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国君诸子(上)

这位国君倒是很热心,认出虎娃就是相室国那位“小先生”之后,不仅转告了他这个好消息,而且虎娃若想去孟盈丘,便立刻命人为他安排车马。

虎娃却拒绝道:“后廪国主,我能不能再求您一件事?我还不想去那种地方、见那样的高人,以这种被万人瞩目的方式。就算我会去,也不是现在,请您不要将已经见到并认出我的消息告诉别人。”

后廪目露赞许之色:“您真能沉得住气,身为少年修士,面对这样的诱惑仍心志清明、取舍从容,更没忘记自己的初衷。看您进入巴室国之后的行踪,分明就是不想让人追索,也不欲让人知道您就是来自相室国的那位小先生。

想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因为巴室国中并没有人认识您,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做到,就不容易了。看来小先生是不会被收买、亦是不会屈从于威逼之人,如此方能成大器、如此才能托大事啊!您还想继续远行,在巴原上行游历练吗?”

虎娃点头道:“是的,我有我的志愿,国君应该明白。…您方才说还有一件要事相托,不会与孟盈丘有关吧?”

后廪摇头道:“与孟盈丘无关,但与我的儿子少务有关。您将来若欲得巴室国之助,其实便是得少务之助。我既然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就不必像先前那么着急了,眼下有个秘密我也要告诉您——少务并不在巴室国中。

没有人知道您施展菁华诀为我调治,便没有人会清楚我的身体状况,哪怕是长龄先生那等高手也看不出端倪,知情者如今只有您,而我也不想再告诉别人,所以只能将这件事托付给您。您能否去找到少务,将实情告诉他?这件事也只能让他知晓!”

虎娃:“若国君让我去传个话,当然没什么不可以。我反正要在巴原上行游,去哪儿都行,只是暂时不想再回相室国,请问少务公子现在何处?”

后廪:“他当然不在相室国,而是远在郑室国南境的武夫丘中学剑,但那里没有人知道他便是巴室国的公子少务。”

武夫丘也是巴原上地位显赫的修炼传承大派,其宗主便是巴原七煞之一的剑煞。这三年来没人知道公子少务去了哪里,原来他是隐姓埋名跑到武夫丘中去学剑了。

后廪这么做也是用心良苦。巴室国中并不缺乏高人,却很难找到能与剑煞相提并论的人物,送少务去孟盈丘也不合适,因为命煞的秘法更适合女子修习。况且国人皆知,后廪的继位者就是少务。

无论少务在国中什么地方,都会受到恭敬礼待,就算犯了错也会得到宽容,更别提受到什么责骂了。谁会去轻易得罪将来的国君?想尽各种办法交好还来不及呢!后廪想让少务在继位之前接受一番真正的历练,便让他远去了武夫丘。

以公子少务的身份,在异国行动当然极其敏感而且十分不便,所以要隐姓埋名,并自己想办法拜入武夫丘门下学艺。在此过程中,少务要解决的每一个问题、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对他都是难得的锻炼与考验,如今时间已过去了三年。

后廪的目的,可不仅是为了锻炼与考验传国之人。他最宠爱的小女儿少苗已拜命煞为师,如今少务也设法拜入剑煞所在的武夫丘,将来若有什么事情,这都是潜在的背景关系,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

前一阵子后廪自知时日无多,恐怕挺不过半年,已经秘派使者出发,想把少务叫回来继位。可是少务在武夫丘亦有要事没完成,现在回来恐怕前功尽弃,但后廪也不得不如此,因为他没法再等了。

而如今虎娃又为他多延寿一年,后廪便决定再派人将那位秘使追回来,因为使者刚刚出发不久,尚未离开巴室国境呢。后廪想托虎娃前往武夫丘,告诉少务真实的情况,让少务可以尽量在武夫丘多呆一段时间,但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他必须赶回巴室国都。

从这里去武夫丘,山高路远,还要由北至南穿过郑室国境内,若没有一身神通修为,恐无法保证定能平安到达。这是涉及新君归国继位的重要大事,为了防止少务在郑室国以及归途出意外,国君不希望有太多人知晓,况且他要送去的消息,如今只有虎娃知道。

虎娃想了想便点头道:“我可以帮您传话,去一趟武夫丘也无妨。但是公子少务又怎能相信我所说的话,而您又怎能确认我已经把话带到了?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耽误了大事!”

后廪笑道:“其他的事情我自会安排,我也会给您一件信物,少务看见了自然会相信您。我还会安排您尽快到达郑室国都,但接下来前往武夫丘的路,便要麻烦小先生自己走了,也不可让人知晓你此去的目的。”

长龄先生端坐于龙血宝树下,凝神感应天地间的生机流转已渐渐恢复常态,是李路先生为国君施法调治已毕吗?可是山脚下的行宫并无动静,难道方才只是以某种法宝为引,汇聚了天地间的生机,此刻才是正式以灵药调治国君的身体?

他这样的高人当然很有耐心,并无任何焦躁之色,又闭上眼睛仔细回味方才的感受,这样的经历也是难得的修炼机会。

长龄不着急,但并非人人都能像他这么沉得住气。率领一批修士及几小队军阵守在谷地另一侧的北刀氏将军就觉得很不安,他倒不是等得不耐烦了,而是担忧国君的身体、调治是否顺利?无论如何,虎娃是他推荐给国君的,假如出了任何意外,刀将军自觉都有责任。

但是着急也没办法,大家只能安安静静地呆着,还不得随意走动与交谈。恰在这时,远处却传来一阵噪音,有一群人正拔开草木从一条隐秘的小道向这边走来,不时发出器物碰撞和交谈之声。

刀将军带领一队军士赶紧迎了过去,拦在路口道:“来者不得喧哗走动,立即原地禁声驻足。国君正在禁地中接受神医调治,任何人不得惊扰!”

“刀将军,您怎会守在这里?这还没进入禁地呢!…听说将军与少苗前不久进入彭山为我父君采取灵药,还请来了一位神医。我还想为您设宴向您祝贺呢,不料刚听说消息,您就离开了。”

迎面传来很热情的招呼声,随着声音走来了一支队伍。他们是国君的随行人员,包括照顾其起居的侍从、外出时负责守护车驾的仪仗卫队。这些人本是跟随后廪离开国都的,但是进入山野之后,四位大将军抬着步辇与两位六境高人先进山了,将随行人员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他们此刻才赶到。

除了国君的仆从与护卫仪仗,君女少苗也在队伍中,另有后廪的三个儿子公子仲览、公子会良、公子谷良。后廪的长子早夭,仲览是次子,也是如今国君子女中年纪最大的一位;会良与谷良,是一母所生的兄弟;而少务与少苗,则是另一位君妃所生的兄妹。

走在队伍最前面开口说话者便是公子会良,此人据称是诸公子中模样长得最俊俏的一位,身形修长面目俊朗,就是眼睛稍微小了点,眉毛也显得有些细长。说起来他与季英是同门,也是凉风顶宗主园灯先生的弟子。

后廪诸子不仅从小在宗室中接受各种教育,少年时,后廪便让他们各寻国中高人为师学习。所谓的高人未必都是修士,也可能是国中其他的贤者、有各种学问与专长。公子少务早年曾跟随工正大人伯劳学习,五年前他也是在伯劳的指点下迈入初境得以修炼。

但伯劳大人公务繁忙,常常只能让少务待在一边,而少务一直恭敬伺立,不仅耐心地观察工师大人如何处置国中事务,后来还经常帮忙协助,等于做了两年伯劳的副手。后来少务又跟随北刀氏将军修习刀法神通,更观摩军阵操演与战场指挥,等于当了半年副将。

三年前少务去武夫丘学艺,也有可能是受了北刀氏的影响,后廪私下一说,他便欣然而往。因为刀叔也曾不远千里去过武夫丘,就是在那里练成的开山劲,也是在那里修炼出了独特的刀法神通。刀叔年轻时只在武夫丘呆了一年,而少务如今已在武夫丘学艺三年了。

至于公子会良,比少务大了五岁,今年恰好三十,拜在凉风顶园灯先生门下已有十年。他拜师之时,恰好是园灯先生突破六境修为后不久,他几年前也娶了一位出身凉风氏的女子。

公子会良在园灯门下十年,修为不算太高但也不低,如今是一名三境三转修士。更重要的是,他借此机会行游交友,尽量结交国中各宗门年轻才俊,尤其是各大氏族中的精英子弟,其人相貌俊朗,自许气度不凡,也私下建立了不少人脉关系。

国中的四镇大将军当然是会良欲重点结交之人,可是平时的接触并不多,而北刀氏将军和少务、少苗兄妹更为亲近,会良一直想找机会与之搞好关系,此刻见了面,便很热情地过来打招呼。

第034章、国君诸子(下)

刀将军却皱眉低喝道:“公子没有听见我方才的话吗?这是君命也是军令,不得再向前,也不得大声喧哗!”

会良一怔,转身摆手让众人都停下,又压低声音道:“刀将军为何如此紧张,难道父君出了什么事吗?”

刀将军答道:“主君无事,正在行宫中接受神医调治,令无关人等远避,不得惊扰神医施法。”

小苗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悄声道:“刀叔,李路先生正在施法吗?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好消息,不要进入禁地中打扰清静。”

公子仲览也走过来道:“刀将军请来的那位小神医好大的排场,将整片禁地都给清空了,一声令下,连我等都拦在了禁地之外!此刻行宫中还有何人?”

刀将军:“为主君施法调治,尽量谨慎些不是应该的吗?行宫中只有主君与李路先生,余者皆已退避。…仲览公子,您不要再往前走了,莫迈过我立足之地。”

说话间刀将军已手扶腰间的刀柄,看架势只要仲览再往前走,他就会直接出手截住。假如这些人碰到的是另外三位镇国大将军,阻拦者的方式可能会更委婉一些,但这位镇北大将军脾气耿直、做事也极为干脆,就是很纯粹的军人风格。

仲览果然顿住了脚步,很关切地说道:“若大禁地再无他人,万一施救的过程出现什么意外,岂不是来不及补救?…我等关心父君安危,当然不会打扰神医施治,但也应在行宫外守候吧?”

刀将军断然道:“君命如此,请就在此地驻足。工正伯劳大人以及长龄先生都认可主君如此决定,仲览公子又何必质疑呢?就算质疑,此刻也得听命!”

会良又说道:“我等绝无抗命之意,只是关心父君安危而已。怎么我们还没到,那边就开始施法了?…请问那位小神医动手之前,父君可有什么其他的交代?”

他这是想问——国君为以防万一,曾留了什么遗言吗?刀将军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您可以事后去问主君本人。主君就算有交代,也是交代给伯劳大人的。”

会良追问道:“工正大人现在何处?”

刀叔:“伯劳大人在禁地另一端,与镇东大将军在一起守护清静。”

会良:“我能否去见工正大人?只是悄然穿行不发出动静,远远地绕着行宫走。”

刀将军仍然摇头道:“不可!任何人皆不得在禁地中走动。就算我们此刻说话,也不得高声。”

公子谷良在会良的身后叹息道:“不知父君怎样了?我们在这么远的地方守望,一刻也不得安心啊,希望刀将军能体谅我们兄弟的心情!”

刀将军点头道:“我能体谅你们的心情,想必主君也是清楚的,但请你们也必须遵从君命。其实长龄先生在小神医出手之前,便已告诉过主君,不论调治的效果如何,总归有益无害,不会使主君的身体状况更恶化。所以主君才会放心让神医施治,你们也请放心好了。”

公子仲览又叹息道:“父君的身体,是国家重事,说放心又怎能放心得下?恨不能随时侍奉左右,一刻也不稍离。”

少苗嘟囔道:“父君说自己没事,你们不必跟来,可你们也是没听话啊。…就算你们守在行宫里,除了让神医分心,又能有什么用?”

会良却说道:“少妹怎可如此说话,父君也没让你来,你不也跟来了吗?”

少苗低头道:“我只是想尽早知道小神医为父君施治的结果,又没想来添乱。”

谷良插话道:“少妹,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担忧父君的安危是一片好心,难道我等担忧父君的安危就成了添乱吗?”

少苗一撅嘴不再说话了。而刀将军也没法管这些人在争辩什么,又低喝道:“主君如今无事,你等听闻君命尚且不情不愿,假如真有什么事,你们又想如何呢?不要再说了,命卫队解下随身重物,且在此地驻足休息,耐心等待吧。”

国君的随行仆从以及仪仗卫队还带着各种东西,此刻都解下来轻手轻脚放在地上。有人取来了坐垫请公子与君女坐下休息,还有人捧来盛着清水的器皿让他们饮用解渴。

国君在天亮后不久就召见了虎娃,说了几句话便让虎娃动手施治了。但此刻时间已经过了正午,行宫那边却一直没传出什么动静,若大一片谷地不见人迹且鸟兽无声,就连牲畜都被牵走了。

按照诸公子平日的习惯,此刻早该吃午饭了,可是既然连大声喧哗都不让,当然就更不允许他们在这里生火做饭了。仆从们只得取出一些瓜果干粮让他们先吃着,刀将军还特意提醒——别啃出太大的声音来,就连咂嘴的动静最好都小点!

会良吃了点干粮,喝了几口水,抬头望着天空道:“刀将军,那位小神医有没有说过,他要施法多长时间?”

这下轮到刀将军怔了怔,虎娃还真没说过这话,谁也不知道究竟要等多久?其实虎娃并不是忘了,而是时间很短不必特意说。他若以琅玕枝神器施展菁华诀为后廪补益生机,顶多只要一个时辰,绝不会等到中午的,他也不可能没完没了地如此施法啊。

可是在施救的过程中出了点小小的意外,虎娃先为国君施法,然后又向那株奇异的五花参施法,无意中进入了悟道之境,被提前醒来的国君看出了神通端倪。接下来国君和虎娃又说了半天的话,谈的内容偏偏又不便让他人听闻,所以干脆把大家都晾在外面了。

刀将军只得答道:“李路先生事先交没有交代,我亦不知要用多长时间,既然主君有命,大家等着便是了。”

公子仲览似是自言自语道:“我为诸公子之长,清楚弟弟妹妹们的心情,他们越等越是心焦啊。”

而公子谷良环顾四周又说道:“若是小神医施法几天几夜,我们就在山野中干坐几天几夜不成?…行宫中并无他人,假如父君已经出了什么事,我等都不得知晓!”

他们坐在这荒山野地里,就算想搭帐篷过夜,也得砍开周围的树丛、整理出一片平地来才行。但火都不让点,又怎会让他们在这一带砍树呢?假如真的就这么坐等几天几夜,可不是一般地遭罪。

刀将军却沉声道:“事关主君安危,就算等个几天几夜又有何妨?在野地里呆几天有干粮吃,死不了人的!假如不愿,您回去便是。”

几位公子不说话了,但刀将军看着他们有些暗暗来气,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巴国自古以来实行的也是公推禅让的礼法,但约定俗成的规矩,只有诸公子才有受禅为君的资格,且必须是国君亲自指定。

在巴室国如今的诸公子中,有心也自认为有能力与少务争位者,恐怕只有仲览与会良这两位公子了。至于谷良,与他的哥哥会良是一伙的,算是跟在会良后面的一个小帮手。

后廪突然离开国都,到彭山深处的禁地中接受“神医”调治。听到消息者难免会猜测——国君身体状况是否突然恶化、危在旦夕,病急乱投医,所以才会如此?

此时公子少务仍未露面,国君却告诉其他诸公子不必跟随,可是这几位公子还是跟来了。假如国君真的在禁地中出了意外,而伯劳大人宣布由少务受禅继位的遗命,仲览或会良说不定会趁机发动政变的!

因为这个时机实在是太好了,远离国都的深山禁地,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消息暂时都传不出去。只要搞定了此地大局,宣称得到了国君临终前的禅位之命,再回到国都便可顺势登位了。

几位公子跟随国君卫队而来,看似没有带着自己的亲卫随从,但谁知道卫队中有没有他们安插的内应?在禁地之外的山中,说不定也有他们调集来的人马暗中潜伏,以防不测或想制造不测。

可惜这几位公子都猜错了状况,以国君的身体,原本还能再支撑半年左右,足以等到少务赶回。此番后廪先派长龄与伯劳“考验”了虎娃,知道自己不会出事之后,才召见虎娃让他调治的,事先也在禁地中做好了布置,没有给企图异动者留下机会。

四镇大将军都在这里,伯劳大人也是国中最能镇得住场面的重臣,此地还驻扎着最精锐的军阵以及各宗门修士,诸公子就算做好了准备也翻不起浪花来。刀将军虽性情耿直,人却一点都不愚钝,这位大将军也清楚,后廪早就能猜到——这几位公子或许会跟到禁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