之处?”
以花斑蝰的见识,黄鹤的威压气息丝毫不比他认识的几位荒王弱,而且能感觉出来对方也是一位妖修,于是把他也当成了一位强大的荒王。花斑蝰所谓的“荒王”,大多是妖修,也可能有别的来历。他们修为高超,在大荒中独霸一方,各有各的势力。
若说天下皆知的、曾经最厉害的一位“荒王”,其实就是南荒中的修蛇了。但修蛇从来没有以此自称,甚至也没有人听过修蛇口吐人言,它所盘踞的地盘更不允许外来修士涉足。
所以荒王之称,只是中华西北部原野大漠蛮荒地带的习惯,也是他们属下的小妖、邪修们为了奉承才这么叫的。那刚刚被斩杀的大鳖自称盖子大王,也是效仿大荒中的情况,但它是个不知趣的,因为“荒王”在早年只是他人的尊称而非自称。
原野大漠中当然也有各种强大的存在,有不少是自古修炼至今的,比如当初的巴原就是一片蛮荒,黄鹤本人就是一位上古妖王。他们盘踞在杳无人烟之地,独霸一方各拥势力,却不为人知。原先因为有伯羿在,这些所谓的荒王就更加不敢轻易露头了。
荒王之称,是近二十年来才兴起来的,或者说是被捧出来的,那些被称荒王者自己也感觉很受用,然后尊称就渐渐变成了自称。在贺兰山以西、阴山以北之地,大荒中有那么十余位荒王,他们的修为至少在化境以上,有的甚至是修炼了近千年的地仙。
他们彼此之间各有争斗与切磋,也曾见证过人间诸事,还渐渐学会了人世间的很多东西,比如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他们划定了势力范围,各自在洞府中修行,麾下还有妖物或者请求庇护的修士效命、提供各种供奉,这样的日子过得更舒服。
金提昂当年逃进了贺兰山西侧的大荒中,他曾经是金乌国的大祭,身上当然有不少好东西。他向一位强大的荒王献宝,得到其庇护,不仅在大荒中占据了一片山谷修行,麾下还有小妖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