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圆灯先生很不耐烦地说道:“君使大人,你让这么多人堵在路上,已经耽误了大半日。…会良公子所知的情况已经都告诉你了,请问你问完了没有?”

这么多人站在这里,确实把路给堵住了。无论是军阵的车马,还是虎娃手中那竿高高扬起的红节,过往行人望见都要在路边避让。可是他们就站在大道上不走,前后要经过的行人就始终要避让在道路两侧。这条路平日来往的人很多,此刻前后已经聚集了不少民众。

虎娃仍然摇头道:“没问完,我还要查问最后一个人。”

圆灯先生:“谁?”

虎娃:“圆灯先生,就是您。”

圆灯变色道:“我?就算是国君本人,在我面前也会以礼相待。彭铿氏小先生,你难道就想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当众查问老夫吗?”

虎娃:“国君如何待你,我不清楚。但我想如果有人想刺杀你的儿子,所有相关人等,你都会查问清楚吧?”

圆灯傲然冷笑道:“假如老夫不想接受你的查问呢,君使大人又待如何?”

虎娃:“我也不会如何,只能如实向国君复命。就说圆灯先生也出现了,但他并不理会我的查问,并且当众宣称,就算国君想问他话,也得客客气气的!”

圆灯先生脸色又变了变,形神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威压。除了长龄先生站在瀚雄躺着的马车前一动未动,公子会良以及附近的军士都下意识地身子一晃、退出了好几步。可他面前的虎娃却连眼皮都没眨,仍然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圆灯先生再大的架子,也不可能这种场合公开与君使动手,至于形神中散发的无形威压,别忘了虎娃在武夫丘上的师尊是谁?在剑煞先生的剑意锋芒威压下,虎娃尚且从容,圆灯先生修为虽高,但比起剑煞毕竟还差了太远。

圆灯先生见虎娃竟没什么反应,收敛锋芒缓缓开口道:“老夫所知,就告诉你吧,也免得再费口舌了。”说话间,有一道神念进入了虎娃的元神。这道神念不是印入,简直就是冲入,假如换个修为弱点的人,可能当场就会被神念冲击得晕过去。

圆灯先生以神念告诉虎娃的情况,与公子会良所说并无什么出入,但说了也等于没说,因为他只确认了两件事:其一是他确实在凉风顶清修、是被会良特意请下山的;其二是会良告诉了他打探到的一切,并请他出手去流桐城拿下仲览。

虎娃也眯起眼睛道:“圆灯先生,您可不可以告诉我更多?比如刚才会良所说,究竟是不是实话?”

圆灯冷笑道:“那是你查问他的事,怎可来查问老夫?”

虎娃:“那我就问点别的吧。…其实我今日查问的第一个人并非仲览,而是长龄先生,我一上车便问他了,最后一个问的才是你。”

圆灯先生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伸手捻须道:“你还想问什么?我只是被会良公子请下山的,至于你该查问别人的事情,不要来问我,我也不会替他们回答。”

虎娃:“我想问的,就是你的事。以你的修为从凉风顶赶到善川城,需要多长时间?公子仲览是抓住了,可是抓仲览是为了阻止他某刺少务,你为何不直接去找到商队、通知少务呢?难道您这等高人,也分不清是抓人重要还是救人重要?或者您只是想抓人,根本就没想救人?”

圆灯先生面现怒容道:“彭铿氏,你虽身为君使,也不能信口胡言,有你这么问话的吗?”

虎娃:“我只是想问你,此番下山究竟是来抓人的、还是来救人的,你不愿意回答吗?”

圆灯:“方才会良已说得很清楚,及时拿下仲览,就是解救危局最好的方式。老夫既然是会良请下山的,当然要随会良走在一起。就算孤身赶往善川城,也未必能及时找到那支商队。”

虎娃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你难道不会飞吗?”

圆灯怒意中又带着尴尬道:“我的修为虽已有六境七转,但还尚无化境飞天之能。”

虎娃:“可是长龄先生也是六境修为,他就会飞啊!”

圆灯先生的脸色就更难看了:“我凉风顶虽也有镇派神器,但并无飞天妙用。而长龄门宗主有国君所赐的飞天神器,有六境修为自然可御器飞天。”

虎娃:“圆灯宗主,你也不必遗憾,假如没有飞天神器的话,我恰好给你带来了一件,是国君特意借给你用的。工师伯劳大人告诉我,此飞天神器中并无神魂烙印,以你的修为,只要弄明白其妙用,即可借助它飞往国都。”

说着话,虎娃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银光闪闪约有四寸多长,像是一艘小船的雕饰,伸手递给了圆灯。圆灯下意识地就接在手中,一边摩挲一边问道:“国君为何要赐我此物?我虽被会良请下山、拿下了公子仲览,但区区功绩,也不敢受如此重谢!”

虎娃摇头道:“国君恐不是为了谢你,只是暂时借给你赶路用的。我在国都中出发的时候,国君尚不知你跟随会良拿下了仲览,只是刚刚接到会良派人送道国都的秘报。国君下令请你到国都、商议禅位大典的礼仪,可能也想请你参加大典吧。

国君已派使者去了凉风顶,但也担忧找不到你。镇南大将军说,会良要做这么大的事情,说不定会请你这位师尊下山帮忙,你很可能就与会良在一起。国君派我来这里,也曾叮嘱,如果我遇到了你,便将这件神器交给你,好让你能及时赶到国都、不要错过了大事。

至于你协助会良拿下仲览的功劳,国君会不会以此神器相谢,我就不清楚了。”

第009章、经历与见证(上)

圆灯看着这件神器也很是眼热,拿过去竟有些舍不得放手了。而公子会良上前一步,背对虎娃向着师尊露出了哀求的神色,意思是请他不要离开,否则会良跟随长龄先生率领的这支军阵走在路上,心里感觉很没底。

圆灯先生将那飞天神器收入怀中,长叹一声道:“多谢国君的好意,禅位大典事他还特意请老夫商议。但君使大人你也看见了,我正押送重要的人犯走在途中,不想出任何意外,行事得善始善终。我将与会良一起将仲览等人押往国都,至于这件神器,届时我将亲手归还国君,并当面向国君致歉。”

六境以上的修士,在巴原各国皆地位超然,如果他们不在国中任职,只是自行清修,国君也不可能强令其做什么事情。后廪请圆灯去国都,圆灯也没说不去,却没有按国君的意思立刻飞天赶去。

虎娃看了看圆灯,欲言又止,持节转身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查问的了。…人马已将这条大道堵住了半天,继续出发吧,我随你们一起走。”

在正常情况下,虎娃身为君使应该赶到现场勘查并问讯相关人等,可他在半路上便遇到了这队往回走的人马,必须先问清楚才能继续出发。问完之后,他却发现自己不必再去善川城了。

凶案发生的现场,不仅善川城方面勘查过一遍,长龄先生这位高人也仔细搜寻勘验过一遍。那里虽然偏僻,但也是善川城通往国都方向的大道,白天有很多人马往来,现场不可能长期保留。长龄先生勘验之后便做了一个决定,将所有能发现的东西都带回国都。

那一把大火留下的灰烬、灰烬中的器物兵甲残片、在山林中所找到带着血迹的泥土,全部用车运了回来,装了很多口大箱子,回到国都后要组织人手再专门查验。

现场已经没有了,若是到善川城查问相关人等,包括城主在内的涉案之人也都被带来了,虎娃再去善川城也没有了意义。而长龄先生与虎娃见面时,也告诉他就跟随这支车队一起返回,路上可能还会发生别的事,有他在,长龄先生才能放心。

当车队再度启程时,虎娃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一手持节,另一只手轻轻抚过车上的那些木箱。大俊和商队中所有遇难者的遗骸,就在那些箱子里的灰烬中,可是虎娃已感应不到大俊的气息。他一直默默地陪着大俊在走,一直走到天黑都没有再说话。

虎娃并不是来查案并作出处置决定的,他之所以愿意接过后廪所赐的红节,只是想知道确切的结果、事件的真相,究竟是哪些人、为了什么目的、做了哪些事。但无论如何,大俊已经不在了,不论巴室国将怎样处置,他都不愿放过真正的凶手。

公子仲览并没有撒谎,会良几乎没说实话,而圆灯先生只说了他自己愿意说的实情。虎娃身为君使,其实该问的话都问清楚了,若是蕉铠未归案、白术又不在的话,这件事情无论谁来问,恐怕都问不出更多的结果。

但商队中还有一名幸存者,瀚雄看见了那些刺客,假如没有这个“意外”,凶手便指向了帛室国的众兽山——至少有众兽山弟子参与。而虎娃心里也明白,凶手恐并非来自众兽山,在这件事中,公子会良恐怕比仲览做的更多;至于圆灯先生这位高人下山,也绝不是为了救少务,只是为了等少务一死、便拿下仲览。

既然连虎娃都能明白,假如后廪得知了查问结果,还能不明白吗!那么后廪又该如何处置呢?虎娃关心的并不是这个问题,他想要的只是真相,其实大概的真相已浮现于心中。

也许在国君后廪看来,他的谋划非常成功,只要少务平安归国便大局已定,且将少务继位时的隐患都暴露了出来,不论如何处置都很从容。后廪也许不是有意让商队遭遇这种结果,恐怕也没想到他们会在巴室国境内引来这样的刺客。就连长龄先生也被惊出一身冷汗,幸亏瀚雄最终保住了命,否则对于少务来说也是个重大损失。

少务还有不到十天就将继位为新君,巴室国届时亦将举国欢庆,可是虎娃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他亲身经历了一切,将多有情由想清楚,其实只是个很简单的事件。各色人等站在各自的角度是怎么想的、又做了哪些谋划,虎娃至此已看得清清楚楚。

离开家乡在巴原上走了这么久,虎娃还从来没有将世间纷繁的人与事看得这么清楚,难道这就是山神要他来经历的一切吗?或者只是偏偏让他给遇上了,或者只要他在世间行走、迟早都会见证。

当天在一处村寨中过夜,次日凌晨人马继续出发。虎娃终于不再步行,到了车上坐在瀚雄的身边。长龄先生叹道:“小路,多谢你送给瀚雄的剑符,否则他也逃不出来。”

虎娃:“您当初是国君派去接应少务的,当时也一定亲眼看见了瀚雄与大俊混入了那支商队,却没有把他叫回来,如今是何感受?”

长龄先生:“你想问我是否会因当初的决定而后悔吗?说实话,我也没有料到他们会遭遇那样的刺客袭击。如果少务真在这支商队中,就算是我亲自护送,也未必一定能保住他的性命,如今感到的只是后怕。

但我清楚一件事,瀚雄若欲成大器,必须经历艰险磨砺。所谓的艰险,可不仅是吃吃苦头而已。我虽没有遭遇过刺杀,但当年行游修炼之时,亦有过比这更危险的情况,有时并非与人动手厮杀,我突破六境闭关时的经历,也是九死一生。

我很庆幸他还活着,有了这次经历,他能在世上活得更好,或许将来也能在修炼的道路上走得更远。小路先生,这不就是你这一路所说的修行吗?”

虎娃默然未答,瀚雄如今还活着,长龄先生自可以说出这番感受。可是大俊呢,那位性情开朗、喜欢开玩笑却胸无大志的师兄,如今已不在了。

长龄先生当然知道虎娃在想什么,又轻声道:“大俊是一名军士,他是在执行军令。军人在战场上冲杀时,其实已经做好了生死的准备。今天的结果令人叹息,他本可以成为善川城的城主,如今只有其子侄受封赏了。”

虎娃知道只要大俊回到国都,必然会受到新君少务的重用,却没想到少务会如此看重这位师兄。大俊就出身于善川城普通的村寨,想必少务对善川城的城主早有不满,会找机会让大俊立功、继任善川城的城主,镇守巴室国与郑室国交界的重要边关。

从少务的角度,自有他的打算。但大俊却等不到这一天了,也实现不了找一位蛇女为伴、过小日子的愿望。

军阵与车队前行未走多远,迎面又来了好几辆马车,对方没有在路边避让,而是直接停在了前面。开路的军士喝道:“来者何人!为何不避让军阵车马?”

对方有人答道:“我们是长龄门弟子,奉宗主之命前来接应。”

说话者虎娃认识,他是长龄先生的大弟子、五境修士齐柏。当初长龄先生与少务进入王宫时,就是由这位齐柏驾车,其人显然深受长龄先生的倚重与信任。长龄门不仅来了齐柏一个,随行的还有十余名精锐弟子,就是当日护送少务进入王宫那些人。

长龄先生那天是直接从王宫里飞走的,但给守在侧门外的众弟子发了一道神念,叫他们随后赶来接应。这些人的速度当然没有虎娃快,此时才赶到。虎娃早就知道这些人会来,所以并不惊讶。而长龄先生终于露出了轻松的表情,虽有军阵护送,但他还是更信任本门弟子。

圆灯与会良跑到队伍前面询问情况,齐柏向他们行礼,并很惊讶的问道:“圆灯宗主,您怎么还在这里?既然见到了彭铿氏大人,想必已知国君邀您前往国都商议禅位大典之事,也拿到了那件飞天神器。”

齐柏等人走在虎娃后面,他们出发时已知道国君的各种安排。圆灯先生有些矜持地答道:“尔等有所不知,我正陪同会良公子押送重要人犯与物证,途中不能出任何意外,所以不便独自先行。不仅是我,长龄宗主不是也没有赶回国都参加禅位大典吗?”

齐柏顿了顿才说道:“可是,可是,国君已命镇南大将军调动凉风顶周围四座城廓各一支守备军阵,说是要保护凉风氏一族,难道您还没有听说吗?”

圆灯先生赫然变色道:“竟有此事!”

虎娃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他说的没错,国君下令时,我就在场亲耳听闻。”

圆灯先生恼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虎娃仍淡淡答道:“昨日我已经告诉你,国君招你去国都、希望你不要错过大事,怕你不在凉风顶,甚至托我把飞天神器都带到这里了。可是圆灯宗主既接了神器,也知道了国君的意思,却仍然留在了这里,我还能多说什么呢?”

以圆灯先生的修为与身份,国君平时想请他也未必能请得动,就算想抓他,也未必能拿下他本人,但凉风氏一族数千人却是跑不掉的。后廪接到会良的秘报时,恐怕也猜到了很多种可能,所以才急召圆灯去国都。

圆灯先生正要发火,长龄先生突然开口道:“无论是以国事为重,还是为子侄辈以及族人着想,都不应该错过大事。圆灯宗主,我就与您一同飞往国都吧,应该恰好能赶上禅位大典。”

第009章、经历与见证(下)

圆灯若不走,长龄先生便也留下。如今圆灯终于要离开大队人马赶往国都,长龄先生便与之一同前往,这可能是一种监督吧,也等于将瀚雄托付给了虎娃,同时留下的还有国君所赐的兵符。

国君的兵符赐给谁,是不能随意转交的,但那长龄先生的身份地位超然,有时可以不去在意这些,他告诉虎娃:“国君将兵符给我的时候,并没有特意叮嘱不能转交。你既为君使,那么便将兵符拿去,这支军阵就由你来节制,什么时候放他们回善川城,亦由你决定。”

长龄先生还以神念拜托了虎娃另一件事情,便是为瀚雄疗伤,不论以什么样的神通妙法,总之尽量让瀚雄以最好的方式康复。

虎娃先后出手调治国君后廪以及师兄夏卓的病症,其手段令长龄先生惊叹不已,不佩服都不行。长龄本人就是一位炼药施治的大行家,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虎娃的高明。他的修为虽在虎娃之上,但若给瀚雄疗伤,真不如就请虎娃动手。

神医彭铿氏大人之名,绝非虚传,且长龄先生对虎娃也绝对放心。

圆灯走了,而长龄门精锐弟子皆来到此处,更重要的是有虎娃身为君使、手持兵符在此,剩下的会良等人便翻不起什么浪花来。长龄先生先前所忌惮的只是圆灯一人,两位六境高手皆离去后,在场便无人是虎娃的对手。

长龄先生与虎娃一起走过几千里的路,当然清楚这少年的本事与为人。

公子会良再怎么用哀求的眼光看师尊,圆灯先生也无法理会了,他只得目送两位高人飞天而去,剩下的人马便由虎娃统领。由于车队中有重伤昏迷的瀚雄,所以不可能快马赶路,大家都在大路上不紧不慢的前行,按照这个速度,是不可能赶回去参加禅位大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