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娃这块金子不是从空间神器里取出来的,就是直接从怀里掏出来的,他随身带着金子,可能也是当初刚进入巴原时所留下的习惯。反正他的金子多,樊翀当年所赠,除了拿去“买”玄衣铁卫的人头之外,剩下的到现在还没用完呢。
济丘氏有些发怔,他不认识虎娃,只道这少年是侯冈的属下,奉命送上了赔偿,下意识地接过金子在手里掂了掂。挺沉啊,别说赔偿医药费再加一头牛,就算买下一大群牛也够了。
侯冈又笑呵呵地问道:“济丘氏大人,如此处置,不知您是否满意?”
济丘氏一时语结,他今天是跑来找茬的,或者说做个样子给族人看的——他代表济丘氏部族来找侯冈算账了。可是侯冈的态度,让他再想板着脸也板不下去了,想了想才说道:“赔偿倒也足够了!村寨械斗,事出有因,双方皆有责任,侯冈氏大人也不必过于责罚族人。
械斗因水源之争而起,如今沇水上游冬旱,未到春耕时节影响还不大。可是春耕后仍然不下雨,恐怕就严重了。水源之争迟早再起,也望侯冈氏大人能提前拿个主意。”
第057章、沇水之神(上)
如今的情况,是沇水上游断流,但南济河中有水。假如旱情持续下去,靠近南济河这一带的侯冈氏族人,肯定还是要与济丘氏族人争水。河流主要提供生活用水,而春耕后最大的问题是老天爷会不会下雨?假如继续不下雨的话,灌溉水源的争夺才是最激烈的。
侯冈皱眉道:“济丘氏大人所言极是,我正想与您商量。天下百川本是无主之物,众人因居地而用之。你我两族隔水而居,皆可引南济河之水。若真的春旱,这条水源则显得格外重要,我既代任城主,就有组织民众防范灾害之责…”
侯冈这回没有让步了,他指出南济河中的水,两部族人都可以用。在通常情况下,可以在两岸分流引水,谁也不应越界毁坏对方的沟渠。至于那位企图毁坏沟渠的济丘氏族人,是应该受罚的,但考虑他已经被打断骨头躺在家里,所以就暂不追究了。
沇水上游大旱,受灾的主要是侯冈氏族人。身为城主,侯冈需要组织民众去防范灾害。假如春天仍不下雨,那么从南济河上游引更多的水。这是抗旱的举措,济丘氏族人不应阻挠。
济丘氏部族的地盘上旱灾并不严重,境内水源需要统一调度,这也是官方的职责。但考虑到若从南济河上游引走大部分水源,确实会对济丘氏部族产生一定的影响,假如真的这么做了,侯冈氏部族也应该适当给予对方补偿。
侯冈此刻是以城主的身份说这番话的,并表示此事还会与相邻的济城城主协调,并禀报上级官员。
这时沇城的仓事大人插话道:“沇水上游今冬无雨,恐是侯乐昌城主之贪蠢歹毒招至天怒。如今侯乐昌已除,相信很快就会下雨的,二位大人也不必过于担忧。”
中华之地各城廓的官制与巴原上大同小异,只是略有差别,所谓仓事就相当于巴原城廓中的仓师,而这位仓事大人马屁拍得倒挺高明。在那个年代,很多人都相信世人所行不端会招至老天的惩罚,所以就把这场大旱的责任扣到了侯乐昌的头上。
济丘氏又问道:“侯冈大人,如今旱情尚不严重,但若半月后还不下雨,侯冈氏部族就会受天灾了。您是否准备祭神祈雨,或者到凉花川请高人施法祈雨?”
半个月后就要开始春耕播种了,其实比河水断流更严重的是老天爷不下雨。就算河里有水,但田地若完全依靠人工汲水灌溉,在当时的年代也是过于繁重的负担,肯定会造成大面积的粮食减产甚至绝收。
在这种情况下,部族首领往往会祭神祈雨,有时候还会花重金请仙家高人祈福。这一带民众最熟悉的仙家高人,当然都在大河以南的凉花川中。济丘氏没有提凉济能,却有意提到了凉花川,不知是某种提醒还是暗示。
侯冈却不接这个茬,仍然皱眉道:“我观族中记载,数百年来沇水上游从未断流,而我归乡时一路行来,周边各地天时并未见明显异常,只在这一带出现异状,想必有特殊原因,我一定会设法尽快查明。”
太乙也开口道:“接近沇城之时,我亦觉沇水上游方向,天地灵息似有燥意,云不聚而雨不施,此变化必有成因。”
虎娃道:“既如此,我就去上游一趟,若能查明原因并解决之,那是最好不过。若是不能查明,侯冈氏大人亦可准备祭神祈雨,我等自当尽力相助,就不必去请凉花川的仙长了。”
没有接凉花川这个茬,侯冈很客气地打发走了济丘氏,在解决了部族内部矛盾之后,暂时也平息了外部纠纷。
济丘氏走出城主府后,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中竟出了一身冷汗,感觉后背有点凉飕飕的。侯冈的态度很好,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底气十足,并不在乎济丘氏部族或凉花川可能会找麻烦。
若说代表部族为村寨械斗之事讨个公道,好给族人们一个交待,济丘氏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他还有另一个目的没有完成,那就是打听清楚究竟是什么人、用什么手段擒获了凉济能?不知为什么,济丘氏在城主府中连口都没开,更别提追问详情了。
济丘氏走后,虎娃便打算出发前往沇水上游,查探旱情真正的成因。太乙本想一起去,虎娃却命他留下了。
如今侯冈虽然顺利成为了君首、接管了城廓,但部族内部情况毕竟尚不完全明朗,原属侯乐昌派系的势力或许仍有不服,更重要的另一方面,凉花川那边也不可不防,仅靠一个叽咕是不够的,有太乙坐镇才可放心。
太乙也清楚,师尊这具化身虽然在九黎时刚刚突破大成修为,但论见知眼界和种种手段,并不弱于天下修士,调查这种事情确实比自己更擅长,也就听从了安排。
虎娃在集市上买了些东西,换成了当地的普通装束,背着一个藤筐出了沇城北门。当地民众虽以耕作为主,但在农闲时也经常去荒野里采集各种物产,包括各种山货和草药,虎娃这个样子也很常见。
虎娃并没有飞天而行,也没有动用神通法力赶路。他的藤筐里放着干粮和饮水,在野外找了一根枣木长杆。这根杆子有一人多高,十分坚韧结实,不仅可在跋山涉水时为拄杖,遇险时还可当作武器防身,沿着半干涸的河床向上游步行。
沇河表面的河床几乎完全断流了,只有碎石下面还有很细的流水,在河床的低洼处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水坑和水潭,就像一个个湖泊。这些水坑中有很多鱼,较大的水坑里甚至聚集了很多大鱼。它们都被困在了里面,假如水位继续下降,恐怕迟早都得干死。
离城廓较近的地方,有不少人都跑到这些水坑中捞鱼,这可是难得的捕鱼机会,有人将捕上来的鱼现场剖开挂在木架上晾干。孩子们跑来跑去发出欢笑声,然而大人们却并不是那么开心。因为旱情断流,捕鱼只是一时收获,最多再过半个月,就要到春耕时节了。
越往上游走,河床中的人就越少,地势渐高渐渐崎岖,最终只剩下了虎娃一人独行。虎娃虽未动用神通法力,但他这具化身在养草村时就将开山劲修炼至武丁功之境,远比常人更加强健有力,在山中步履轻盈,速度亦不慢。
虎娃沿着河床走了两天三夜,进入了沇水源头处的王屋山中,攀上几道已断流的瀑布高崖,继续往深处走。他越走越觉得奇怪,已大概知道了旱情的原因,此处确实天地灵息有变,充斥着一股燥意,使云不聚而雨不施。
王屋山虽不像巴原周边的蛮荒高原群山那般雄浑壮阔,但亦险峻幽深,植被茂盛平常有很多飞禽走兽出没,山谷中长满了参天古树。此地的气候虽不像巴原那么温暖潮湿,但可以说更宜人居,照说在这个时节,已经能见到草木的翠芽抽出。
但此刻放眼只见一片草木凋枯,就连部分常绿的树种也呈现枯黄景象。这些草木大多生机未绝,说明旱情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只要有一场大雨下来,山中很快就可以返绿,但如果整整一个春季都不下雨的话,各种植物恐怕就将陆续枯死。
山中飞禽走兽也不见了,应该是迁徙了到别处去,虎娃还发现有很多泉流都断了,他只找到了几个细小的泉眼,出水也应比平日少了许多。
虎娃又在王屋山中走了三天三夜,他发现天地灵息中那股燥意是以某个位置为中心,笼罩了方圆百里之地。正是这方圆百里之地的水汽难聚,气温相对升高,影响了很大一片范围内的气候,在沇水上游这一带总是无雨。
虎娃虽发现了异常,却始终没有找到导致异状的成因,那燥意弥漫的中心地带,他反复搜索了很多次,却毫无头绪。仿佛这天地间弥漫的燥意就是凭空出现的,这不应是自然现象,显得毫无理由,虎娃却束手无策。
三天后虎娃走出了深山,又回到沇水上游的河谷中,找到了高崖下方的一座深潭。这座深潭原先是在河底,河水断流后才露了出来,往里看潭水深碧竟似不见底,但看岩石上的水线痕迹,其水位近日也下降了不少。
虎娃以枣木杆敲击潭边的岩石发出有节奏的脆响,高喊道:“沇水之神何在?请现身一见!”
虎娃来时蹭路过这里,一看这座水潭便知经过了神通法力的凿建,向下挖得很深,应是一处水中妖修的洞府,还在周围发现了不少这位妖修活动的其他痕迹。但这位水妖的修为并不算太高,在大旱时也只能避入深潭,旱情的成因显然与他无关,所以虎娃也没去惊动他。
此刻虎娃从深山中无功而返,便想到找当地的妖修问问情况。只见水面上卷起漩涡,一尾金灿灿的大鲤鱼跃了出来,落地化为人形,披着很怪异的鳞甲衣。他很吃惊地看着虎娃,有些迟疑地行礼道:“这位仙长,您很面生,请问来自何方,因何故叫小的出来?”
第057章、沇水之神(下)
这鲤鱼妖的原身有五尺多长,脑壳呈淡红色,后背和体侧的不少鳞片都带着金光,化为人形后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后生模样,应已有四境修为。他观虎娃神气内敛,完全就像一个普通人,便心生怯意,态度很恭谨。
因为鲤鱼妖可不敢真的把虎娃就当成一个普通人,普通人怎会发现他的洞府并主动叫他出来相见?神气菁华内敛,恐至少有大成修为,他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虎娃还了一礼道:“这位道友莫惊,打扰你的修炼了。我叫虎娃,受沇城城主之托来沇水上游查探旱情成因。你既享受村民供奉,也请帮个忙。”
鲤鱼妖说话却有些缠杂不清,答非所问道:“虎娃仙长,您刚才敲门的时候,叫我什么来着?”
虎娃:“沇水之神啊,怎么了,有问题吗?”
鲤鱼妖很激动地说道:“我曾立志,有朝一日要成为沇水之神,在自家洞府里也悄悄以此自居,但从未跟人说过,也从未以沇水之神的身份显灵。仙长啊,您真是太厉害了,这都能看出来!
您特意找到我,呼我为沇水之神,是来点化我仙缘的吗?我愿随您修习仙家妙法,当个什么护法侍者也好啊!…仙长,请受我一拜!”
鲤鱼妖说着话便要倒身下拜,虎娃赶紧扶住他好气又好笑道:“离此下游十里,水边有祭坛,乃附近村寨族人自古祭水神之处。村民历年投入河中的祭品,被你悄悄享用了不少吧?有的东西还被你带回了洞府。
人家祭的是沇水之神,躲在河中享用的却是你,我已知道你是谁。你是偷听了村民的祭神之语,所以才想着要当沇水之神吧?想得仙缘指点,倒不是不可。但如今沇水上游断流,你受了岸上民众那么多好处,也得想办法帮帮忙。”
上古风俗,人们相信神灵的存在,山有山神、水有水神,附近各村寨都会祭祀,大多非是正规的官方国祭,只是民间私下的行为。很多山神、水神其实并不存在,只是人们的想象,代表着对天地间未知事物的敬畏,同时也寄托了某种愿望。
但既有了这样的风俗与传说,有的地方渐渐就出现了山神和水神,比如虎娃家乡的山神理清水,还有更多的情况,则是一些精灵妖物以此自居。
虎娃来此之前,也打听过当地的很多情况,还曾找过不少民众询问,知道沇水上游一带的几个村寨历年都有祭水神的风俗。等他走到这里时,发现了这么一位水族妖修的存在,心中便大致有数了。
这只鲤鱼妖修行的岁月应该不短了,但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劣迹。附近一带的村寨民众修建堤坝、开挖沟渠、引水灌溉进行得都比别处顺利,说明这只鲤鱼妖可能还暗中帮了忙,至少是未曾捣乱,所以虎娃才把他叫出来好言相询。
鲤鱼妖愁眉苦脸道:“仙长啊,若是河中水盛之时,我还能兴风作浪一番,可是如今沇水断流,我也只能躲在洞府中不出,哪有什么本事帮忙啊?您若有呼风唤雨的仙家大神通,不妨施展一番,我也在盼着呢!”
修士是否有呼风唤雨神通?理论上三境修为就有,但实际上这很难做到。最简单的手段就是施展摄物搬运神通,将湖泊和河流中的水卷到天上去,然后化为雨滴洒落大地。真想卷起足够的水量,在较大范围内施展此等神通,恐怕至少要有太乙那等修为法力。
可是这个办法不仅消耗极大,而且往往并不适用,如今到哪儿去卷起大水化雨洒地?更解决不了沇水断流的问题。况且想在百里方圆内施展一次,得卷起多么庞大的水量,以太乙的修为,恐怕都得神气耗尽。而对于每一小片田地而言,也不过是洒了几滴雨而已。
另一个办法就是施展仙家大神通,改变高空的风向对流,凝聚云汽而化雨。这种手段的难度又远远超出了上一个,想办到的话,对修为境界的要求就更高了。若是虎娃的本尊在此,或可勉强施展,但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连续为之,而且凝聚的雨量和覆盖范围也难以保证。
无论这两种办法可不可行,但都是治标不治本,解决不了沇水断流的问题。若是那天地灵息中弥漫的燥意始终存在,就算虎娃的本尊赶来,使出吃奶的劲下那么一两场小雨,回头旱情还会继续。
虎娃倒也没端架子,简单地和这鲤鱼妖解释了几句,所谓呼风唤雨大神通其实是怎么回事,效果并没有那么夸张,也解决不了此地的麻烦。
鲤鱼妖听得是目瞪口呆,他本就是随口一问,不料虎娃竟有心情跟他解释呼风唤雨神通之妙,看来真是遇到了的仙长。他恭恭敬敬地又问道:“仙长,您这么大本事,一定能想到办法的。而小的修为低微,不知能帮上什么忙?”
虎娃:“你只要详细地告诉我此地发生的种种变化即可。”
沇水上游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应没有人能比水中修炼的鱼妖感应得更清楚,但这鲤鱼妖也答不出什么要领来。他只记得自去年入冬之后,上游一带就没有下过雨。冬季本就水枯,起初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后来沇水的水量却越来越小,直至断流。
鲤鱼妖开启灵智已有百余年,在他的记忆中,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还特意提到了一个情况,引起了虎娃的注意。
去年刚刚入冬时,沇水的流量还很正常,某天他在洞府中修炼,突然自定境中被惊醒。天地间仿佛有一股无处不在的威压,让他觉得很难受、很烦躁,但随即就消失了。
等他游出洞府来到河中,发现方才并非错觉,河中水族皆被惊动,纷纷逃向了下游。好像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从源头来的水流越来越小,渐渐露出了河床上的碎石。
鲤鱼妖本可顺流而下,跑到大河中去,但他的胆子小,远方汹涌的大河不是他的地盘,更兼舍不得离开经营多年的洞府巢穴,所以仍然留在了原地。在他想来,沇水一时因上游旱情而断流,迟早还会恢复的。
虎娃闻言突然想起了伯羿。来这里的路上,虎娃就隐约有种预感,伯羿曾说侯冈归乡后可能会遇到麻烦,指的应该并不是部族内外的纠纷,而就是沇水上游的异状。而出现这异状的时间,恰恰就在伯羿于九黎之地斩尽妖邪后不久。
难道此事竟与伯羿有关?所伯羿说那番话时,语气中才会带着歉意。或者南荒中的妖邪并不止那二十位,伯羿惊走或放跑了什么人,结果对方却逃到了这里,由此引发了这场旱灾?
伯羿如今应该已随帝子丹朱返回帝都平阳了,是否要去平阳找到伯羿问清楚,他当初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转念一想,伯羿如果想说应该早就说了,这个麻烦好解决也许顺手就解决了。
既如此,再去找伯羿求助恐怕只会令其为难,看来还得虎娃自己想办法。
虎娃又问道:“我已经去沇水源头的山中看过了,那里天地灵息有异,若查不出成因并将其解决,旱情是不会结束的。你这洞府虽深,但总有一天也会干涸,发现不对后你就猫在这里面躲着,也没有出去查查情况吗?”
鲤鱼妖很腼腆地答道:“我生来胆小,一身神通大多也都在水里,轻易不敢上岸,弄不好被哪位高人捉去了,假如炖成鱼羹可怎生是好?而且我修炼之处荒僻,几乎很少见到外人,有生以来,虎娃仙长还是第一个与我说话的人呢!”
这鲤鱼妖的修炼之处可算不得荒僻,其实离人烟繁华处很近,还能躲在水底偷偷享用村民们的祭神之物,他突破四境修为后能化为人形、还能口吐人言,也是这个原因。而虎娃曾遇到的一些妖修,甚至根本就没见过人。
能在离人烟这么近的地方修炼成妖,还不被人发现,这也是占了身为水族的便宜。这鲤鱼妖自以为地处荒僻,其实是缺乏见识,而且他也的确很胆小。
虎娃哭笑不得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你叫什么名字?”
不料鲤鱼妖却答道:“小的无名,还想请仙长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