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良清楚自己的行为会取人性命,清楚这里是学宫,清楚虎娃坐在学正的位置上,而虎娃也告诉他自己就是学正大人。事情的性质完全可以确定,这就是危国之罪。
更有甚者,庚良很清楚四国宗室亦是盐兆后人,当年巴原分裂是宗室内乱,如今巴原一统,臣民已无五国之别。庚良更清楚,只有国君才能任免朝中诸正,他说那些话就是谋逆之言。
但庚良认为,就算自己那样说了,也没人能将他怎样,更别提给他定个谋逆之罪,所以他才敢当众叫嚣。这不是无心,而是对礼法的藐视,甚至是肆无忌惮。比如杀人者有罪,而肆意伤人,却根本不忌惮自己会被定罪者,其害更甚。
假如是在审案裁决之时,理正大人认为其并无谋逆之心,所以罪减一等,倒也不是不可能,国君甚至有可能将其赦免。但这里是学宫考教,就必须分析清楚其行为究竟属于什么性质,否则就算实际审判中有减罪或加刑,也没有相应的裁定标准。
众人在学宫中求学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掌握这些吗?所以候冈才会指出,庚良不仅危国也是谋逆。
第010章、整肃国风(上)
虎娃最后还告诉阿土,也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人间的礼法并不完美,世事也并不公平。比如庚良这种行为,若发在不同的地方、针对不同的人,可能结果不同。但今日他在学宫中闹了这一出,却要送命。
但另一方面,世间的道理是一样的。像庚良这种行止,肆意行凶而不知收敛,就算一次两次逃过惩处、就算没有惹到彭铿氏大人,迟早也不得善终啊。天下之大,谁知哪里藏着龙卧着虎,他这么肆行无忌,终有一天会把自己搭进去。
别说是虎娃这种高人,就算是出身寒微的平民,假如被惹急眼了,一时激忿暴起,也能一刀就把庚良给宰了。
昨日在大道旁的寮棚外,阿土及时拉住庚良,几番劝阻与提醒,最后把他拉上车走了,其实已经算是救了庚良一命。否则就算虎娃不想在那里动手引发混乱,但那伙人硬是要上来行凶找死,虎娃也不介意让太乙提前送他们上路。
可惜旁人能救庚良一次,他的品行不改,却救不了永远,仅仅一天之后,庚良照样是作死了。其实庚良若今日不在学宫中来这一出,虎娃也不会追究昨日之事,他根本不会计较什么。
对于虎娃这等仙家高人而言,所谓放不放过,常人难以理解。虎娃昨日遇到庚良时,就已经预见了今日之事,知道在学宫中会发生什么。庚良是什么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怎么做,虎娃心如明镜,想作死终究是拦不住。
虎娃为整顿学宫而来,顺势以此为题,来一场学宫考校,也算是庚良死得有点价值了。
这些话一时难以尽述,所以虎娃才要用神念表达。在场的众学宫弟子皆低头不语,而阿土行礼道:“多谢彭铿氏大人赐教,我明白了!我身为庚良的伴学书童,常在其身边,了解其品行,却未能劝阻,亦有罪责。”
虎娃摆了摆手道:“我清楚你这个伴学书童是怎么回事,若说劝阻他,你昨日已经救了他一命,但他这种人终究是不会听你的。…若我没有认错,你的父亲应该是扬尘将军吧?”
众人都很意外,彭铿氏怎么说着说着拉起了家常?阿土激动地答道:“是的,彭铿氏大人还记得我父?”
虎娃微笑道:“我当然记得,没想到今日能见到故人之子。他曾是武夫丘上的杂役弟子,可惜在我到达武夫丘的三年前,便已经离山了,武夫丘上未曾得见。后来相穷大军突袭进犯,主君亲率大军从金沙城反杀入白驹城,我亦在军中,而你父扬尘是一位军阵长。
几番国战,他也累积军功至今,也是一位五爵将军了。庚良和两名向我出手的同伙,当然不再为学宫弟子,从即日起,你就正式入学宫受教吧,另外空出来的两个名额,亦可由你举荐。
还有这位枣青,海辰与烟起堂被逐出学宫后,所空出的两个学宫弟子的名额,也由你来举荐熟识的才俊取而代之。”
阿土和枣青赶紧跪拜谢恩,众人惊讶之余皆露出羡慕之色,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今日学宫将逐出五名弟子,也就会空出五个原有的名额。其中一个让阿土给占了,另外四个,彭铿氏大人又让阿土和枣青分别举荐另外两名才俊。
可以想见,回头就会有不少人求上门来,希望他们能举荐自家子弟。
其实虎娃也算间接保了阿土一回,否则他今日处置了庚良,巴国官方就必须追究此案,走一遍定罪判刑的程序,查问同犯时说不定会牵连到阿土。而虎娃没有管事后巴国官方如何审问彻查,只是当众褒扬了阿土,国君或理正大人那边会怎么办,虎娃不打算过问,但也能想得到。
阿土算是走运了,但庚良的两名同伙够可倒霉的,彭铿氏大人连他们是谁都没问。
阿土与枣青拜谢已毕,侯冈又问道:“彭铿氏大人,刚才议庚良等三人有何罪,众人各有见解。但学宫毕竟不是非审案裁决之所,是否要将他们送到理正大人那里?”
虎娃摇头道:“如果真送去了,理正大人会很为难啊。若是判得重了,不仅会得罪宗室,而且难免让人议论,他是为了投我所好。若是判得轻了,又怕得罪我,又难免让人议论,这是为了巴结宗室。其实无论轻重,此三人是非斩不可,那我就不让他为难了。”
他又扭头问道:“阶卫将军,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学宫阶卫将军还守在门前呢,赶紧上前答道:“禀彭铿氏大人,小的叫二栋。”
虎娃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柄无鞘长剑,锋芒森冷,啪的一声放在案上道:“二栋将军,你持这柄镇国神剑,先命阶卫将庚良等三人就地鞭笞二十,再杖责二十,然后押往王宫前斩首。西岭大人,此刻朝会未散,你这就去朝会上禀报此事吧,请求巡城军阵协助。”
西岭领命,又问道:“彭铿氏大人,你还有什么吩咐?”
虎娃摇头道:“剩下的事不归你办了。侯冈大人,你即刻清点学宫中所有人等,看看有谁已趁机离去,把剩下的人都叫来。”
西岭离去之前,虎娃又命二栋将军关门清点学宫中的人数,结果真的已走掉了不少。学宫弟子一百一十二人,今日都到齐了,除了刚才被带走的海辰和烟起堂,此刻一百一十人都在。但是学宫阶卫十人,除了出去执行任务的四人,另外又跑掉了三个。
不仅如此,包括众教习先生在内的三十二名学宫官员,此刻亦有七人擅自离去。而众学宫弟子的伴学书童,本应在别的讲堂中休息等候,此刻也有十多人不见了。
这些人干嘛去了?当然是跑出去通风报信,学宫是国中权贵子弟集中受教之处,涉及各方面的势力,情况非常复杂。很多势力都会在学宫中安插耳目,掌握各种动静和消息,更何况这里的事态都可能与彭铿氏大人有关,更值得关注。
有的人是各方势力安排进来的,有的人是收了各方势力的好处,有事则及时跑去通知,还有人是瞅准今日的机会主动去巴结国中权贵。比如刚才就有一名学宫官员悄悄离开,跑去工正署的司记大人府上报信——庚良出事了。
侯冈一听这个结果,眉头紧锁面现怒意,同时亦有惭愧之色。虎娃好像早就料到这个情况了,只是淡淡道:“擅离职守的阶卫,按军律处置;各有司官员,则就地革职,并建议主君不再起用。”
虎娃处置了擅离职守的阶卫和学宫官员,却未过问那些跑出去通风报信的伴学书童,因为确实也没有规定他们不可离去,所以虎娃干脆没管。但这些人的名单,清点时已经记录下来,是谁家的伴学书童,在场的人都很清楚。
回头该怎样,是否还继续留用,或者另外换人,那些学宫弟子自己看着办。
学宫的大门关了,西岭前往王宫,剩下的所有人都聚集大讲堂中,东西挪开了,大家围成一圈站着,只有虎娃一人坐在当中。侯冈问道:“彭铿氏大人,现在就开始行刑吗?请您先收了神通。”
话音未落,已经被移到案侧的庚良、在虎娃左右做势扑出的两人,皆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定身法术已被解除。方才他们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但什么都听见了,早已被吓得半死,此刻能开口赶紧泣泪求饶,身子软得已爬不起来。
虎娃面无表情,就好似根本没听见,三名阶卫将他们拖到了大讲堂中央的空地上。二栋将军咽了口吐沫,弱声道:“彭铿氏大人,这板子该怎么打?鞭刑二十就能把人抽个半死,接着再来二十杖刑,若是手重恐不能活命了,那还怎么斩首?”
虎娃:“正常行刑吧,他们不会死在这里的!…太乙,为师知你有回春法术,在行刑时保住他们的命,也不要让他们晕过去。”
竟有此等大神通法术,这手段也太狠了吧!虎娃亮出了镇国神剑,当然有权直接处置庚良等人。可是鞭刑、杖刑、斩首齐上,而且在斩首之前,还不能让他们送命、甚至也不能晕过去,这得遭多大罪啊,很多人冷汗都流了下来。
三名阶卫将庚良等三人摁到地上,先将裤子扒了下来,每人当众抽二十鞭子。鞭刑伤人倒不重,但是特别疼,打得屁股蛋子和大腿后侧是血肉模糊。而杖刑很有讲究,手法可轻可重,若故意下死手,能让人筋断骨折,二十杖绝对能要了一般人的命。
若是有人买通行刑者故意留情,看上去打得会很惨,但其实伤势却很轻,所以那阶卫将军会事先问虎娃该怎么行刑?学宫阶卫也不是专门行刑的府役,不太精通这些手法,而虎娃只让他们正常打就行。
十名阶卫派出去四个,幸亏后来只跑掉三个,否则现在行刑的人手都凑不齐了。二十鞭加二十杖打下去,庚良等三人鬼哭狼嚎、叫声无比凄惨,而到后来嗓子已经彻底哑了。太乙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施法,而众人看得脚都软了、头皮一阵阵发炸。
庚良等三人始终是清醒的,那些鞭子抽在屁股上,皮开肉绽的伤痕竟然在缓缓地愈合,接着又被抽开了,杖刑时亦是如此。
一边打,一边有当世高人以大神通当场为他们疗伤保命,太震撼了!这一幕已深深烙印在众人的脑海中,这一辈子都别想忘记。
虎娃并没着急将庚良等人送出去斩首,而是在学宫中先施鞭刑、再施杖刑,倒不是为了解气。一方面他们确实当受此罚,一方面也是让在场众人牢记,更重要的,是让朝会上的巴国君臣有足够的时间得知消息。在庚良被斩首之前,朝会上也能发生很多事情了。
第010章、整肃国风(下)
今日的巴国朝会有点乱,因虎娃驾临学宫,所以侯冈和西岭都缺席了朝会。众臣闻讯也很感兴趣,不知这么多年来都未去过学宫的彭铿氏大人,为何今日突然去了,又会发生什么事呢?彭铿氏大人平日都很低调,连面都见不着,但只要他搞出点事情来,往往都是惊天动地。
朝会开始后不久,就不断有消息传来,彭铿氏大人刚到学宫就出乱子了。工正署司记大人乔茂之子庚良,不认识彭铿氏大人,居然在学宫中对彭铿氏大人行凶撒野,已被当场拿下。彭铿氏大人拿下庚良后并未着急处置,而是让众学宫弟子议庚良之罪,以此为学宫考教。
有内侍及时将消息通知了少务,又有人在殿外求见,紧急将消息报到了朝会上。学宫弟子海辰、烟起堂因在学宫考教中学未能有所成、成亦未能有所用,直接被逐出学宫了。少务见很多人都有消息渠道,干脆就没隐瞒,及时将他得到的消息转告了众臣。
当场就有两位大臣满面惭愧地出列,当众表示海辰和烟起堂辜负主君信任、辜负学宫栽培,他们被逐出学宫是活该!彭铿氏大人如此处置,是英明之举!海辰和烟起堂是这两位大臣的子侄,他们必须站出来表个态。
海辰和烟起堂只是被逐出学宫而已,也并没有什么罪责。在这个时候,这两位大臣想的当然是怎样令主君和彭铿氏大人满意,不要把矛头引到自己身上。
至于少务的堂兄、那位工正署司记大人乔茂,早已跪拜请罪,声称庚良不肖、罪该万死,而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有责任。他请求主君立刻下令,将庚良押至理正署严审,也请主君惩处自己。
这是一个很明智的决定,乔茂想保儿子一命,首先就要把人从学宫中弄出来,才有转圜、通融的余地。
千万不能让彭铿氏大人在气头上将庚良给杀了,等到了理正大人那里,至少什么话都好说,也能设法给庚良辩解求饶。回头等彭铿氏大人气消了,再想各种办法去赔罪道歉,庚良或许还有生机,但此刻千万不能在朝堂上令主君不满。
紧接着又有消息传来,另一位学宫弟子枣青认为庚良犯的是危国之罪,而侯冈大人却说庚良犯的是谋逆之罪,庚良的伴学书童阿土开口反问,彭铿氏大人则亲自解答了阿土之问。
彭铿氏大人居然提到了阿土之父扬尘将军,然后给了阿土正式入学宫受教的资格,还褒扬了阿土与枣青。最后彭铿氏大人当场取出了镇国神剑,要阶卫将军将庚良及其两名同伙当场鞭笞二十、杖责二十,再押到王宫前斩首。
朝会上的众臣皆出了一身冷汗,事情已经闹得难以收拾了。再后来的消息就传不出来了,因为虎娃已下令清点学宫中的人数,并关了门。
乔茂身子已经软了,脑子也彻底乱了,趴在那儿一个劲地叩首道:“主君,犬子无教,当受重罚。但请怜他年幼无知,且是宗室勋贵之后,留他一命…”
朝堂上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乔茂苦苦哀求之声。少务不动声色道:“彭铿氏大人手中镇国神剑已出鞘,又怎能饶他!”
乔茂伏地道:“切请主君劝说彭铿氏大人息怒,无论怎样惩处庚良,哪怕他将削爵为民、永服劳役,只求能留他一命…”
少务看着乔茂,虽不动声色,但心中已怒意升腾,他当然不是生虎娃的气。难道乔茂真的以为,是因为庚良开罪了虎娃,而虎娃一怒之下才要杀人吗?庚良这种人,连让虎娃生气的资格都没有,纯粹就是自己找死。他如果不死,还不知得祸害多少人呢!
少务赐虎娃镇国神剑,就是为了表明心迹,虎娃肯当众收下镇国神剑,他才彻底放下心来。今日虎娃第一次亮出镇国神剑,要斩一个早就该死的庚良,少务若是劝阻,镇国神剑的威严何在、他这位国君的威信何在?那岂不是国君打自己的脸,在国人面前威信扫地!
乔茂救子心切,但他为了自己的儿子,哀求主君做出朝中自乱礼法、国中威信扫地的事情,少务怎能不怒?若是庚良罪不该死,只是不小心触怒了虎娃,少务出面劝阻也就罢了,那还能显出主君的英明仁慈。
可是今日是庚良自己找死,有了那一番学宫考教,就算虎娃不杀他,巴国也不可能饶他。但在乔茂眼中,他这个肆意妄为的儿子,居然比国中礼法威严、比主君在万民中的威信、比镇国神剑代表的神圣象征都要重要。假如不是在朝堂上,少务恨不能亲手宰了乔茂。
这时副学正西岭大人求见,奉虎娃之命前来禀报学宫之事。少务赶紧让他来到殿上,西岭则向大家转述了学宫中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没有遗漏。
方才众人接到了通风报信、但对详情了解得还不够清楚,不少人还真以为是庚良无意中开罪了彭铿氏大人,彭铿氏大人一怒之下要杀他呢。此刻方知,彭铿氏大人既没有动怒也没有发火,就是以此事为训诫,心平气和地在整顿学宫。
彭铿氏大人不仅将海辰和烟起堂逐出学宫,亮出镇国神剑处置庚良以及他的两名同伙,还将今日擅离职守的学宫官员皆当场革职。少务闻言亦暗暗苦笑,他安插在学宫中的一名耳目,方才也被虎娃给革职了,虎娃还建议国君不再起用这样的官员。
虎娃将此人革职的原因,倒不是因为他是少务的耳目,而是因为其擅离职守。这些人不是就想传递学宫中的消息嘛,那么虎娃就让西岭将最详细的消息都送来。
此时又有人来报,学宫的阶卫将军二栋,已率三名阶卫将庚良等三人押出学宫,向王宫前赶来,一路引发众人围观,巡城军阵正赶去维持秩序。跪伏于地的乔茂方才愣了半天,此刻又突然像抽筋似地反应过来,哭喊道:“主君,臣愿以身家性命,换取庚良一命。”
就算少务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不禁面色发寒:“你没听见方才西岭大人说的话吗?庚良犯下谋逆之罪,你却一再请求本君留他性命!你以为彭铿氏大人亮出镇国神剑,是儿戏吗?”
乔茂:“彭铿氏大人亮出镇国神剑,欲斩杀我儿庚良,无人能阻。但您才是一国之君,有特释之权,必能剑下留人!…假如主君不赦庚良,臣也不想活了。”
少务差点没爆粗口,虎娃今日亮出镇国神剑,莫说少务根本不想阻止,就算他做出了这种事,那么当初赐剑之举也就等同儿戏了,虎娃恐怕当场就会把那镇国神剑扔回给他。少务眯起眼睛道:“乔茂,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彭铿氏大人想斩庚良,你也请死,对吗?”
乔茂:“是的,如果主君不能救庚良一命,那就连臣一起斩了吧!”他这是仗着宗室勋贵的身份耍赖了,明着是请罪求饶,实际上是以死逼宫。
少务终于绷不住了,重重拍案道:“准!…如他所请,来人,将乔茂押出王宫,与庚良陪斩!”
少务听说了庚良在学宫中的言行,早已怒不可遏。庚良不仅该死,而且他的言行也代表了国中滋生的一股风气,在巴原一统后居功自傲、骄奢妄为,尤其以某些宗室勋贵为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