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大型攻城军械长途运输不便,往往都是由随军共工率领军士就地取材打造,少务大军都已经准备好了。攻城箭楼、登城坡、破城锤一字排开,整齐的军阵肃杀而威严。站在城墙上往外看去,令人心惊胆战,鸿元城主腿都发软。
少务大军围城已有五天,而这五天里城中流言四起,甚至有传言说相穷已被少务俘获,飞虹城是相室国最后一座尚未被攻占的城廓。这倒不是最要命的,反正相信的人也不多,可是邻近的古雄城一带平安无事,民众不仅得到了安抚,而且都回家割麦子去了。
这让飞虹城中的民众感觉,城廓并非一定要守,又何必与少务大军拼命呢?所以这些天来,飞虹城中一直没有有效地组织起守城军阵。若是大军不强攻,飞虹城廪仓中的粮食足以支撑半年,可是少务只要下令攻城,鸿元城主也知道自己是守不住的,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相室国派大军来援。
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少务举兵之事应该早就传到相室国都了,却半点都不见援军的影子,如今城外大军突然摆开了要强攻的架势,城内一片人心惶惶,除了原先三支守备军阵和勉强拼凑起来的两支民勇军阵,飞虹城竟没有其他的登城防守力量。
少务屯集重兵于北门,显然这里就是主攻方向,当战鼓擂响,攻城车与军阵缓缓前移时,鸿元站在城楼上,感觉自己的身子也随着鼓点在打颤,那扑面而来的威压气息,简直让他喘不过来气。亲卫队长伸手扶了一把,这位城主大人才站稳了。
是战是降,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了,可这位城主总是下定不了决心。城中民众或许无事,可是他这位相室国的宗室贵族,落在少务手里能有好下场吗?
无论如何,鸿元还没有忘记城主的职责,下令让城中青壮登上城墙防守,守城的军械也发放下去了。至于能不能起到作用、民众会不会真的作战,鸿元心里实在很没底。
眼看军阵逼近了城廓,战鼓声却突然停下了,巴室国大军左右分开,在北门外让出了一条道路,将一辆马车留在了大道中央。这辆马车用特殊的木材打造,通体雪白,带着天然的木理纹饰,又经过了特殊的法力炼化,轻盈而坚固。
车前套着两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却没有御手。车上没有篷,并肩坐着两个人,少务在左、虎娃在右。这一幕引起了城墙上所有人的注意,离得还很远,以一般人的眼力不可能看清车上的人是谁,但已有人大声叫道:“那是巴君少务的车,车上坐的就是巴君少务与彭铿氏大人!”
紧接着又有人喊道:“是小先生,他与巴君坐在车上,冲城门来了!”
少务大军未动,竟然只出动了一辆马车。没有御手控马,但那两匹雪白骏马却如通灵般径直朝北门而来,缓缓而行走得异常平稳。少务当然不可能找到两匹马妖在阵前拉车,其实是虎娃以无形剑气在控马。
无形剑气怎可如此运用呢?虎娃的修为达到五境九转圆满后,将这门神通已修炼到现有境界下的极致,修炼无形剑气的根基之一便是御无形之物,虎娃很小的时候就掌握了,他曾用操控水滴熄灭了漫天射来的火箭。
如今他可化锋芒为无形,甚至可以御风而不见风,只是凝聚成无形的软索,套在马身上控马而行。这手神通是在不动声色间施展的,甚至毫无痕迹,就连站在城墙上的五境修士欣兰也看得暗暗心惊。普通民众只是看见马车自己过来了,她却没有看明白——究竟是谁、施展什么手段在御车?
这辆马车是从城外很远的地方慢慢走过来的,留给了城中民众足够的反应时间。城墙上的喊声很快就传开了,城中不少民众也听说了,结果不断有人涌上城墙,在那里踮着脚看热闹,很多人就是想亲眼见见少务的样子,更想一睹小先生的真容。
北门两侧的城墙很快就被民众挤满了,假如少务的军阵这时候冲上来攻城,站在最前面的军士别说抡起家伙作战,身子恐怕都转不开。
兵师村宝就站在鸿元城主的身边不远处,他的注意力也完全被城外的马车吸引了,此刻突然皱眉向两侧望了望,压低声音道:“城主大人,城中民众都涌上城墙看那辆车,假如对方攻城,军阵根本摆不开啊。您若真想守城,就该下令让无关人等撤下城墙。”
鸿元的眼睛仍望着那辆马车,下意识地答道:“军阵还远呢,只有少务的马车过来了,假如对方真的攻城,民众自会下去的。”这位城主也很疑惑——巴君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么离开大军就这样来到城门外?
马车越走越近,眼力好的已经能看清少务和虎娃的样子,有人又在城墙上高喊道:“我看见了,就是巴君和小先生,果然是一代贤君与高人风范。”
虽然来的只有两人一车,但是城主的亲卫却显得格外紧张,卫队长已经下意识地张弓搭箭,瞄准了马车上的少务。此时马车停了下来,离城楼只有一射之距,已在这位臂力过的人的亲卫队长弓箭射程之内。又过了片刻,马车居然又向前三步,离得则更近了!
…
少务将军阵都留在后面,自己却孤车来到城下,显得非常有胆色。方才在马车上,他还以神识拢音与虎娃悄然交谈:“师弟,假如我们离城楼有寻常军士的一射之距,若有长龄先生那样的高手全力射来一箭,你有把握能接住吗?”
虎娃答道:“长龄先生的修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若是寻常人的一射之距,他全力射来一箭,我能施法将之拨开。但若对方有数名北刀将军那样的战将,在城上张弓齐射,我恐怕只能护着你弃车后撤了。挡一下就跑应没问题,只要别傻呆在原地便无危险。”
少务笑道:“假如是那样,我不是白来这么一趟,我们两人都得让城墙上的民众看笑话了。据我所知,飞虹城中的第一高手便是五境女国工欣兰,像北刀氏那样的战将,则是一个都没有,更不可能突然冒出来一批。”
他们说话时,马车就在一射之地停下,城楼上亦有人张弓搭箭。少务又说了一声:“咦?还真有人张弓呢,师弟,将车再往前三步!”
…
敌军逼近城下,将士张弓搭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亲卫队长这个动作却把鸿元城主给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按在箭上道:“你想干什么!离得这么远,少务身边又有小先生,怎可能射得中?…无论射中射不中,你这一箭只要朝着巴君射出去,我们大家就没命了。”
开城投降可能活命,战败被俘也有可能活命,但命亲卫主动朝巴君一箭射过去,那绝对就是没命可活了!事后少务若攻下飞虹城,民众或可免罪,鸿元则无罪可免,这位城主的脑袋可清醒得很,他也没抱着以死殉城的决心。
亲卫队长道:“大人,究竟是战是降,您倒是有个主意啊!”
鸿元:“我和小先生是故交,巴君与小先生同车来到城下,必然是有话要讲。且听他们的来意,再做计较!”
这时少务已经站起了身,向城楼以及左右两侧的城墙上都抱拳行了一礼,然后运转法力朗声道:“飞虹城诸位父老,我是巴君少务、后廪之子、社庚之重孙、盐兆之后人。百年前巴国宗室内乱、巴原列国为五,乃有如今的相室、郑室诸国。
我继巴君之位一年有余,神灵荫护、祖先福佑,风调雨顺、万民安居。因查明郑君郑股一年前派凶徒行刺于我、屠灭无辜商队,征讨郑股以问其罪。不料相穷无端兴兵大举犯境、屠戮边民、劫掠百姓。
我身为主君怎能坐视子民蒙难,起大军反击平定巴国故地,相穷行将束手,大军已至飞虹城下。百年前列国之乱,实乃宗室内叛,我不忍见万民因宗室之事而受战祸之苦,故此大军所过,与民丝毫无犯。
北门上的城主鸿元,请你开城以迎巴国之师,勿胁迫城中民众无辜受难。眼下正是秋熟之时,麦黄于野无人收割,城主大人难道要断境内万民来年之生计?我入城之后,将免民众一年之赋役,视飞虹城万民同为巴国子民!”
第058章、攻心(上)
少务是一名四境修士,可运转法力将声音传出很远,城墙上的民众都听见了。鸿元城主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开口刚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莫名已哑,就算他的嗓子没哑,也没那个中气将声音传出那么远、那么清晰。
鸿元哑声朝亲卫队长道:“我来说话,你来喝出…”
亲卫队长按照鸿元的吩咐,扯开大嗓门喊道:“我乃飞虹城城主鸿元,身为一城之主,出身相室宗族、立誓受国君重托,自有守城拒敌之责。巴君举大军犯境,本城主怎可不战而降?”
这时虎娃也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鸿元城主,我们又见面了,先多谢您当年的款待之情!我还记得当初守城军阵改装为流寇屠灭村寨,被我与灵宝壮士在白溪村率众斩灭,后来城主大人答谢我黄金一盘。
我劝城主大人用半盘黄金抚恤受害之民众,另外半盘黄金仍留在您府中,以待将来取用。我今日便随巴君前来取寄存于您府上的黄金,用以抚恤民众受战祸之苦,同时也替城廓民众多谢城主大人慷慨之献!
鸿元大人受城主之责、遵守城之诺,令人钦佩!但您如今在为谁守城?相穷举不义之师,巴原民众蒙难,而有巴君举兵平乱。少务继巴国正统、平宗室之叛、兴仁义之师,城主勿要驱使城中民众徒添无谓死伤。
城主大人当年献金抚民,亦是有义之士!若您担忧出身相室宗族,会受牵连获罪,则大可不必。相室宗族亦为盐兆之后人,巴君之亲族,只要不随相穷反叛,仍可受国中亲族之眷顾恩裳。
若是城主大人一意孤行、据城顽抗,不必大军攻城,巴君亦不忍举大军攻城,城中军民恐就会将你扔下城楼、以迎主君。而后战祸自然消弭、飞虹城万民同庆。”
虎娃点明了鸿元出身相室宗族的事情,并当着万民之面表示,他不会因此受牵连获罪,这让鸿元大大松了一口气。这句话若是别人、在别的场合说的可能不算数,可是出自小先生之口,少务就在场,另有万民为证,当然是不可能反悔的。
但是虎娃最后那番话,又将这位城主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向两侧看了看,发现兵师与工师一左一右离自己很近,假如他们真有什么异心,说不定真能把自己从城楼上当场扔下去。
鸿元有点疑神疑鬼了,他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亲卫应该不会背叛,可是城中那么多人,又有谁真的想死战呢?但这位城主大人也算久经官场,在这个时候脑筋转得很快,突然哑着嗓子道:“村宝大人,我以城主的身份向你下令,速速将我绑缚、打开城门押至城外,献降于巴君!”
村宝吃了一惊,而亲卫队长则喊道:“大人!”
另一旁的工师却惊喜道:“大人明智!”
村宝的神情有些形容不出的古怪,走过来道:“大人,我就这么把您给绑上,然后打开城门送出去?”
这时鸿元又恢复了城主的威严,尽力挺起胸膛道:“是的,我命令你这么做,这是为了城中万民着想,我不忍见他们身受刀兵之祸!”
亲卫队长也不得不说道:“大人仁德!可是您为何不主动献城投降呢?”
鸿元瞪了这名最信任的心腹一眼,却没有解释其中的奥妙,只是吩咐道:“你莫要阻拦我的大义之举,速配合兵师大人,率卫队与军阵维护北门秩序,可不要让乱民拥挤、惊扰到了巴君,更要防止人群中混有刺客趁机袭击巴君。”
趁亲卫队长点头的功夫,鸿元又扭头冲村宝压低声音道:“你的兄弟灵宝,与小先生交情很好。你一定要告诉他,并托他对巴君讲明,是我主动下令让你将本城主绑出去的。”
村宝伸手摸了摸鼻子,尽量做出严肃的表情点头道:“一定,就得罪城主大人了!”
…
虎娃说完刚才那番话,就见鸿元退后几步在城楼上消失不见,没过一会儿功夫,又见村宝将反绑双手的鸿元推到了城楼上,高喊道:“巴君莫要攻城,飞虹城众父老也莫要慌乱,鸿元城主已被缚,我将开迎接巴君。”
少务大军攻占飞虹城的过程,很有些匪夷所思。他摆出大军强攻态势,但只是做了个样子并没有真动手,本人则坐着马车与虎娃一起来到了北门外,每人说了一番话。结果兵师村宝就打开城门、绑着鸿元城主走了出来,率守军向少务献降。
而此时飞虹城中的秩序竟然丝毫未乱,民众目瞪口呆地仍站在城墙上看着,大部分人面露喜色,等大家反应过来之后,又发出欢呼之声。飞虹城守城军阵以及鸿元的亲随卫队,维护了北门秩序,没有让民众趁机涌出城,先出去的只有村宝和鸿元。
大家只看见村宝大人押着反绑双手的鸿元城主,走到马车前拜伏于地。小先生下车扶起了村宝大人,还拍了拍这位壮汉的肩膀,可能是说了几句嘉许的话。而巴君少务则扶起了鸿元,亲手解开了其绳索,托着他的胳膊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应是安抚之语吧。
民众们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但还有另一番谈话是他们想不到的。村宝低声道:“主君,小先生,是鸿元大人亲自下令,让我将他绑出城外献降的。”
少务则尽量憋住了没笑,以温和的神态冲鸿元点头道:“真是难为你了,也辛苦你了,鸿元大人,人才啊!…你放心,村宝大人和小先生都在这里听见了,对你的良苦用心,我当然心中有数。”
鸿元竟想出了这样一条“妙计”,普通民众可能不明就里,但明白人恐怕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前一刻还在城楼上督战呢,什么冲突都没发生,连亲卫的武装都没解除,下一刻就被绑出城了。
但鸿元这么做,也是给少务献上了一份大礼,因为民众关注的焦点并非是他,而是巴君。
少务大军未动,只是在彭铿氏大人的陪同下乘车来到城门外,城中民众便主动绑了城主献降。在万千民众眼中,这简直就是神迹!巴原上已有很多关于少务的事迹流传,但传说毕竟只是传说,而少务此刻是让无数人亲眼看见了“神迹”。
这是少务自己的主意,他劝说众将不要阻拦,也和虎娃商量好了与自己一同乘车。这也是充分了解到飞虹城的特殊情况,他才会这么做,假如换成别的地方,少务断不敢这么玩!而鸿元城主这般配合,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完美。
少务在军阵的簇拥下进入飞虹城时,仍与虎娃同车,早有先头部队占据了城主府提前安排好一切。从北门到城主府的路上,少务接受了万民的欢呼与礼拜,沿途的民众中恐早有巴室国安排好的人,而一旦有人这么做,便有他人跟随效仿。
少务事后又嘉奖与安抚了鸿元一番,虽然没有让他继续当城主,但鸿元原先享七爵,少务却特赐享八爵之尊,并封了一个“抚民大人”的官职。原先各国城廓中并无抚民大人之职,这是少务临时新设的。
少务采纳了若山的建议,已在所占领的相室国城廓中颁布了相应的政令,如何统计阵亡的相室国将士、确定其身份以及所出身的城廓,并抚恤出身本城廓阵亡将士的亲眷家人,这些都要抚民大人来负责。
鸿元虽是飞虹城城主,但他是从国都派来的,本人的封地并不在飞虹城、而在太禾城。少务还向鸿元承诺,只要他尽职尽责,待将来巴室国大军攻占了太禾城,那些封地仍然是他的。鸿元则当场拜谢、感激涕零,盛赞少务为数百年难得一见的贤明之君!
鸿元还表示,自己封地中这三年的所有出产,皆将献于巴室国为军需,少务则将这位抚民大人又夸赞了一番。反正太禾城还没攻下来呢,现在说这些都是空话,但鸿元这场戏演得可真是漂亮,难怪少务刚见面就夸他是个人才!
鸿元可不仅仅是演戏,他自己也下了本钱。小先生在城外时就说了,来取当年留在他府上的半盘黄金,用于安抚境内民众。鸿元拿出来的并不止半盘,自掏家财又添成整整一盘,用于充实飞虹城的廪仓,给他和虎娃都博了更好的名声。
虎娃的声望已经足够高了,并不需要这些,可是鸿元需要啊!能跟小先生的事情攀上关系,鸿元是求之不得。
飞虹城是相室国境内除国都之外规模最大的城廓,这规模并不是指人口和物产,而是指所统辖的地域。但其人口和物产也不少,在相室国各城廓中皆能排进前五。少务既没有长期围困更没有发兵强攻,顺利占据此城后的收获是巨大的。
飞虹城兵库中的军械,前段时间已被相穷运走了四分之三,廪仓中的粮食,则被运走了一半,以供前线大军所需。假如大战继续进行下去,相室国还会在这里调运新征集的军训物资,但如今此地已属于少务。
第058章、攻心(下)
兵库军械且不计,就算飞虹城廪仓中的存粮,至少也够少务前线大军三月之需。廪仓中囤积的粮食,就是为了防备灾荒与战事的,按定例应能满足城廓一年之需。就算相穷已经调走了一半,剩下的还有不少。这也是因为飞虹城距离龙马城前线较远、物资长途运送不便,那些离前线更近的城廓,被调走的库存物资应该会更多。
飞虹城只被围了五天,所以廪仓中的存粮并没有什么消耗,今年境内也没有发生灾荒,所以能尽数成为少务的军粮,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前线就地补给的问题。
少务选择在初秋进军,也是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他攻占古雄城的时候,田野间的麦子还没有来得及收割,随即劝说民众回家收粮食。等到他占据飞虹城、大军越过泯水继续向相室国腹地推进时,沿途城廓中的粮食应已收割,民众刚刚上缴的军粮还在廪仓中,相穷亦未来得及调走。
假如换个时间进军,就算少务攻占了沿途各城廓,廪仓恐怕已经空了大半,因为存粮应都已被相穷调走了。少务接下来进军要取得的重要补给,就是各城廓今年新收的粮食,且是相室国刚刚帮他征收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