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人身份,普通的杂役弟子并不知晓,就算见到了他也未必认识。他在山中还负责考察众弟子的心性行止,武夫丘众杂役弟子看似自行修炼,其实尊长们也在暗中关注,会挑选资质与心性上佳者重点栽培。在你们未登上主峰之前,我倒不好明言。”
瀚雄也追问道:“那么宗主剑煞先生呢?你见过几次、得到了哪些指点?”
刚才还眉飞色舞的大俊,神情又变得有些尴尬:“我武夫丘的宗主剑煞先生,当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当世高人。别说是我,很多正传弟子都无缘亲眼一见呢!”有些话其实他没说,正传弟子突破四境之后、师门赐器之时,只要宗主剑煞当时在山中,便会亲自主持这个仪式。
说话间天色已晚,虎娃停下脚步道:“齐罗姑娘,天就快黑了,你就送到这儿吧,否则就来不及回村寨了。”
齐罗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阳光下的虎娃,娇滴滴地向他行礼,又再三叮嘱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再来看她,恋恋不舍地站在雪地中望着虎娃的背影远去。
虎娃的样子很是威武雄壮,肩上挑着两根火红的寒火木,担起四头硕大的肥猪,在雪地里前行仍健步如飞。这时蛮荒中又下雪了,其身影渐渐消失于漫天飞舞的雪花中。
瀚雄知道齐罗一直站在那里目送他们,尽管挑着四头大肥猪,还向虎娃挤眉弄眼道:“小路师弟,你说蛇女真的有毒吗,夏卓师兄就是中了岚媚儿的毒?…你当然明白我的意思,我指的不是那种毒。”
虎娃仍然苦笑道:“那特异的媚惑气息,确实会给人造成异常影响,至于中不中毒,却不是她们的错。蛇女的习惯,本就不与外族人通婚,可总是有异族人去骚扰她们。岚媚儿也并没有想过要害夏卓,如今的结果,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若说蛇女有毒,那这世上可能有毒的东西就太多了。比如那伙众兽山的修士,他们并未中了蛇女之毒,却几次三番做出那种事情,又是为什么?分明是中了自己的毒!”
瀚雄忽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道:“那位老人家当时说过一句话,他说那伙人上次就该死。这上次又是哪一次呢,难道是指他们围捕齐罗姑娘的那一次?…我们当初遇到的事情,那位老人家也看见了?”
虎娃沉吟道:“我刚才也在想呢,很有这种可能啊。这次登上武夫丘前后,我总有一种被人时刻关注的感觉,难道真有高人在暗中窥探?幸亏我们并无为非作歹之举,否则恐怕与那伙众兽山修士是一个下场。”
瀚雄:“听你这么说,我怎么感觉有些发毛呢?我在山里洗澡的时候,会不会被人偷窥啊?”
众人都被他逗笑了,大俊笑道:“谁这么无聊去偷窥你!有啥没见过的吗?”
说笑声中,盘瓠在前方领路,虎娃挑着四头大肥猪走在众人之前,冒着高原上的飞雪、避开白雪覆盖下各种危险,众人翻山越岭赶往武夫丘。他们在路上走了两天,中间只休息了很短的时间,终于将这十二头活的大肥猪按时挑上了磨剑峰。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苦、受得累,换做普通的修士恐怕也不行。山上仍飘着雪花,高原上的积雪越来越厚,道路也越来越难行。离南荒最近的磨剑峰后山,今天却很热闹,至少聚集了一百多名弟子。
众人都是来等猪的,有人还特意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跑来看热闹。据说二长老和小四长老打了赌,二长老说虎娃等人完不成任务,小四长老却认为能。当他们在飞雪中挑着担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家都发出了欢呼声。猪不多不少十二头,而且都是膘肥体壮,四人一狗也一个不少全都回来了。
虎娃等人也没想到,回到山中竟有这样隆重欢迎的场面,使他们一下子就成了武夫丘上的名人。他们放下担子来到二长老面前行礼道:“今天恰好是第九天,您分派的任务,我们侥幸完成了。”
二长老打赌输了,却没有生气的样子,他反而很想笑,尽量板着脸不失尊长的威严道:“这不是野猪,分明是村寨中驯养的猪嘛!”
大俊赶紧解释道:“您只说是大肥猪,也没指定是野猪还是家猪啊,算我们完成任务了吗?”
二长老捻着胡须点头道:“算,当然算,只要你们不是偷的、抢的就行。”
大俊一拍胸脯道:“当然不是偷的、抢的,我武夫丘弟子怎能做出那等事情?这是妖族村落的朋友送的,谁叫我们人缘好呢!”
二长老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摆手道:“把这些猪挑到各山的饭堂去,交给执事的师叔、师伯们。”
几人又挑起大肥猪,顶飞雪、过索桥,在武夫丘外围的四座山峰上转了一圈,接受沿途众弟子的围观与喝彩,每座山上留下三头,最后才回到磨剑峰休息。大俊还纳闷地嘟囔道:“你们说,二长老咋回不问我们——是从哪个村寨弄来的大肥猪呢?”
小俊笑道:“师兄难道想吹嘘,在蛇女村寨中的人缘有多好、得到了众蛇女的仰慕与崇拜吗?我看二长老就是不想给你这个当众显摆的机会!”
大俊反问道:“二长老怎会知道,我们是从蛇女村寨里弄来的肥猪?”
小俊道:“但二长老知道你喜欢显摆!”
大俊:“我方才听说,二长老与小四长老打赌输了,也不知赌的是什么?”
瀚雄:“我们怎能知道,要不你去问问二长老本人?”
大俊急忙摇头道:“这种触霉头的事情,干嘛让我去啊?”
小俊:“你不去谁去?二长老平时都在主峰上,只有你是正传弟子,能见到他。”
大俊当天还是上了主峰,当然并没有问二长老赌输了什么,而是向尊长禀明此番下山的经过。那伙众兽山修士并没有离开,他们进入深处南荒再度作恶,却被一位莫名出现的老者以诡异的手段斩杀,连人头都不见了。
这样的事情,当然要禀报清楚,众人下山所遇的一系列事件,包括为夏卓治病、蛇女村寨赠送大肥猪等等,都做了一番详细的汇报。
不料二长老只是面无表情的摆手道:“我知道了,那几名众兽山弟子敢这么干,死了也是活该。我武夫丘自会处置,你们在山中安心修炼便是。…大雪封山之时,是每年最佳的用功良机,下山走了这一趟,你们应各有收获,正需用心体会。”
自从虎娃等人回山之后,武夫丘上便终日飞雪不断。索桥、山中平时往来的道路、居所以及众弟子常去的修炼之地,当然有人清扫,但大片山野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山中的修炼生活又变得繁忙而安宁,虎娃等三名杂役人还是要完成的与先前一样的采石任务,但这对他们已经很轻松。
大部分时间,虎娃就在砍柴峰半山腰、自己开辟的那座洞府静室中闭关修炼,洞府入口处被厚厚的积雪半掩,平日无人打扰。他在参详新领悟的秘法、以印证如今的五境修为,放元神融入天地间,仿佛以天地灵枢运转自身的形神。
修炼之余他又做了每次突破更高修为后都会做的事情,便是炼化了那枚石头蛋法器,如今他已经融炼十二枚合一。这不仅是数量的概念,更赋予了石头蛋一种前所未有的妙用神通,便是他曾感受到的剑意锋芒。
如今一枚石头蛋祭出去,光影拉长会幻化成一柄飞剑,盘旋之间这柄飞剑又会化为十二道剑光。剑光飞出洞府,在半空中似摩刻着某种稍纵即逝的纹理,纹理变化中又隐约蕴含着阵法之妙。待剑光飞回洞府中,又于虎娃周围布成一座法阵,也说不清是蛋阵还是剑阵。
第067章、象帝之先(上)
这法阵当然不是武夫丘上的锁山剑阵,恐怕只有盘瓠能看出端倪,虎娃此刻仿佛端坐在曾经的太昊遗迹中那白玉法座上,十二道剑光就是十二株参天的龙血宝树。
太昊遗迹中的宝树、莲池,皆是法阵的一部分,也是虎娃修炼中最早的元神外景,他早已熟悉无比,只是需要参透其玄妙。十二株龙血宝树生息相连运转,其茂盛的树冠展开,能隔绝遗迹内的气息,使外人难以察觉异状。
虎娃以石头蛋模拟演化这个法阵,则隐匿了他本人的气息,外人就算以神识扫过,也很难发现他坐在洞府中。又过了一会儿,十二道剑光化为了五树光芒,笼罩住虎娃的形神,显然又在演化太昊遗迹中那五株琅玕树,光芒呈五色,又宛如五色神莲之妙。
虎娃在演化他修炼至今所领悟的种种妙法,并不拘泥于哪一门神通、哪一支传承,他甚至连这种概念都没有。他此番闭关在思考一个问题,与齐罗当日所说的话有关。
那伙众兽山修士跑到南荒中强掳蛇女,倚仗的便是所修成)秘法神通。而虎娃治疗夏卓的病症,所用秘法本是让人内炼五气归元、外运天地灵枢,他却能使夏卓完全沉迷于岚媚儿的魅惑气息中偏离了常态。
那么世上种种秘法,所追求的目标又是什么?它应该就是人之所求,而这个过程,虎娃又称之为修行。那么对于虎娃本人来说,他踏上这条路,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在这条路上注定将发生很多事情,比如查出屠灭清水氏一族的凶手、为族人报仇。接下来呢,最终是踏过登天之径、长生成仙吗?情况是这样,又好像不是这样。
成仙是为了什么、人又为何能得以长生?这似乎与人为何能得以修炼是同样的问题。虎娃在思考修炼本身——世上为何会有这条修炼之道?在他看来,各门秘传、诸般神通,其实并无什么区别,都蕴含于先天地而生的本源大道中。
就像山爷当年点亮的那盏灯,在它出现于世间之前,既是从未被点亮的、亦是始终存在的。
虎娃这些日子演化所修所悟诸般妙法,也没有忘记修炼武丁功。石头蛋时常飞出洞府化为剑光,又将武丁功的隔空劲力融入御器之法,成了一种威力强大的御剑之术。由于他的法宝特殊,剑气纵横、变化呼应间,又隐约似一座展开的剑阵。
…
这天,当虎娃又一次将石头蛋祭出洞府展开剑意锋芒时,却不知飞雪的高空上有五个人正在远远地看着。当中便是武夫丘的宗主剑煞,身边除了原先的三位长老,又多了一位身形窈窕、容颜秀丽的女子,便是刚刚出关的桃东大长老。
剑煞看着半山中盘旋飞舞的剑光,眯着眼睛道:“我看他的法器明明就是个鸡蛋,鸡蛋里居然还能孵出飞剑来!…这颇得我武夫丘的炼剑精髓啊,无论什么器物皆可赋予剑意锋芒,到底是你们谁教他的?”
小四长老摇头道:“这可不是我教的,他突破五境之后炼器手段自然更高明,赋予了原先的法器剑意锋芒,可能与他曾触动锁山剑阵有关。”
剑煞又问道:“看他御器的手段,法宝斩出的剑光分明是武丁功的劲力所演化。这也是我武夫丘剑术,又是谁传授给他的?”说着话,他还斜着瞄了二长老一眼。
二长老赶紧摇头道:“不是我教的,真不是我教的,我最近都在主峰上呢,可没有再为难过这小子。想必他已将武丁功修炼到极致之境,又炼化法器具备剑意锋芒,未尝不能试着演化出这等剑法,蕴含武夫丘御剑之术的真意。”
剑煞又盯着三长老问道:“剑术也就罢了,我还是第一次看人用鸡蛋施展呢!可他的剑光又隐约化为了一座剑阵。…阿火,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火伯也赶紧摇头:“我可没教过他剑阵,他还不是武夫丘的正传弟子呢,更没有拜师成为内宗传人,怎么可能教他剑阵?…宗主您再仔细看看,那可不是武夫丘的剑阵,应是他自己原先所学的阵法,此刻尝试着结合剑法与法宝的妙用演化,威力尚且嫩了点!”
剑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扭头问大长老道:“御剑、炼剑、剑阵,武夫丘上的三大秘传,这小子好像都会了,那么就剩下剑符之术了。…桃东,你不会再教他剑符吧?他还不是正传弟子、更非内宗传人,这可是违反门规的。”
大长老亦摇头道:“宗主啊,我们没人跟您抢弟子!但他既已能自行演化剑阵,假如精通符文神通,将来未尝不可自行炼制剑符。若真有那么一天,您可别来问我!”
剑煞瞪眼道:“炼制剑符,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大长老耸肩道:“当然不简单,但御剑、炼剑、剑阵之术,又有哪一样简单,他不是照样都学会了?若换作别人,我当然不会这么认为,但他可说不定!那夏卓的病,就连宗主您都束手无策,不是也让他给治好了吗,难道是您教的?”
剑煞:“他那叫治好了吗?把人治得魂被都勾走了!”
大长老:“不管他是怎么治的,但夏卓的命是救下了,对谁也没什么妨碍。…宗主,您为何要引他去做这件事,又怎会知道他能有这等本事?”
剑煞嘟囔道:“我事先也不敢确定,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的身份来历。若他能用离珠神药,便与命煞关系密切;若他能施展灵枢诀,便是仓煞的弟子。…没想到啊,他果然是仓颉先生的传人!”
二长老追问道:“宗主您怎能这么肯定?”
剑煞:“我也就是这么一猜,并不敢完全肯定。但你们说说,若不是得到了灵枢诀的传承,又怎能治得了夏卓的病?只是他的方法有些奇特,反正我们也没修炼过灵枢诀,可能就是那么回事吧!如此说来,他应该就是曾在相室国出现的那位‘小先生’,据说其人曾随行仓煞左右,而命煞也对他很感兴趣呢,居然跑到武夫丘上来修炼了。”
三长老沉吟道:“听宗主这么一说,我也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剑煞终于长叹一声道:“仓煞先生的修为手段,当真在我之上啊,他竟能教出这样的弟子来,令人不得不佩服!”
二长老又小声道:“若真是仓煞先生的传人,那他必然精通符文神通,迟早也能炼成剑符之术。假如是这样,我还松了一口气!否则哪来的孩子,自称是散修出身,居然将谙合武夫丘秘传真意的御剑、炼剑、剑阵之术,在修炼中都给演化出来了?”
桃东大长老又蹙眉道:“这小子若不是仓煞先生的弟子,该不会是哪位高人故意派到武夫丘上来打脸的吧?他未登上主峰为正传弟子,便能施展出武夫丘的剑意真髓。那么不用他的师尊本人出手,宗主您就已经败了。”
剑煞很不高兴地反问道:“打什么脸?他又没有在众人面前炫耀修为,只是独自找个地方练功而已,是我们这些尊长自己跑来围观他的吧?…不管他有多能耐,不是还要跑到武夫丘上来练剑吗?如今也是我武夫丘的杂役弟子!”
二长老沉吟道:“假如他能登上主峰,就说明他心里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到武夫丘来练功的,倒可能是我们想多了。其实吧,他早已能登上主峰,又有这等修为,能演化出武夫丘的剑术也正常。…想当初祖师爷武夫大将军,不也是自行创出了武夫丘的剑术吗?”
他这个说法倒是很新奇,但仔细想想亦不无道理。三长老又说道:“无论如何,他是在武丁功的基础上结合自己的修为,演化出这等剑术,也算是祖师爷的传人了。”
小四长老突然插话道:“你们听!那是什么声音?是那条狗在咳嗽、像人一样咳嗽,不对,它好像就是故意在学谁咳嗽呢。”
众高人于云端上凝神细听,半山腰的密林中果然传来一条狗的咳嗽声。那是盘瓠在学着某人的样子咳嗽,声音竟显得有几分苍老,模仿得惟妙惟肖。众人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古怪,分明想笑却又都忍住了,不由自主都看向剑煞。
剑煞的脸上好像有点挂不住了,于虚空中跺脚道:“这是什么世道?狗都成精了!”
小四长老却小声道:“您指的应是狗妖,我们也不该歧视。不论怎么说,那条狗也是我武夫丘的杂役弟子嘛,它学得还挺像,很有天赋啊。”
剑煞:“你们这些尊长,何必总来偷看一个孩子修炼,还偷听那条狗是怎么咳嗽的?大家散了,都回去吧!”他率先化为一道剑光转身飞去,其余四位长老对望一眼,也都离开了。
…
盘瓠最近一直在咳嗽。它每次习练开山劲之后,总要跑到密林中,站在雪地里迎风运劲,发出一声又一声咳嗽,就像嗓子眼卡了根鸡毛、总也抠不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