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仓颉的修为若飞天而行,半天工夫就能把这片畋猎园林的上空给转遍了,但他的目的是细细搜寻那些难以发现的各种纹刻,那么就必须脚踏实地走遍山野。
有很多地方根本无路,虎娃与盘瓠倒没什么,他却很担心候冈能否通过?但虎娃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有仓颉在呢。每至道路难行之处,仓颉在迈步的同时,就以一股无形的法力裹携着候冈同行,跋山涉水皆无所碍。
这无意中展示的大神通手段,也令虎娃大开眼界啊。
仓颉观摩的不仅是很久之前蛮荒族人留下的岩画纹刻,也包括鸟兽行迹和各种天然纹理。这一带有不少裸露的石头,上面的天然纹路就像各种符文,有的是裂纹,有的是植物生长留下的痕迹,还有很多甚至是古代生物的留痕。
仓颉看到这些痕迹时,也会用树枝很认真地描摩,似是在凝神体会着什么。在这一路上,仓颉对虎娃说了很多自己的修炼感悟,不涉及具体的秘法,谈的大多是天地万物的“纹理”。
它不仅是古人的一幅岩画、石头上的某种裂痕,还有天地间的山川走向、日月之形、风云变化,就像一幅幅展开的图卷,而仓颉在其中看见的是一个个凝炼的符文。
仓颉还笑着告诉虎娃,若他的修为将来能突破六境,自能感受到天地万物之灵息。只有以此为此根基,才能掌握那赋予万物御神之念的大神通手段。
虎娃一直以恭敬师尊的态度与心境跟随在仓颉左右,仓颉以树枝摩画符文的时候,他也总是试着跟着学。仓颉可不仅是将这些符文画在地上,有时也画在水面上,甚至画在虚空中,只有以神识才能感应到那种纹路轨迹。
就虎娃亲眼所见,仓颉先生行走在山野中的这三个多月时间里,至少在有意无意间画出了上万种符文,皆源自于他说的天地间万事万物的纹理。其中有很多是仓颉以前见过的,又与他新发现的进行对照比较。
但这些符文并非都是“为言之文”,也就是说它们并非都是成型“字”,有很多都是仓颉随手而作。这一路上,仓颉也在教候冈学习各种“文字”,都是已经精炼成型的符文,就像山间那些不起眼的石头,已被炼化成了法宝。
虎娃和候冈在一起相处得很好,聊起各种事情也很开心,这位年纪只比虎娃大一岁的少年是仓颉的亲侄子,尚未得指引迈入初境修炼,但已经学会了几百个“字”,甚至可以用这些字记录描述世间的很多事物了。
这便是仓颉将候冈带在身边的目的,候冈能学得会,世上众人便也有可能学会。侯冈很羡慕虎娃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修为,而虎娃也非常佩服侯冈。
第018章、游学(下)
这三个月的行游,对于虎娃而言收获颇丰,他不仅看见了历代先人的遗刻和山野中的天然痕迹,而且恍然也看见了天地间万事万物的纹理。元神世界无形间舒展得越来越广阔、越来越清晰,这等于他的修为法力也在增长,突破了原有的极限,如是三番。
候冈在学习,虎娃既在学习也在修炼,他自己也没有刻意关心如今修为是几境几转。其实连仓颉都暗暗震惊,这孩子在跟随他的三个多月中,四境修为连破三转,虽尚未达到九转圆满之境,但是也快了,至少亦有四境八转之功。
仓颉当然知道在自己有意无意的指引下,这番行游中观天地万物之纹,只要虎娃能入境,确实有助于修炼精进。但这孩子的精进与领悟超出了他的预料,也没见虎娃服什么神丹饵药啊,就凭那些駮马肉,恐怕也没有这么大助益修行的灵效吧?
三个月后,仓颉问了虎娃一番话:“小先生,我们已经走遍了这处畋猎园林,你学到了什么?”
虎娃行礼道:“跟随先生左右,获益太多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仓颉笑道:“就说你感触最深的。”
虎娃答道:“应是那夜与先生一起喝酒时所画下的那个‘道’字,跟随先生这三个月,我的感触是越来越深。先生为言造字,可以为文传世,天地万物由无名而有名。可是万物又从何而来,又为何如我眼前所见?我略有所悟却仍是说不清、道不明。”
仓颉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你就继续去找寻吧。…此地已不必再停留,我将到别处看看,小先生是否仍与我同行?”
虎娃问道:“先生想去哪里?”
仓颉:“你曾说过,蛮荒各部族的寨墙和周围的岩石上,留有很多先人的遗刻岩画,我便去蛮荒看看。听说相室国边缘的蛮荒深山中,如今新封建了山水城,其城主若山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打算去山水城。”
虎娃行礼道:“先生去山水城,而我还要去别处,很遗憾不能随行了。”
仓颉:“我差点忘了,你只是偶然路过公山村,应该是正在赶路。真不好意思让你陪着我在山野中乱逛,倒是耽误了你三个月的行程。”
虎娃赶紧说道:“话怎能这样说,与先生同行的这三个月,便是我的行程,也是我的修炼。先生为我之师,也为后世万民之师!”
…
虎娃终于辞别仓颉而去,此时已是夏天,山野中繁花已落,不少树木上结出了深红色的圆果,摘一个尝尝,饱满多汁酸甜可口,这果子也被人称为“李”。而虎娃在这世间第一次画出了那个“李”字。
候冈站在小山顶上看着虎娃与盘瓠离去的身影,小声问仓颉道:“先生,能看出来您非常欣赏他,为何不干脆收他为弟子呢?”
仓颉不说话却笑了,这笑容很有些高深莫测。候冈又不解地问道:“先生笑什么?”
仓颉则反问道:“难道他不是我的传人吗?”
候冈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道:“我知先生的大愿,也知先生所做的事情。不仅是他,将来世间万民,哪怕在千万年后,也皆是您的传人。”
仓颉有些感慨地说道:“宫嫄的祖父,希望我将来能够指点他的后人,实际上我一直在这么做,不仅仅是指点一个宫嫄,而是指点所有的后人。这不是一人之事,而是万代之事,也不是一国之事,而是天下之事。”
候冈:“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可我指的不是这些,而是您的秘法传承、您独步天下的符文神通,还有轩辕天帝所传的灵枢诀。”
仓颉却有些奇怪地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让他拜我为师?他已用师尊之礼待我。若说是教他修炼,你认为还用得着我吗?…我的符文秘法,其实他这几个月看得清楚,就看将来能否自己领悟;至于灵枢诀,我已悄然给他留了神念心印。”
这句话中带着神念,解答了候冈的疑惑。虎娃在仓颉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告诉他自己已经十四岁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就有此等修为境界,仓颉表面上虽很镇定,但心中却着实惊骇,他从来就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虎娃的修为根基,仓颉也看得清楚,精纯自然至极。仓颉在心中琢磨,就算是自己来教,也断无把握能教出这样一名弟子来。若说秘法修炼,虎娃显然已有师尊指点,而且他不愿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历,那仓颉就更不必开口多事了。
候冈诧异道:“轩辕天帝所传的灵枢诀,您竟给他留下了心印?”
仓颉:“我是轩辕天帝的后人,得到了灵枢诀秘传。而灵枢诀只是一种修炼之法,并非修炼大道的本身。更重要的是,它是前往轩辕天帝所开辟仙乡神土的指引,轩辕天帝留下此秘诀用意便是如此。
只要他将来有踏过登天之径的希望,也是轩辕天帝愿意在仙乡神土中见到的人,我为何不能指引于他呢?我的大愿,本就是要指引世间万民留下传承,只是灵枢诀修炼太难;而掌握为文之字,对大多数普通人而言,倒不是不可能。”
候冈:“那他到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
仓颉:“其实无所谓反应不反应过来,这只是一种领悟,这孩子跟随我的三个月所见,日后也可慢慢领悟。待到他突破六境之后,便能开启我所留的神念心印,他去不去修炼是一回事,但至少给他指出了登天长生之后的一条路。”
候冈问了句一般修士不会问的话:“您怎么知道,那条路就一定能到达轩辕天帝的仙乡神土呢?”
仓颉笑道:“你现在问这个问题,还为时过早。首先,你要能迈过所谓的八境九转七十二阶登天之径;其次,要将灵枢诀领悟透彻,然后你才可以选择去或者不去。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若说我已经去过了,你信吗?”
这番话将候冈给惊呆了,仓颉之言他当然不敢不信,就算是他,也不清楚仓颉如今的修为究竟有多高。可是自古传说,长生登天飞升仙乡神土之后,就没有谁再回来。
见候冈的反应,仓颉又笑了:“不要谈我的修炼了,还是说你吧,你是不是很羡慕他呀?”
候冈赶紧答道:“能跟随在先生身边游学天下,我怎会羡慕他人的机缘?”
仓颉:“我说的不是机缘,而是修为,我早看出你很羡慕。其实你也不必着急,到了明年这个时候,等你学会了千字之文,年纪也不过刚满十六。我自会指引你迈入初境修炼,至于在登天之径上能走多远,则要看你自己了。”
候冈躬身道:“我自会用心修习先生的传承。…只是那位小先生,我怕他这么一去会有麻烦。宫嫄或许不会再去找他,但在宫嫄身后的国中势力看来,是这位小先生的出现坏了他们的大事,说不定会去查探甚至追究的。”
仓颉叹息道:“麻烦?他本就有麻烦在身!否则小小年纪,为何独自一人远行,就算在我面前,也不说出身份来历?这孩子毕竟还是年纪太小,他应该给自己编一个身份来历的。但他也绝对不笨,若是足够聪明的话,就会离开相室巴国。我要去山水城,而他不再跟随,恐怕就是这个原因。”
候冈:“他若跟随在先生您的身边,又有谁敢找他的麻烦?”
仓颉若有所思道:“有麻烦在身的人,往往都有自己的事情与问题要解决。…候冈,你很希望我继续带着他同行吗,是不是跟随我的这一路,感觉很无趣?难得有个同龄人在一起玩得很开心,而且他还带着一条那么好玩的狗。”
候冈确实有点舍不得虎娃离开,被说破了心思便低头不言。仓颉背手望着远方又说道:“此番回到巴原,我知相室国君有一统五国的志愿。但看巴原列国形势,能完成这件事的人恐怕不是他。若真有人能够一统巴原、恢复当年的巴国,我倒也乐见其成。
在国都中时,那位西岭大人曾问我肯不肯屈尊就任相室国的学正?他倒是一个明白人,清楚我的大愿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实现。假如巴原上真能恢复当年统一的巴国,我倒是不介意做几年巴国学正。”
候冈惊讶道:“如今巴原五国势均力敌,您难道真的认为他们已有机会再度统一了吗?…假如巴原一统,你又真的愿意做巴国学正吗?”
仓颉高深莫测道:“所谓势均力敌,只是表象而已。既然巴原五国都以继承巴国正统为号,就不可能长久相持,再度复国是迟早的事情,就看谁能成事。至于如今巴原上威势最盛的赤望丘,恐怕也是最不愿意见到这个局面的,因为强大而统一的巴国,足以摆脱它的影响与控制、挑战与动摇它如今的地位。
若是我们在巴原上能看见这一天,我也愿意做几年学正大人,而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你。我对你的期望,将来可不仅是为巴国学正,而是巴原之外的天下学正。但凡事皆须一步步来,你可以先在我身边好好看看——巴国学正是怎么当的?”
第019章、宫斗(上)
候冈是虎娃自离开蛮荒以来,在一起相处得最开心的朋友了,也是年纪相仿的一个玩伴。候冈是仓颉的传人,但虎娃尚不可能想到,仓颉竟对传人寄予那样的厚望,希望他将来成为天下学正,而不仅是在修炼中踏过登天之径。
西岭在出使飞虹城之前,曾于国都中见过仓颉,恭恭敬敬地询问这位前辈——是否肯屈尊担任相室国的学正?哪怕只是短短时间也好!因为只要这位前辈点了头,相室国便能就此恢复学宫,这一直是西岭的愿望。
西岭很有眼力与远见,他很清楚仓颉先生的意愿,但小小的相室巴国,还不足以让仓煞前辈停下行游的脚步、点头答应这样的事情。
西岭在飞虹城中停留了半个多月,与年轻的五境女修士欣兰相处甚欢,还陪着欣兰一道进山采茶,观摩她以炼药手法制成茶叶,然后带着欣兰所赠的一罐茶叶,有些恋恋不舍地返回国都复命。
从飞虹城到达国都,如果不是快马兼程,需要一个多月。等他回来的时候,畋猎园林所发生的事情早已传回国都了,西岭听说后又吃了一惊。因为在公山村出手教训宫嫄,并且将卫队和军阵战士都踹飞却未伤人的少年,所留下的名号居然也是“小先生”。
这位小先生不仅敢出手教训君女、揍了游猎将军,而且还与仓煞前辈把酒相谈甚欢。记得几个月前在飞虹城,那位小先生追杀燕凌竹之时,赤望丘星煞也出现了。这两位小先生,应该就是同一个人,否则不会这么巧。
西岭对欣兰说过,他怀疑所谓的“小先生”就是传说中久未现世的象煞前辈,如今越发肯定这个判断了,如此才能合理地解释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几十年未露面的仓煞与象煞先后现身,而且也引起了赤望丘星煞的关注,难道巴原上真有什么风起云涌的大事要发生了吗?
西岭心中隐约总有这种感觉,却又说不清具体的原由。虎娃真的就是象煞的话,既然不愿说出自己的身份,肯定也不希望别人多嘴,而且这一切只不过是西岭本人的猜测,所以他也没有对更多的人提起。
在西岭返回国都之前,国君就已经处置了宫嫄的事情。由于宫嫄已经遵照仓煞之命,悔过认罪并道歉赔偿,而且还亲手将自己乘坐的车驾给劈了,那头行凶的駮马也被杀了,以车之木烤兽之肉,代替了刖刑之罚。
所以国君只是训斥了宫嫄一番,并责罚她禁足一年不得离开居所。至于宫嫄的卫队,普通卫士皆受杖责,然后就此遣散回乡;而那位在公山虚与虎娃说话时射出一箭的卫队长,则不出意外地受了斩刑、丢了性命。
公山虚将军也领了杖责,这件事情他毕竟不能完全脱了干系。但国君并没有给公山虚追加别的处罚,他就在军中领杖,打完之后还是游猎将军,负责行刑的军士也不敢真打啊。此杖刑是一种象征,警示与告诫众人。
此事的震动很大,但因当时有仓煞前辈在场,朝中诸大人谁也不好多说什么,至于那位小先生之名,倒是就此传开了。紧接着西岭大人返回国都,向国君及朝中诸大人详细禀报了飞虹城所发生的事情,然后此事也派采风官传达到国中各城廓。
这下“小先生”在相室国中更出名了,多少年都没有听说过这么重大的事情,如今却接连发生。国人议论纷纷,虽不知他的身份来历,却都对其非常尊敬仰慕。至于宫嫄之事,因国君那位宠妃的叮嘱与要求,西岭倒没有派采风官向各城廓宣扬,但在国都一带的民间也私下流传开来。
有意思的是,同时听说这两件事情的民众,不约而同都认为两位小先生就是同一个人,对这位小先生则是更加敬仰。
相室国中有很多人敬仰“小先生”,可是有人却很不高兴,首先就是宫嫄之母、国君的宠妃裳昌,还有裳昌所出身的部族。裳妃所出身的部族氏号为长昌,在相室国中很有势力,这也是裳昌能得国君宠爱的一个重要原因。
为了维系长昌氏一族在相室国中的影响与势力,这个部族或者说家族最大的愿望,便是让裳昌之子宫琅继承国君之位。可是国君的妃子很多,儿子也有十几个,宫琅想成为储君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通过家族的关系,宫琅刚成年便被送到修炼大派传承宗门“孟盈丘”接受指点,一年后终于迈入初境得以修炼。宫琅比宫嫄大了八岁,如今已是一名四境修士,也算是拥有了这一宗门的势力背景。
孟盈丘地处相室、郑室、巴室三国交界之地,其宗门之主是一名女子,便是巴原七煞之一的“命煞”,其实力与潜在的影响力皆不容小视。
赤望丘虽威势无双,但其势力范围也并非无处不入,至少命煞所在的“孟盈丘”以及剑煞所在的“武夫丘”,也都是巴原上的修炼大派传承宗门。孟盈丘、武夫丘与赤望丘一样,皆是传说中的巴原九丘之一,平民心目中的神人居所、修士心目中的修炼宝地。
极少有人知道树得丘在哪里,但孟盈丘与武夫丘的大概位置,在巴原上却不是什么秘密,这两支大派传承宗门也因所在地而得名。