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雄当时正在红锦城集市中闲逛呢,他还想看看能否遇见上次那位卖剑胚的砍柴老头?突然听说了这个消息,而集市上的人都纷纷涌往北门看热闹。瀚雄也混在人群中跑到北门,看见了那几颗人头,也听见了城主派人宣讲的内容。

有意思的是,剑煞所传的话中,只提到了小路与瀚雄的名字,并没有提及大俊、小俊与汪汪。其中提到小路是主要的,提及瀚雄只是捎带,但也介绍了瀚雄亦是巴室国长龄门弟子,奉其父长龄先生之命来到武夫丘学剑。

更有意思的是,剑煞只说小路与瀚雄是武夫丘弟子,却没说他们是何时成为武夫丘弟子的。

瀚雄震惊之余当即便意识到——那位卖剑胚的老者、山中咳嗽杀人的砍柴老头,原来就是武夫丘宗主剑煞先生!

第075章、名震巴原(下)

瀚雄回山之前,红锦城那边的人头是刚刚挂出来的、消息也是刚刚传开,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小路以及瀚雄的名字,恐会传遍巴原。

瀚雄是昨天傍晚赶回山中的,虎娃在洞府中闭关,而小俊和大俊又下山了,他立刻就去找师尊三长老询问详情。三长老则告诉他,他们曾见到的那位老者确实就是宗主剑煞先生,而他们在红锦城外以及南荒中的经历,剑煞也都知情。宗主明日就将回山,回山后就会召见小路。

瀚雄刚回到洞府休息一夜,不料虎娃今天一大早就找上门了。

虎娃听说了这些事,也是震惊当场,眨了半天眼睛才长叹一声道:“齐罗姑娘早就猜测,那位砍柴老者就是武夫丘上的尊长。但大俊师兄并不认识剑煞宗主,我们都没敢这么想啊!…宗主说要见我,就是今天吗?”

瀚雄:“是的,就是今天,你就等着吧。…你这段时间一直在闭关修炼,没想到自己已将名震巴原吧?”

虎娃又叹道:“真正名震巴原的不是我们,而是剑煞先生。自从到达红锦城之后,我总有一种感觉,似被谁暗中关注,却没想到竟是这样。…其实,我真不想这么出名。”他有自己的秘密,当然不想过于引人关注。剑煞先生却来了这么一出,幸亏只是“小路”这个名子,且是以武夫丘弟子的身份,否则虎娃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瀚雄拍着他的肩膀道:“兄弟,宗主这么做,就是帮你解决后患啊。不服都不行,这便是剑煞的手段!”

南荒之已经过去快半年了,当时不知那砍柴老头的身份,六名众兽山弟子的首级也诡异地失踪,虎娃等人将此事禀报了二长老,但并没有对其他人多说。众兽山的这批弟子莫名其妙不见了,时间一长,其宗门必会追查。

他们是怎么死的,众兽山恐怕查不出来,但此前他们在红锦城外与什么人发生过冲突,却是有可能查出来的,这也是虎娃与瀚雄包括小洒等人潜在的后患。可杀人者便是剑煞先生,那么情况就不一样了。

以剑煞的身份,在武夫丘下惩治这伙凶徒,而且他们做的正是最犯武夫丘忌讳的事情,岂能偷偷摸摸、无声无息?既然杀了,就要杀得堂堂正正,甚至要让天下皆闻!不仅如此,剑煞宗主还要扬本门弟子之名。

人就是剑煞亲手杀的,情由也都说清楚了,红锦城民众皆知、巴原各修炼宗门也将听闻。众兽山别说来找谁算账,就算来了恐怕也只有赔罪道歉的份。

在虎娃上山之前,还有一件麻烦事,就是杀了郑室国英竹岭的五境修士延丰。剑煞干脆将这件事也扛下来了,宣称小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杀的人,言下之意——小路有这个本事搞定,他老人家才没有亲自动手;否则就算小路不杀延丰,剑煞也不会放过这个败类。此事的是非曲直已很清楚,英竹岭就自己惭愧去吧!

其中最绝的是,剑煞没有将那六颗人头派人送到众兽山,而是直接送到了山下的红锦城,这是平常惩治凶徒最常见的做法——报官。武夫丘的态度很明显,这些人跑到南荒作恶,累武夫丘出手已经很过分了,武夫丘没有义务再派人千里迢迢去通知众兽山。

难怪武夫丘的当代宗主会被人称为剑煞,其行事就像带着锋芒的利剑,瀚雄感慨了半天。而虎娃也在感概,他已经有了相室国、巴室国的国工信物,如今又要多一块郑室国的牌子了。正在这时,虎娃腰间的一块牌子突然发出了亮光、伴随着法力波动。

这块牌子也是一件法器,那天挑选洞府时金榕师叔给他的。只要在武夫丘锁山大阵笼罩的五座山峰范围内,尊长便能凭此物感应到他的位置,并且激发这块牌子传讯。虎娃平时就将它戴在身上,也没见有过什么动静,此刻分明是召唤他去祖师殿。

瀚雄道:“你的身份牌亮了,应是宗主召见,快去吧!”

虎娃离开瀚雄的洞府赶往祖师殿,金榕师叔就等在门前的长阶上,看见他便点头道:“小路,宗主已回山,想见你一面,请随我来。”

金榕师叔领着虎娃绕过祖师殿,向山顶高处而去。武夫丘主峰上的主要建筑,都建在这座山峰大约三分之二高的位置,接近峰顶一带平常弟子很少涉足,那是诸位尊长们的修炼之地。沿着峭壁上开凿的蜿蜒小道攀行,又穿过一片密林,前方有一座隐蔽的小小幽谷。

陡峭的山崖间有一道像门户般的缺口,金榕师叔就在这里止步道:“宗主正在里面等你着呢,自己进去吧。”

进入其中竟是另一方天地,四周云雾缥缈,在外面是看不见这个地方的。幽谷中有水潭、水潭边有房舍庭院,庭院火候的崖壁上生长着青翠的藤萝,而在谷地开阔的中央,竟有一株朝天展开树冠的龙血宝树。

虎娃对龙血宝树非常熟悉,它不是此地的原生树种,能在成功移栽在这里可真不容易!这株龙血宝树虽不如虎娃在太昊遗迹中所见的那么高大,但和彭山禁地中那几株,树龄至少在五百年左右。

树下有一名老者坐在一个木头墩子上,手拿一柄斧头正在劈柴。他劈的柴赫然是寒火木,竟有人的小腿粗细。那斧头看上去朴实无华,就是武夫石壳所磨制,老者砍柴的动作也是平淡无奇。

但看那坚韧无比的寒火木,就如瓜果般被轻松切开、劈成了一根根手指粗细、尺许长短整齐的小木方。虎娃见过这种寒火木小方条,三长老掌管的生火峰库房里有不少,那是炼制精钢时祭炉火所用。

虎娃已是第三次见到这位长者了,抢步上前行大礼道:“弟子小路,拜见宗主!”

剑煞放下斧头,看着他笑道:“孩子,起身吧!你没想到我们早就见过面了,是吧?”

虎娃起身道:“弟子今日方知,原来您就是武夫丘的宗主剑煞先生。在红锦城集市上不曾识高人真容,在南荒中齐罗姑娘提示过我,但我也没有想到会是您。”

剑煞又笑道:“不是你没想到,就算是认识我的山中弟子,见到那样一个老头子,也不会把我认作宗主的。”

说话间剑煞已经站起了身,就在他起身的同时,忽有一股凌厉非凡的气势扑面而来。他的发丝在飘动,恍然竟带着凌厉的剑光,额上的皱纹也都舒展开了,两道浓眉如有剑意横飞,笔直的身形就像一柄出鞘的神剑,形神中散发出难以形容的锋芒。

人还是那个人,但气势和感觉完全变了,不仅是变得年轻了、英武了、锋利了、耀眼了,虎娃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剑煞先生说的对,假如见到此刻的他,绝对不会与那集市上那卖剑胚的老者、南荒中的砍柴老头联系在一起的。

这不仅是相貌的关系,除了皱纹消失,其五官形容并没有什么变化,但给人感觉完全就是两个人。武夫丘弟子平时见到的宗主剑煞,应该就是他此刻的样子,就算从未见过他的人,也一眼就能认出来——他不是剑煞,谁还是剑煞?

剑煞看着虎娃吃惊的样子又笑了,指了指身前另一个木头墩子道:“孩子,坐下来说话吧。”

两人都坐了下来,剑煞收敛了形神中散发出的锋芒,又变成普普通通的乡下老头模样。而虎娃竟然已经微微出汗了,倒不是因为剑煞方才的展现神采过于犀利,假如一见面就是方才那样倒也无妨,可是剑煞站起身时突然露出真容实在太震憾了。假如换一个人,猝不及防间说不定当场就一屁股软倒在地了。

剑煞看着虎娃,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你不必拘谨,此刻终于知道了我的身份,有什么事情想问清楚吗?”

虎娃想了想,问道:“您当初为何要在集市上卖那柄神剑之胚呢?”

剑煞答道:“当然是为了结缘。每年冬至之时,各色人等涌入红锦城,其中有打算登上武夫丘为杂役弟子的,也有各宗门行游交友的同修。我想看看,这些后生中谁有这等眼力,能否看出那剑胚的玄妙、看出来之后又会怎么办?

那么多人从我面前走过,你是第一个停下来询问的,首先问的不是价钱、而是问我卖的是何物?你这孩子逗我老人家玩了三天啊,每天都跑来看,就是不买!你明明已经看出了那是一件宝物,身上好像也不是没钱,为何不自己买下它呢?”

虎娃很抱歉地解释道:“我只是在集市上研究所见的各种器物,发现了您卖的那柄剑胚与众不同。但我并不缺随身法器,便没有打算把它买走。我走过很远的路、将来还要去很多地方,假如见到的好东西都想带走,又怎能背得动呢?”

剑煞微微点了点头:“你倒是有眼光,且不贪心又够朋友。后来瀚雄想买一把趁手的剑,你就把他带来买我的剑胚,倒也是结了一场缘法,三长老收了这位亲传弟子。”

第076章、师徒问论(上)

虎娃好奇地追问道:“有什么人看出那剑胚的玄妙,您就会卖给他吗?比如那位英竹岭修士延丰,听说剑胚的特异之处也很想买,还有那位想横插一手的商铺老板。”

剑煞又笑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应该明白不是谁都能买走那把剑胚的。我拿出那神剑之胚放在集市结缘,不仅是考眼力、也是考心性。…你让我很满意,身为修士不为这等宝物所动,那么身为世人亦不会为财货而扰心境。”

虎娃记得当时那商铺老板曾跟踪剑煞而去,本欲问后来怎样了,想了想却没有开口再提,该怎样就怎样吧,他又问道:“我离开集市后所遇之事,原来宗主一直都在暗中关注?”

剑煞手捻胡须道:“就是我让你们去那个地方的,我当然也很好奇,想看看你们是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那六名众兽山修士,假如是我亲手解决,也就当场宰了。不过既然你们能搞定,我便没有露面了。你做得非常好,小小年纪,既不为财所动,亦不为色所迷。…但是吧,我老人家对你还是有点不满意!”

虎娃有些不安地问道:“请问我哪里做得不对,是没有解决掉那伙众兽山的修士吗?”

剑煞摇头道:“不是、不是,当时你还不清楚他们究竟在干什么,而且凭你的本事,一个也打不过他们、更没料到他们会溜得那么快。你给了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那伙人居然还继续作恶,就别怪老夫亲手杀人了。”

虎娃:“那您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呢?”

剑煞撇嘴道:“我还想问你呢!堂堂武夫丘弟子,应不应该是条男子汉?…孩子,我给一个世上最美妙的长大成人的机会。你明明能得也应得此福缘,却没有珍惜!简直是辜负了我老人家一番好意。”

虎娃不明所以道:“宗主,弟子没明白您的意思。”

剑煞前倾身体,有些神神秘秘地小声道:“我说小路啊,你又不是那伙众兽山的凶徒,你救助了齐罗姑娘,我都看出来齐罗的春心为你荡漾,你自己就没感觉吗?若是当时你们还不算太熟,你又着急要登上武夫丘,没和她怎么样也就罢了。

可后来我让二长老派你去南荒,你又见到了齐罗姑娘呢,这回总该熟了吧?白白挑走了人家送的大肥猪,却不解姑娘家的情意!你应该听说过蛇女的妙处,齐罗姑娘不美吗、不够动人吗?她已有二境修为,是那村落里最出色的姑娘!

我本来是想给你一个去成就好事的,有了南荒中的齐罗姑娘,今后在武夫丘上便可安心修炼,不觉艰苦枯燥、得此生美妙逍遥。老夫这么照顾门下弟子,结果你呢?…我当时看见你挑着猪就走了,很不满意啊!”

虎娃张口结舌道:“这,这个…弟子多谢宗主的美意!可,可是这种事情得讲究情之所至、心之所动,而弟子心中…”他万没想到剑煞会以这样的神情语气、对他说出这种话来,与方才那锋芒夺目的武夫丘宗主形象完全不沾边啊,心中不禁冒出“老不正经”这句形容来。

剑煞摆手道:“行了,行了,你不必多说。我只是关心一下,并没有勉强要你做什么的意思。听你的语气,好像心里已经有人了,或者是被谁迷住了。我就纳闷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比得上齐罗姑娘?…该不会是那个人吧?那倒真可能让你神魂颠倒,但你可别想多了!”

虎娃听得更是莫名其妙:“宗主,您说的是哪个人啊,弟子怎么听不懂?”

剑煞看着他道:“算了,既然你不懂,那就是没见过。…夏卓之事,你做得非常好,虽然手法奇特了些,但也正是他所愿。…老夫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听说你想拜我为师?”

最后这句话问得十分突兀,虎娃的确有拜剑煞为师的打算,小俊还曾找他商量过。但剑煞是听谁说的、他又跟谁说过呢?

反正剑煞就是听说了,此刻已经开了口,虎娃也不可能不懂事啊,当即便起身下拜道:“弟子来见您之前就有这个打算,希望能拜您为师。”

剑煞呵呵笑道:“你已登上了武夫丘主峰,以你我之缘,这样的请求,我当然不好拒绝。…不过呢,你上山之前已有神通修为在身,想拜我为师,得原先的师尊同意。但你既然已经提出了这个要求,我想你原先的师尊早应已同意了吧?”

虎娃答道:“曾有尊长告诉我,行游巴原之时,应到武夫丘来看看,最好能拜入山门学剑。…此事完全由我自己做主决定,没有人会反对。”

剑煞:“既然如此,你在这里先行完师礼,回头再举行个拜师仪式。…徒儿啊,为师这次下山去了一趟郑室国都,给你带回来一块牌子,你先拿去收好。”

虎娃起身接过那块牌子道:“三长老昨天告诉了瀚雄,瀚雄刚才已经告诉了我。您下山所做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多谢师尊,您千里迢迢走一遭,还想着为弟子弄了一个郑室国国工的身份!”

剑煞:“你也不用谢为师,这不过是顺手的事情,他们非得给啊!这块牌子,我与几位长老是不会接的,但你既然另有传承,且奉先前的师尊之命行走巴原,带这么件信物在身上,有时也能方便不少,至少在郑室国中能免了很多麻烦。”

虎娃收起令牌又在木头墩子上坐好,剑煞笑眯眯地看着他又说道:“你既然已拜我为师,那么为师就有些话要问了——你是不是仓颉先生的传人?”

虎娃怔了怔,万没想到师尊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看来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他赶紧解释道:“我在巴原上行游时,曾见过仓颉前辈与他的弟子候冈,有幸跟随在这位前辈高人身边数月,见他演化天地间纹理,也曾学习录志万事万物之文字。仓颉先生应为我师,但并非传法之师尊,他亦未收我为亲传弟子。”

剑煞眯起眼睛道:“哦,原来如此!那你的传法师尊是谁呢?是谁指引你迈入初境得以修炼、习成如今诸般秘法神通?”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虎娃很恭谨地说道:“弟子在师尊面前不敢虚言,我先前并无传法之师尊。但是自幼在家乡曾得几位尊长指点教诲,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修为。离开家乡之前,几位尊长皆有吩咐,不得说出身份来历。弟子就算在师尊您面前,也应信守承诺。”

这番话有可能会惹剑煞生气,但虎娃却不得不说。剑煞眯着眼睛瞅了他半天,忽然神情一松,又露出笑容道:“你这么做是对的,有承诺就要信守。如果先前尊长交代你的话,你没有记住,那么我这位师尊交代的事,你也同样不会办到。你在我面前尚能如此说,非常好!”

反正剑煞就是看虎娃顺眼,怎么看怎么顺眼。这倒并非是偏爱,其实他早已考察过虎娃的行止,自从在红锦城集市上偶遇开始,剑煞就在暗中关注这少年。

剑煞坐着看了虎娃半天,又说道:“徒儿啊,你不仅是我的亲传弟子,且很快就将名扬巴原了,可不能太自傲啊!”

虎娃低头道:“师尊,弟子实不想这么出名。”

剑煞:“哦,为什么?”

虎娃:“因为可能会惹麻烦,且并非是我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